苍白的面容，皱紧的眉宇。
阮云萱担忧地凝视着青洛，缓缓道：“说吧。”
为首的御医开口：“娘娘不必过分担心，陛下不过是积郁积劳，一时胸痹晕厥，休息几日喝几剂药，也就好了。不过……”
阮云萱不耐烦道：“你只需直言。”
御医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若要陛吓体愈，只做表面功夫也无甚大用，不如移驾温泉行宫休养生息，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阮云萱沉吟一瞬：“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众御医齐道：“臣等告退。”
紫宸殿立刻安静下来，阮云萱呆坐了片刻：“都出去，本宫一个人守着皇上即可。”
小孟为难地看看阮云萱又看看双目紧闭的青洛，低声道：“是，奴才等就在殿外，随时听候娘娘吩咐。”
阮云萱没再说话，缓缓坐到床畔，握住青洛的手，眼泪无声滑落：“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和你大吵一架？可是每每想到你在朝堂上的忙碌，我便都忍了下去。做你的妻子，看着你周/旋于文武百官、周/旋于代表着不同利益的妃嫔之中，我连生气都不能。我心疼你，青洛，我心疼你啊……可是她呢，她毫不在意你，在她心里有太多东西比你重要，你那么爱她，她可有回报给你一星半点？就连皇子的名字……都私自起为若涵。直到今时今日，你昏迷不醒，于她而言，又有什么伤害呢？”
青洛躺在龙榻上，睫毛轻微地颤动。
阮云萱泪水迷蒙：“还要多久……还要过多久你才能看到我……一直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啊青洛！”
“我们的思南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那天我看见他在偷偷翻《山海经》，你说是不是也该请一个太傅回来教他了……”
四周模糊黑暗的寂寥已经被双膝的疼痛取代，轩辕晚晴木然地跪着，仿佛这疼痛可以减弱心底的愧疚。
方才一众御医经过，看见她跪在院中时脚步明显一滞，然后匆匆离去。
而后又有宫人从正殿退出来，却还是没发出一丝声息。
一切都煎熬得快要令人心四分五裂。
她就跪在一片冰冷中，似乎已被遗忘。
不知过了多久，寒意遍布全身，轩辕晚晴终是弓下了笔直的腰板，瑟缩成一团，狼狈不堪。
“娘娘，这是何苦呢。”梁振飞快地拿着大毞赶来把轩辕晚晴裹住。
“谢谢……”声音和身体一起颤抖，轩辕晚晴看向梁振，摇摇头，示意他离开。
梁振叹气：“燕婉若是知道娘娘在受这等罪，定会翻脸杀进宫来。”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个不寒而栗的表情。
轩辕晚晴一笑：“你快进屋去，小心被皇后娘娘看见迁怒于你，对咱们都没好处。”
梁振沉默半晌，站起来：“那好，但娘娘至少披着这衣服。”
轩辕晚晴点点头，双手揪紧大毞，重新跪好。
梁振待要离去时，蓦地听见低低的询问：“柳云……还好吗？”
梁振答道：“薛王已经亲自把他押解出宫了。”
“好……”轩辕晚晴再次恢复沉默。
凌晨攒集起重露和素光，小孟和其他宫人都靠着墙打盹，忽听紫宸殿内一声唤，都激灵灵惊醒。
“皇上？娘娘？”
阮云萱的声音传出来：“皇上醒了，快传御医，准备清淡的早膳。”
“是！”
小孟大喜着分派各人忙碌后，看见呈跪姿匍匐在院中的轩辕晚晴，心中一阵酸楚。他悄悄打开门溜进去，只见阮云萱正握着青洛的手在说什么。
“皇后辛苦了。”
“不辛苦……你……皇上醒了便是臣妾最大的安慰。”
小孟陪着笑脸凑近些距离跪下磕头：“皇上醒了，这一夜可把娘娘和奴才们都担心坏了。”
青洛笑容有些虚弱：“你也辛苦了。”
小孟连连道：“奴才惶恐、奴才惶恐。”
阮云萱也笑：“带你同去温泉行宫，赏赐自是少不了。”
小孟磕头谢恩，问：“不知皇上可有什么想吃的？奴才好打发人去备下。”
青洛道：“没有，朕觉得天气仍是冷，做一些热粥即可。”
“是、是、是。”小孟低着头，“这寒气袭人的，院子里……”
“对了。”阮云萱忽然截断他的话，“臣妾好久没亲手给皇上做膳食了，待会儿御医看完诊，皇上就勉为其难尝尝臣妾生疏的手艺吧。”
青洛微笑：“得妻如此，还有什么勉为其难的。”
阮云萱柔声道：“那皇上再小憩片刻，臣妾先退下了。”
青洛“嗯”了一声，合上眼睛。
阮云萱站起身：“孟公公，你跟本宫出来。”
推开门，一眼就望见跪在院中的轩辕晚晴。阮云萱诧异之余，犹自忿忿不平。
她走到轩辕晚晴身前，清了一下嗓子，轩辕晚晴立刻惊醒。
“贞妃好定力，这样都可以睡着。”阮云萱冷冷斥道，“这也算是跪吗？你不如整个人直接趴下。”
轩辕晚晴摇晃着撑起身体：“皇后娘娘息怒……”
阮云萱眯着眼盯紧她苍白却又泛着异样潮红的面颊，咬咬牙，怒道：“差人送贞妃回仙霞殿！”
小孟赶忙应诺，轩辕晚晴却一把拽住阮云萱的裙角：“他醒来了吗？让我见见他，求你。”
“他不想见你。”脱口而出的话语给酸涩刺痛的心带来一丝快意，阮云萱蹲下掰开轩辕晚晴的手指，“你想想你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怎么还敢奢望他肯见你？够了，轩辕晚晴，他受够你了。”
轩辕晚晴颤抖着：“不会的……你让青洛亲口跟我说。”
阮云萱冷笑：“他连看你一眼的心思都欠奉，哪里还会对你说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扫过卑躬屈膝的小孟，“送贞妃回去，孟公公，小心祸从口出。”
小孟唯唯诺诺地应了，伸手去搀扶轩辕晚晴，可轩辕晚晴双腿早已麻木，压根儿站不起来。
“娘娘，您等等，奴才去传步辇。”语毕，迅速离去，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萧妃。
“哟，孟公公，这么急是要做什么啊？”耶律祯琪觑到跪伏在地的轩辕晚晴，面露惊异之色，“贞妃这是犯了什么错，难不成是跪了一宿？”
阮云萱寒声问：“萧妃是来看望皇上的，还是来搭台看戏的？”
“皇后娘娘万福。”耶律祯琪这才浅浅施了一礼，“臣妾当然是来看望皇上的。”
阮云萱道：“皇上才醒，需要静养，你回去吧，心意本宫会替你转达。”
“如此，那多谢皇后娘娘了。”耶律祯琪没有任何不悦，转身要走，刚走两步，忽然问，“这贞妃罚跪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臣妾多嘴求个情，皇后娘娘最为宽仁，索性就免去惩处吧！”
“随你便。”阮云萱不爱搭理她，挥了挥手，转头离去。
耶律祯琪笑看轩辕晚晴：“梅儿、茜桃，还不将贞妃扶上本宫的步辇？”
“是。”两个贴身侍婢上前架起轩辕晚晴，双腿骤然改变动向，疼得轩辕晚晴直吸气。
坐上步辇，远离紫宸殿，耶律祯琪打量一言不发的轩辕晚晴：“你难道不奇怪我缘何替你说话？”
轩辕晚晴漆黑的眸子并不聚焦：“不奇怪。”
耶律祯琪心平气和：“那最好，因为你若要我仔细给你解释，我恐怕没有那么好耐性。”
轩辕晚晴淡笑：“你做事总有你的理由，即便我不问，你也会开出某些条件给我，但我答不答应却不一定。”
耶律祯琪也笑：“跟聪明人说话真是畅快，你我一起扳倒皇后如何？”
轩辕晚晴漠然地望着前方：“真扳倒了皇后，你我之间势必还会有一场恶斗。”
耶律祯琪道：“不错，不过到那时，后宫就是你我的战场，再没旁人干涉，倒也值得一赌。”
轩辕晚晴问：“你很喜欢赌吗？”
耶律祯琪答：“我这个人生来就是为了赌命。”
“真好……”轩辕晚晴的赞叹中没有一丝假意，而随后的沉静也让轿辇的吱呀声更显突兀诡异。
直到仙霞殿，风音等人早已经小孟差来的人通知而等在殿外，一见轿辇近了，立刻打着琉璃灯、捧着凝碧珠小跑近前。
“萧妃娘娘万福。”
“免了，去扶贞妃吧。”
“是。”
“轩辕晚晴。”
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被搀扶住，耶律祯琪满含深意地叫出这个名字。
轩辕晚晴没有回头，而是好整以暇地站稳、由着春雨和筠竹扶着她缓缓转身，才对耶律祯琪报以一笑：“你的提议，我会考虑。”
紫宸殿。
青洛刚用过膳，阮云萱悉心地为他抹手。
“御医说你日理万机才会一时胸痹晕厥，倒没什么大碍，可是要休养一阵子方好。不如……到温泉行宫散散心吧，自打你登基，还没有去各处的别苑玩过，就当是让我和思南也开开眼界。”
青洛不说话，闭眼靠在龙榻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屏息微笑：“你来安排吧。”
阮云萱怔怔，刚才她几乎都要放弃了：“那……要带哪几宫姐妹同行呢？”
青洛淡淡道：“反正也不远游，都去吧，热闹。”
阮云萱温婉地应诺，眼底却深沉幽暗，她知道青洛只是在回避从口中说出那个名字。
“对了，告诉墨白。”青洛似在斟酌，“……放了柳云。”
阮云萱点头：“好，臣妾也是这样想。沐贵妃已逝，死再多的人也弥补不回来了。”
青洛的神情有些轻微的不自然：“还有顺昭媛，明日晋封为顺妃吧。”
阮云萱咬了咬唇：“好，臣妾自会办妥。”
青洛凝视她，抬手抚摸她的发髻：“萱儿，委屈你了。”
阮云萱忍着酸涩的泪水，扬起唇角笑笑：“不委屈，只要皇上心里有臣妾和思南。”
青洛叹着气浅笑：“去歇着吧，朕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那臣妾命惠儿留在这里，也好与孟公公有个照应。”阮云萱说完起身一福，不给青洛回绝的机会，“臣妾告退。”
回到未央宫，阮云萱秉烛写了一道密函，唤来兰心：“你暗里打发个心腹将这封信送到南夔平川武将军的府上。”
兰心接过密函：“南夔的祸事早已平息，娘娘不必担忧了，而且经过此次侍疾，皇上一定会更爱重娘娘，不会再因南夔的事赌气了。”
阮云萱遮掩住心头的不悦，笑容恬淡：“有备无患，你照做就是。”
兰心道：“好，婢子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