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音匆匆而入时，脸色沉郁：“薛王回来了！但只有他一人入宫，并未带回睿钦王及其家眷！”
轩辕晚晴正在绣一只荷包，闻言手腕蓦地一颤，最后一朵桃花偏离了针脚，整幅原本完美的图因一点瑕疵而毁。
风音暗讶轩辕晚晴的沉默，为她不因这一消息或悲或恼而纳闷。
轩辕晚晴利索地给荷包穿上明黄的丝线，走到小角柜前打开来，往里面塞满香料，又拿出之前绣好的三个荷包，吩咐风音：“一会儿将这个柜子连同内里的香料一起烧掉，我去纳谏阁见见薛王。”
风音点点头，待轩辕晚晴离去，立刻将角柜打开，只见有些小盒已经空了，剩下的香料分别是夹竹桃花瓣、黄水仙花蕊、尖药木花蕊、曼陀罗花瓣，还有看起来像是硕大的杜鹃花瓣。风音凛然一惊，她跟在懿庄太后身边多年，熟悉花草的毒性，便是不知那些空了的小盒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单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花瓣花蕊，就足可以致命。
她立刻叫春雨和筠竹燃起火盆，亲自抱着这个角柜焚烧殆尽，然后匆匆去寻轩辕晚晴。
纳谏阁，薛墨白略显颓丧，但他虽然没能带回青谲和潇湘，却打听到了伏龙在西域隐居的住址，并带回一只信鸽。
“青繁锦先我们一步，已接了她姐姐潇湘入轩辕王宫，至于五哥……”薛墨白闭上嘴摇了摇头。
青洛安慰他一番，让他回府好好休息，再从长计议。
轩辕晚晴喃喃道：“大势已去……”
青洛揽住她的肩，低声道：“晚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天意如此。”
轩辕晚晴的身子晃了一晃，但在青洛怀中，这一点颤动微不可查：“怎么会有这样的天意……”
“轩辕闻政不是当皇帝的料。”青洛打断她的话，也许是不耐烦，再也许是听到接踵而来的请求会加剧愧疚，“晚晴，你心里明白，轩辕的瓦解早已积聚了几世的因由。”
是啊，她心里明白，可是听见青洛再也不会给她希望的回答，还是涌上最强烈的失望和愤怒。大概因为到了这一刻，她却依旧怀抱一丝期待想要信任他；大概因为她曾经历过，青羽苍即便身体抱恙、与三方斗法，仍对轩辕不离不弃。
青洛……青洛！这就是你对我的爱了吗？
这一瞬的痛，又让她体验了一遍什么叫彻骨。
有些决定，是她一开始就做错了。
轩辕晚晴侧过头，脸藏在阴影里，轻轻叹了一声：“你会让轩辕落在青繁锦手中吗？”
“不会。”青洛不忍地抚摸她乌亮的长发。
“保住我哥哥的命，好么？”轩辕晚晴拉开他的手，握在半空中，“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
“当然！我当然会！”青洛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
“谢谢……青洛，我想静休一段时间，你别来找我。”轩辕晚晴站起身，徐徐踱出纳谏阁。
青洛藏在龙纹袖袍中的拳头狠狠地攥着，他恨自己只能看着轩辕晚晴难过，却做不了任何抉择。如果他保存了轩辕，就是违背了母亲的遗愿；如果他发兵加速轩辕的灭亡，就是将晚晴推向死路。所以他只能什么也不做，放任轩辕闻政和楼兰、和青繁锦的较量，他从未这般煎熬过，而他煎熬的原因恰恰是由于无法解释。
风音焦急地等在殿外，轩辕晚晴一出来，她便迎上去翻看轩辕晚晴的衣袖，找出那四个荷包时，终于松下一根绷紧的弦：“谢天谢地，你没有做傻事！”
轩辕晚晴从她手中把荷包拿回来：“你以为我是给青洛的？”
风音依旧惴惴不安：“我答应过燕婉，若你做了什么傻事，我哪还有脸见她？”
轩辕晚晴浅笑：“姑姑，你在宫里待的够久了，可想过离开吗？”
风音沉默一瞬：“我曾经跟王姬说过，我从十三岁起跟着懿庄太后，享尽这宫中风月，也看尽了谋算人心。如今，我唯一会的就算谋算人心，出宫，又能去哪儿？不若在此终老一生。”
轩辕晚晴低下头：“那么，请姑姑再陪我走一趟未央宫吧。”
风音扶住她的手：“好。”
阮云萱看见轩辕晚晴和风音的到来，眉目焕彩，即刻打发人去烹雨前茶、备各色糕点。轩辕晚晴却阻住她，二人单独进了暖阁叙话。
“这四个荷包里配着有毒的香料，如果有人威胁到你或思南，便用最直接的方式取其性命。”轩辕晚晴把绣着桃花、梅花、兰花、桂花的荷包依次摆开，“不要给任何人害你第二次的机会。你是皇后，就算青洛知道真相，也只会替你打掩护。”
阮云萱陡惊：“晚晴，你怎么突然……你是不是要走了？”
轩辕晚晴扯谎道：“你别多想，我自己也有一套，只是前些日子你小产尚未足月，我怕扰你静养，所以没说。发生了这种事，以后你也该警醒些。”
阮云萱沉默了很久，小心翼翼地将这四个荷包收起来：“我听惠儿说，你怀疑是沐修仪做的。”
轩辕晚晴不置可否：“无论是不是，这一遭都无迹可查了，你只需记着，来日一并算清。”
阮云萱重重地点了下头：“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的孩子是怎样化作一滩冰冷的血水。”
轩辕晚晴苦涩地叮咛，又把香料的用法和解毒之物加以说明，最后二人闲聊数语方散。
“晚晴！”阮云萱唤她，“闲时常来陪陪我。”
轩辕晚晴回眸一笑：“好。”
柳云还记得初见轩辕晚晴时，她教燕婉弹奏《采薇》，音律精妙深情但总欠一段哀伤，如今“子期死、伯牙断弦”，浓重的哀音将往日神气完全遮盖。
柳云仰头轻叹，看见一轮圆月。
薛墨白今日回来了，无论带回的结果如何，都成定数。也许她也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才下定决心离开宫廷的吧。
“云先生。”轩辕晚晴身着宫婢服侍，提着一盏琉璃灯，远远走来，只带了一个极小的包袱。
柳云张开手心握着的令牌：“梁统领亲自守着宫门，等我们出去，只要一路向西北而行，就不会遇到阻碍。”
轩辕晚晴扫过令牌：“我们出宫再说。”
“好。”柳云带着她穿行至宫门处，早就有马车接应，梁振神色凝重，看到轩辕晚晴时，几分愧疚几分无奈地把缰绳递给柳云。
“多谢。”柳云扶轩辕晚晴坐上马车。
“一路疾行，绕过桑干河，抵达高山堡方可歇息。”梁振嘱咐着，“我这里有一张师娘留下的人皮面具，你们带着，以防万一。”
柳云知道人皮面具的妙用，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轩辕晚晴掀开马车的竹帘：“谢谢你，梁振。”
梁振面上一红，低下头：“王姬不必言谢，请带我向……向他致歉。”
轩辕晚晴当然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柳云却一头雾水，待要细问，轩辕晚晴已催促道：“云先生，我们走吧。”
柳云应了声“好”，驱策马车驶出宫廷。
梁振望着马车消失在城池拐角的尽头，祈祷他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跑得越远越好。
鸾栖殿，文茵惊慌而狂喜地奔进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娘娘！娘娘！他们果然逃走了！”
宋悦琳霍地站起来：“我们这就去禀告皇上，捉拿罪人！”
“你急什么。”正位上的耶律祯琪冷哼一声，觑了眼薛绾琴。
薛绾琴缓缓道：“贞才人和柳太常做出这等淫奔之事，固然该即刻禀明皇上。但这会儿皇上正在陪着皇后娘娘，我们谁去打扰，都吃罪不起，反落个悍妒的名儿。不如让他们跑得远些，待皇上追查起来，更是雷霆之怒。”
宋悦琳恍然：“妙啊，这么一来，连皇后也要折进去！”
耶律祯琪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之色：“皇后若是能这么容易便折进去，也不消惊动本宫亲自出来布局了。你们几个蠢货，连一个刚刚得宠的修仪都嫁祸不了，还妄想一步登天？别做梦了！”
宋悦琳忙赔笑道：“娘娘息怒，原是臣妾年轻识浅。”
“你年轻？”耶律祯琪嗤笑一声，“皇后娘娘和你一般大，却都有个两岁多的儿子了！”
宋悦琳绞住手中的丝帕，一声不吭，暗暗恼恨：你比我年龄大还比我嫁得早，怎么也没见有个一男半女。
薛绾琴打圆场道：“自我落胎后总无孕兆，皇上便有专宠皇后、只生嫡子的意思，也怪不得姐妹们使不上手段。”
宋悦琳自进宫还未得召幸，此时听着这番话，不禁面红耳赤。耶律祯琪看在眼里，好笑道：“本宫让你多亲近娄玥婵，可不是要你学她的蠢。况且她蠢归蠢，好歹有个强大的母家可以依靠，而你，则要看清楚谁才是能左右你命运的人。”
宋悦琳一听这话不好，赶忙跪下：“自然是娘娘！这一点臣妾看得通透！”
耶律祯琪冷冷一笑：“起来吧。”
宋悦琳犹豫着起身，却不敢再坐下。
耶律祯琪端起手畔的茶盏，轻啜一口，微缓了语气：“你也不必这么胆怯，本宫自来就是这样说话，怒其不争罢了。你报予本宫知道的娄玥婵的姑父就是一条很好用的线索，果然到了圣城，娄家是最不可小觑的力量。”
宋悦琳稍稍按下惶恐的心：“娘娘的大业，臣妾不敢窥视，仅指望所作所为能得娘娘一夕展眉眷顾。”
“你说话实在很中听。”耶律祯琪笑笑，“本宫一介女流，又没有子嗣，能成什么大业呢？你位份虽然不低，但将来有了皇子还是要交给上殿抚养。本宫敢说，只要你忠心不二，将来你的儿子，就是太子。”
宋悦琳闻言一震，惊得呆住，随即跪下来磕了个头。
薛绾琴却在旁边皱了下眉：“萧妃姐姐这话可有点儿……嫡长子还在那儿呢！”
耶律祯琪淡淡道：“两岁多的孩子，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回玉华殿的路上，贴身婢女素雨愤懑道：“瞧怡婕妤那猖狂的样子，她连儿子还没有呢，就已经凭萧妃娘娘一句话做起太子的梦来，刚才竟然都忘了向昭媛您行礼！”
“你也犯不着置她的闲气。”薛绾琴神色平平，扶着素雨的手走得不紧不慢，“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何况若真论起身份来，我还不及她呢。”
素雨气不顺道：“昭媛可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道薛员外富甲一方？何必顾忌那些旧事呢！若没有萧妃娘娘的抬举，宋悦琳算个什么！”
“住口！”薛绾琴呵斥道，“越发没了规矩了。”
素雨委屈地撅嘴：“我这是替昭媛不平呢！”
薛绾琴叹口气：“没什么好不平的，难道你以为被人当狗牵着走是好受的？真真被使唤惯了，忘了土性。”
素雨低下头嗫嚅：“皇上已经好些日子不到咱们那儿去了。”
薛绾琴闻言也有些神伤：“知足吧，从来没有人像咱们皇上那般有情有义，青楼中的蒲柳能得这样的男子一诺相待，亏得前世积福。我便是为着我的心，也不愿再跟萧妃趟这浑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