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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喜荣华、恨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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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淡雅而朦胧地摇曳着,明日便是除夕。

    青洛转了转脖子,小孟立刻贴心地给他按压肩颈。

    “总算处理完了堆积的政务,明儿都安心过个好年。”

    小孟讨好道:“皇上如此辛苦、体恤臣下百姓,当真是万民之福。”

    青洛听得受用,笑道:“朕辛苦,你也辛苦,好歹朕坐在龙椅上,你却又站又跪,朕得赏你点儿什么。”

    小孟忙道“不敢”,青洛还是随手将一块把玩的墨翠递给他,他这才珍而重之地捧了一会儿揣进怀里。

    “朕知道,你原跟着弘德青帝,好东西自然没少拿。”

    青洛说得漫不经心,却把小孟吓出了一脑门汗,“噗通”一声跪下:“皇上!奴才诚心天地可鉴!”

    青洛皱皱眉:“朕不是要罚你,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妄图揣测朕的心思,更不要把你揣测出来的东西传到后宫妃嫔耳中,更遑论前朝大臣。”

    小孟用力磕头:“奴才不敢!”

    青洛盯了他一瞬,才道:“你起来吧,把秀盘拿给朕。”

    小孟惶恐地起身,去端秀盘的几步路竟差点绊了个跟头。捧回来时不敢触碰青洛的目光,便死死压低着头。

    青洛脸上是淡漠的谑笑,眼眸迅速扫过秀盘上质地不一的名头牌,手指轻点,拎出四个流苏坠:“余下的,嘱咐传话宫人,让这些淑女早早嫁去好人家,再不必想挤进宫廷来。”

    “是。”小孟诺诺连声。

    青洛微笑:“好了,你去告诉皇后准备接驾,朕拟好这四位佳丽的封号就去未央宫。”

    娄玥婵,始过碧玉年华,文官公娄禹之孙女辈,形容春梅绽雪,得封九嫔之首,赐号嫦昭仪。

    董挽夏,始过碧玉年华,平川武将军之堂妹辈,形容顾盼神飞,得封九嫔之四,赐号沐修仪。

    解梨裳,舞象年华之末,申城长史之族女,形容似玉兰伏波,得封嘉婕妤。

    宋悦琳,舞象年华之末,上骑都尉之族女,形容似秋菊含露,得封怡婕妤。

    青洛大抵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奈,他要荣封的女子从来都是别人硬塞给他的。若说从前还有一丝拒绝的可能,而今他身为皇帝,处处需要依靠这些权臣的势力,只能“不得已”而为之。好在他并不讨厌女人,自问也能应付得了,不过是在宫中多养几个闲人罢了。

    青洛忽然很佩服起青羽苍来,“六宫可寂”当真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做到的壮举。

    他把几块名头牌随手丢进沙罗竹篾编就的小篓中,仰靠于龙椅上,闭目沉思。

    娄禹和董摄自不必说了,一个是文官之首,一个是武将之冠,选封此二人荐擢的嫡系可安朝中众臣之心。宋悦琳的外祖曾任御史大夫,因二十多年前的七殿之乱被罢黜,与宋氏结为姻亲后屡屡相助,无奈宋氏庸碌,只有宋悦琳的叔父可堪栽培,乃是青洛有意提拔之人。而解梨裳,是青幽荐送的女子。

    青洛自幼亲情缘淡薄,对他这位三姐的存在感只限于再简单不过的现实利益关系。申城长史早已老迈,两个儿子皆避仕途,反去做经商的行当,时常出海,与薛墨白颇有交情,根本懒怠送个女子入宫徒添受用。而镇海将军苍梧,封地囊括申城,且密探回报解梨裳时常出入将军府,与青幽公主过从甚密,遂可以想见何人从中谋划。

    蓦地,青洛睁开眼,执起朱笔写下另一则晋封:思未降世之子,喟叹薛氏之伤,念柔嘉淑顺、敬慎持躬,着即册顺婕妤晋昭媛之位,以慰卿卿之心。

    晚晴……挽情……

    两个名字在脑海中合至一处,青洛只觉意味难言,冥冥中似有一堵看不见的墙,阻隔了相思痴恋。

    长冬终于有尽,初春景来时,轩辕晚晴穿起浅樱色的衣裳欢欢喜喜送燕婉出阁。

    仪仗队伍临出皇宫西门,燕婉下了轿辇与轩辕晚晴拜别。轩辕晚晴看着她红妆少翠,满脸歉意道:“落魄至此,竟没什么嫁妆可以给你。”

    燕婉一听便掉下泪来:“咱们素日的情分还说这些做什么?再者旁的赏赐恩典全给了梁振,他知道即便给我,我也是不要的。”

    轩辕晚晴拿帕子给她拭了拭泪:“快别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回轿里去吧。”

    燕婉握住她执帕的手,凝视一瞬,忽然向着侧下里陪同的风音屈膝一揖,风音见状赶忙搀起:“统领夫人,切不可如此。”

    燕婉哽咽道:“姑姑,别人我都不放心,只有你了,好歹照顾王姬,莫让人再伤害她!”

    风音也动了伤别之情,郑重道:“我的命就在这儿,此世间只认王姬为主,别人一概不论。”

    轩辕晚晴感动,一手握住燕婉,一手握住风音:“咱们三个都好好儿的,别再说这些话。婉儿,我会珍重自己,你放心吧。”

    燕婉哪就肯信,又徐徐嘱咐了好一晌,才坐进轿辇,依依不舍地去了。

    待送亲的队伍出了宫门,轩辕晚晴犹望着去路怔怔,风音搀着她的手臂轻声道:“才推了晋封的宴席,今晚的家宴无论如何是推不得了,纵然要给皇上难堪,也得顾着皇后娘娘些。”

    “我何曾给什么人难堪,心之所至罢了。”轩辕晚晴虚搭着风音的手往回走,思量一瞬,也觉得自己的做法会让阮云萱为难,便道:“罢了,回去梳洗妆扮就是。”

    风音微笑着点了点头。

    晚间,未央宫通彻长明,妃嫔们先都聚了来,一个个明艳非常。

    轩辕晚晴的出现着实让众人惊了一惊,只有阮云萱是真欢喜,遂命兰心将她自己面前的一盘樱桃给晚晴端过去。

    “董妹妹,你瞧,一个才人比皇上还矜贵呢,咱们今儿才算见了真佛。”

    宋悦琳压低着声音拽了拽董挽夏的袖子,露出尖刻的锋芒。

    董挽夏正痴痴看着轩辕晚晴,闻言,忙道:“姐姐说话可要忌讳些,这是在宫里了,比不得自家。”

    宋悦琳接道:“我明白,不过咱们两个好,我才没有顾忌。”

    董宋二人原在宫外时便相熟,只因后来董摄封了平川武将军才断了来往,如今一径入宫,宋悦琳自知身份较低,娄玥婵和解梨裳都不爱理她,便刻意讨好董挽夏,别人见董挽夏待她好,也就不敢轻慢。

    家宴设在未央宫敞厅,灯火通明。娄玥婵捻着湃在琉璃盘中的葡萄,细细打量轩辕晚晴,观她通身气派竟不像一个宫女晋封的才人,不禁心生疑窦。

    赏舞间,小孟一声通传,青洛稳步而来,众人立刻都起了身,齐齐下拜:“恭迎皇上。”

    青洛一眼便看见轩辕晚晴也列席,心头欢喜:“免了,都坐,朕不喜欢动辄就跪的规矩。”

    众人依礼落座,忽听宋悦琳娇笑道:“皇上是心疼咱们呢!”

    青洛投去目光一瞬,笑了笑,自在阮云萱右侧的龙椅上坐了。

    此前晋封当日,青洛不过是巡看了一番,没去任何一位妃嫔的殿阁,故而众佳丽今日都憋着股劲儿,想得到他的青睐,见被宋悦琳抢了先,莫不郁郁。

    阮云萱也将目光投在宋悦琳身上,只见她满搦纤细的宫腰、身材若描似削,一张脸虽没什么精致,但自有一番风流情态,心知是定必得了青洛的眼,不由把笑抿去几分。

    宫人们见皇帝入席,便传唤着摆宴,百花糕、清风饭、红绫饼餤等各摆在上殿娘娘们手边,菜品一如浑羊殁忽、灵消炙、红虬脯、驼蹄羹……

    “把这道菜给才人拨出一碗来。”青洛见有一份姜丝清煲的猪肝,便吩咐了小孟,声音虽低,却因众佳丽时刻注意着他的言行,都听到了。

    小孟行动愈发低调迅速地捧至轩辕晚晴案上,轩辕晚晴对着小孟报以一笑,筷子却动也不动那碗菜。

    青洛并不气馁,好歹她来参加宴席,已经是个飞跃了。

    宴席吃到一半,有几个内侍交头接耳地传话到小孟耳中,小孟略讶,俯身禀报青洛,青洛皱眉:“当真?”

    小孟点了点头。

    青洛站起身道:“你们进宴后自行散了,不必等朕回来。”

    “皇上。”阮云萱担忧地唤住他,又不知该不该发问,便一时愣在那里。

    青洛回头看她,软语道:“皇后且与她们在此玩乐,朕处理了这宗事再来看你。”

    阮云萱这才点头坐下,却觉得再没什么意思。众佳丽见皇后不自在,自己怎敢说笑,便也都淡淡的。

    众人坐了一坐,都没吃多少,喝了两盏茶,刚要散,乍听萧妃低呼了一声,遂将目光聚了过去。

    耶律祯琪意识到失礼,忙说:“皇后娘娘恕罪,都是梅儿这丫头混传话。”

    阮云萱本无意理论,薛绾琴抢问:“是什么趣事?萧妃娘娘说说,也让我们听个乐吧。”

    耶律祯琪瞥了眼梅儿,道:“你说。”

    梅儿惶然道:“可不是什么趣事,婢子方才听说宫门处闯进来一辆马车,禁卫们才围住了便抬下一个血人儿,不知是柳太常还是谁,婢子害怕,也不敢听了。”

    话音一落,轩辕晚晴和阮云萱皆“噌”地一声站起来,对视了一眼。

    “娘娘,我先告退了。”轩辕晚晴一面说着一面就往殿外走。

    阮云萱赶忙吩咐兰心:“多掌一展宫灯,随风音陪着才人去。”

    “是。”兰心回首取了灯,匆匆跑走。

    阮云萱又蹙着眉道:“都散了吧,回各自殿阁休息去。”

    “是。”众佳丽应诺。

    离开未央宫,娄董解宋四人本是一路,结伴而行。

    宋悦琳说:“可道怪哉,一个才人竟跟皇后娘娘用‘我’自称,这般没了规矩!”

    娄玥婵冷哼:“咱们进来的晚,不知这其中的故事,你们没看见皇上皇后都对她颇为礼遇么?”

    董挽夏疑道:“她到底是个女官获封,怎的如此不惜福?”

    娄玥婵道:“八成是仗着以前主人的面儿。”

    宋悦琳恍然:“就是那个克死弘德青帝的……”

    “你们还不住口么?”萧妃的怒言在身后响起。

    众人赶忙屈膝作揖:“娘娘恕罪。”

    耶律祯琪扫视过她们:“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还能得了?”

    宋悦琳嘟囔道:“嫔妾等只是不忿……凭她什么身份,也用‘贞’字封号,也敢……”

    耶律祯琪似笑非笑:“你倒是个直肠子。”

    宋悦琳觑了她一眼,也笑:“嫔妾自来有什么说什么。”

    耶律祯琪道:“你很合本宫的眼缘。”

    宋悦琳更喜:“蒙娘娘抬爱!”

    众人一见这光景,都唯唯地迎合了几句,各自散了。

    且说轩辕晚晴有风音和兰心的陪同匆匆前行,脚下也少不得踉跄了好几次。她本以为柳云走了再不回来,谁知竟听闻这个消息。一时间,心都要惊惧得停跳了。

    转过回廊,临近纳谏阁,远远见一孤瘦颀长的身形罩在雪霜般惨白的衫子里,既无披风也无裘,叫人只是看着便觉出单薄的冷。

    兰心惊喜地叫:“柳太常!”

    柳云闻声回过身来,恰看见轩辕晚晴悲喜交加的神色,不由敛去面上的冷冽之气。

    少顷,提着的心渐渐放下,轩辕晚晴才觉得有点腿酸神乏,也不和柳云说话,慢慢地扶着风音,转身要走。

    “晚晴。”柳云唤住她,“我有话要跟你说。”

    轩辕晚晴头也不回:“还说什么呢,你好好的便是好了。”

    “晚晴!”柳云疾行数步绕到她面前,拿出一个黄澄澄的镯子,那镯子不似新炸过的,有些面已经露了白。

    轩辕晚晴看着眼熟,兰心不解道:“柳太常,你拿着个旧日戴过的送给谁呢?”

    轩辕晚晴脑子里轰然一响:“可是我兄长出了什么事?”

    柳云见她慌张,欲说话劝解,兰心却先问:“才人怎么断定呢?我看着都差不多。”

    轩辕晚晴道:“这镯子是兄长的生母曾戴过的,因没有别的罕物,他只当是唯一值得缅怀的东西,不会随随便便送人。那镯子上的花纹是轩辕国的若木花,轩辕皇族因嫌金器庸俗,断不肯戴,只有……下赏的才会珍视。”

    兰心不由咂舌,素日里知道轩辕国奢靡,但却不知连金器都是下赏的俗物。

    柳云叹气:“是出了点事……”

    原来柳云此去轩辕是想请轩辕闻政亲自出马接轩辕晚晴回国,可一行下来,竟处处察觉不对劲,宫中大半势力不被轩辕闻政掌握,到在皇后青繁锦手中。要不是有时一暗中相互,又有这个镯子作为信物,柳云险些要回不来。饶是如此,他们才进圣城又遭了暗算,显然是有人吩咐杀手要一路跟到圣城才能动手。柳云和时一纵然轻功卓绝,到底也不能全然躲开暗算,时一身中数箭,已遭不测。

    轩辕晚晴听罢急得眼前一黑,风音堪堪扶住,兰心道:“这怎么好?回廊里风大,才人切不可伤了身子!”

    轩辕晚晴咬着牙站稳:“我要去看看他……”

    柳云拦阻:“见了只有徒伤心,且皇上召了梁统领正在里面盘查。”

    轩辕晚晴不听,推开柳云和风音,跌跌撞撞地冲进纳谏阁,小孟当然不敢拦,青洛一见,立刻打发梁振和几名禁卫把尸体抬走。

    “时一!”

    轩辕晚晴拽着白布,不住洒泪,青洛心疼,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不顾她闹,只哄道:“时一的死,我必然查出来给你个交代,你这样哭,伤了心肺可大可小!”

    轩辕晚晴推他、打他,哭得更狠:“是你!都是你!害死了羽苍!害死了时一!你也让我死了吧!”

    青洛心头大痛,眼圈也红了,当着众人面,又拘着皇帝的天威,不能表露真情,只好紧紧抱着她,说:“都是我,你打我骂我都容易,就是别再哭了。”

    柳云看了一瞬,转头出去。风音、兰心和小孟也回过神来,都迅速退出了纳谏阁。

    轩辕晚晴哭了一阵,唇齿发抖、浑身无力,根本推不开青洛,只剩目光空洞地喃喃:“把他们还给我……还给我……”

    青洛胸口似有万刃攒刺,他大睁着眼睛,不让泪水掉出来:“我用一生来还,晚晴,只要你肯给我时间,我一定把你失去的都还给你。”

    也不知轩辕晚晴有没有听到,亦或有没有听明白,她渐渐地不哭了,任由青洛抱着,在缓缓燃尽的灯油中双目失焦,回归黑暗的静谧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