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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青青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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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强烈的光晕中,圣城正门逐渐清晰起来。

    一匹红鬃马和它的主人,如同一道景致,凝立在城门边。

    阮云萱先看见了他,觉得有些熟悉。

    最初,在洛城听闻了青洛登帝的消息,薛绾琴和耶律祯琪喜上眉梢,纷纷报信予自己的家人,仿佛知道星辰即将绽放异彩,连说话的语气和走路的姿态都不可一世起来。

    唯有阮云萱又喜又悲,喜的自然是她的夫君可以一展皇图霸业,悲的是那个风雅俊秀的青羽苍却被天妒英才。

    一场人世风雨,究竟生出了怎样的变故?这小小的洛城之中消息闭塞,只能从商贾们一言半语的交谈中窥看变幻无常。

    阮云萱见到前来投奔的梁振和燕婉时,着实吃了一惊。梁振听说青洛已经回师勤王,显然松了口气,燕婉日日神伤,再不复当初神采。

    阮云萱每晚都抚着儿子的小脸,无声落泪。

    她真的很害怕青洛就此一去不回。

    直到新帝登基的消息传回来,整个洛城都吐气扬眉、焕然一新,阮云萱先是喜极而泣,后又悲从中来。她耐心地等待,终于等到皇城的使者前来迎接新帝的家眷。

    使者的言辞行动间对她极其尊重,但却只是以“夫人”相称,兰心嘴快,问了句“不是皇后么?”使者笑而不答。

    阮云萱的心沉下来。

    她从没奢求过皇后之位,仿佛知道自己不足以胜任所以也从不艳羡。又或者,她知道有那样一个女子的存在,所以后位永远不会属于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夫君是当今天子,她是他的正妻,并且为他诞有子嗣,于情于理,都该是她入主未央宫。

    她试探着向使者打听轩辕晚晴的境况,使者圆滑地避过,但还是委婉地向她透露出不寻常的意向。

    果然,不是多心。

    “啊——!”

    燕婉的惊呼把阮云萱从沉思中唤醒,车辇骤停。燕婉从车里跳下来,朝红鬃马的主人跑过去。

    阮云萱怔怔看着,还是想不起那人的来历,遂探出马车看向梁振,只见梁振神情落寞,似有自惭形秽之态。

    “我以为你死了!”燕婉扑进那人怀中,又哭又笑,“柳云!我以为你死了!”

    柳云……阮云萱松开蹙起的含烟眉,原来是那个医术高超、在她与青洛大婚之时出来指证兰昭仪的客卿。

    柳云不着痕迹地躲开燕婉,淡淡一笑:“我也以为我死了。”

    燕婉知道他说话总透着玄,也不着恼,抹了抹泪,问:“你早就回来了么?”

    柳云望向她身后的马车:“不,我是打算和你们一起进宫的。”

    毫无疑问,青洛以最盛大华丽的仪式迎接了他的家眷,他身上那袭明亮的黄袍似乎能将优雅渗入主人的每一个毛孔,现在的青洛,看起来是那么像青羽苍。

    长时间的分离和长时间的担忧让阮云萱失去了判断,她现在脑中眼中就只有青洛一人,四围皆寂,她听不见恭维、看不到歌舞,只能感受到青洛对她温柔的笑意。

    还有一点,她没有在这个盛况上见到她害怕见到的人,她松了一口气。

    黄昏时分,轩辕晚晴披着大毞在祈煊殿距池塘不远处凭栏而坐。

    塘水已经结冰,红金色的夕照在冰面上折射出不真实的光。

    枯萎的植物落寞地进入休眠期,无花草,唯剩寒。

    薛墨白带着柳云和燕婉避开盛宴,匆匆而来。

    见此情景,燕婉噙着眼泪,开口要唤,却被薛墨白止住。

    只见风音领着几名小宫女,合端着一个砂锅,进入祈煊殿。不一会儿风音又拿着一件白狐大衣出来接轩辕晚晴。

    “王姬!”燕婉终于忍不住哭喊。

    轩辕晚晴站住,苍白失意的面容好似被夕阳的血色冻住,因为有风音的陪伴而不至于被凄凉的暮色吞噬。她看见来人,目光顿然有片刻欣喜。

    燕婉举步疾奔,一把抱住轩辕晚晴:“王姬!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送我离开!”

    轩辕晚晴抚着她的背:“你们赶得正好,一起来用晚膳吧,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祈煊殿里,膳食桌已经支好,砂锅热腾腾地往外冒着白气,水滚着,一小块一小块的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两片豆腐中间夹着些馅儿,风音先盛了碗汤放在轩辕晚晴面前,然后又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了豆腐放在拌好佐料的小碟中。

    没有人起筷,都各自沉默着。

    轩辕晚晴叹口气,执起碗边的汤匙。

    “王姬。”柳云唤了她一声,蓦然伸过手,像从前一样自然地搭上她的脉相。片刻后,他轻轻压下她手中的汤匙,缓缓道:“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王姬想尽快把身体调养好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补品这种东西,用之得当大黄也可以是补药、用之不当人参也能成为害人的毒,吃多了未必是好事。”

    轩辕晚晴的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一抹黯然:“御医说,我的身体虚透了,如果不进补,恐怕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

    柳云凝眸看着她:“王姬,你相信我吗?”

    轩辕晚晴怔了怔:“自然相信。”

    柳云微笑:“那我带你离开这里,你的身体一定能慢慢好起来。”

    “……!”

    一殿皆静,薛墨白忙把四下里侍奉的宫人遣出,连风音也不例外。

    “你发什么疯!”薛墨白呵斥。

    “王爷,我此刻已不是太常,你管不了我。”柳云淡淡道。

    “谁爱管你!”薛墨白怒道,“要不是看在二哥……你这不是添乱吗?”

    柳云不理,只看着轩辕晚晴。燕婉神色复杂地看看柳云,又看看轩辕晚晴,低头不言。

    “云先生。”轩辕晚晴换了另外的话题,“这几个月你在哪儿?”

    柳云在她的目光中缓缓离席。

    初到乌海的第一天,护送柳云的伏龙就感到了暗藏的杀机。

    青谲的毒不重,但很难拔除。柳云施救的第三日,刺客闯府袭击,青莫离的侍卫早已把守着各个出口以防有人逃脱,柳云险些丧命。幸得伏龙率江湖中人解救,方逃离虎口,但身受多伤,藏匿于大漠休养。伏龙忧心于国,遣人回报圣城,却被半路截杀,且有追兵顺藤摸瓜,他们只得一路向西北奔逃。途经冷龙岭,伏龙为掩护受伤的柳云,堕下山涧、生死未卜。待柳云好转、避开追兵、落脚于河钥镇时,已经日月更替、新帝登基。

    他本不想再回圣城,无奈心中总有牵挂,遂一边给人治病一边积攒了路费、买了马匹,待回城时恰逢官员张贴告示,柳云等了数日,终于等来告示中的主角……

    “我之所以跟着新帝家眷的车辇进宫,就是想回来带你走。”柳云眸光温润和暖,朝轩辕晚晴伸出手来,“我可以带你去看更广阔的天地,领略许多新奇的事物,远好过在这座冰冷的宫殿中伤怀无助。”

    轩辕晚晴呼吸窒了一窒。柳云眼中有她熟悉的光彩,这光彩曾出现在青羽苍眼中,迷惑着她的思维和感官,仿佛只要她有所回应,就真能插上双翅,飞出冰冷的宫墙。

    “不……”轩辕晚晴一点点后退,逼迫自己意识清醒,“我不能跟你走。”

    “晚晴!”柳云想抓住她,却被薛墨白挡开——“放肆!你敢对二嫂不敬?!”

    “哪个是你二嫂?青羽苍已经死了!”

    “只有被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哪怕有一个人还念着他,他都活着!”

    “他倘若活着,绝不会愿意看到晚晴现在的样子!”

    “我不管!你带她走就是不行!果真如此将廉耻至于何地?”

    “廉耻?这宫里还有人顾忌廉耻?薛墨白,你被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了脑子!”

    “住口!”轩辕晚晴怒目盯着争吵的柳云和薛墨白,继而抱着头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似要躲避更深的伤害。

    “王姬……”燕婉心疼地抱住她,狠狠剜了柳云一眼,“王姬,我扶你进暖阁歇一会儿。”

    柳云微微皱了皱眉,在椅子上坐下。薛墨白踱来踱去,不安而气愤。

    突然,薛墨白一把揪住柳云的前襟:“我真不该让你进来!”

    柳云淡淡拂开他的手,冷冷道:“王爷,你是太年轻了,还是太没有脑子了?你以为我的决定荒唐可笑?可我告诉你,如果我不带她走,前面就只有死路一条!”

    薛墨白怔怔看着柳云,表情忧虑疑惑。

    柳云低沉地道:“如果新帝是先皇的子侄,那晚晴顺理成章会成为太后,纵然孤寂一生,也可享尽清静荣华。但新帝是青洛,是先皇的弟弟,历朝历代这样的情形只有两个结果,一是赐无权无势的先皇家眷返乡,二是令皇后、贵妃等位高者殉葬。”

    薛墨白倒吸一口凉气,才意识到事态严重:“六哥不会……这么多天……要是……早就……”

    柳云严肃地看着他:“来祈煊殿时,你告诉我羽苍在亲征之前命时一带走了晚晴,你难道不想想他的用意?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无论是谁登基,晚晴都会成为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