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宫贵妃在珞珈禅院饲养的鸽子腿上拿下一个小竹管，拆开内藏的布帛，上书“皇天当亡”，手一抖，小小的布帛掉入鲤池，被一尾体型较大的红白锦鲤当做食物，一口吞了下去。
入夜，宫墙之内寂静森冷，帝紫走在凉石路上，只有月华相伴。
许久以来的部署和经营，挖空了多少心思，终于要在今日完成大愿，如今这华丽的宫殿已经被他的人马围住，只要南疆传来捷报、七王爷与上将军联手，青丞一死，没人会反对七皇子青莫离继位，唯一还差的，是除掉青羽苍。
而今晚，就是让对方措手不及的最好时机。
纳谏阁，两个内监恭敬地向帝紫请安，禀告他二殿下青羽苍从未离开过、此刻点了安息香已经睡去。
帝紫屏息入阁，看见青羽苍搭了块羊绒毯正躺卧在榻上小憩，连日来繁忙的政务似乎让他的身形看起来清减了不少。
一把淬过剧毒的匕首握在掌中，他现在只需将尖端刺入熟睡之人的心脏。或许明日一早会传出宫内有刺客的言论，但，谁在乎，禁卫军早已换了人马。
“你下定决心要杀我了吗，帝紫先生？”榻上的青羽苍随意地翻了个身，语调极温和。
帝紫大惊，疾退数步，眼中全是戒备。
“原来你并不是杀人不眨眼。”青羽苍懒懒起身，脸上有失望的神色，“帝紫……这个大不敬的名字是谁帮你起的？”
“……”
“或许，我该叫你原来的名字，青夜……王爷？”
帝紫胸膛剧烈起伏，银质面具遮住了脸上所有表情，他突然发起攻势，沉稳凶猛。
青羽苍脸色一变，没料到对方会突如其来地进攻，急忙双手一按凸起的雕花高背，足尖轻点床榻，险险避开。
帝紫看他灵动飘逸的招式，虽花俏好看，但绝不足以与自己抗衡，不禁冷哼一声，收起匕首，一抖广袖，亮出一柄软剑，直取对方咽喉。
青羽苍不敢怠慢，闪身晃到几案后面，抽出龙壁上挂着的宝剑，以剑身堪堪挡住刺来的剑尖。
帝紫的剑虽被格挡，但如猛虎下山的力道却将青羽苍逼进了角落，他的招式是快剑，更何况练了这许多年，早已尽得精粹，剑光闪动间，隐隐有金戈铁马、战阵杀伐之声。
青羽苍此时已用双手握住剑柄，他知道，只要帝紫用左手偷袭，他必死无疑。
“帝紫。”对峙的两人侧处传来熟悉的男音，帝紫微斜目光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跟他过招缠斗的是青羽苍，此时立在殿门处的却依旧还是青羽苍。
对峙的那一个趁着帝紫惊疑，身子一缩、剑身一挑，轻云飘忽地闪出了战圈，抬手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俏生生的画中美颜。
“楚妍！”帝紫切齿，“千算万算，竟没料到你是青羽苍的人。”
“我扮的还像么？”嗓音恢复柔美甜嫩，“王爷这话错了，婢子一直在陛下身边侍奉，跟二殿下不过熟惯些，要说是谁的人……”眼波流转，媚态横生，“那也需得是统领的人。”一句话，满是对帝紫设计却自食其果的嘲讽。
“很好，看来你们早有防备，也罢，如今我便一齐杀了你们，黄泉路上也好作伴！”话音未落，帝紫左手抛出一截金色缎带，笔直如剑，右手则执软剑迅随其后。
“楚妍闪开！”青羽苍一把拿过楚妍手中的宝剑，临危不乱，反手挥剑，迎了上去。
只听“呛”一声龙吟，青羽苍顺着缎带的走势震腕一拍，让缎带改了方向，然而帝紫紧随的剑更如飞虹，招式变化无穷。
可是这剑却并没有伤及青羽苍分毫，青羽苍转手斜挑的剑很慢，看起来不着边际、不成章法，却正好是制住对方走势的枢纽，帝紫明明感觉已对准刺入他的胸膛，却偏偏只是贴身擦过。
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刹那全部停顿。青羽苍冷冷道：“胜负已分。”
帝紫银色的面具下缓缓流出殷红的血，无穷的恨意、不甘、痛苦尽数凝聚于软剑上，反手一甩，剑身碎成数段，狠狠刺入龙壁。
“王爷，你所准备的安息香被婢子换成了血魄散。”楚妍眯着眼笑意盈盈，“我知道王爷内力高深，不会轻易中毒，所以方才处处示弱，引你卸下警戒，当真正的二殿下出现，你情绪激动，瞬间大幅凝结内力，就吸入了很多不该有的东西，它们随着你运行内功而扩散至每一条经脉，最后，王爷只会经脉爆裂毒发而亡。”
帝紫愣了一愣，怒极反笑：“不愧是青丞的儿子，阴损的招数用得易如反掌，是我大意，怨不得人！不过，就算你们杀了我，也要一起陪葬，今日我的人马已经包围了这里，青羽苍，你一个人能敌得过多少？”
青羽苍蹙眉，并不言语。
楚妍撇了撇嘴：“二殿下是君子，不屑于用毒，这种阴损的事，自然是由我这个小女子代劳。王爷，你的人马有多少？重郁大人可也在么？统领和他能打成个平手么？唉，奴家真是担心了呢。”
“……！”帝紫一提气，立刻痛得浑身颤抖，“伏龙被禁足，没有手谕不得入宫，就算他武功再高，有重郁和重兵围剿，也会死的很难看。”
“你怎么就认为统领没有兵呢？”楚妍讥笑道，“其实……”
“其实是朕下了旨意。”暗中，一个身影缓缓出现，正是那金辇玉道上的孤独王者——隐忍、冷漠、喜怒不显。
楚妍福了一福身，斜睨向青羽苍，只见青羽苍眼中全是震惊和疑虑，试探着唤了一声：“父皇……？”
“哈、哈哈哈哈”帝紫蓦地狂笑起来，“青丞不在南疆，青丞竟然不在南疆！那亲征的人是谁？身披金甲在南疆抗敌的人是谁？”
青丞皇帝的眉心微不可查地松了松，语调深情而弛缓：“是朕的妻子。”
“毓绛雪……”
帝紫才念出这个名字，青羽苍就转身冲出了殿阁。
“二殿下！”楚妍急忙去追。
空旷的纳谏阁，此时静得可以听见香灰燃尽后落入香炉的声音。
“青丞，我输了。”帝紫一手按着胸口，一手缓缓摘掉面具，俊逸的眉目间是饱经风雨的沧桑，而另半边脸……面目全非。
青丞走过来，凝视他：“青夜，你小看了朕。”
“是，我的确小看了你。”帝紫痛得几乎要缩成一团，但他依旧努力地站着，不愿给面前的人下跪，“我以为如今的情势已经尽在掌握，却想不到你敢丢下边疆的战事而让一个女人前往。”
青丞冷漠的神色没有半分改变：“当初一时疏忽让你有机可趁，但是，青夜，朕是天子，你千方百计地想要报仇，也要算算天命。”
“天命？哈哈，天命？”帝紫凝聚起最后一丝内力，挥掌击向只有两步之遥的青丞。
青丞静立不动，帝紫才推出掌风，便一头栽倒，他所有的经脉此刻倒行，面如金纸。
“青夜……帝紫，与你合谋之人朕当尽数杀之，朕只问你，宫暝和莫离可有参与其中？”
“我只想你的儿子一个个都死在我手中，如今失败，愿赌服输！”帝紫摸索出怀中的匕首，用力刺入心脏，鲜血沿着灿金的琉璃砖漫延开来，殿外月色更加幽冷。
“二殿下！”楚妍终于拽住一脚已经踏出昌盛门的青羽苍，“婢子无礼，还望殿下莫怪，只是殿下这般匆匆离去，陛下那边又如何交待？”
“你让开。”青羽苍连看也不看她。
“殿下！”楚妍一急，扑通一声跪下来，“娘娘如今已在南疆月余，殿下平素翻阅奏章也该知道是大捷的形势，何必要盲目地赶过去？如今帝紫已除，殿下理应留在圣城辅佐皇上，可不要因一时之气而错失了时机！”
“时机？太子之位么？”青羽苍嗤笑一声，“我本就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母后如今的生死安危！楚妍，你也是女子，女子如何能上战场？更何况母后的身体每况愈下！纳谏阁里的是皇帝，没人能左右他的思想，但我身为儿子，如何能不去看顾母亲？”
楚妍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相劝，但又不能任由他离宫，便只好跪着。
“楚妍？”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女子娇小的身躯，楚妍只觉得身子一轻，便被人抱了起来，“跪在这里做什么？我可会心疼的。”
楚妍看清了对方的面孔，大喜过望：“统领！”
伏龙几分慵懒几分温和地冲她一笑，眼锋扫向青羽苍：“哎呀，微臣该死，二殿下请恕微臣不敬之罪，抱着美人，没法子请安下跪。”
青羽苍苦笑着挥了下手，迈步又要前行。
“二殿下，”伏龙叫住他，“皇后娘娘给微臣下过密旨，如果殿下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微臣就得全力阻止你奔赴南疆，如果阻止不了，就弑帝后捧你直接登上太子之位，反正大家都以为真正的皇帝在南疆。那么，微臣是该现在就向殿下讨教几招？还是去纳谏阁送陛下归西？”
青羽苍站住，没有回头：“母后……真的这么说？”
伏龙道：“人命关天的事儿，微臣能拿这个开玩笑么？”
青羽苍驻足望天，好一会儿，缓缓离开。
“二殿下！”楚妍急唤。
“嘘——”伏龙放下她，“你放心吧，他不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