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阿达娜姆 > 第二十八章 易贡藏布(三)
    一个星期的跋涉、劳顿,不过是又回到了起点。当格勒与卓嘎重又出现在自己的阿弟面前时,明显多了许多疲惫。

    “现在怎么办呢?”格桑望着焦灼不已的阿哥道。似乎嫂子一病,自己的阿哥就变了。再不是从前那个淡定、优雅的阿哥了。

    “等吧!”格勒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呢。在自然面前,他们渺小得如同砂砾一般。

    “可是嫂子的病。。。。。。”格桑看了看不远处才洗了头,在那拿着毛巾慢慢擦着,一边和自己的妻子说话的嫂子。

    “哎!”格勒又叹了口气,若不是担心卓嘎病发,他如何会焦虑成这样?

    “不行,我不能这样干等下去。”格勒想了许久之后,一下站了起来,朝着不远处的茶馆走去。

    茶馆里照例是很热闹的,格勒还没走进茶馆,便听到里面嘻嘻哈哈的笑声。

    他掀开旧得有些发黑的门帘,走了进去。

    茶馆里弥漫着烟味、酥油茶味、煮熟的牛肉味,在这样潮湿的天气里,更显得闷热不已。格勒皱了皱眉,他是不抽烟的,这空气未免污浊了些。

    他看了看里面,已经没了空桌子。正不知该不该退出时,他乘坐的卡车的司机已经在招呼他了:“过来喝茶,格勒。”

    他哦了一声,挤过盘坐着的人们,进了最里面。那座位靠着墙,墙上有个极小的窗,相比之下,空气倒要新鲜一些。

    “拿个碗来,老板。”那司机高声喊道。

    没多久,碗便拿来了。格勒接过碗,自己给自己倒了碗茶,稍有些白的油珠子浮在茶面上,格勒端着茶喝了一口,这酥油到底没有老家的好。

    “你们是走到哪里转回来的?”司机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道。

    “还没到通麦大桥。”

    “哎,现在这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了。”司机也叹了口气,一等就是一个星期,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外面呆久了,到底没有在家舒服。

    “是啊!你们常年跑这边,就只有这一条路?”格勒问道。

    “路倒是有两条。只是现在这样,哪条路都不好走啊!”司机吸了口烟,便将那烟蒂扔到地上,用力地踩了一下。

    “另外哪条路怎么走?”格勒问道。

    “走那曲,再到拉萨。”

    格勒心里一喜:“那路好走吗?”

    “雨季,哪条路都不好走。”

    格勒的心里却因此多了一些希望,他道了谢,将那茶喝完,急匆匆地起了身,出了茶馆。

    天才微亮,格勒与卓嘎跟在雇来的当地向导身后,重又上了路。

    雨还在下,谁也不知道还要下多久,还要下多大。若不是那样的价钱you惑了他,阿布是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带人走山路的。一路走、一路都是泥,脚下的鞋子已经好几斤重一只了,他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折了一根大小适当的树枝,两三下将枝叶去了,将鞋子上粘着的厚厚一层泥刮去。

    一行人于是便站在了路旁,极窄的土路上满是泥坑,偶尔有挖机开过,连躲也无处躲,只能看着那泥水直朝自己溅来。幸好挖机开得并不快,不然怕是浑身都要裹上泥水。

    阿布嘀咕着咒骂了一声这鬼天气,看看脚下的泥已经被刮得差不多了,继续领着人朝前走。他挂在腰间的彩虹刀便随着他走动的身子一晃一晃的。

    卓嘎看着那刀,刀鞘极其简单,简单得有些粗陋,只是不知名的木头削砍而成的,牦牛皮搓成的绳子将刀柄与长长的刀鞘连在一起,看起来比康巴人的折刀还要长一些。

    三人连着骡子默默地往前走着,除了偶尔要避让那些前往易贡湖的挖机,一路上倒也还算顺利。

    “你多大呢?”这样闷着走实在是无聊之极,格勒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布闲聊。

    “二十二。”阿布回答得很简洁。

    不过是几句问话,但格勒还是知道了阿布想要赚点钱,买一把最好的彩虹刀,用阿布的话说,是要有13道彩虹的彩虹刀。

    格勒在找阿布的时候,便见过他将彩虹刀拔出来轻轻擦拭,爱不释手的样子。那刀确实是非常地锋利,一看便知锻造得极好,只是看起来却远没康巴汉子的折刀精致、漂亮,不知道为何会有那样好听的名字。

    想着他的兴趣便来了,继续问阿布:“这刀为何叫彩虹刀?”

    谁知喜欢彩虹刀的阿布竟也说不出来,说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只说彩虹刀便是彩虹刀,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刀。说话的语气到底不免带了些青年的傲气与执拗。

    格勒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被堵的易贡湖边。

    几十台挖机正在那因半座山塌下来而形成的土坝上来来回回地挖着,有泥土高高地堆在靠下游的两侧,已经是两座小小的山丘了。

    阿布看了看,挑了靠里的一条临时踩出的路引着格勒过去:“再过阵子,你便是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敢带你走了,这土坝迟早要被冲垮的。”

    格勒看了看里侧被困着了的易贡藏布,湖水已经比他回来的那天又深了许多,没了最初从上流冲来的汹涌,只是回旋着带着无数的波。但格勒知道这样的湖水并不比那咆哮的江面平静多少。谁若是掉进这湖,只怕马上便会被这旋流卷住,没有多少逃脱的生机。

    他小心地看着路,拉着卓嘎慢慢地往前走。已经快到土坝的正中了,他都看到了挖机挖出来的几米深的泄洪的巨大的沟。

    只要过了这大坝,再翻过两座山,他们便能上了土路,到时随便拦俩车子都能到那曲,那么去拉萨便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何时,湖面上方竟莫名地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黑云,低得吓人,朝着土坝慢慢地涌来。

    阿布没缘故地打了个哆嗦,他抬头看了看天。这样的雨好多年都不曾下过了。“真是倒霉啊,这样的天气出门!”才刮了泥没多久,此时鞋子又沾上了许多新泥,何况这土坝又是新形成的,极松软,若不是他穿着齐了膝盖的藏鞋,只怕他的脚早被泥泡了。

    他正想着,那乌云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来到了土坝的正中。越来越低,简直要将土坝上的机器与人全都要吞没了,天却不知不觉黑了,好像到了黑夜一般。

    卓嘎刚抬了脚,便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云裹了进去。那云似乎要将她吞没了一般全朝着她弥漫而来。卓嘎大惊,伸了手便去抓就在前面的格勒,但是此时黑云笼罩,伸手不见五指,她哪里还找得到格勒呢。

    她大惊,高声喊道:“格勒!”但她的声音似乎是被谁淹没了一般,竟然没有回音。黑云里却传来隆隆的响声,似乎是谁在大笑。

    卓嘎恐慌极了,她拼了命地大叫:“格勒,格勒,你在哪里?”但仍是没有回音。那黑云渐渐地幻成了一只巨大的手,直朝卓嘎伸去。

    卓嘎看不见四周,只是感觉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揪住了一般,身子不由己地朝着天空飞去。脚一下就腾空了,她更是恐慌了,手不停地挥舞着,嘴里不停地喊着:“格勒,格勒!”

    她晃动着手,那古朴的金镯也随着这晃动使劲晃了起来,不知是撞到了什么。那金镯上的卍字慢慢地射出金黄、澄明的光,渐渐将那黑云驱离了,她的脚便重又落到了地上。但那黑云仍将她裹着,并不离左右。卓嘎站在原地并不敢乱走,不远处便是易贡湖,她现在连方向也找不到,若是不小心走错了,一脚踩踏,只是她的命便是易贡湖的了。

    于是她便这样僵硬地站在坝上,黑云近不了她,她却也出不去。

    她侧了耳朵仔细地听着,只要听到格勒或者那个向导阿布的呼唤声,她便能循着声音找到他们。但是她再怎么听,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四周全都静了下来,静得吓人,彷佛是被谁施了魔法一般。连刚才轰隆入耳的几十台挖机发出的声音也听不见。

    “你逃不掉的,梅萨!还是乖乖地跟了我回魔国去吧。”那黑云却发出了声音,随后便是极其狂妄的大笑声。

    但黑云却一下被吹离了卓嘎,卓嘎看到土坝时便见那原本还只是回旋着的易贡湖面突然旋起了巨大的浪花,一直冲到半空,随之而来的无数的风似刀剑一般全朝着这黑云射来。

    卓嘎也看到自己的丈夫就在离自己两步远的位置,她正要跑过去,格勒已经发现了她,抬脚便朝她跑去,紧揪着她的双手。

    一时间狂风大作,那黑云忽来忽去,却仍是不肯离了卓嘎所在的土坝。那湖的浪却是越旋越高,卷着越来越大的风直朝黑云扑去。

    土坝上的人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到最后竟是趴到了地上。

    许久,黑云终于散得没了影子,那湖心的水也渐渐地重又落回了湖面,只有风还在吹着,似乎在提醒着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阿布被吓得脸色惨白,他哆嗦着腿爬起来,他手中牵着的骡子早被吓得不知跑去了何处。他看了看那已经平了的湖面,对格勒说道:“我不能送你们去那曲了,你们最好也不要去了。这太危险了。”

    格勒也被那风云吓得哆嗦不已,他到底只是个普通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呢。但想起卓嘎的病,他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行,我还是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