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的一场雨让格勒家无人打理的院子更显得凌乱，被风吹雨打从枝头飘落的叶子铺满了那条平日里打扫得连灰尘都没有的走廊。
叶子沾着还没被蒸发的雨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浅黄或者深绿的颜色堆积了一层。
旺姆看了看那仍是紧闭的大门，问道：“阿叔贡布，卓嘎怎么还不回来呢？”贡布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嚼着院子里租住的客户们早晨丢给它的草道：“我也不知道，她从没出去这么久，以前出门最多也就是大半天的时间。”
他们正说着，院子的门吱呀一声响了。旺姆说道：“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贡布看了看已经有些黑了的天，说不定又会有一场暴雨呢。
他摇了摇头道：“肯定不是！”
院子里响起了踢踏的声音，旺姆一听那声音便直觉地将身子缩成了一团，那肯定是李四回来了。
果不其然，拎着白酒瓶子的李四拖着慢腾腾的步子走到了核桃树下，也不顾那木墩子是湿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贡布看了看他，隔着老远便能闻到一股廉价的白酒的味道：“他喝醉了。”
旺姆吓得连声都不敢出，将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她还记得上次李四喝醉了开了笼子的门直接将她抓起的凶样。
尽管她已经缩成了一团，李四还是朝着那她走来了，旺姆吓得要昏厥了过去。没想到李四却越过了她，直接朝着贡布走去：“要是把你宰了，够我吃好些天呢！”
贡布听了这话，低了头，将那对弯弯的长长的角对着李四。
李四哈哈笑道：“咦，你还听得懂我的话？”他伸了手便抓住了贡布的两只弯曲的角，让他动弹不得，贡布颇有些害怕这个一喝酒就乱来的男人，在那咩咩叫唤着。
一个妇人听了羊叫声，从租住的房子里出来瞅了一下，见是李四，又将身子缩了回去，说道：“李四，你不要去整那头羊，阿依病了你就别给这院子添乱了！”
李四松了羊角，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没事干，逗着羊玩会！”
贡布得了救便朝着香柏树后躲去，旺姆躲在笼子里眼睛都不敢眨地看着他那惊慌的样子。没了卓嘎与格勒在家，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命丧在李四的手下。
半夜的时候，院子里忽然闹腾起来。被吵醒的旺姆瞪着她通红的眼睛看着被照得通亮的院子：只见卓嘎穿了一件颜色极其艳丽的袍子被格勒挽着进了院子。
贡布瞪大了眼睛看着卓嘎那明显不合身的衣服，他从未见过卓嘎穿成那般模样，十七八岁女孩子穿的裙子竟然套在她的身上，实在有些滑稽。
格勒却是一脸的平静，彷佛她穿得再正常不过了。
卓嘎极力想从格勒紧紧挽着她的胳膊里挣出来，嘴里嘟囔着，可是谁也听不懂她的话。
格勒只从她挣扎的动作里推测着她的意思，温和地笑着，声音不高也不低：“你不能离开我，我是你的丈夫，你慢慢会想起来的！”
卓嘎依旧在嘟囔，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看格勒光光的头——竟然不是留着长长的辫子，穿的衣服也那要的奇怪。
她看了看她进来的这院子：“这不是我要来的地方，我的家是一个岩洞。不是这样奇怪的地方！”她突然就停住不走了，蹲在那里嘤嘤地哭起来。
格勒赶紧陪着蹲了下去，尽管完全听不懂她那带着古音的话语，他还是在那解释着安慰道：“我们到家了，你不要闹！”
卓嘎既听不懂他的话，也不愿意配合他，就那样赖着蹲在地上不走。
贡布惊讶地听着卓嘎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看着她如小孩子一般在那耍性子，卓嘎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呢？
她蹲在地上哭闹了好一会，起来的时候那桃红的长长的裙子摆上已经沾满了落叶，看起来很有些狼狈。但她仍然不愿意进房子，而是闹着要回丹巴，嘴里一直强调着她是丹巴的国王。
格勒没有站起来，只是弯着腰替卓嘎将那些叶子的碎片捏掉。
“卓嘎怎么变成这样的了？”旺姆问道。
“谁知道呢！”贡布咩了两声。
跟在后面拿着行李的拉姆已经越过格勒与卓嘎将行李送了进去，被卓嘎吵闹的声音惊醒了的租户们也出来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似乎不太正常的阿依。
格勒看了看那些租户，不好意思地点点道：“吵到你们休息了，不好意思！”
卓嘎看着四下里突然多出来的10来个人，一个个都穿得无比的奇怪。她似乎是被吓到了一般，停了吵闹。
格勒看了看她那害怕的样子，说道：“大家都去休息吧！”
租户们也早已从言语里听出来卓嘎阿依似乎不太正常，有几个热情点的妇人便道：“要我们帮忙就喊我们哈，格勒！”
格勒笑米米地说：“多谢了，暂时不需要！”
围着的人渐渐地散了，那些亮起的灯也灭了一些，只有走廊上的灯仍旧亮着，替他们看守房子的格桑早已将吃的准备好了，此时便走了出来道：“先进去吃些东西吧！”
卓嘎原本也饿了，闻到食物的味道便站起来，格勒赶紧挽着她走了进去。
等她进了屋子，看着那个弄得极简单的一个棕红色木碗里装的条状物，竟然生气了：“我是东女国的国王，你们竟然就只给我准备这样一点食物！”她一生气，便将那装满了面条与汤水的碗重重地推开了，汤水四溅，将桌子弄得湿湿的。
格桑看着卓嘎生气的动作，惊得嘴巴都张大了。虽然拉姆在电话里说过嫂子有点不对劲，但他根本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他刚想说话，格勒朝着她眨了眨眼，他便乖乖地闭了嘴。
格勒拿了抹布，将桌面上的汤水擦干了，又看了看撅着嘴在一旁不高兴的卓嘎，哄道：“这是最好的东西，只是有些新奇罢了。你先吃吃看吧！”那语气就和哄孩子一样。
格桑看着素来严肃的大哥此时说话竟成了这样，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笑，可是看着自己的嫂子变成了这样又觉得心酸。想到这，他坐在那连吃东西的**也没了，只是愣愣地发着呆。
格勒看着卓嘎坐在那一动不动，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妻子醒来之后连自己也不认识了，自然更认不得现在这种机制的面条。他拿了筷子，挑了几根面条递到卓嘎嘴边：“你先尝尝好不好吃！”
卓嘎看了看眼前这个头顶上冒着花白发根的男人，他看起来仍让她觉得陌生，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让她觉得无比的熟悉。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咬起了面条嚼起来，被咬断的面条跌进了碗里，溅起了油水，格勒的脸上也被溅了不少，不过他根本不以为意，仍是细心地挑着面条，慢慢地喂着。
拉姆看着阿哥那动作，眼睛一热，眼泪便掉了下来。格桑赶紧瞪了她一眼，她便站了起来，朝着院子里走去。
离她上次到这院子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间，院子里的核桃树叶子却已经长得很浓密了。拉姆站在树下，仰头一看，茂密的叶子将天空全遮住了，黑乎乎的一片。核桃树下的木墩子仍有点湿，但她坐在那却不敢进去。她开始回忆起昨晚到今天在卓嘎身上发生的事情。
“嫂子，你若是想去神湖祈福，若是想早点好起来，可得醒过来啊！不然阿哥和孩子们怎么办呢？”她记得自己说完这句话不久，卓嘎竟然奇迹般地睁开了眼。
她惊讶甚至带着一些恐惧地看着房间的一切，也不认识拉姆，只想着爬起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幸好她许久没有进食，根本没有力气。不然拉姆真不知道比她高大许多的卓嘎会跑去哪里。
她一边尖叫着护士，一边使劲抱着挣扎着要出去的卓嘎。
等护士到了之后，她才腾出手，摸出口袋里的小灵通给格勒打电话。
此时，格勒刚刚穿过昌庆街的石阶，朝着强巴林寺下的亲戚家走去。
他接了电话，便转了身朝着医院跑。这条笔直通向医院的路并不短，他疯狂地跑了一半，看到那些放空的的士从身旁驶过，才想起其实他坐车或许更快。他拦了辆的士，朝着医院赶去。
不过卓嘎根本就不认识他了，只是意味地要出去。无计可施的格勒只得吩咐了拉姆赶紧去办出院手术，自己则紧紧地搂着她，一路跟着拉姆。他唯恐自己一松手，妻子便会不见了。
拉姆正想着，里面传来了卓嘎极大的哭闹的声音，拉姆赶紧走了进去。只见卓嘎正激动地指着屋子里的火，比说着。
格勒在一旁不知所措，她的丈夫格桑也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卓嘎。
才进去的拉姆自然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着眼泪汪汪的卓嘎，那条在车子路过一家卖裙子的小店时执意要买的裙子上也沾了不少的汤水、泪水，已经弄成了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