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日光,在恍惚的眸底,刹那间晕开大片大片的掠影,如梦如幻,似假似真……不远之处,男子玉身挺拔,芝兰玉树般,盈盈站立在绿丛茵茵之,似一幅夏日山水图,沁着丝丝的凉意……

    明明是六月艳阳高照,安若溪却如堕千年冰窖,浑身下,浸出泠泠寒气来……

    飞掠的时间,在眼前迅速的流窜而逝,茫茫然,似只过了一刹那,兜兜转转间,却又如同隔了千年万年,短暂又漫长……火红的日头,还在半空悬着,烈焰般炽烤着黄沙满地,目光过处,映出幢幢阴影,晃晃荡荡的眩晕之感,瞧着有些不真切……男人凉薄的一张唇,在这朦胧与模糊间,轻轻开合,一字一句,吐气若兰,梦一样呢喃浅唤:

    “安若溪……”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游丝一样钻进安若溪的耳畔,在周身的血液里,织成密密层层的一张大,转瞬之间,仿若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一一在心底碾过,一忽儿更深露重,一忽儿炽烈如火,一忽儿秋霜萧瑟,一忽儿却又冷冽似雪……变幻莫端,连幽幽的痛意,都有些不知所措,在心口边缘打着转,闷闷的,钝钝的,猫爪一样挠着……

    安若溪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倒是一旁的端木无忧心有灵犀的替她开口道:

    “娘亲……你今日午教了我们一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对了……阴魂不散……大抵说的是眼前这种人吧?……”

    俊俏的桃花眼,漫不经心的瞅了瞅那面容朗清的淳安国皇帝,端木无忧极为不待见的扯了扯嘴角,显然对他出现在这里的行径,十分的不屑与不满。

    “呃……这个成语……用的不错……”

    瞧着日光下,长身玉立的淳于焉,一张刀削斧砍的脸皮,恼也不是,笑也不是的瞪着那伶牙利嘴的小人儿,安若溪突然心情大好,自不忘幸灾乐祸、火浇油的添了一句。

    正兀自感觉活血化瘀之际,平地里却突然插、进一把不合宜的话声,正接着她刚落的嗓音,听起来又清晰又嘹亮,说的是:

    “咦……安大嫂……这位公子是你家夫君吧……这眉眼,这鼻子,这嘴角……活生生跟你家无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安大嫂你真是好福气……”

    妇人一壁下左右的打量着这衣饰华贵的男子,一壁啧啧称着……她早看出这刚搬来的安大嫂非一般人……嫁得这样一位俊俏的夫君,做梦都会笑醒的吧?……

    安若溪有没有笑醒,便不得而知,这突然冒出来的李大嫂,却是径自笑的花枝乱颤,一双斜挑的眼波,愣是滴溜溜打着转,在对面一家三口身来来回回巡视着,像陡的遇到了一件天大的秘闻般,兴奋的紧。

    安若溪但觉嘴角抽了抽,眼皮跳了跳,连垂在身侧的十根青葱似的指尖,都不能自抑的颤了颤,下意识的去看面前男人的反应……但见他两只深不见底的漆黑瞳仁,因着李大嫂这胡言乱语的几句说话,果然从善如流的去看她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人儿……

    安若溪的心,由是一紧,趁他俊朗的眉眼,正渐渐笼起一缕轻薄的褶皱之时,忙不迭的将身畔雪团子样的拖油瓶,不动声色的藏了藏,惹的那雪团子,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委屈而又不解的看着她。

    “李大嫂……你过来接明华啊?……他今日可听话了……半点调皮都没有……”

    呵呵干笑着,安若溪一脸诚恳的夸奖着妇人手牵着的一个男童,那神情当真是又殷切又热诚。

    便见她口的“明华”,一张尚沾染着点点泥污的小脸,难得的露出丝不好意思的羞涩,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更是堪堪缩回袖间,将先前刚跟那臭罗成打架间扯破的衣角,往身后拢了拢……

    端木无忧望着她家娘亲一副睁眼说瞎话的模样,忍了三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翻了翻小白眼……他这个娘亲,近日是越发的不长进了……没有立马一清二白、义正严惩的否认这淳安国皇帝,不是她夫君这件事,也罢了……竟然对住别人说他这般聪明乖觉的儿子长得像别的男人,而无动于衷!……真叫人挫败……

    唉……在心底无奈的叹了口气,端木无忧顿觉自己有必要帮她这稀里糊涂的娘亲解释下,遂低沉沉的出声道:

    “李大婶……你瞧错了……我阿爹……”

    只可惜他这一把脆生生的嗓音,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便被半道里,生生闯进来的悠然婉转话声,给毫不留情的截了断:

    “李大嫂是吧?……我不在这些时日,烦劳你照顾我家娘子和……忧儿了……我也没什么答谢的……不过带了些京城里的吃食和衣料……放在祠堂对门,镇守的家里……现时应该已经分的七七八八了……李大嫂不妨去看看可有合意的?……”

    此言一出,那李大嫂眼又是蹭的一亮,来之前,便听闻镇突然来了一名贵客,带着许多新玩意,连镇守都点头哈腰的伺候着……原来竟是这安大嫂的夫君……人长得俊,又有钱,偏偏说话又这般的和气熨帖……真真叫人羡慕啊……

    淳于焉瞥了瞥那满脸满眼不以为然的小小少年,心蓦然一跳,继而却是一涩,敛去了,一张云朗风清的俊颜,倒愈显温润,望着嘴角扯的喇叭花般的夫人,微微一笑,半是商量,半是恳求的开口道:

    “了一天的学堂……忧儿也该饿了……若李大嫂不嫌麻烦……还请带着我家忧儿一起去吃些东西……正好……我与娘子……也有些体己话要说……”

    说到这里,淳于焉一双料峭的桃花眼,斜斜睨着对面的女子,那悠悠的情意,春水一般从漆黑的眸子里,淌了出来,远远瞧着,好一副轻怜密爱、缱绻缠绵的图画……安若溪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颤……

    端木无忧愤愤瞅着这脸皮厚如城墙,说谎不打草稿的无耻之徒,一张小嘴,张了张,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被那李大婶风卷残云般的嗓音,给淹没的无影无踪:

    “明白……我明白……小别胜新婚嘛……你们慢慢说……不麻烦……你家无忧交给我了……我会看好他的……走……”

    一壁心知肚明的促笑着,那李大嫂却是已经一把将还妄图挣扎、依依不舍的端木无忧扯了过来,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她自己的儿子,丰满的身子,迅速的向着镇守家飞掠而去……热风熏熏,惟剩端木无忧一把脆生生、活泼泼的嗓音,兀自在风凌乱着:“娘亲……”不过,很快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空空荡荡的八角凉亭,转瞬之间,只余安若溪与淳于焉两个人的存在。

    安若溪有些愣,实在反应不过来,男人这一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手段。

    淳于焉望着她怔忪的模样,一张莹润如玉的小脸,不知是否被暑气蒸的,透出恰到好处的红晕,像梨花堆里,冒出来的点点桃瓣,俏生生的绽在枝头;那一双黑漆漆珠子似的眼瞳,明明睁得猫眼般大,神情却氲着微微的迷茫,犹如少女一般稚气……瞧来,叫人又是好笑,又是心动……

    “安若溪……”

    男人低声唤道,本是一把性感而邪魅的嗓音,此刻又因叠了无限婉转与浓情密意,听到人的耳畔里,只怕是一块铁,也该化了……

    安若溪却是心底,陡的一个激灵,望着男人修长的双腿,正堪堪向她逼近,一副芝兰玉树般的身姿,在炎炎夏日里,漾出股熟悉的男性气息,施悠悠的钻进了她的鼻端,刺得她鼻子一酸,当真是十分的不舒服……

    下意识的赶忙退后了两步,生生将与那男人的距离,又拉开了几分,安若溪狂乱如击鼓的心跳,却还是未得半丝的停歇,扑通扑通,像是要迫不及待的跳出腔子来一般……实在有些没出息……只得学个暴君样,将它镇压了好一会儿,方才见得小小成效,不至于她在呼吸间,便冲破喉咙,从嘴巴里没羞没臊的蹦出来……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屏气凝神,总算将游离的神思,死拽硬拉的拖了回来,安若溪冷冰冰的开口道。因是刻意压着那鲠在喉间的一缕砰动,这清清冽冽的一把嗓音,听来便像石头块一般,又平又硬……与此同时,一张风花雪月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堪堪拧到了一旁,将男人因着她下意识避开他靠近的动作而黯然神伤的模样,毫不留情的关在了眼帘之外……

    苦涩,从淳于焉的心底,漫来,直冲到嘴角,连累着吐出来的字眼,都仿佛惹了这无边的幽然凄楚,辗转反侧,轻喃低语,诉出说不尽的缠绵与悱恻:

    “安若溪……我是来找你……兑现承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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