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我要做门阀 > 第一千两百一十五节 图穷(2)
    “诸位王兄莫慌”刘据思虑再三后,看向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兄弟们“仅凭那张子重,还翻不了天”

    他确有这个自信说这个话。

    甚至,在内心中,刘据还为今日之事有所窃喜呢

    作为太子,刘据对其父亲的了解,远比一般人要深刻的多。

    所以他很清楚,他的父亲,当朝天子是一个死要面子的君王。

    那孟氏之事,若没有牵扯到诸王,或者说,只牵涉到单独某位诸侯王,他还真没办法。

    但既然牵扯到了几乎所有先帝诸王子孙。

    那这个事情就有得商量了

    民间有句话叫法不责众,宗室亦然

    一念及此,刘据便对诸王道“诸位王兄,明日早朝,诸位只须谴人向父皇上书,抢在那英候之前,告鹰杨骑兵擅闯民居,无令捕杀士民”

    “千万记得,只告鹰杨骑兵擅闯民居之事,咬死了鹰杨骑兵乃是无令捕杀士民”刘据叮嘱道“至于剩下的事情,自有人去办”

    刘据虽然没有参与诸王与群臣的议论与策划。

    但,事情他基本都是清楚的。

    孔安国、周严也都和他通过气。

    所以,刘据是知道,当前反张阵营的声势与力量是有多大的。

    只要诸王能抢在那张子重之前,把问题从孟氏造谣,往鹰扬骑兵擅闯民居,无令捕杀士民上引,就可以把水搅浑,更在那张子重头上扣上一个屎盆子。

    最起码,也可以叫其将精力与时间都浪费在这个问题上。

    等他把这个问题澄清清楚了,朔望朝已是尘埃落定

    英候张子重,最起码也要丢掉一个重要职权

    到那个时候,他就算是赢了,搞死了那孟氏,又有什么干系

    孟氏造谣,弃市罢了。

    以孟氏换张子重重创这买卖划算

    至于诸王

    那时候早已经全身而退,顶多不过丢几个替死鬼出来交差,那时自顾不暇的英候,难道还有气力死咬着这个事情不放不成

    诸王听着,虽然不明白刘据的意思。

    但既然太子都肯出来接盘了,他们自然没有意见,纷纷喜笑颜开的再三顿首拜谢,然后纷纷吹捧和逢迎着刘据。

    这让刘据感觉无比舒坦

    这才是太子、储君该有的待遇

    廷尉官邸。

    廷尉随桃候赵始昌正准备着给自己温上一壶好酒,与新买回来的龟兹歌姬好好的在月下赏月饮酒,风流一番,却不料,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然后,他的一个家臣就急匆匆的跑来禀报“主公,有太子使者持太子符信,前来拜谒”

    “快请”赵始昌立刻就放弃了之前的念头,连忙穿上朝服,郑重的出迎。

    刘据所料没错

    赵始昌确实是一个胆子很小的廷尉。

    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有汉以来最没有脾气和立场的廷尉了

    任廷尉以来,廷尉诸事,他都是交给廷尉监丙吉等天子指派的属下去处置。

    而对所有案件,但凡涉及朝臣的,他都是先请示后决断。

    两年来,这位廷尉唯一一次硬气,还是跟着其他九卿,一起怼了一次丞相刘屈,将一部分权力从丞相府抢走。

    所以,当听说太子遣使来见,赵始昌顿时就一个激灵,冷汗都冒了出来。

    如今的朝政,他可是看得胆战心惊啊

    哪里敢得罪太子

    “臣廷尉卿始昌,恭迎家上使”赵始昌亲自出迎,在那位持着太子符信的使者面前,胆战心惊的问道“未知家上令使者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家上命我来此,乃是稍话与明公”来者冷淡的看着赵始昌,对这位鹰扬党羽,他当然没有什么好脸色,硬邦邦的道“卿欲为张氏臣乎”

    赵始昌听完,亡魂大冒,立刻就跪下来脱帽谢罪“臣岂敢臣岂敢臣刘氏臣也,天子臣、家上臣、太孙臣”

    “哼”来使哼了一声“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于是拂袖而去,留下被吓得三魂六魄都已经震动的赵始昌在原地像个木头一样。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呀”赵始昌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张释之、张相如一位位曾得罪了储君,然后下场惨的连其子孙至今都在哀嚎的前辈廷尉的名字浮上心头

    而他赵始昌,只不过是一个侥幸靠着逢迎拍马,走了后门关系,才混到九卿的大臣而已。

    顿时,他便急的手足无措,连忙大声叫到“快去请廷尉监丙公来”

    现在,他知道,能救他的大抵也就只有那位聪明能干,又是天子所欣赏的未来能臣丙吉了事实上,天子叫他当这个廷尉,也多半是想要他给那位廷尉监打掩护罢了。

    去请丙吉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只是丙吉却没有请到,反而带来了一个叫他绝望的消息廷尉监吉,正在监狱,审讯英候送来的人犯。

    这立刻就让赵始昌明白了,太子使者的意思了。

    “卿欲为张氏臣乎”

    换而言之,廷尉你想当刘氏臣吗

    想的话,那就去给孤做些事情,证明爱卿的忠心,不然

    卿就是要做张氏臣了

    这突如其来的站队选择,让赵始昌整个人都不好了。

    太子他敢得罪吗

    不敢的

    他还想活命

    更不想自己的子孙,沦落到如张释之子孙一样,在老家悲哀的高呼“不能取容于世也”

    但他敢去廷尉监狱,帮太子做事吗

    也不敢

    因为得罪了太子,太子想报复,怕也得等到登基。

    而得罪了英候鹰杨将军,报应恐怕马上就要来临

    张蚩尤,可是手上沾满了鲜血的大魔王啊

    况且,他在外界眼里,可是贴着鹰扬系的标签的

    就这么跳反了,即使侥幸活命,撑到太子即位,但太子今年都四十多岁了,能当几年天子

    可别到时候,太子刚刚即位,旋即就驾崩了。

    然后太孙殿下闪亮登场,那清单一拉,还是惨

    思来想去,赵始昌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黑漆漆的。

    若有可能,他真的是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这里。

    “撞死”赵始昌的眼睛一亮,他立刻大声叫来自己的家臣,高声惨嚎起来“啊呦,痛杀我也我的脚我的脚断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当朝廷尉随桃候赵始昌一头栽倒在地。

    他的脚崴了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随桃候家族上下言之凿凿,廷尉不小心在过门槛的时候崴伤了脚踝,已经不能走路了,大夫说起码要修养一个月

    所以呢,廷尉连夜将自己的廷尉官印以及廷尉职权,全权授予廷尉监丙吉。

    然后,随桃候就宣布闭门谢客,要静养身体。

    这可真的是谁都跳不出错来

    “廷尉伤了脚”张越呵呵一笑“咱们这位廷尉的脚,伤的可真是时候”

    言语之间,不免有了些不满。

    明天就是朔望朝了,作为鹰扬系里少数的九卿,随桃候的脚恰到好处的伤了。

    真巧

    巧的不得了

    很显然,这位廷尉是当了逃兵了

    “君候息怒”在张越身旁,丙吉忍不住给自己的上司说好话“或许廷尉真的是伤了脚呢”

    “丙公勿忧”张越笑道“吾没有怪罪廷尉的意思”

    “事实上,廷尉能如此,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

    廷尉赵始昌肯伤脚,而不是直接背叛他,真的是很讲义气了

    甚至算得上有情有义

    特别是在有对比的情况下

    要知道,前日张越刚和人说了自己调了长水校尉、射声校尉进抵京畿。

    不过一个时辰,太子就知道了。

    然后整个长安城的勋贵都知道鹰杨将军调兵了。

    所以,李广利和刘屈没有撒谎

    他身边确实出了叛徒

    而且,这个叛徒大概是打着踩着他的尸骨,爬上权力顶峰的算盘。

    不过呢,这不奇怪

    他张子重不是神仙,也没有系统,那里能保证自己身边的人全部无脑忠诚呢

    秦始皇那么牛逼,尚且在身边养了赵高、李斯这样的二五仔。

    高帝那么威武,不还是一直被人背叛吗

    到得身死,连昔日的枕边人也插了他一刀,刘氏差点就被吕氏给团灭了

    事实已经证明在这名利场上,忠诚才是奇迹,背叛方是常态

    所以,赵始昌能主动伤脚,而不是选择直接跳反,来一个背刺。

    真的很够义气

    义胆忠肝、义薄云天几乎就是这正坛上的关二爷了。

    反倒是丙吉,真的让张越大开眼界了。

    在这敏感时刻,在这个暗流涌动之际,丙吉依然肯和他站到一起,为他背书,甚至亲自审讯抓捕来的孟氏犯人,亲笔录写口供。

    这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要知道,张越与之,也不过几面之缘罢了。

    但他却肯冒着得罪无数人的风险,来给张越背书。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知己了。

    当然了,张越明白,丙吉有他的操守。

    但操守和原则这玩意,是最怕考验的。

    多少忠贞高洁的士大夫,一被考验,马上就水太凉、头皮痒,纷纷缩卵。

    所以,历史上丙吉能成为名臣,名垂青史不是没有道理的。

    “丙公”张越拿着丙吉抄录好的口供,拱手谢道“今日之事,来日再谢吾尚要入宫,面见陛下,禀报今日之事”

    “君候且去”丙吉点点头。

    张越于是便拱手再拜,然后带着部下,走出这廷尉监牢,接着驱车直奔建章宫。

    到了建章宫宫门,他走下马车,对左右吩咐“尔等自去”

    便带着口供,直入宫门。

    等到进了建章宫,立刻就有着执勤的军官上前来,对张越道“将军,请随末将来”

    张越点点头,跟着这军官,沿着建章宫宫墙下的台阶,拾级而上,登上这巍峨的宫墙,然后来到了一处建立在城头上的阁楼里。

    几盏油灯,点亮了阁楼。

    “鹰扬”赵充国的身影,出现在了张越视线中,而在赵充国身后,张安世坐在那阁楼一角,已经温好了酒,看上去似乎已经在此等候许久了。

    “尚书令”张越走上前去,将手里拿着的孟氏口供,交到张安世手中,道“此孟氏口供”

    张安世接过那一叠厚厚的口供副本,没有看,只是将之放到一边,然后给自己湛满一樽酒,接着将其洒到酒案旁的阁楼地板上,轻声道“大人,此樽请飨之”

    然后,这位尚书令就夹起那叠口供,站了起来,对张越拱手拜道“孟氏之事,多赖君候,来日张氏必有厚报于君候”

    “不敢”张越道“孟氏者,虽尚书令之仇家,却也是吾之敌也,故而尚书令无须多谢”

    在这个事情上,张越的轻重是拿捏的很好的。

    他可不敢因为这个时期就觉得张安世欠他的了。

    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张安世却是再拜,然后夹起口供,走出这阁楼,消失在夜色里。

    作为尚书令,张安世在这宫廷之中经营日久,有的是办法让这些口供出现在天子案前,而且,马上让天子看到。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张安世有办法,能让今夜的长安贵戚们都知道这个事情,都清楚那些口供已经到了天子案前,并且御览过了。

    这才是重点

    这叫投石问路,也叫打草惊蛇。

    不过,这都不是现在的关键。

    现在的关键在于谁才是张越身边的二五仔

    不揪出这个二五仔,他张子重就算这次赢了,以后睡觉都不会安稳

    他走到阁楼中,张安世方才所坐的地方,张安世温好的酒,依然在咕咕咕的冒泡,烤炉里烤着的肉,也还在滋滋的响着。

    张越夹起一块肉,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于是对赵充国招手道“赵侍中何不来一起饮酒吃肉,闲聊闲聊”

    赵充国笑了一声,摇头道“末将尚有圣命在身,不敢懈怠还是来日再与君候共饮”

    张越也不管他,只是笑了一声,叹道“侍中却是无这口福喽尚书令亲自烤的肉,温的酒,可没几个人能吃到”

    赵充国听着,难免笑出声来,但终究还是没有起身,他依然站在这阁楼门口,隐藏在黑暗中,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建章宫宫阙内外。

    这是他的职责

    也是天子交给他的任务盯死建章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