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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仙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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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一五年,深冬。

    羊城遇着三十年未见的寒潮,早晨间有飘碎雪,未见过雪的南方人,可兴奋至极,不畏寒冻,跑出街头看雪、戏雪。

    一日酒楼生意清淡,午间几乎无人问津。

    唤后厨准备茶水糕点,围座海谈胡聊起来。

    谈话中,砧板阿龙谈至其家乡办酒席之时的奇异风俗,座中人莫不惊叹离奇。

    阿龙是闽东客家人,讲起自家这个怪俗,不由扬起嘴角,相当自嘲:“长乐附近的这些个人,近几年在外面办厂发达了,家中有个红白喜事,流行发钱;就是给来吃酒席的人都发红包,早些新闻听说了吧,一酒席发了600多万元,每人4000多元,真是作千哦!”

    “作千”是阿龙的口头禅,平日常挂嘴头,是他的一句家乡话,大概是作孽的意思。

    又因“千”发kian第四声,念起来很有韵味,故其他人听多了,便也偶尔学他讲话骂人。

    二厨冰猴子听得不信,反驳道,“哪里作千了,唔就某信,那我要是在家天天等着吃酒席,不就是不用工作了咩,反正一次都有好几千块了!”

    阿龙拿起桌面烟盒,在桌面上拍打了两下,弹出一根给冰猴子,又自己抽出一根放嘴里叼着,一边点火一边讲,“喜背啦,不系那些个有钱人作千,系没有钱的那些人啦,侬些人自己没有钱,却又跑去学人家有钱人发钱,想挣点面子,钱不够就去借钱,甚至去借高利贷来发钱,你们说,是不是作千!”

    阿龙点火时候猛吸了几口烟,喷出来,逍遥快活,“你以为你天天去吃酒席,你不用办酒席的啦?搬一次就够你全部吐出来了,你拿的不是钱,是人情债!”

    烟气却把旁边的女人阿娇给呛到了,咳嗽了两声,愤恰恰地起身要换座位,对我说,“老板,你盯死一点这死砧板,说不定在后厨他也偷偷抽烟呢。”

    落井下石的礼仪是一种古老的品德,大厨肥佬勇嘿嘿一笑,“老细(老板),我举报,呢个扑街仔,成日在后厨抽烟的,你赶紧炒他鱿鱼吧!”

    我知道肥佬勇是开玩笑,他们再怎么混蛋,也不敢在后厨抽烟;二来我鼻子很灵的,后厨有无香烟味,我一闻就能闻得出来,故也玩笑答道:

    “我哪里舍得炒砧板鱿鱼,我得留他下来,慢慢扣工钱,嘿嘿!”

    众人听之皆同声骂道,“正奸商!”

    肥佬勇是地道粤地人,接着讲起他自乡里的一件事,他故意压着嗓子,用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普通话讲着:

    我老家是罗浮城,你们都了解的啦。

    屋企在乡下,叫做永业镇。

    镇上有一泥水匠,姓黎,家中四兄弟,排行老二,人称黎老二。

    起先是专做泥水,靠这个混口饭过日子。

    八十年代初。

    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我们毕竟还是属于这个改革开放的先头兵嘛。

    各家各户的日子也慢慢的好了起来,自然少不了回老家修祖宅的。

    黎老二可不愿意自己干一辈子的打工仔,给人做泥水做到死。

    便寻思着自己熟门熟路,可以拉出来单干。

    便拉了些个木匠、钢筋工、架子工,油漆匠等等,自己干起了承包项目,还请了一位半吊子的徐先生,专门给人看祖宅风水,做改建工程。

    这徐先生也是个半路出家,懂的不多,但是特别能够忽悠,大话讲得特别精,许多人家也就信了,纷纷请黎老二来给改建老宅。

    黎老二这一买卖可谓是长做长有。

    翻身做了老板,当然黎老二就谋计着自己家的老宅也要着手重建了。

    便叫上了黎大佬和黎老三来合计这一事,为什么不叫黎老四,因为黎老四是个智障,成日流口水的。

    大佬和老三都没什么钱,当然是有钱的说了算了。

    徐先生看好了一日乃良辰吉日,便让黎老二动土开工,将村中山脚底下百年的老宅给推倒了。

    不料老宅这才刚推倒,那边就乌云密布,转眼大雨倾盘。

    黎老二好生气愤,抓住先生骂道,往日给别人看风水择佳日,倒不见会落雨,今日给自己老板选日子,怎就下起了大雨来了!

    先生是真的半吊子水平的,往事看风水靠的是一本旧年历,加上一些风水旧书,胡扯来的;至于天气,这个好办,专门听天气预报广播便是,徐先生屡试不爽。

    徐先生明明记得天气预报说未来三日无雨的,这突降大雨,也不知道为何,但是嘴上还是赞叹不已,说这是大吉大利之征兆,风水风水,有风有水,这是好风水的象征;所谓风吹旧屋,子孙有福;雨洗墙堂,世代兴旺。

    黎老二知道这位徐先生的水平,才不信他的满口胡言,但是听这么一说,倒是也稍微舒心一点;况且他向来不太信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倒也不太放在心上。

    不料大雨整整下来一天一夜,第二天起来一看,未推到的屋墙也全然轰塌了。

    那老宅是旧时的泥砖墙,经雨水这么一冲刷,竟然变成了一滩烂泥,将那瓦木全都埋在了里头。

    黎家的老母亲得知此事,赶了过来,见到百年老宅成了一堆烂泥,一下子哭了出来。

    黎老二听得心烦,扶着老母亲,骂道,不过是一间老屋,娘亲你哭他作甚,我给你建一幢三层大四扇洋楼,保证娘亲您满意便是!

    老母亲哭得更厉害了,说不是哭老屋,是你个混蛋,拆老屋也不跟祖上说搬出来先,现在黎家祖上先人全被埋在这烂泥下面了,出不来了!

    黎老二赶紧抓来徐先生,问,可有这事?

    徐先生哪里懂这些,便问那黎老太太,先人被埋烂泥之下,此话怎讲?

    老太太哭着问道,拆老屋时候,是不是里面的那张用来供奉先祖的八仙桌,没有搬出来,就埋在里面了?

    黎老二手头富裕了,哪里还对这破八仙桌上心,自己知道八仙桌是埋在里面了,但是又不能名讲给老母亲知道,便将责任撒在了徐先生的身上:“我教你一定要把那八仙桌抬出来,安置好,你个徐老狗,是不是不听我的话!”

    徐先生被冤枉,却只能担着,“我明明叫了那些个下人,将八仙桌请出了的,没想到这帮混蛋,又偷懒,是我的错,我现在就找人将八仙桌挖出来,以安抚您家先人之灵!”

    说也奇怪,昨日还倾盘大雨,今日便阳光明媚。

    可是这工队的工人们,将这宅地挖了个遍,都没有寻着那八仙桌,连个桌腿都没有寻到。

    黎家老太太一直在旁边看着,顶着烈阳,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八仙桌,一口老血涌上喉咙,竟晕了过去。

    不出三日,黎家老太太便一命呜呼。

    这些好了,本来是修缮旧屋,重建祖宅,光宗耀祖的事情,没想到,这下好事不成成了坏事,转眼要办起白事来。

    然而,这样还不够,大概是黎家祖上被埋在地下烂泥中,生气了。

    我们永业镇一带办白事,需用枫木寄生藤叶煮茶叶,敬死者。

    黎大佬和黎老三便上山去砍枫木寄生,不料上树的黎老大一脚踩空,摔了下来,手上的勾刀不正不歪,跌下正中那黎老三的后脑勺。

    摔下那个头着地,当场跟着老母亲归西去了;被勾刀跌中的那个流血过多,等人发现来救的时候,还有一丝气,命是捡了回来,但是却成了植物人。

    一个字:惨。

    一夜之间,家中老母、大佬拉手而去,细佬成了石头人,可真是惨上加惨了。

    黎老二自己也气晕了去,不过还好,没有跟着也去了;醒了过来,要找那徐先生拼命,却怎么也寻不着那徐先生的踪迹。

    更可气的是,黎老三未婚,黎大佬只有两个女儿,黎老二的唯一个宝贝儿子黎九弟,不就也得了怪病。

    黎老二有钱,带着儿子黎九弟去县城又去了省城羊城,访名医,探先生,均是没有办法。

    回到黎村,黎老二整天郁郁寡欢,村中老人便劝他不要乱动村里的老宅了,平日多烧香吧。

    黎老二虽不信这些,但是也照做了。

    一日,黎老二在旧屋宅地上香,跪在那片烂泥上,跟祖上哭苦,“我黎老二平日虽不信封建迷信那套,但也没有做过什么欺祖灭上的事情,祖上你有什么生气,也不愿意让我们黎家绝了后吧……”

    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

    香气烟雾缭绕,恍惚中,黎老二见到一赤脚和尚,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你个赤脚和尚,我在这烧香拜佛,你笑个什么?”

    “你是祭祖,还是拜佛?”赤脚和尚走了过来,拿起祭品酒肉就吃喝了起来。

    黎老二哪里见过如此蛮横无理之人,敢吃别人祭拜之物,又怕惊动了自家祖宗,便拉过那和尚,换了语气:

    “佛爷,不管怎样,您别在这吃了,您要想吃,我带您回家中酒肉招待您,可行?”

    赤脚和尚却偏偏要在这里吃,边吃还便胡言乱语,似是在跟那黎家的先上在讲话聊天,乱七八糟地说着胡话。

    这一下惊得黎老二一愣一愣的,不敢再劝那和尚,就在一旁看着。

    半晌功夫,赤脚和尚吃饱喝足,对黎老二说道,“刚才跟你家祖宗打听过了,你于风雨中拆了旧屋,埋他们于烂泥下,是小灾;多年来,你乱动镇上村里多处旧宅地,乃是触动了你们黎村祖师爷,跟你们家先上生气着呢,这才是大祸。”

    黎老二半信不信,但也问道,那要怎样才能够讨得祖师爷欢心?

    赤脚和尚说道,“欢心倒不必了,祖师爷大人有大量,已经气消了,但你日后可不能轻易动人祖宅了,要动,也要好生按照章法来。”

    “是是是,定然照做。”黎老二答应着,有支吾问道,“那……”

    “可是还想问你家孩儿的病?”赤脚和尚还真是什么都知道,直截了当地说明白了,“需用神仙肉做引,熬制驴血狗肉,便能病愈。”

    说完,香气烟雾散去,哪里还有这赤脚和尚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