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东宫策[重生] > 30.意料之外
    虽是盛夏,荒原上的夜晚依旧泛着入骨的凉意。大风灌入帐子里,吹得人双腿发凉。

    谢归似是没发觉他的眼神,左手扶了扶砚台,垂眼盯着矮几。

    风吹了一阵子就停了。

    帐子里比外面安静,谢归能听见他背后传来的呼喝划拳。

    在这些嘈杂背后,还少不了独孤逐刻意压制过的粗重呼吸。

    独孤逐看了一阵子,将帘子放下,缓步走到他身边,就这么定定地看他磨墨。

    墨汁磨得过于纤细,靠近砚台边缘的都开始干了。目光犹如烈日朝阳,滚烫地自他头顶灌注而下。

    谢归面无表情,握着墨条的手忽然被独孤逐抓住。

    许是喝了酒,独孤逐的动作毫无章法。谢归被他拽起手臂,往后拖得踉跄几步,仰躺在地上。

    两人面对面,谢归才看见他兴奋得发红的双眼,不由微微握紧拳头。

    “谢小公子,你味道真不错。”

    独孤的眼瞳是深蓝色的,在将领中算长得不错的。在谢归的怒目而视中,独孤逐居然俯身下去,在他颈边仔细地闻了闻。

    在那一瞬间,谢归头皮都发麻。

    独孤逐做出这个动作,就像凶猛的野兽凑在猎物身边,侵略的意味极为强烈。

    谢归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更何况独孤逐有如此明显的不轨之举。

    锦囊金刀被搜走了,玄铁镯子与马老大的家当相比毫不值钱,幸运地留了下来。

    还没到用玄铁镯子的时候,几乎是不加思索,谢归当即挥出左手,意图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独孤逐比他更快,双掌一并,将他双手捉住,压过头顶。

    武将的手劲惊人,谢归依稀能听见腕骨不堪摧折的声音。

    这场景何等眼熟。

    在那个冬夜的天牢里,凤渊也是这么对他的。

    他眼里陡然爆发出狠意,就连正在兴头上的独孤逐,也愣了一下。

    少年郎咬着发白的嘴唇,目光凶狠地盯着他,像一头面对猎人长刀的小狼崽子。

    对独孤逐而言,谢归的确只能算个狼崽子。

    长得清隽又瘦削,身上有常年与诗书相伴的淡淡香味。除了眼神狠辣,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威胁到他。

    但独孤逐就是不可遏制地兴奋起来。

    这时,他就是找到猎物的猎手。

    与他的大掌相称,少年郎的腰身仿佛一碰就能折断,更令他沸腾不已。

    独孤逐已经很久没有尝过新鲜滋味了。

    他沙哑着嗓子,低低诱哄:“谢小公子,你的事本将清楚得很。反正燕王嫌弃你,不如待在本将身边,本将保证,不会吝惜一丝宠爱。”

    谢归看着他垂涎的表情,胸口直泛恶心,硬生生将目光撇到一边。

    “燕王若真的对你好,怎会让你孤身出关?身边居然只有一个侍从?你独守/空/房,不会寂寞吗?”

    谢归霍然转头,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滚。”

    独孤逐冷笑:“有骨气。”

    他只用了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将谢归扔在锦榻上。

    谢归看着他的目光愈发凶狠,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

    独孤逐大步走到锦榻边,要拽开他衣裳。谢归死死扯住,争执间,露出了肩头和锁骨。

    独孤逐狂笑几声,径自扑上前。谢归翻滚躲过,被他拽回去,搁在身上。

    “……?!”

    谢归当即愣住了。

    在他错愕的注视下,独孤逐迅速扒光自己,贪婪地盯着他。

    按住镯子机关的手指暗暗松开,谢归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

    好家伙,看起来这般壮实,结果居然是下/面那个?

    -

    夜晚一劫被他随手拽个部兵进来,意外地躲过。谢归虽然脱险,却也有些后怕。

    独孤逐大概是憋得狠了,昨晚纾解后,看谢归的眼神也不再那么炽烈。

    独孤逐依旧会每天叫他伺候笔墨,谢归愈发小心,独孤逐一忙完,他便自觉地退出帐子去。

    部兵带着俘虏,继续向翟人王庭进发。

    王庭离大舜京城很远,但离燕地的幽蓟城很近。离停云关,急行军五六日,也勉强能到。

    他们行进这么久,路上看见的翟人就越多,谢归也能从长相里分辨不同部族。

    翟人有大大小小一共十七部,独孤逐的部族算是其中较大的一个。

    谢归观察几日发现,翟人以眼瞳颜色论高低。眼瞳越是浅蓝,地位也就越高。独孤部是其中特例,因为战功卓著,不会被人看轻。

    翟人城池比大舜的小,建筑较为粗犷硬朗,热闹程度却丝毫不减。

    离王庭只需要半日路程,路上行人愈发的多。谢归笃定,独孤逐不会杀了被俘的大舜人,便静静等他后面动作。

    然而他也有些疑惑。

    他们对独孤逐毫无用处,独孤逐为何千里迢迢带他们到这里?

    同是天涯沦落人。马老大死后,他留下的两个妾侍也被部兵厌弃,相处久了,也没了先前的成见,便与谢归熟络起来。

    两人在燕地生活的时间久,对翟人更熟悉。谢归有这疑问,她们却觉得情理之中。

    其中一个妾侍叹道:“谢公子有所不知,翟人只杀战俘。平日虏获了大舜百姓,都是要献到王庭里的。”

    “为何?”谢归不解地追问。

    她解释道:“因为这边冬天时天寒地冻,各家各部的贵人们养的奴仆会冻死许多。他们自己人也不够,便下令各部,有抓到的别族百姓,就献到王庭来,给贵人们选。”

    另一个补充:“命好点的,会带到王宫里,活得久一点。要是碰上心狠手辣的……我也准备一头撞死了。”

    谢归听了不忍,“马老大的正房呢?他不是还有个兄弟?”

    先前解释的妾侍嗤笑:“正房和兄弟?去年勾搭到一起,跑过来的。马老大不许我们声张,这次出关,本来打算杀那对狗男女,再不回燕地了。”

    后文不言而喻。

    人没杀着,反倒自己被仇家找上门,没了命。

    对两个妾侍而言,她们只有一条路,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挣扎的,因而有些颓然,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了。

    谢归却在思索如何脱身。

    按照原定计划,他只要拿到良马的路子,就向燕王府发信。

    这么久没动静,凤璋应该早有怀疑了才对。

    可如果进入王庭,再想脱身就很难了。即便是凤璋,想救他出来,也得花很多功夫。

    该怎么办?

    -

    燕王府良驹日行千里,深夜出发,凌晨就到了停云关。

    千年关隘在朝阳中格外沧桑,城墙上头的守兵只见一行飞骑远远过来,还没来得及眨眼,就到了脚下。

    朔方军大营在停云关与幽蓟之间,停云关只扎了一部分兵力。守在城头的几个人快吓没了魂,就差用箭雨招待过去。

    人马在关前整齐地停下,悄寂无声。那几人勉强定下神来,才记起要通知主将。

    对照信物,来者是燕王府的,气氛就微妙了。

    朔方军上下都不傻。燕王收拾了燕地官吏,从郡守到底下人,无不服服帖帖。下一个动刀子的,可不就是他们了么?

    军中向来只服武力,厌恶权贵。燕王都来了,必须得给点下马威。

    主将漆少将军还没到场,几个校尉已经到了。燕王神情冷冷,迎着朝阳稳坐马上,不像是好欺负的角色。

    凤璋没发话,归一打马上前,朗声道:“燕王在此,还不速开城门!”

    城头远远传下来笑声:“你说是燕王,就是了?不下马来让弟兄们仔细瞧瞧?”

    天高皇帝远,养成朔方军狂肆的风气。历次朝中官员到此,免不了被“照看”一二,念及他们把守着停云关,很多官吏都忍了。

    凤璋冷笑:“你且走近,本王怕你看不清。”

    他没有大喊,声音却清楚地传遍了整个停云关。

    几个校尉笑成一片,没一个动了步子。

    其中一个瞥见归一递了东西,凑过城头一看,乐了:“哟,还有弓箭呢?”

    另一个讥讽道:“雕金错银,一拉就断了。”

    另几个点头称是。先前凑过城头的为了看得清楚,又往前递了两步。

    他眯着眼睛,似乎看见一点寒芒对着他。

    他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呼喊,一根箭迸发而出,截着他头盔上的红缨,噌的一声,钉在他背后城楼上。

    箭羽颤动不已,红缨被牢牢钉死。

    城门吱呀而开。

    漆少将军将将赶到,瞥了一眼吓得呆若木鸡的几个校尉,上前朝凤璋行礼。

    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朔方军对燕王有再大的意见,也不能由他这个将领表现出来。传到朝中,朔方军上下都不得好过。

    众目睽睽之下,漆少将军跟着凤璋走进主帐里。其余天罡卫训练有素地散开,将主帐紧紧守住。

    帘子一落,隔绝了外面视线,漆少将军便收起冷淡的表情,朝凤璋行了大礼:“属下见过主上。”

    凤璋环视四周,虚扶一把,“你在这倒是逍遥。”

    漆四颔首:“回主上的话,上次主上去朔方军大营,属下军务在身,未能赶到,望主上恕罪。”

    凤璋一摆手,“吃点闭门羹实属正常。你身份特殊,不能太早暴露。”

    漆四是天罡卫埋在燕地最重要的线,若非事关重大,凤璋不会轻易起用他。

    他点头,“主上来停云关所为何事?”

    漆四将燕王到来之后的事听得清楚,也由衷地为凤璋高兴。凤璋突然来停云关,还找上他,也令他一头雾水。

    凤璋神情肃然:“你可收到过翟人那边的信?”

    归一简要将谢归的事说了一遍,漆四摇头:“不曾。”

    “你手上可有兵马?”

    漆四悚然:“主上要亲自出关?这万万不可!”

    他忽然停顿,咦了一声,“说起来,前几日凌晨,有个细作从翟人那边翻进来。没查到身份信物,便就地埋了。”

    凤璋神色一紧,漆四摇头:“肯定不是谢公子。谢公子没有功夫底子,哪能翻上城头?”

    事态非同一般,归一当即点了几个天罡卫,与漆四一同去看尸首。回来时脸色极其难看:“是辛巳。”

    跟着谢归的死士已经折了一个,剩下另一个和谢归都下落不明。

    漆四当即就看见凤璋彻彻底底变了脸色。他要说话,却被归一眼神止住。

    “归一,这几日该辛苦你。另外找个人来,做出本王在停云关的样子。”凤璋淡淡吩咐,“至于漆四你,这几日若有粮草异动,你做好守将本分就是。”

    漆四愕然:“殿下?”

    凤璋旋紧了玉扳指。

    “毋庸担心,本王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