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郡主的救赎 > 第74章 旗装
    楼尽欢进宫是为了给朝承浔配药,秋日的西域进货他未曾跟过去, 原本他打算七夕城门关闭前离开长安的, 可惜发生了些小小的意外——遇见了如意, 又救了她。就爱上小说网 这才打乱他原定的计划,故而只派了几个亲信跟商打点一切, 加之商队走得远难免耽搁了些时日。

    好在所缺的珍稀草药都已如数收集齐全, 现今他只是还在考虑和等待, 何时令三皇子恢复双目。

    因为于朝承浔本人, 先前对他谈及,并不是那样急切可以重见光明。医者, 自然要顾及患者的心思。

    两人在舆厢里沉默许久, 如意憋得慌,总要找个话题打破安静, 她问楼尽欢:“三叔的眼睛究竟是何问题?”

    楼尽欢不知如何同她解释, 只道:“估摸着儿时眼睛上沾了东西, 没有及时处理掉。”

    如意这时候倒是有些好奇起来:“总觉得三叔的眼睛上蒙了层雾似得, 是不是将那个薄膜一样的东西剥去,眼睛就好了?”

    楼尽欢微微颔首:“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不易, 稍微损伤一丁点儿, 眼睛就废了。”

    上辈子如意眼里只有陆西墨,很少问及旁人的事,但她还是对楼尽欢道:“我知晓三叔的眼睛后来确实好了,是不是你医治的便不得而知了。”

    楼尽欢很是自信, 面带微笑道:“除了在下,不会再有旁人。”

    如意垂眸思忖,才问他:“那……我的梦魇呢?这里日我偶尔会半夜惊醒,一醒来,没过多久,完全忘记梦见什么。”梦里乱七八糟的,根本记不起来,除了一身汗来证明她做了噩梦的事实。

    楼尽欢在计算时间,倒不是终南山的蜃花盛开,而是等着突厥可汗来昭国朝觐,他才打算那个时间带如意去终南山,而每年,阿史那乾都是除夕前几日才过来,除夕夜宴后,最多在长安过完上元节。

    还要再等上一个多月。

    楼尽欢便对如意道:“你可以在寝间烧些安神香。”他想起来什么一般,“东海边有个小镇,生一种紫色的花朵,最能助眠。”

    如意对那些花花草草并不是很了解:“可以种在长安么?”

    楼尽欢摇了摇头:“试过,不可以。”

    如意不禁有些失望:“真可惜。”

    楼尽欢倒是不那样认为:“每样花草都有属于自己特定的位置,若是任意地方可任其存活,便不觉得稀奇了。”

    “也是。”如意托腮道,“横竖越少越金贵。”

    楼尽欢看着她的眼睛,唇角含笑道,“那是自然。”

    ·

    他们在皇宫建福门前递了牌子,两人又在光顺门处分开,如意和麦冬去往皇后的毓庆殿,楼尽欢去到朝承浔的清思殿。

    如意还没走多远,陆西墨这时才追了过来——用一个雪团直接砸在她后背上的这种方式。

    如意正觉奇怪,回头见到是他,只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忽而三公主朝湄出现在假山旁,冲陆西墨砸了个雪团,还笑:“表哥,一起打雪仗么?”

    陆西墨扫了扫胸口的雪沫:“不必了。”

    怎料朝湄不依不饶道:“表哥,陪我玩一会嘛。”说着又冲他砸去,边上的婢女还帮她搓雪团。

    如意登时生起气来,从一边灌木丛上捧了一大块雪,使劲揉成一团,便丢向朝湄——他只能我砸,你算什么。

    朝湄“呀”了一声,跑着欲往陆西墨身边躲,如意觉得不解气,又冲她砸过去一个,朝湄将陆西墨拉到身前一挡:“表哥救我。”然后又示意婢女给她准备雪团,随即砸向如意,跟着递给陆西墨一个雪团,“表哥——”

    如意更生气了:“二表舅要同三姑姑一同对付我?”

    陆西墨将雪团丢在地上:“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朝湄使坏,方才那个被如意躲开了,这边趁如意不备,又朝如意狠狠丢了一个,这下砸在如意头上,原本一个雪球的力量也没什么,只是如意头脑上戴了金华盛,插髻的簪口处略尖,这样一个撞击,等同直接戳在头上那般。

    如意吃痛蹲了下来,觉得头皮许是蹭破了的那种。

    陆西墨连忙过去扶她:“要不要紧?”

    如意看着他说:“砸三姑姑去!”

    陆西墨的表情有些为难。

    如意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若是楼尽欢在这里,定能将三姑姑砸趴了。”

    陆西墨本来就因为她同楼尽欢在一起有些吃味,先是拿他和喻南砚比,现在又是同楼尽欢比,可此时又不敢同她争辩,他自认从不同女人计较些什么:“三公主是女孩儿,我用雪团砸她,不合适。”

    如意立马嚷嚷道:“方才是谁砸我的?不是你么!砸我便可以,让砸朝湄你就开始懂得怜香惜玉了?”如意委屈的想哭,也不管那些尊卑称谓,“陆西墨你太欺负人了。”

    陆西墨很是无可奈何:“如意,你……”可不可以不要无理取闹,他在心里这样想,却忍住没有说出口,说了,如意定会炸毛。

    如意不想在朝湄面前丢脸,她紧紧咬着下唇,轻声说道:“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点儿也不重要。”她吸了下鼻子,“所谓家世、长相,你样样出众,那又怎样?我被人欺负了,你用你的家世和长相来保护我么?”末了,她的叹息声微不可闻,“你那天打楼尽欢的劲头呢?我对你好失望。”

    陆西墨觉得那不一样,若是今日如意被男人欺负,他定会替她出气,可对方是朝湄,而且只是被雪团砸了下,叫他怎么好还手?

    如意却很注重这些小细节。

    那边楼尽欢在半道上遇见清思殿的内监,说三殿下不在寝宫,他便想着去找如意,打算去到皇后寝殿处,而花园小道这里的一幕,实在耐人寻味。

    楼尽欢走上前来问询:“又怎么了?”

    陆西墨见到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带走一丝厌恶。

    如意指着已经走到廊檐底下的朝湄:“方才三公主用雪团砸我脑袋,我的头到现在还是晕的!”

    “小事而已。”楼尽欢唇角勾笑,从石阶底下捧雪,揉成团,往朝湄后颈就是一下子,砸的她往前一个踉跄,跟着他若无其事对如意道,“出宫吧,我有些饿了。”

    现在还是上午,宴席晚上才开,如意稍作犹疑:“我去给皇奶奶请个安,你在这儿等我。”

    楼尽欢顿了顿,像是在做某种赌注:“若是我现在想出宫呢?”

    如意微怔,打算同陆西墨置气,便对麦冬道:“帮我同皇奶奶说一声,就说我被三公主砸到了头,脑袋疼,先回去了。”

    陆西墨拉住她:“别走。”

    朝湄气冲冲地走过来,远远叫唤道:“谁干的?方才谁砸我的?”

    却没人理会她。

    陆西墨又心平气和对如意道:“先去给皇后请安,待会儿我送你回静园。”

    楼尽欢轻咳两声:“在下晨起时滴水未进,饿的心发慌。”

    朝湄大着胆子去扯陆西墨的衣袖:“表哥,不要管他们了,我们先走。”

    陆西墨猛然抽回手,袖中的荷包随之落在地上。

    朝湄蹲下来去捡,颜色明显是女子所有:“针脚线也忒粗了些。”她顿了顿,直接将荷包丢到边上的大陶缸里,水面结了层薄冰,粉色的荷包在冰面上翻了几个跟头,“表哥若是喜欢荷包,我给你做个新的。”

    若是楼尽欢丢弃的,或是任何一个男人,陆西墨此刻可以将那人的脑袋按在陶缸里,儿时喻太师便教导他,不要欺负女孩子,若是被女孩子欺负了——躲。

    陆西墨伸手过去拣,缎面略有些湿,他用袖子擦了擦,直接将荷包从衣领里塞进胸口:“捂干了便好。”

    如意的脸蓦地红了,想起那日他也是这样捂她的肚兜。仔细回想一番,陆西墨同喻南砚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为何只喜欢陆西墨而非喻南砚,除了见面的次数,还有他们性格不同,陆西墨温柔稳重 ,喻南砚耿直洒脱。

    而她,一直喜欢陆西墨的君子风范,若是他同女孩子经常打情骂俏,或是对她们没有礼貌,如意也不会那样迷恋他,虽然有时候,陆西墨对她不是太友好。

    如意心中纠结一番,横竖陆西墨不会生她的气,只对楼尽欢蚊哼道:“走吧,傍晚我再进宫。”后面一句,说给陆西墨听的。

    一直以来,如意都认为从前的陆西墨仗着她喜欢他,才对她爱理不理的,但此时的如意,何尝不是仗着陆西墨对她的喜爱,而娇惯放纵。

    便当是风水轮流转。

    陆西墨唤她一声:“如意。”

    如意站着未动:“什么?”

    人多,陆西墨说不出什么旁的话,只道:“方才没有说,你今天的衣裳很好看。”

    朝湄凑到他身边:“表哥,我呢?”

    陆西墨扶额:“晃眼,没看清。”

    朝湄往后退一步:“你仔细看看,好看么?”

    陆西墨只对她拱手:“公主,恕臣眼拙。”

    如意瞟了朝湄一眼:“原以为我的脸皮厚,这般同三姑姑相比,真是自叹不如!”说完根本不给朝湄反驳她的机会,笑着转身离开。

    冷不丁看到个人,那人相貌堂堂剑眉星目,一身宝蓝高领马蹄袖具服,衣裳的圆形补子上绣着四爪行龙,袍摆上有三色江牙海水,如意几乎脱口而出:“二表舅!”

    陆西墨以为是在唤他,带着疑问“嗯”了一声,脚下还未迈出步伐,如意已往不远处的男人身边跑去:“二表舅,你也来长安了?”

    慕容越往前靠近如意,与她一年未见,却熟悉得很,他望着她的裙衫问:“今年怎么没穿旗装?”

    不穿花盆底,慕容越高如意大半个头,她悄悄踮起脚:“穿花盆底觉得脚冷。”

    慕容越满眼的笑意:“我给你带了套衣裳,花盆底是短靴的样式。”

    如意很是惊喜:“在哪?我试试看。”

    楼尽欢默默跟在如意身后,他微微昂首看慕容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慕容越看到他那双碧眸,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旋即面露微笑:“本王很少踏足昭国,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楼尽欢垂眸轻笑,对他拱手:“在下楼玉。”然后他稍稍躬身对如意附耳,“在下先行出宫了,明日再去静园找郡主。”

    无论在谁的眼里,楼尽欢的这一举动,无不暗示他与如意的关系——还算密切。

    热气全喷在如意的耳朵上,她的身体并没有闪避,只是微微缩了下脖子:“好。”然后问他,“你来皇宫到底做什么?”

    “送你进宫啊。”楼尽欢看起来心情很好,眯着眼看着蓝天白云,“倒是不枉此行。”他复又看了慕容越一眼,碧眸底下有捉摸不透的光。

    如意愉快的同慕容越去了亲王待制院,完全将陆西墨抛诸脑后。

    陆西墨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原以为“二表舅”是他专属的称呼,却没成想,燕国的二王子慕容越才是她正儿八经的二表舅。

    ·

    如意同慕容越的关系很是微妙,许是儿时在庐州吃了亏,反倒那时让她觉得燕国的两个表舅和善,尤其同慕容越。也算是他们之间的美好时光,虽然如意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后来慕容越再来长安时,如意总是满心欢喜的。

    日月穿梭,两位王子慢慢成年,唯有二王子未曾娶妃,燕王妃自然将主意打在长安朝姓女子身上。

    即使燕世子已经娶了昭国的大公主,但倘若二王子再尚一位公主,便是锦上添花。

    如意自然不在燕王妃的考虑之中,但越是嘱咐慕容越不要亲近如意,反倒让他生出叛逆的心思。或者,是他自己的想法。

    每年慕容越都会给如意带礼物,皆是由他亲自挑选,且认为最是满意的。

    如意换了衣裳,一身艾青绣金纹的旗服,肩角绲着紫边,斜襟上有一排赤金纽扣,马蹄袖遮住手背的地方各有一朵金牡丹,脚上的短靴与衣裳同色,上面用金线绣了凤翅,如意脚小,穿起来却刚刚好,紧紧裹住她的脚踝和小腿,底下依然是两寸多高的花盆底,却刻意做宽了些,暖和又不怕走路时打脚。

    慕容越看到她,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帮你换个发髻。”说着将她领到花厅,又在圆桌上摆了面铜镜,“我练了许久,勉强能看,还望你不要嫌弃。”

    他梳头,麦冬在旁搭把手,替他递东西。

    两把头加燕尾,也不知他在旁人头上梳了多少遍,青丝如锦缎,令他爱不释手,梳好后,他看着首饰盒里的发钗,于心里做了一番对比,最后在髻的左边簪上衔珠金凤钗,右边饰以一揸多长用米珠串成的流苏,还扣了朵牡丹花纹的华盛于燕尾之上。

    慕容越仔细端详如意,换了下米珠流苏的位置,刚好搭在她肩上一寸处:“若是以后能日日看你穿旗装就好了。”

    如意将纯白的锦缎盘领抽出来一些,勒得她有些呼吸不过来:“我只是图个新鲜,但若叫我日日穿旗装,应该不喜欢。蹲福什么的很麻烦。”

    慕容越莞尔一笑:“那——我在长安的这个月,如意可否每日都穿旗服?”

    如意想了想:“嗯,隔日穿一次倒是可以一试,只是这发髻不好梳,麦冬不会。”

    麦冬方才认真的看,却不得要领,面露难色道:“光头发后面翘起来的地方,也太难了。”

    慕容越看向麦冬:“那是燕尾。”然后又问如意,“我记得你身边有两个婢女,还有一个呢?”

    如意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稍作考虑后才说:“半夏寻得她的家人,回故乡去了。”

    慕容越“哦”了声:“你身边只有一个人伺候?”

    如意点了点头:“横竖没什么事,麦冬一个人忙的过来。”

    慕容越瞅着她的燕尾,将碎发抹平:“我给你留一个会梳旗头的婢女在身边可好?”

    如意没有拒绝:“也成,免得这几日我打扮的不伦不类。”

    慕容越当即叫人过来,一排子梳着小把头的宫婢,跪在地上给如意请安。

    慕容越负手而立道:“都抬起头来。”

    清一色肤白貌美的姑娘,找不出一个歪瓜裂枣,如意称赞道:“你哪来这么多漂亮的婢女?”

    慕容越只笑:“那也要能伺候得你舒心才好。”

    如意也挑不出来什么花样,并不太看重长相:“你们站起来比比,最矮的那个留下来。”

    慕容越无声轻笑:“你还是那么在乎身高。”

    众女子当中,最矮的也比如意高上一寸,燕人普遍比昭国人高些,如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一张鹅蛋脸,眉清目秀的:“奴婢请郡主赐名。”

    要如意取名字,真想不出来什么好听的,横竖再取个中药名得了,一时半会脑子里也没有太多好听的,便在人参、雪莲、灵芝中挑了一个:“以后叫你灵芝可好?”

    婢女给如意磕了个头:“灵芝谢郡主赐名。”

    ·

    四人出了亲王待制院,去往毓庆殿。

    阳光正好,屋顶的积雪开始融化,几个内监用竹竿戳廊檐下的冰溜子,经过花园处,风一吹,树上的雪洒下来,落了满头白。

    如意用手去拂,慕容越在旁帮她,摸到她饱满的额头,他顺势扫了下她的眉骨:“母妃说印堂饱满的人,生来便是有福气的面相。不知如意可这样觉得?”

    如意不敢摇头太猛,怕发髻散了,她笑了声:“再饱满,生在贫苦人家的女孩子也只是拖油瓶的命,而像我这样会投胎的,即便额头被压成书一样平,也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慕容越无奈地笑:“嘴巴不饶人。”他忽而问如意,“你同那个楼玉,看起来关系不错,他是做什么的!怎能在宫里来去自由?”

    如意并未放在心上,理了理燕尾上的发饰:“哦,他是帮三叔瞧眼睛的郎中,我这些日子也有梦魇症,也要靠他治疗。”

    慕容越看似无意的问询:“他有双碧眸,祖籍何处?”

    如意已经到嘴边的话,生生给她咽下去,变作另外一句:“他在长安有副业,听闻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士。”

    慕容越唇角含笑:“哦?长安人也有绿眸,不觉得很奇怪么?”

    如意随口说:“我还见过灰绿色眼睛的人,那人皮肤异常白皙,头发还是浅黄色的。”她补充道,“并非洋人,父母都是汉人。”

    慕容越当然见过:“倒像是我见识短浅了。”

    如意会心一笑:“天圆地方,无奇不有。”

    慕容越眨了下眼,似笑非笑:“能得你的青眼相加,必有他的过人之处。”

    如意抿唇耸了耸肩:“我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看得顺眼便好,老实说,我先前可是很讨厌他的。”

    慕容越饶有兴趣道:“为何?”

    如意心直口快,有些事拿来做茶余饭后的笑谈:“就是看他不顺眼!”她又释怀一笑,“人倒是不坏,救了我好几次。”

    慕容越脚下一顿:“如意对他……”

    如意连忙摆手:“同他只是……”她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想想才道,“应该算是朋友。”她稍稍叹气,“不是敌人便是最大的欣慰了。”

    慕容越眼眸低垂,似有心事。

    如意看他一眼,倒是看不通透,她不会看人,全凭感觉走,方才说半夏的事,觉得说谎也不好,她犹豫了会才道:“其实关于半夏,她已经死了,夏天时候她对皇爷爷自荐枕席,宫里最忌讳这些,即便她是我婢女也不能豁免。”她提这茬,也有说给灵芝听的意思,总归不想再发生这样的事。

    慕容越的表情淡淡的:“多行不义必自毙,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