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身荷叶绿罗裙, 梳着垂挂髻，刘海齐额，并以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眉眼，她还未开口, 如意睁大双目, 颇为诧异：“北瓷！”
喻北瓷莞尔, 舆厢里不好行礼, 她将手摆在腰侧：“给安阳郡主请安。”
陆西墨有些纳罕：“你怎知是北瓷，你何时见过她？”
这辈子除了小时候，如意并没有看到过喻北瓷，于是佯嗔他一眼：“若不是, 我回去了。”
“是是……”陆西墨伸手去拉她, “先上来。”
估摸着是因为喻北瓷样貌的原因, 如意暂时也不拆穿她：“谢谢你给我的生辰礼，我都没机会同你道谢。”
喻北瓷望向陆西墨：“二哥？”
陆西墨轻咳，对外面道：“去兴善街。”
舆夫将马鞭交给魏扶川, 魏扶川和麦冬两人坐在辕轭上，往朱雀大街那边驾车。
如意没问喻北瓷为何遮住脸，她倒主动对如意解释：“早晨碰了香芒, 脸上起了疹子，怕吓到郡主。”
如意不甚在意道：“你可以叫我姐姐。”说着又悄悄打量陆西墨的脸色，“虽然我比你们小一辈儿。”
喻北瓷很懂事，唤她一声：“安阳姐姐。”
陆西墨低头轻笑, 并不当如意是外人：“北瓷很少出门，胆子小。”
如意觉得他在反讽自己：“二表舅的意思是我胆子大？”
“……”知道便好，陆西墨真不兴说她，“你是时常出门，见多识广。”
几个月前，如意想起喻北瓷还会觉得揪心，此刻她本人坐在身边，如意却是淡然许多，甚至有种希望她能和静园世子共结连理的想法，这算不算亲上加亲？
陆西墨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关于从前的流言蜚语，他不确定如意有没有听闻：“在想什么？”
如意坐正，双手搭在矮案之上，横竖早晚都是要面对的：“不觉得很巧么？北瓷和显棠同年同月同日生。”她抿嘴一笑，“有时候我都想，若是……”他俩成亲的话，会不会是天赐的因缘。
身正不怕影子斜，陆西墨和如意很多时候根本没有默契，想法从来不在一条道上：“不要理会别人说的，北瓷是我的妹妹，不会有错。”
如意张口结舌：“什么啊？”她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忍不住隔着矮案踢他，“显棠定是我弟弟！若是母妃生了两个女儿，才不用担心静园将来的处境。”她忽觉失言，咬唇不语。
为此陆西墨还是信任如意的，即便她最开始时目的不纯，那又怎样？她也算正大光明的接近，他愿意包容她：“不要多想，有我。”有喻北瓷在，他多少有些难为情，跟着又道，“还有皇上。”
如意并拢双腿，轻轻“嗯”了一声。
·
兴善街两面全是摆摊的小贩，白日市集的货品多些，晚间时候留下的要么是别人挑剩下的，要么便是买不起的。
如意不缺东西，她只想出来逛逛，和陆西墨一起。
喻北瓷在家里闷坏了，偶尔陆西墨也会偷偷带她出来玩，从未出过什么岔子。
年轻英俊的公子哥，身边有两位年轻漂亮的小姐，自然会引得别人多看两眼，北瓷受不了别人的目光，拳头握了又松开，如此反复。如意走到她身边，挽着她的胳膊：“二妹，吃糖葫芦么？”然后又对陆西墨道，“哥，快去买来。”
陆西墨微微挑眉，嘴角弯成愉悦的弧度。
边上的小贩招揽她俩道：“两位小姐要不要看看香熏球？”摊贩这里都是铜制货品，余下的不多，略显粗糙，最讨厌的是小贩又继续道，“看二位小姐眉眼生得一模一样，定是亲姊妹。”
如意瞪他：“莫要瞎说，这位是我小姨母。”
小贩哪有脸皮薄的，继续推销：“小的这儿的东西都是鎏金工艺，比宫里的不差些。”
如意差点笑出声，难得同陆西墨出来一回，她心情好，也不想惹事。
陆西墨拿着两串糖葫芦过来：“看上什么了？”
如意摇摇头：“没有。”她接过陆西墨手中的糖葫芦，只咬了一口，“好酸。”
“我尝尝。”陆西墨就着她的手，咬她咬过的那颗，眉头微皱，“是不甜。”然后轻声说，“前面有卖甜汤的。”
如意竟是想起楼尽欢，那碗面，还有他那个人。
陆西墨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满满？”
如意忽而兴致全无：“我想回去了。”
陆西墨见她郁郁寡欢，便问：“怎么了？”
如意无从和他解释，试探性地问：“你有时候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记起某个人？”
陆西墨当然有过，在去四川的时候，有空没空都会想起她：“有。”
如意抬眉看他：“谁？”
陆西墨含笑回答：“你猜。”
如意自认为是她自己：“除了我，你有没有想过别的女人？比如二姑姑、三姑姑。”
陆西墨哑然失笑：“我没事想她们做甚？”肉麻的话此刻也不好说出口，“没了。”
如意竟生出一丝愧疚感，便当是她胡思乱想：“回去吧，明日还要上朝。”
陆西墨这才觉得不对劲，牵住她的手问：“明日初二没有早朝，你到底怎么了？”
有个胡人装扮的男子经过他们身边，那人一身麻白衣裳，头发和脸上都被同色的纱布蒙住，眼睛却是绿色的，如意心一惊，快步走过去，直接就拽了他的面巾，那人一脸诧异，叽里咕噜说着如意听不懂的话语。
如意魔怔般，指着他道：“将他抓回去！”
平白无故就拿人，非常不妥，陆西墨很是费解：“发生何事？”
如意蹲在地上，抱住剧痛的头。
陆西墨以为是那个胡人做了什么，身后的魏扶川已经眼疾手快，将其压在地上，等着如意的吩咐。
如意头疼欲裂，话都说不出口。
好好的一次游玩，全被如意的梦魇给打乱。
如意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畏惧那抹海棠红色，原来真正忌惮的是绿色眼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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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回去后身子又开始发热，宫里的御医连夜赶往静园。
陆西墨送如意回去后，一直待在常棣院西墙边仔细聆听隔壁的动静，那么多双眼睛在静园，他不敢在这个时辰逗留于她身边。
突然听见如意的一声尖叫，他再顾不得那些，直接跃过墙头。
楼尽欢给如意施了针，她睁开眼，对上那双碧眸，半梦半醒间，怎叫她不觉得害怕。
陆西墨来的迅速，拨开珊瑚挂帘就往寝间里进，幸而屋子里的人不多。
如意脸色惨白，裹着锦衾缩在床角，甫一看到陆西墨，她赤足奔下床，却栽在地上，陆西墨连忙去扶她，她直接往他怀里钻，体似筛糠，低声呢喃：“不要死，不要死。”
陆西墨用手揉如意的膝头，去看楼尽欢，楼尽欢对他比了个口型：“有人给郡主下毒，有一段时间了。”
陆西墨骇然：“什么样的毒，会有何后果？”
楼尽欢想了想，简单明了地说：“先是嗜睡，接着中毒者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最后会令人失心疯。”
陆西墨觉得身子在抖，不知道是如意在他怀里打颤，还是自身的原因：“可有法子解毒？”
楼尽欢垂眸思虑：“首先要知晓毒物的成分，我才能配出相应的解药。”
陆西墨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和朝三妹那日给郡主撒的药粉有无关系？”
楼尽欢往前俯身去探如意的鼻息，她转脸避开：“暂时还不清楚，但这几日郡主的日常膳食要格外注意些。”
陆西墨紧咬牙关，双目迸射出怒火，他先将如意往床榻上安置，她却抓着他的衣裳不撒手，陆西墨回头道：“有劳你们走一趟，明日我自有安排。”他又对麦冬道，“多取些蜡烛来，让屋子里亮堂些。”
其实寝间里已经点了八盏烛台，婉若白日，他有他的顾虑。
楼尽欢和另外几个御医目目相觑，这才退出寝间。
麦冬在地上铺了三层床褥，陆西墨盘腿而坐，让如意靠在自己怀里，起先她睁着眼睛，随后睡意来袭，仍旧不松开他的衣裳，待她完全睡着后，陆西墨试探地将她放下来，她却又睁开双眼，眼里满是惊恐：“别走，别离开我。”
陆西墨看她的样子，哪狠得下心：“睡吧，我在。”
于是又保持原状抱着她，麦冬对他示意，将床褥往架子床那挪一下，他可以靠在雕花床框上，陆西墨点了点头：“你也别走，呆在这。”
麦冬应了个“是”，抱了床被褥放在月门边，权当是守夜。
这一晚格外漫长，陆西墨勉力撑着，昨晚他就没睡好，虽然困，却又担心怀里的人，期间他眯眼打盹几次，却自然而然醒来去瞧如意的面色，好不容易熬到雄鸡打鸣时，他才小心翼翼地放开她，料着此时她已经熟睡，便让她躺平，并帮她盖好被子。
陆西墨打了个呵欠往门外走，刚打开门，猛然觉得眼前有些异样，院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总觉得这雾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