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权智龙吃的算是一个五味陈杂。
旁边那一桌，虽然算不上是谈笑风生，但女神大人一直漠然不语只顾吃肉，旁边那个似乎是她狗腿小弟跟班小生的男人一直叽叽喳喳负责烤肉，感觉气氛有点诡异的融洽和谐。
而他这一桌，出道前都没烤过肉的胜腻竟然都在主动地烤肉，如果让其他的成员们看到了，肯定会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因为心情复杂，权智龙顿时没了什么胃口。胜腻倒是想劝他多吃一些，但设身处地地想了想，也不知从何开口。两人吃了不到五盘肉，权智龙便放下了筷子，轻声说了一句：“我饱了。”
胜腻抿了抿唇，无话可说，只好点了点头。
“我去一下卫生间。”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便拉开椅子起身。
胜腻自知无法改变或是阻拦什么，于是仍旧是点了点头，只不过在心中无力地叹息了一声。
唉，今天这算是什么事啊？
先是遇见了女神级别的rapper，结果她开始和同行的人讨论自家队长最近的“抄袭”事件……
心情正低落着呢，然后人家来了个神转折——今天在r、k还有各大社交媒体上疯转的那篇看起来很是专业的分析帖竟然是她写的！
这个时候，正确的做法是应该上去感谢，还是跪舔？
换做胜腻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约莫能感觉到权智龙的内心，那定然是极为复杂的。就像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想要将所有的闪光点都展示给她看，结果暴露出来的却是一身的缺点还有别人泼在他身上的污水。
是个人都想躲开，可他无处可躲。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那些斑斑渍渍，仿佛还被聚光灯照耀着，生怕别人看不见。
胜腻这么想着，突然有一种悲从中来，荡气回肠的哀伤。
陷入自己脑洞里无可自拔的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女神从另一侧绕了出去，双手插袋，一脸漫不经心的神色，也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去了。
此时，卫生间外的公用水槽前。
权智龙神色复杂，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张苍白的脸。
因为是临时计划出门吃饭，他基本上就没有怎么打扮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用手随便抓了抓，压上帽子就完事。眼底浮现出红血丝，虽然不是很夸张，但在眼袋和黑眼圈的映衬下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糟糕。
尤其是浮肿的眼皮，明眼人一看，就能判断出他这几天在家哭得有多惨。
而他的女神……她素面朝天，眉毛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眉尾似乎有一道伤痕，破坏了连贯性，却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凌厉。除却乌黑浓密的眉毛，她的眼睛也极为好看。大概是混血的缘故，宋贞莺的瞳仁总会让人想到猫眼石，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让人想要一探究竟。她的神色总是漫不经心，透出一种不问世事的漠然的美，瘦削的脸颊配着斜睨的眼神似乎在嘲讽一切。纽约时报曾形容她是当代最有才华的亚洲音乐人，也称她是最为叛逆的女音乐人。她的叛逆不在于行为，不在于打扮，而在于歌曲里肆无忌惮的、永不需克制的呐喊一般的那股劲。
权智龙清楚地记得关于宋贞莺的所有细节。
她美得高调，非韩娱，甚至可以说是亚洲主流的那种美。她的美与生俱来，狂傲、不羁、桀骜，叛逆这个词用在她身上，似乎最合适不过。
而宋贞莺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一个回首，一个抬眸，一个扬眉，一个……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美得惊心动魄。
权智龙轻轻呼了一口气，低下头从水龙头接了一抔水轻轻地扑在脸上。
宋贞莺踏上通向卫生间的台阶时，便一眼看到短短的走廊尽头一个男人微微弓着背，在水槽前低着头。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是落寞，身形有几分瘦削，使得整个人显得更加萎靡。宋贞莺看了他一眼，便侧步直接绕进了女卫生间。
权智龙仍旧低着头，脸浸在手心里冰凉的水中，眼睛紧闭着，紧得仿佛再也不想睁开，再也不想看到这残忍而虚妄的世界。
诚然，女神给他出头了，他的内心充斥着巨大的愉悦感。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设想过有一天能与宋贞莺合作——起码得先让她知道有权智龙这么一号人。他希望她是通过他的荣誉和奖项而得知他，希望她是通过他的声望和作品而得知他。他希望自己能以一个荣耀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和她握手，和她拥抱，和她在录音室里对视一眼，默契一笑，唱出歌曲。
并不是这样……屈辱的出现。
权智龙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指，水从指缝间流下，却带不走他的哀愁。
他抬起头，再度对上镜子里的男人。红红的眼睛仿佛刚刚哭过，整个人都显得更加的脆弱和无助。
这时，一个人影从他身后逼近。
只见宋贞莺站在他身后大概两三步的地方，正盯着镜子里的倒影。
镜子里，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两人穿着款式相同的黑衣黑裤，一人戴着黑色的帽子，一人一头乌黑的长发。
权智龙眨了眨眼，清晰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眨了眨眼，而他身后那个目光有些茫然的女人，就是宋贞莺无疑。
……whatthe*？！
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权智龙希望自己能迅速找到一个地洞钻进去。
而宋贞莺则很希望自己身前这个男人能转过身来。
他有些面熟，她肯定是在哪里见过。她对音乐的敏锐可以说是业内首屈一指的，对人脸却基本上没什么记忆的能力。
但她能肯定，这个男人，她一定是最近才见到过的。
是在哪里见到的？
宋贞莺不自觉皱了皱眉，看得权智龙心头一颤。
她的眼神很是认真，有一种专注的魅力。权智龙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逃跑，可他已经感觉自己挪不开脚步。
是前些天见过的吗？宋贞莺开始认真地回想。一定是最近见到的，但到底是什么时候？
以及，他是谁？
宋贞莺做事喜欢有始有终，她产生的每个想法，百分之九十九都付诸实践。她既然开始思考，就一定要获得答案。
她感觉一个名字就在嘴边，然而跃跃欲试，却开不了口。
权智龙呆呆地从镜子里看着宋贞莺，目光相接，脑海里仿佛有一万个小人在尖叫着逃跑，但还有十万个小人在呐喊着留下。
他该遵从内心，还是该选择理智？
选择权并不在他手上。
“你是。”
身后的女人平静地开口，语气对于一个顶尖的rapper来说显得过分的单调，却是毋庸置疑的陈述句，不带一点疑问。
她说起话来总是这样，除了在歌曲里会爆发出令人震惊的情绪，日常的对话中，声音就像是淬了冰一样，仿佛一把利刃，雪亮雪亮。
权智龙愣愣地从镜子里看着神色无比淡然的宋贞莺，在她说出他的名字的那一刻，脑海里的所有小人都销声匿迹。
仿佛是巨大的烟花在眼前疯狂地绽开，他头昏眼花、天旋地转，耳边仿佛有风过的呼啸，又似乎是海浪的喧嚣。
“我是liv。”
宋贞莺再度开口，以为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自我介绍道。
权智龙微微张开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转过身，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仿佛受到无比震撼，无法控制地使他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liv。你是宋贞莺，liv，你是全亚洲最好的女rapper，你是世界级的音乐人。
你是我的女神。
宋贞莺沉默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就站在权智龙身后，再往前小半步就会贴近的距离。
她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歪了歪下巴，看着自己身前面色苍白的男人嘴唇抖了抖。
“让一下行么？”她的眼神毫不留情，像是冰雪一般寒冷锋利，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看透，“我要洗手。”
权智龙脑海里那一根弦终于崩断。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自己和宋贞莺的距离如此之近，脊梁直接装在了她的胸口。他的背部传来柔软的触感，彻底粉碎了他最后的理智。他侧过身，神色里闪现些许惊惶，却又下意识看了宋贞莺一眼。她正皱着眉，锋利的眉毛使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好相处。两人目光再度相接，只是匆匆一瞥，却让权智龙听不清自己脑海里那些再度出现的小人在尖叫什么。
他向本能服从，飞快地从宋贞莺身边跑开。
落荒而逃。
宋贞莺没有转身。她站在原地，从镜子里看着权智龙飞奔而去，有些困惑地挑了挑眉。
她有那么可怕么？
她上前了一步，站在刚才一直被权智龙挡住的水槽前，伸手拧开了水龙头。
清凉的水落在她的手上，聚成一抔，随即飞快地从指缝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