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红楼之他不想弯 > 第99章 |||家|首|发.0099
    晋|江|独|家|首|发.0099千秋宴变故频频生,往昔债到头笔笔偿

    宫中琐事,今暂按下不提。却说林玦并林黛玉二人先行一步,先回林府去了。

    贾敏才用了小点,琳琅才捧着琉璃盏出来,便见玎珰急匆匆进来,当下问道:“什么事这样急?”

    玎珰道:“大|爷和大姑娘回来了。”

    “怎么这样快?”原料着这兄妹二人往荣国府去,少不得要玩上一天的。才去了一时,偏就早早地回来了,却叫人吃惊。“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玎珰面有忧色:“正是这个说法,我才听人说,大姑娘伤了腿,这才急急地回来。”

    琳琅听了,便觉不好。也吃不准黛玉伤得如何了,现下顶要紧的,却不能叫贾敏心焦。当下将手中琉璃盏递给玎珰,“你先下去,我自有说法。”

    玎珰拿了琉璃盏下去,琳琅仍悄悄往里去。隔着屏风见贾敏靠在贵妃榻上,半是懒散半是认真,手里拿着一本账簿在看。

    贾敏才低着头看账目,一抬头就见着屏风外头一道影影绰绰的影子。当下问:“琳琅,你在外头做什么?”

    琉璃站在她身侧,笑盈盈道:“想必是见着了什么好玩的,太太且等着罢,奴婢把她揪进来。”

    口中说着,一步步往外去。怎料才转到屏风外头,就被琳琅一手拉住了,往边上扯。琉璃道:“好好地,这是做什么?”

    “琉璃姐姐……”于是叫琉璃附耳过去,一五一十,将方才玎珰的话都说了。

    琉璃心里暗忖一番,立时道:“姑娘伤了腿,这是大事。不能瞒着太太。”

    “这是自然的,只是太太如今这样,胎又不是极稳当的模样。再叫听着了这个,却又怎么是好呢?”

    琉璃道:“直白白地说了,也是不好。须得缓缓地说才好。”

    她因暗暗想了一番,心中已有计较。当下与琳琅二人往里间去了。

    贾敏看罢了这个月的账簿,见二人进来,说要茶吃。琉璃走到桌前,探了一回茶温,正是能入口的时候。便拿了与贾敏,见她低头吃茶,口中笑盈盈道:“太太,才前头有人来回,说是大|爷和大姑娘回来了。今儿是贾大姑娘的好日子,大|爷、大姑娘并上贾府那兄弟姊妹几个,又是好几日不见的。这样早回来……我方才听来回的人含糊了两声,莫不是,在那里被人冲撞了罢?”

    贾敏一顿,心下忖度片刻,旋即抬头,若无其事将茶盏放下,口中道:“年纪小,有些口角,亦或是碰撞了,都是寻常,不必大惊小怪。”

    “正是这个理,大|爷也就罢了,只是怕姑娘受了委屈。”

    “有她哥哥在,谁能给她委屈。”她站起身来,琉璃忙上前扶住。“我乏了,往里去歇一刻。大|爷回来了,叫他来正屋等着,我有话要问他。”

    林玦并林黛玉回了府,林玦先下车来,伸手抱林黛玉下来,吩咐边上的人:“我往从善院去,叫温柔他们过来伺候。”

    忙有人匆匆往里去传话,一时间喧闹不已。一帮丫头婆子拥着二人往从善院去了。

    贾敏躺了一时,便听着外头有动静,翻身起来,问道:“怎么这样闹腾?”

    琉璃撩|开帘子进来,一面伺候着穿衣裳,一面道:“回太太的话,是大|爷并大姑娘回来了。真像是冲撞了,大|爷抱着姑娘回来,一径往碧纱橱里去了。”

    “可说生了什么事?”

    “尚且不知。”

    因琉璃原先已说了些,到底贾敏并未心惊,只说:“往碧纱橱里去。”

    林黛玉伤了腿,原在荣国府众人围绕时,尚能忍住。长兄前来带她回府,她因想着在路上,再不能哭的,也堪堪忍住了。待贾敏进碧纱橱里来,却是泪光闪烁,盈盈滴落。

    贾敏当下变了面色,林玦恐她心惊,忙上前扶着坐下,将在荣国府的事一一说得清楚。“……不是什么大事,妹妹只说疼,如今也好些了,想必只是扭伤,若真是伤筋动骨,哪还能有如今这般安逸?母亲且放宽心……方才在荣国府,已请了大夫。不过是因着伤在那里,才没叫瞧,只略略问了一些话。我私心想着,都是活泼爱闹腾的年岁,姊妹之间有了什么碰撞,也是寻常事,不必很上纲上线,平白的叫人心焦火灼。又赶上大表姐的好日子,再叫人传出些什么,才是不美。便快快地带黛玉回来了。”

    她颔首道:“你做得极好,理应是这样。虽是无妄之灾,也非他们故意,很不必张扬开来。”说着,她坐到黛玉身侧软榻上,伸手在黛玉小|腿一处按了按:“可是这里还疼着?”

    林黛玉含泪点头:“妈妈别担心,原先疼得厉害,现下已好些了。”

    贾敏收手,缓缓道:“还是得请个女医来瞧瞧,否则我总不能放心。”侧头,“琉璃,取我的牌子,你和单良往宫里去一趟。就说是我病了,求皇后娘娘赐女医。”

    “琉璃,慢着!”琉璃点头应是,才要去,便被林玦叫住。

    琉璃停了步子,却听林玦道:“母亲,照我想,这却不妥。”

    “哪里不妥?”

    “今儿宫里都操持着皇长子的喜事,虽说只是纳侧妃,到底是头一遭。皇长子虽双目已盲,却得太后并今上爱重,便是皇后,也多有疼惜。平日里也就罢了,若是今儿母亲在叫人往宫里去请医赐药,只恐人说是冲撞喜气,在叫人念一句猖狂。”他原在路上已想过这一茬,左思右想,却不能够。

    皇上疼爱长子,是出了名的。何苦在这时候去触霉头?

    贾敏面色略凝:“难不成要叫你妹妹活生生地熬着?便是宫中略有微词,我也顾不得了。这伤哪里是能拖的?”

    若只是伤风,外头请个大夫也使得。只是伤在这地方,却又怎么能够?

    这一层,林玦在车上原已想过。他不是肯委屈妹妹的人,故而左一层又一层都想了一回。

    他道:“母亲这是关心则乱。宫里去不得,莫非普天之下唯有宫里有女医?听说太后娘娘并上皇上一贯宠爱璨萏郡主,因郡主极年幼时孝义王便去了,身子一直不大好。太后娘娘有令,叫两个女医长长地住在孝义王府,以便小郡主不时之需。黛玉原先到孝义王府去住过一时,与璨萏郡主算是有些情分,孝义王妃又是个仁厚的人,母亲请医,王妃必然赐之。”

    一番话说来,却挑不出错,只叫人觉着,正是此理!

    贾敏当下道:“琉璃!听大|爷的吩咐,不必往宫里去,快快去求见孝义王妃。”

    当下琉璃又领了一个小丫头玎珰,匆匆往外去找单良。将贾敏的话说了,单良忙命套车,亲自送琉璃等往孝义王府去。

    孝义王府听说他们是林府来的人,倒是很客气。叫他们在外头等一些时候,取了牌子往里去通传。不多时便有人叫进去,三人这便进去,绕过水榭长廊,又走了许久,这才见着正屋。

    只见正屋牌匾上头写着“溢香园”三字,铁画银钩,极有气势。又跟着来引路的婆子进了院子,走了一时,才进了屋子。才进屋,就有丫头迎上来,领着往屏风里去。

    只见屏风里摆着一家紫檀木盘螭描金贵妃榻,贵妃榻上坐着一个穿鸭青绣鸾鸟镶银边绫子袄、系着一条天水碧色洋绉裙、戴八宝攒珠钗的贵妇。容色极好,气韵端方,目色亲人,瞧着是个温和的人。

    琉璃上前行礼,将来的由头说了,道:“……原不该叨扰王妃清净,只是我们太太实在不能放心。大姑娘身子一直不大好,再恐生事端。又知道,王妃是个宽厚仁慈的人,这才吩咐奴婢,取了牌子来求王妃。”

    孝义王妃是个涵养极好,又极与人为善的人。带着笑听琉璃仔仔细细说尽了,这才道:“我当是什么,不过是请个女医,值当什么。你们大姑娘和我们府里的郡主倒是很谈得拢,便是瞧着这一层,这求字也不必说出来。”侧头吩咐:“羡书,传我的话,叫沈女医往正屋来,跟着去林府走一趟。”

    羡书应是,琉璃等皆谢孝义王妃大恩。

    孝义王妃又说:“这不值什么,难为你们夫人一片爱|女之心。我也是做母亲的人,明白这份心。自上回林姑娘从王府里回去,我们郡主总念着她。待林姑娘身子好了,我再派人去林府接她过来玩两日。”

    偏巧,这会子正说话呢,外头就闹了起来。听着是个姑娘的笑声,那声音越发近了,才叫人听清,她口中喊着:“母亲在里头做什么,瞧瞧我才绣的帕子。”

    话音未落,外头人也不见拦,外头进来一个穿秋香色衣裙的姑娘,梳着百合髻,上头一枚蝴蝶步摇叮当作响,正是璨萏郡主。

    璨萏郡主一径往孝义王妃怀里去,举着手里的帕子要她夸。孝义王妃是极疼爱|女儿的,装模作样训斥了一声“不懂规矩”,这才拿起她手里的帕子看:“有些样子了,到底是小姑娘,学东西快些。”

    璨萏郡主仰头笑,见着堂下站着的人,问:“母亲在见人,我这就先下去了。”

    她到底是懂事的。

    孝义王妃道:“别急着走,这是你林姐姐府里来的人。”

    璨萏郡主听闻是黛玉府中来人,立时扭头看过去,双眼发亮:“林姐姐府上的?可有什么事?林姐姐近来可好麽?”

    她生得玉雪可爱,又有一派天真稚气。琉璃见了礼,不由笑眯眯地道:“多谢郡主记挂着,我们姑娘都好,还叫奴婢问郡主的好。”却半句不提林黛玉伤了的事。

    “我也好着呢,近来绣的东西也更好了些。”说着,将手中帕子递过去,口中笑道:“金银你们府上都不缺,林姐姐也瞧不上。这帕子是我自己绣的,你带回去交给林姐姐。左右是我的心意。”

    “是。”琉璃应声,双手伸出接过了。

    这时羡书已将沈女医领过来,孝义王妃伸手召璨萏郡主过去,道:“你们府上还有事,我就不留你们了。羡书,送他们出去。”

    是夜。

    慕容以致悄悄潜入林府,仍直奔圆鹊轩来。林玦白日里闹了一日,已觉乏累,早早睡下了。慕容以致来时他已洗漱罢了,卧在床头看书。

    慕容以致走过去将他拿书的手握住,另一只手将书拿走,在一旁放了。摊臂将林玦拥入怀中,笑道:“听温柔说你乏了,既乏了怎么还看书,很应该早早歇着才是。”

    林玦斜睨他一眼,伸手将他推开,坐直了身子,道:“何时才能改了这动手动脚的毛病?”

    “只怕这一世也不能改。”慕容以致面上带笑,凑过去在他肩窝中闻了闻,“子景才入|浴过,闻着格外柔和清爽。”

    林玦抿了抿唇,眼眸低垂,只是不理他。他如今算是明白了,慕容以致这人,最不能跟他上纲上线。若真和他对着干,他只会越发起了性子。若是不理他,也只是纠缠片刻,也就罢了。

    果然如此。

    见林玦全无反应,慕容以致不多时便退了回去,好整以暇坐着,问他道:“瞧着你有些郁郁,若是你妹妹那事……才听下头人回话,说是孝义王府的女医来瞧过了,只是扭伤,不曾伤着筋骨,很不必你担心。”

    “这是其一。”林玦靠回枕头上,面色略沉:“若真是伤筋动骨,倒也是一回事。正经能指着这个,好叫皇后千秋节那一日,别叫母亲和黛玉入宫。如今却不能够了。原本装病也能使得,只是一则我不肯叫黛玉触这霉头,二则她如今身边伺候的霁雪是皇后娘娘拨过来的,真瞒过她,是十分不容易的事。”

    慕容以致也依着他的模样,凑过去,拿了枕头,靠在他身侧。把|玩着左手指腹上的翡翠扳指,淡声道:“便是你妹妹受了伤,进不得宫,只怕你母亲也是要进去的。千秋节有要事,既上头那个人择了这一日动手,就不能叫应该去的人躲过了。”

    换了说法来说,今上要你去,便是你瘫在床|上,也有人抬着你去。

    他又道:“明妃被降为左贵人后,皇四子在朝堂上,很不安稳。原先他还能稳住,明妃一倒,却是急不可耐露出了爪牙。原先我当着皇兄最爱重这个儿子,如今瞧着,这份疼爱也虚的很。”

    慕容以致原是不谙官场之事的,否则当日也不会远离京城往边疆去了。他能瞧出的,自然旁人也能瞧出,再别提林海这种官场的老油子。林海对林玦寄予厚望,极早前已渐渐将官场中事与林玦一一细说。如今皇四子动作变大这一事,自然二人也暗中说过。

    林玦眸色略深:“说来也新鲜,我同皇四子一贯是没交情的。前两日皇四子倒往林府递了帖子,我推说父亲扣我在家中念书,不得空往外去,便拒了。他倒又送了两三回,见我心意坚决,这才罢了。”

    终究是皇子,纵然如今要招揽人手,也有个底。林玦如今摆明了,与他不是一道的,半分面子不肯给,他自然也就罢手。左右朝堂之上重臣无数,纵然林海得今上看重,到底并非顶顶要紧的人。

    慕容以致摇首叹息:“他原先也是稳重得体的人,何苦如此。如今明妃依然如此,他竟仍瞧不出形式?”

    形式?林玦冷笑道:“你错了,正是明妃如此了,才叫他手忙脚乱。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正是如此。皇四子其人,原非治世之才,平日里在朝堂上中庸平平,并无建树。若是偏安一隅当个贤王,倒还使得。他原先能稳住,不过是因着他是今上疼爱的儿子,亲母又是除皇后外最得皇上看中的明妃。这样的身份,只消平平稳稳等着,指不定那花团锦簇自个儿就来了,何必去争?如今明妃眼瞧着是不成了,皇上虽对皇四子仍如从前,到底叫他心起波澜。不趁着这时候争一争,等来日恩断义绝的时候?”

    身在其中,不见真面目。仍如从前,也是能装的。

    或许皇四子瞧不真切,也或许他瞧真切了,却想赌一把。从来登上皇位的人都是杀出来的,顺顺当当的少之又少。赌输了,是个死。赌赢了,便是无上尊荣。

    他若不赌,叫旁人继位,指不定和左贵人过得更糟糕。

    他如今想必是陷入破釜沉舟的绝境,说来凉薄,这绝境正是他亲生父亲将他推进去的。

    “帝王心术……”合睿王长长叹息一声:“我当日回来的路上受伤,原想着必然是那人动手,如今想来,却是种种可能,样样不同。”

    “且等着瞧罢……”林玦疲乏地闭了闭双眼,“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最终赢家绝不是原以为胜券在握的人。何为帝王?”

    何为帝王。原不过是赢家永远是他,谁都争不过他。

    如今为胜利者铺路的皇四子也罢,林海也罢,乃至身为合睿王的慕容以致也罢,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在那人手中被肆意规划。

    皇后千秋节,是个好日子。天公作美,原已淅淅沥沥落了月余细雨,这一次倒放了晴。

    阴沉许久的天明亮,一碧如洗。日头正好,光芒投向四方。

    巍峨的宫殿在晚霞中发出庄严气势,夜色缓缓降临,朱红宫门犹如长大的嘴,缓缓那些走进去的人吞噬。林玦虽未弱冠,到底年岁不小,便于贾敏并林黛玉分开,随着林海入宴。

    宴是好宴,菜色也是好的。

    只是吃入口中,全然不是模样那样好。

    如今天冷了,席上上来的大多是一早做好的。在灶间蒸了又蒸,只为着开宴的时候仍是热的。

    林海与官员一席,林玦并上另几个重臣的儿子是一席。中有冯将军的儿子冯紫英,又有世家卫家的卫若兰。林玦思及原先在红楼中看见过二人的影子,没料到今日这二人竟能在列。却也是年少风流的人物。

    因见他动了两筷子菜就怔怔出神,也不说吃菜,也不吃酒。冯紫英面上带笑,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林兄将就些罢,来来回回,每年都有这一遭。左右不多时就能回去,在这宴上做个场面就是了,回府里去,再热热地吃些东西就是了。”

    原赴这千秋节宴,不过是因着有一份脸面,能长脸的缘故。谁指望在这宴席上吃得舒服了?

    林玦一愣,侧头看向他。心道果然冯紫英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头一遭见着的陌生人,就能叫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红楼未完,却不知他结局如何,想必不能差了。

    他因笑道:“不过是因着风吹来,冷了些。这菜样式是好的,只是失了味。”

    这样反反复复地蒸,再好的东西吃进嘴里,也不过是满口水汽。

    冯紫英拿起面前酒盅,道:“吃两杯酒,身子能暖些。”

    林玦不爱饮酒,又想着今儿想必是有要事的,故推辞道:“这酒也是冷的,吃进去哪里是暖身子,不过是用脾胃去暖它罢了。”说着,仰头瞧了瞧,岔开话茬道:“夜色已稠,今夜星光极好。”

    “天公作美,是个好日子。”皇后千秋,纵落雨,也能找出千千万万好由头来,说着是个好时候。冯紫英是个豪爽的人,见林玦不吃,自仰头将一盅酒吃尽了,笑道:“星光正好,可惜宫里灯光多了些。”

    倒衬得星光黯淡了些许。

    卫若兰居于林玦右侧,他与冯紫英原是相熟,见他与林玦相谈甚欢,不由凑上前道:“前年皇上南巡,我和紫英兄跟着去了。那日皇上放我们一日假,我们便悄悄去了寒山寺。租了一条画舫,一路顺着水过去,漫天星星都在湖面上,倒不必仰头看了。”

    冯紫英道:“林兄别听他说得风雅,他上了画舫就提着酒壶不放,寒山寺未至,已酩酊大醉,哪里瞧得见星星。”

    “偏你这样说我,我就是瞧见了!”

    林玦微微而笑,却是想出了那副画面,能在姑苏脚下酩酊大醉,彻听钟声荡来,何尝不是一种趣味。他因笑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卫兄所说,原能想出。”

    三人说得热切,那厢众位皇子正一一上前敬酒,恭贺嫡母千秋之喜。

    皇长子所奉寿礼实不贵重,难得的是他亲手所画。画卷摊开,上头却画着一副观音像。观音大士白衣一袭,唇角笑意微微,带着些悲天悯人的慈悲。却是惟妙惟肖,画得极好。

    在寻常人中已属百里挑一,遑论皇长子自幼双目已盲,更是难上加难。

    皇后见他如此用心,略有意动,当下道:“好孩子,为难你了。何必费这样的工夫,倒耗你的精神。”

    皇长子生|母沅妃亦在席上,闻言笑道:“皇后娘娘言重了,为人子女,这是他的孝道,应当的。”

    皇长子也道:“多谢母后关怀,如今儿子身子大好了,不过画一幅画,不值当什么。只是儿子想着,金银财宝母后坤仪宫|内数之不尽,儿子画作,虽不及金银之贵,却是儿子一片真心。”

    皇后颔首道:“心意到了就是了,那些奇珍异宝,原没什么稀罕的。”说至此处,顿了顿,“方才你话中说,身子大好了,前两日有什么不虞?”

    “回母后的话。”皇长子唇角带上奇异笑容,目光发亮,却是从未有过的清亮清明。“儿子并无不虞,只是前些时候父皇暗中寻了一个名医,儿子双目已明,却是大好了。原先扣着不说,只等着今日母后大喜的日子,才说出来,好为母后增添些喜气……”

    饶是叫人如何想,也再想不出,他要说的竟然是这样一番话。

    皇后真真切切被他这番话说得愣住,不由抬首与他四目相对,见着那眼底若隐若现的笑意,却是叫人心底泛凉。他竟然……

    “这是喜事。”皇后强挤出笑来,心底如何惊涛骇浪都得忍住,面上须是满脸喜色,才是正理。

    再没人料到,皇长子这一双眼睛,竟能有好的时候。

    皇后如何是一茬,边上仍举着酒盅的皇四子,却感到酒杯中的凉意顺着指尖缓缓蔓延出来,将他侵袭。慕容永宽……他竟有好的一日!

    皇四子低下头,垂下眼眸,掩去其中一抹狠毒。好不好的都另说,纵然他如今好了,今日过后,他也能让他糟得更彻底些。

    皇长子敬过酒,却并未回席上。只握着那空了的酒盅,缓缓站到一旁皇上身后。皇三子敬酒,不过是场面话。他是皇后亲子,总归是好的。也不过这样平平地揭了过去。皇四子端酒上前,酒盅中的酒液在灯光下,是琥珀的颜色。随着脚步动作,摇摇晃晃,漾出一盅破碎。

    “儿子永宥,恭贺母后千秋大喜!”

    皇后虽不喜皇四子,面上却半分不显,仍旧含笑,拿起酒盅欲饮。皇四子亦随着这动作,缓缓将酒杯贴近唇边。也不知是怎么,末了竟未握紧。酒盅自指尖滑落,酒液倾洒,酒盅落地。如今正是觥筹交错,这一声破碎声听着极小。只皇帝、皇后这一桌听着,旁的再未有闻。

    跟在皇上、皇后身侧的人,都是人精。原这时候,吴复不说话,沈传志总该出来打圆场。这二人却在皇上身后站着,半句话不说。倒是皇后身侧的容霜出来笑道:“碎碎平安,是个好兆头。还不快给四皇子换一盅酒……”

    话未说尽,只见皇四子全然不顾,只一径往皇上那里去,撩起袍子,陡然跪倒在地。

    天家赐宴,再如何地觥筹交错,也都人人瞧着皇帝。方才可作不见,如今皇四子当着文武百官亲王贵胄的面跪下了,这却如何视而不见?

    众人纷纷放下筷子,面面相觑,实不知当下应当如何。

    唯有林海与同桌的左蔚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朝对方敬了一盅酒。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之后,是全然不同的局面。

    皇上沉默片刻,才道:“今日是皇后千秋,有什么事要你急急地在这时候发难?”

    皇四子不接话,他虽跪着,却未低头,仰着头,死死盯着皇上,眼中发出虎豹一般的光芒。“父皇自年前始,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儿子心疼父皇。”

    皇上一顿,缓缓伸手,拿起桌上酒盅。却不送到唇边,反手往他脸上泼去。“朕瞧你,是昏了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儿子知道……”面前皇上的目光仍旧是亮的,那里头有残忍有冷酷,唯独缺了痛惜。皇四子紧紧抿起唇,他早该料到,自己不会有赢的机会。那些人马……想必宫门都没能侵入罢……

    皇四子忽而爆发出一阵长笑,自那酒盅扔下,却无一人应时,他就该知道,自己输得极彻底。

    早该知道的……只是终究……有那么一些不甘心……

    他抬手猛然擦了一把脸,将面上酒液尽数抹去。

    皇上默默瞧着他这番动作,并未出声。末了才道:“皇四子御前失仪,德行有亏,不忠不孝,禁足宫中……”

    字字句句中透着圈禁的意味。德行有亏,不忠不孝,这八个字压下来,皇四子这一生再别想有翻身的机会。

    帝王心术总是如此,前一刻还温声细语,后一刻就雷霆万钧。

    寻常犯错都是如此,何况皇四子是谋逆!

    “永宽……”皇上唤了一声。

    皇长子上前,“是,父皇,儿子在。”

    “送皇四子出去,到底是你弟弟……”

    变故突如其来,在场众人无不惊愕万分,尚未及定心,只见皇长子押皇四子下去后,皇上便陡然起身,冷声道:“封宫!”

    朝之重臣,皆在宫中。若无人相应,皇四子没那么大胆子。

    宴已不能成宴,如今这场面,不论你是高官也好,亲王也罢,终都是一样地被宫中侍卫押起。什么人能放什么人要死,都得皇上说了才算。

    不知内里的人心中已然惊慌失措,何况那些暗中相助的?再没料到平日里瞧着昏庸病弱的皇帝,到了这地步竟还能如此杀伐果决。皇四子费尽心思安排的人,却连宫门都未能进,便被就地诛杀。

    林玦面色不改,容色冷淡。只怕今日,宫门口那块地,都要叫血染红了罢。权势总是如此,叫人前赴后继。唐时神武门之变尚在眼前,如今又有人上前送死。

    莫说他们,便是太后并上皇后等人,也被蒙在鼓中。展眼望去皆是瑟瑟发抖,平日里风光无限,到了这地步,也都惊慌失措。皇后好歹维系着仪态,旁的宫妃一早吓得面无人色。举目一看,却唯有沅妃,竟丝毫不乱。平日如何,如今仍是原样。

    一概慌乱中,沅妃显得格外不同。

    皇后心底一凉,颇有些不可置信。换了平时,她绝不能问出声,这时候却顾不得了:“你一早知道了?”

    “回皇后,是。”不知怎么,皇后二字,听来却格外讽刺。沅妃原是空谷幽兰一般的人,今日才叫人知道,原来她竟也会恨。

    皇后此刻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你……你都知道了?”

    这话问得叫人一头雾水,沅妃却淡声道:“是,自你将那味药送入永宽口中,我就知道了。这么些年,我忍得辛苦。分明是你心狠手辣害得永宽如此,偏要对着你虚以委蛇。午夜梦回,我总忍不住,想要吃你血肉。”

    如此诅咒,她说来却云淡风轻,恍如玩笑。只是话中意味,却叫人心惊肉跳。昔日闺中密友,真挚面皮仍在,转手就对着襁褓中幼儿下狠手。

    何故如此?

    皇后双手颤抖,几乎失态。沅妃这话声音不轻,这一桌的宫妃并上太后都听得清楚。旁人目色异样,她却强忍住了不动,只缓缓伸手,将鬓角碎发往后抚平。

    “是本宫做的。”她一贯是温和大度的人,极少自称本宫。这一回,却要指着这自称,才能维系些气度。“怪只怪皇上太看重你,也太看重这一胎。本宫是嫡妻,嫡长子,理应由本宫所出。你当日不过是个侧妃,比本宫先怀身子也就罢了,竟还一举得男!”

    “你这毒妇!朕待你不薄,你却戕害皇嗣!”皇上反手一掌,扇在皇后面上。力道太大,凤冠猛地往一侧倾倒,发髻凌|乱,珠钗滑落。

    堂堂一国之母,何曾如此狼狈?

    “皇上于我,何曾厚待?”皇后仰起头,妆容已残,泪痕满脸。这满心满眼的怨恨,不过是因着想要的得不到,无论是感情抑或权力。“皇上把真心尽数给了沅妃,虚假的疼宠给了明妃,而我,如今连这冰凉的后位、仅剩的尊荣,都成了笑话!”

    皇四子不甘心,实则最不甘心的,分明应当是她!

    皇上突然发难,朝国母动手,这是何等叫人心惊胆战的事!旁人也还罢了,不远处另一桌坐着的贾敏,却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惊了心。

    她如今身怀有孕,本就年岁大了,怀得艰难。陡遭变故,方才皇四子被斥时已然小腹隐隐作痛,如今见皇后如此,却是腹痛难忍,面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