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红楼之他不想弯 > 第89章 |||家|首|发.0089
    晋|江|独|家|首|发.0089掌灯烛暗影摇密语,难久长帝王恩莫测

    天色已晚,紫禁城内一早有内侍领了小太监一路点灯过来,宫巷颀长,一行人提着灯笼走得四平八稳,不闻一丝动静。

    一路点灯至德意宫外,隔着宫墙,亦有丝丝缕缕呜咽声,并上求饶声传出来。

    领着小太监来点灯的内侍卢典登停住了步子,遥遥瞧见圣上身侧的沈传志守在外头,接过身侧徒弟手里的灯笼和点灯物件,挥手叫他们候着,自往前去点灯。

    沈传志迎面过来,笑道:“呦,您老跟着掌灯呢?”

    卢典登躬身笑着回了:“前年才领了徒弟,教得妥帖了,我就该歇着享福了。”

    “您老身强体健,也舍得往外去享福?”沈传志接过他手中的灯笼,“卢爷爷您请,我给您提着灯。”

    卢典登瞥了他一眼,口中道:“不敢,不敢。”身子却转过去,将路边的罩子上头掀开,自伸手进去,将蜡烛点上,再重将罩子盖上。暖黄烛光自纱罩里透出来,暖融融一片,无端端让人觉得暖和许多。“今岁像是格外冷。”

    “是比往年冷些。”沈传志接了话,又引着他往前头走去。

    卢典登是先帝一朝伺候着的老人了,先帝原先住在乾元宫时,前头一片就由他点灯。后来先太皇太后那里走水,掌灯内侍被处置了,先帝仁孝,他就往先太皇太后那里去了。掌灯这差事,说大不大,说小却又不小。不在主子跟前伺候,被提拔的时候少。宫里灯多,走水的事也多。掌灯内侍被罚的也多。偏卢典登在哪里做事,哪里就一片太平,几十年了,没出过岔子。这也算是宫里的老油子,瞧着不起眼,保不齐身后牵扯着谁。故沈传志虽是御前伺候的,对卢典登也很尊重,便是他师傅吴复来了,也得对卢典登一口一个爷爷叫着。

    自先太皇太后、先太后、先帝一一地去了,卢典登就告老,不大出来做事,只在后头教徒弟,调理小太监。能叫他出山的时候绝少,今儿亲自来点灯,想必也是听着了德意宫里的事。

    想来也是。

    明妃是宫里第一得皇上心意的人,她这里不好了,宫里的人,就都过不舒坦。

    卢典登更谨慎些,也是寻常。

    最后一处灯点亮,卢典登熄了手中的火引,伸手要拿沈传志手里的灯笼:“劳你的驾了。”

    沈传志往后一退,道:“卢爷爷,我送您出去。”

    卢典登睨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由着他送自己到德意宫外。沈传志这才把手里的灯笼递给他:“卢爷爷。”

    “你小子有你师父当年三分模样,够在主子跟前吃饭了。”卢典登露了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你师父是人精,能学着他三分,已经是造化。”

    “哎,多谢卢爷爷夸我。”

    他收了笑,往德意宫里指了指,“好生往外候着去罢,主子、贵主儿的事,原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该知道的。你师父叫你在外头,是想着你。别不知好歹!多说多错,多问早死。去罢,好好候着去。”

    得了这一句,沈传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卢典登这是着意教他呢,既承了这份恩,少不得要回一份情。

    沈传志笑道:“伺候圣上安康舒心,是咱们这些奴才的本分。只消这个,旁的也不必了。”

    是个机灵的,难怪吴复肯教他真本事。瞧眼色,下菜碟,这份工夫,可没处教去。

    卢典登点头:“得了,不叨扰你当差,前头还有灯没点,我这就去了。”

    沈传志目送卢典登去了,那厢有个小太监过来,道:“沈哥哥,都处置好了。有几个昏死过去,另有一个咬断了舌根,去了……”

    “昏死过去的,都抬到房里去歇着。今儿的事原不是他们当差犯错,不过是他们命不好,赶巧撞上了。”沈传志的脸在略暗的烛光中若隐若现,隐约透出些冷肃,偏眼中又掺着些感叹。“那个咬了舌头的,是谁?”

    “是明妃娘娘身侧的大宫婢,映红。”

    沈传志略蹙了蹙眉,“怎么偏是她……罢了,到底死得不体面,也不叫她家里人道宫门口来敛尸了,拖下去按照老法子处置了,不必我教你罢?”

    既说是老法子,必然就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东西。若真连这个都要沈传志说清楚道明白,这小太监也不必在御前伺候了。

    小太监应了一声,果然去了。

    沈传志摇了摇头,仍旧走到殿外守着。今天处置的那些宫人,原都无辜。便是那个咬舌自尽的映红,想必也不是因着正头缘故去的。

    不过是皇上拿着他们做筏子泄火,明妃娘娘不会开口救他们,自然是枉作冤魂。只是他们做奴才的,能挑主子、贵主儿的错处吗?自然不能够。

    也只能说一声命不好罢了。

    卢典登一路往前走,他徒弟易照盖走在边上,寻摸半天,仍找不出滋味,忍不住问他师父:“师父,你说这沈传志究竟想说点什么?”

    “说些什么?”卢典登笑了一声,伸手召他过来。易照盖凑过去要听,卢典登反手给他一下,骂道:“这是你该问的?听着了就放心里,糊涂和明白都只是自个儿的。说出来可就不好听了。”

    今儿沈传志算是给了他一个大情面,明着是给圣上表忠心,暗里要告诉他的,不过是“圣上安康”这四个字。

    这些事都得自个儿琢磨,砸吧不出来滋味,那就是你没这个脑子,也没这份眼色。

    卢典登心道,难怪合睿王千里迢迢从边疆回来的时候,就传言说圣上不好了。身子骨怎么地差,又是怎么熬不过这个新年,要宾天大去了。却又断断续续地撑着,到了这时候,竟还能来瞧明妃。

    原不过都是哄人的,只是这要哄的是谁,却叫人费思量。

    前头就是大皇子的养光宫了,卢典登提着灯笼一步步往前,夜色隐晦,叫人瞧不出这深宫原本是什么模样。

    德意宫内烛光通明,里头一片死寂,鎏金竹节香薰炉中,袅袅烟雾升起,缭绕出娉婷婉约的姿态,又丝丝缕缕飘散在空中,再寻不见了。

    明妃跪在地上,她身前站着一个穿玄色衣袍的男子。她的视线,原本凝在他鞋面上。这是一双花了大心思的龙鞋,上头绣着五爪金龙,龙身蜿蜒盘旋,自鞋后盘绕至鞋面,龙头威风凛凛,正于鞋面正中。这是她用了三个月才熬成的,没叫人添一下手。巧绿和映红都见不得她这样辛苦,都说舞青的针线活是最好的,叫她来帮着做。明妃到底没能同意,一针一线,都是自个儿来的。

    做成之后皇上果然欢喜得很,十日里,倒有七|八日穿着它。

    如今他来瞧她,仍旧穿着这双鞋。

    只是她终究明白了,原她在他心里,本算不上什么。不过一双鞋罢了,他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情爱,给的富贵都是假的,何况一双踩在脚下的鞋?

    她悟了,只是来不及了。

    明妃缓缓将目光移开,皇上身后立着一架绿釉陶孔雀九支灯,当日她诞下皇四子有功,皇上龙颜大开,当下赐了这盏灯下来。说是前朝流传下来的,算是古物。九枝灯,意头好,久久长长。

    这原是皇后能用的灯,却给了她。

    明妃想起当日得了这灯,多欢喜。叫人擦干净了,摆在屋里,日日都点着,时时都看着。明妃几欲颤抖:“皇上……请皇上……”

    她原该求皇上,别将她的错处,记恨在四皇子身上。她罪不可恕,永宥却无辜。他一直尊敬自己的父皇、兄长,也爱护弟弟,从不肯与她同流。她该求皇上,别怪罪她母家。纵然她曾深恨那个家,如今回头想想,双手空空,剩下的,竟只有从前那段回忆。母亲尚在,她虽不能唤她娘,只能喊一声姨娘,到底两个人守在一处,日子有指望。

    只是她喉间似被硬物哽住,双目酸涩,未见泪滴。那些话打好腹稿,却仍旧说不出来。磕磕绊绊,最终说的竟是:“请皇上,别记恨妾身,也别忘记妾身。妾身……请皇上……囊妾身之骨……”

    终于说出口,胸前竟然一松。

    她到底说出来了,原她要的不多,在这最后时刻,竟只是要面前这个男人,记着自己,牢牢看着自己,仅此。

    皇上低头看他,他原就生得高,如今明妃跪着,更生出一种居高临下来。“这些年与你相对,朕无一刻觉着松快。”

    一早传出皇上身子差了,他如今说话,却中气十足,半点不像有病在身的人。

    明妃伸手将他衣袍一角紧紧攥住:“皇上!”仰起头时,眼中尽数是祈求,那样卑微。“永宥无辜!”

    “他是无辜,最大的错处,就是有你这样一位母妃。”他漠然望着那只手,柔|嫩洁白,盈盈翠翠如青葱,玉指纤纤。如今却痉挛着,抓着他衣角。“当日朕为皇四子取名永宥,原以为你会明白朕的用意。你在朕面前,原无可用之情。怎敢奢望,朕予你宽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