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覆水能收系统 > 第八章
    尉迟砚三日前便已经出发,苏筠却停滞在京中,不知打什么主意。而梵音,也为了照顾苏亦尘,迟迟没有出发。

    听禅寺中,禅房内。

    “药熬好了,来,喝药。”梵音把碗端到了沈嘉言的面前。

    黑漆漆的中药里有着稍显浑浊的沉淀。一端过来,那独有的苦涩味道顿时弥漫了整间禅房。

    沈嘉言只看了一眼,便一脸嫌弃地扭过了头:“我不想喝,好苦。”

    梵音有些始料未及,他素来喝药都是一饮而尽,还未曾有过说不想喝药的时候。更何况,苏亦尘这缘由找的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你还一口未喝,怎么就知道这药是苦的了?”梵音把药碗递到沈嘉言的唇边,哄道,“这药是我惯常喝的,不苦。”

    闻言,沈嘉言眸光微闪,看模样似是有些意动,犹豫地问:“你没有骗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梵音笑道,把手中的碗又往前递了递。

    梵音今日一袭蓝色长袍,上面绣着一只神形兼备的仙鹤,恍若振翅欲飞,笑起来的时候,显得面容越发清俊纯净,好似天人下凡。

    沈嘉言把脸埋进被子里,只怯怯地露出一双眼眸:“那,你先喝一口,我瞧瞧。”

    为了证实这药确实不苦,梵音端起药碗饮了一口,末了眼含笑意地望向沈嘉言:“我喝过了。这下信了吗?”

    沈嘉言身体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我还是有点害怕。要不你再喝一口给我看,好不好?”

    梵音正欲应允,却在看见沈嘉言那骨碌转了几圈的眼眸以后,蓦然明白了什么。

    梵音端起药碗又喝了一大口,然后在沈嘉言暗自庆幸的目光之中,轻捏起他的下巴,把药悉数渡了进去。

    两个人挨得很近,气息相互交融。梵音看到沈嘉言蓦然瞪大的眼睛,却还是面色不改地用舌尖把药全推了进去。

    沈嘉言想要推拒,梵音就压着他的舌根。那药在他们两人口中来回,沈嘉言只觉得舌头上全是中药的苦味,苦不堪言。

    最终,沈嘉言把那药咽了下去。

    药刚咽下去,沈嘉言就眼泪汪汪地控诉道:“还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骗人,这药分明就是苦的!”

    梵音把一颗莲子塞进了沈嘉言的嘴里,视线停留在沈嘉言被他亲得微微有些红肿的嘴唇上,意有所指地说:“这药苦吗?我怎么还觉得有点甜呢?”

    沈嘉言用手捂住嘴唇,双目瞠大。

    梵音用手指轻轻揩拭掉沈嘉言嘴角残余的一点药渍,眼眸里有隐约的笑意:“剩下来的药,你是自己喝,还是我继续喂你?”

    沈嘉言立刻从梵音的手中接过碗,拧眉喝了个一干二净。

    梵音每日准时为沈嘉言擦药膏,喂他喝药。不出几日,身上的伤口便渐渐地结了痂,开始有长好的迹象。

    院心的老槐树下。

    老主持依旧不紧不慢地扫着地,几十年如一日。

    梵音垂手:“师父,徒儿明日便要启程去北方。亦尘就要劳您多费心了。”

    老主持停下扫地的动作,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似乎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放心,师父定会照看好苏施主。”

    “多谢师父。”梵音顿了一下,又下意识地追加了几句,“他伤口才刚刚结痂,您每日记得提醒他不要挠;他怕药苦,有时候不愿意喝,您得看着他喝完,否则他会偷偷倒掉;还有,他······”

    “梵音啊!”老住持唤了一声,“依师父瞧,如此繁琐细致的活,师父可做不了。你不若把他带上?”

    梵音思索了一会,低头浅笑道:“北方之地,最为苦寒。他身体尚未好完全,何况瘟疫遍生。徒儿不舍得他吃那样的苦。”

    “孩子,你还记得师父上次和你说过的话吗?”老主持等梵音颔首后,才接着问道,“那师傅问你,现在你还放得下吗?”

    “从见到他满身是血地躺在那里的时候,就已经放不下了。”梵音望向老主持,“师父,你会怪徒儿吗?”

    “孩子,我佛门千百年来,你是最接近真佛的那一个。故而当年小音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让我‘杀’了他——因为佛的身上,是不应该出现人性的。”老主持笑了笑,“可你知道为什么师父没有‘杀’了他,而是偷偷把他藏了起来吗?”

    “为什么?”这点,梵音也曾困惑过。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就是佛。”老主持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梵音,“你做得已然够多了,师父实在不忍心剥夺你最后的人性,不希望你连人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感受不到。所以,师父又怎么可能会怪你?”

    “师父,我······”

    老主持继续扫着落叶:“去吧!佛未必无情无爱,沾染了情爱,也未必不能成佛。师父从来,都是信你的。”

    梵音郑重地对着老住持磕了一个头,转身往沈嘉言的厢房走去。

    梵音进去的时候,沈嘉言正在收拾行李。他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完全,正疼得龇牙咧嘴地在找箱子里的衣服。

    梵音轻皱起眉,把人扶到床上坐好:“收拾东西做什么?在寺里住得不开心?”

    “不是。”沈嘉言把床上的衣服拢作一堆,想当然地开口,“你不是要去北边治瘟疫吗?我跟你一起去。”

    梵音把床上的衣服一件件又放了回去:“亦尘,我也很希望你能同我一道去。但是这次实在凶险,就连我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你就呆在这里等我,不要闹。”

    沈嘉言抓住梵音的手:“苏筠不是也会去吗?你跟他一起去,我不放心。”

    梵音一愣,旋即明白了沈嘉言说的意思,用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这世上能让我动心的,除了你,再不做他想。”

    “可我还是想跟你一起去。”沈嘉言望着梵音,眼神里含有某种期待。

    “亦尘,你去了我还要分心照顾你,你又帮不上忙,所以,别添乱了,好吗?”梵音只能这么说,然后看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慢慢黯淡下去。

    还有没说的是,他怕那些人会对苏亦尘如何,来让他投鼠忌器。他不敢冒这个险。

    沈嘉言默默背过身躺了下来,一夜无话。

    第二日凌晨,东方初晓。

    梵音骑着一匹骏马,带着所需的药材在寺门口停留了许多。只是,要等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来。

    梵音掩去了眸中的失落,嘴角扬起一抹苦笑。看来,昨晚果真是为自己说他是拖累生气了,今日就连送,都不来送了。

    骑马行至官道,却与苏筠的马车狭路相逢。

    “梵音国师,好巧。”苏筠掀开马车的帘子,笑语盈盈道,“既然如此有缘,不如同行如何?”只几日不见,苏筠便肤如凝脂、俊眉修眼、顾盼神飞,一颦一笑之间,俱是说不出的风情。

    梵音瞧着他,只觉得他的五官之间虽不算绝美,但却有着莫名的惑人之意,甚是古怪。又瞧见他如此的作态,不免想起昨晚苏亦尘对他说的话,当下防范之心更重:“不必。道不同,不相为谋。”

    “国师,相逢即是有缘。”苏筠缓缓自马车上走下,仰头望着梵音,“就是国师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总要休息、吃饭。大家一起,也能有个照应,岂不是更好?”

    梵音还没有说话,马车后拖着的药材厢就从里面被打开了:“抱歉,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我。”

    苏亦尘的头上还沾着竹叶,衣服上还带着黄芪,就这么一身狼狈地对着梵音吐了吐舌头:“我都到这里了,你不能再赶我回去了。”

    梵音摘下他头上的竹叶,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心里因为苏筠带来的烦闷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筠面色难看了几分,旋即想起了什么,笑着上前道:“二弟的身子可曾好些?听说这宫里的侍卫打人下手可没个轻重。二弟还在外面乱跑,可别不小心再受了什么伤。”

    沈嘉言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笑着扑向了梵音,纵身跃了下去。

    梵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稳稳地把沈嘉言接到了自己的怀里。这是他们在禅房惯常玩的,沈嘉言每次懒得动,就这么扑到梵音的怀里,让他来接住他。

    沈嘉言在梵音的怀里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以一种信赖的眼神望向梵音:“大哥多虑了,梵音一定会护住我的。在皇宫里是这样,在外面,也是如此。”

    苏筠默默攥紧了拳头,明明他才该是那人眼中的焦点,他才该是那人捧在手心上呵护的人。苏亦尘算什么东西,也配跟自己争!

    苏筠按捺下内心的嫉妒,望着沈嘉言对梵音道:“二弟身子孱弱,单国师一人,只怕难以周全,我这个大哥也放心不下。不如接下来的路途,相互照顾如何?”

    梵音看着怀里的沈嘉言一眼,终是说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