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权力巅峰的女人 > 10.第10章 以退为进 东汉和帝熹皇后邓绥(1)
    话说这一天,才女班昭因为写《汉书》要到皇家的东观藏书阁查资料,于是跟当时的皇帝,即东汉和帝刘肇打了声招呼。 结果这一打招呼,刘肇给她找了个差使。

    原来刘肇最近后宫闹家务,皇后阴氏嫉妒,和后宫妃嫔们闹得鸡犬不宁,令刘肇深为烦恼。听说班昭除了在写《汉书》之外,还有另一部关于如何做一个符合标准好女人的书《女诫》也正在撰写之中,于是问了一下大致的内容,觉得他的后妃们如果都被《女诫》洗脑之后,他老兄就可以左拥右抱,安枕无忧了。

    班昭看在皇帝面子上,勉强应了下来,其实心中觉得很无聊。班昭出身名门,那位著名的西汉成帝班婕妤,就是班昭的祖姑母,班昭的父亲是史学家班彪,两个哥哥分别是史学家班固和“投笔从戎”的名将班超。后来因班彪班固先后去世,《汉书》还没有完全编成,而班昭主动请求让她来完成《汉书》的写作。

    以女子之身,来参与史书的撰写,亘古未有,更何况是本朝汉家历史的书写,从这一点来说,班昭本身就是一个极具才华和自信的女子,“柔弱”一词与她无缘。能得到皇帝亲自点名将本朝历史交给她来书写,让本朝大儒马续、马融、玄学家郑玄等人拜在她的门下跪听教诲,出入公卿之门,班昭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也与她在《女诫》中所倡导的相去甚远。

    班昭这一生才高望重、挥洒千秋、荣誉滚滚、恣意而行,她的丈夫曹世叔死后她没有再嫁,不为别的,只为雄飞已久,焉甘再度雌伏。当然她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方式,自然成为女儿们的榜样。然而班昭这一生经历世态炎凉,自己早已经修成金刚不坏之身。但是她却是修史的人,知道自有文字的历史以来,女性的地位一天天被扼制,她能够这样自在,是各方面的综合因素所造成的。丈夫的早亡、母族的强大、自己的才气还有足够的运气,才能使她可以这样潇洒一生。而她的女儿们没有她这份才气手段,想要学她这样任性妄为,却没有这个资本,只怕在这个社会里会处处碰壁甚至粉身碎骨。本着一颗慈母的心,班昭想着女儿们如今才不过十几岁,人生观还没有定型,企图用另一种极端的方式,矫枉过正地给她们重新洗脑,希望使她们可以扳回一点适应现实社会的心境来。于是,她用夸张的手法,写下了这本《女诫》。《女诫》对于班昭来说,那真是一个历史的误会,那原是个家庭特殊读本,怎么晓得后来成了千秋万代的必读书了。班昭若是知道后世竟然会把她这本书变成压制女性的凶器,一定要申告那些道学家盗用她的名义。

    所以当班昭听到刘肇居然要她进宫教后妃们学习《女诫》时,只觉得可笑无比,但皇帝的面子不能驳,只好再加点要求说要她来教可以,内容由她来定,除了《女诫》之外,还要教天文地理经学历史等。

    当然身为宫中后妃,最重要的职责是讨皇帝的欢心,这些妃嫔学生的心中恐怕更注重的是化妆的技巧、肌肤的护理、发型的梳理和衣服的搭配,又不是要考试升级,学这些天文历史做什么?老师马虎地教,学生敷衍地学,混过一段时间也就算了。但是班昭却没有想到,这次客座讲课的宫妃学生们中,却有一个不同一般的妃子,她就是刘肇的宠妃贵人邓绥。

    邓绥是刘肇的新宠,正因为后宫有邓绥的存在,皇后阴氏才会恨得咬牙切齿,摔摔打打,弄得后宫鸡飞狗跳,令得刘肇焦头烂额,班昭才会被拖来紧急开办提高素质特训班的。

    阴皇后跟邓绥说起来还是亲戚,阴皇后出身于光武帝刘秀之后阴丽华的家族,而邓绥的祖父是东汉开国功勋太傅邓禹,父亲邓训,母亲是阴丽华皇后的堂侄女。

    阴丽华是著名的美女,当年光武帝刘秀在未做皇帝之前看到了阴丽华,惊为天人,说了这么一句名言:“做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想当年阴丽华凭着美貌和温柔,打败了出身豪族的皇后郭圣通而入主正宫,荫及家族。而今,刘肇的皇后阴氏和贵人邓绥,则都多少因遗传到了阴丽华的美貌而得宠。

    阴皇后和邓绥同龄,在刘肇十四岁时,都作为六宫候选之人进入名单,不料此时正好邓绥的父亲忽然病故,邓绥守孝三年之后,才重新进入宫中。

    就在这三年之中,阴氏已经以她的美貌和才华得宠于刘肇,阴氏和邓绥既属亲戚,深知邓绥的美貌和实力不在自己之下,若是进宫必是强敌,因此阴氏家族内外活动,赶在邓绥进宫之前让刘肇先封其为皇后了。

    这对于邓绥及邓氏家族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邓绥的美貌,尤在阴氏之上,《后汉书》中说她入宫之时“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立刻把阴氏压了下去。而且邓绥从小早慧,据说她六岁就读史书,十二岁精通《诗经》、《论语》,喜欢看典籍,专门爱和兄长们进行学术辩论,对于针织女工等女孩子们应该学会的事却一点也不感兴趣,惹得她母亲发牢骚说“你想做女博士吗?”她的父亲邓训也从来不把她当成女儿看待,还喜欢和她一起商议事务。

    因此,虽然晚了阴氏三年入宫,但是邓绥却仍然有着极为强烈的自信,自己是胜于阴氏的,就在邓绥入宫之前,甚至在邓氏家族中已经有了关于邓绥的一些奇怪传闻。

    就在邓绥第一次被选入宫之前,邓绥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以手抚天,还抬头饮用青天上的钟乳。这个怪梦立刻被解释成“帝尧曾梦攀天而上,商汤也曾梦登天而食,这是帝王之兆”。家中又找了相面人看她的面相,又被解释为“成汤之格,有主理天下之份”。不过古代这种释梦相面都出自本人发迹后的自我追述,真实性有些难料。但是入宫之前,邓绥的叔叔邓陔曾特地秘密地告诉她:“据说活千人者,子孙有封。你爹邓训当年修石臼河,救活数千人。所以我们家一定会降福的。”又说:“你祖父(邓禹)说过:‘吾将百万之众,未尝妄杀一人,其后世必有兴者。’”

    背负着“振兴家族”、“帝王之相”这样的殷殷重托,和自小到大在家人宠爱和文章才华中养成的自信心,邓绥做着一国之母的美梦,踌躇满志地即将入宫,却在这个时候因为父丧而守孝三年,三年期满,等她再次准备入宫时,皇后之位已经属于阴氏了。

    第一仗,她连照面都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邓绥进宫,很快就得到刘肇的宠爱。邓绥身材高挑举止温柔,和娇小而泼辣的阴后恰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皇帝老兄喜新不厌旧,左拥右抱甚是快乐。

    但邓绥的烦恼也从此而来,阴后独宠三年,脾气已经随着地位一起上升,忽然横地来了个第三者,分走一半的爱情,如何能够不气?仗着人头熟地位高,明里暗里穿小鞋使绊子飞刀冷箭放了不少。后宫的美女们一来是多了竞争对手,二来是有皇后撑腰,也一齐排挤于她。可怜邓绥从小到大人见人夸,怎么忽然间站不是坐不是,总之是左右不是人,在皇宫中处境艰难。就算向刘肇哭诉,可她虽然身为刘肇的新宠,却也没有到了刘肇不管啥事都完全袒护她到底的程度。

    邓绥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初初离开家庭,遇上这种职场欺负新人的环境,真是适应艰难痛苦不堪,甚至苦于无法表述,咽泪装欢,却正是在这个时候,遇上了班昭。

    这时候班昭五十来岁了,邓绥的年纪正和她的女儿差不多大,但是温柔好学,远胜于她两个任性过头的女儿。她在后宫教学,大部分妃嫔包括阴后在内,基本上没什么心思放在学习上,唯有邓绥能够和她进行深入的沟通和交流,若不是身份有别,班昭险些要叹一声:“你简直比我的女儿更像是我的女儿。”

    两人的感情,很快就沟通到可以交心的程度,班昭知道了邓绥的处境。当时纸张尚未发明,人们读书还要靠竹简,一本书可以堆上一间房子,能够看上一两本书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能够得班昭这样一个精通历朝历代宫廷争斗的史学家相助,对于邓绥来说,犹如在茫茫荒野中,是凭本能探索,还是手持最全备的装备一般的巨大差别。

    当然,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班昭同样也给阴后上过课,可是两人硬是擦肩而过毫无缘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班昭对于邓绥的烦恼并没有给具体的指点,只是意味深长地把刘肇请自己入宫教学的目的说给她听,并把《女诫》这本书拿给她看。

    书,人人会读,有人背死书而有人读活书,如果有人凭一本《易经》可以练成武功高手,那么自然邓绥也可以将《女诫》解读成后宫生存攻略。当邓绥知道刘肇曾经在看到《女诫》时感叹:“如果我的后宫人人都是遵守《女诫》的人该有多好!”那么没关系,符合刘肇先生审美标准的新一代《女诫》标兵将很快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后世,中国有一位叫寒山的和尚问一个叫拾得的和尚:“今有人侮我,冷我,笑我,藐视我,毁我,伤我,嫌恶恨我,诡谲欺我,则奈何?”拾得说:“子但忍受之,依他,让他,敬他,避他,苦苦耐他,装聋作哑,漠然置他,冷眼观之,看他如何结局。”

    同样,外国也有一个名叫耶稣的宗教宣扬者对他的门徒说:“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也送上去给他打吧!”

    当然,初听到这种论断,会觉得很蠢而不可思议,但是真正领悟到这一点,你将获得巨大的成功。追随耶稣的信仰者已经遍布全世界,一个叫甘地的人成了印度国师,寒山拾得也成了千古高僧。

    邓绥虽然没有这么大的成就,也许她领悟得还不够深远,但就以她所领悟到的那一点,已经足够她受用终身。对于邓绥来说,这并不难,她原本就是一个懂得克制的人。在她五岁的时候,她的祖母要亲自为她剪头发,由于老眼昏花,剪刀把小姑娘的额头弄伤了,可是小姑娘一声不吭,事后才说:“祖母因为爱怜才为我剪发,我如果哭喊,就会使祖母内疚伤心,因此我才忍住了。”这种善解人意的天赋,使她在成长过程中一直顺风顺水,倍受家人的宠爱。只不过这种自我克制体贴他人的行为,对亲人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但是面对一个对你有恶意甚至有过恶行的人来说,如果思想上没想通的话,真是很难表现出来的。

    现在邓绥却已经想通了,也许她做不成圣人高僧,没办法将自己脱胎换骨成超脱的人,但是她既然可以把《女诫》当攻略,当然也可以拿圣人高僧的思路当攻略。

    于是我们在接下来的日子可以看到,邓绥不再像其他后妃一样抢夺刘肇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相反,她还常常装病,劝刘肇去临幸其他后宫的女人,甚至亲自选择和推荐美女给刘肇。她不但积极博取其他妃嫔的好感,甚至对于宫中的那些宫女宦官们也态度谦逊,施恩市惠。

    当然,对于最大的对手阴皇后,她更是表现得无可挑剔。邓绥一反原先竞争对手的姿态,以极度谦卑的态度来表示自己的退让。当宫中举行宴会,所有后妃打扮得艳丽无比时,邓绥总是衣着朴素不加修饰地企图把自己藏到人堆中去;在阴皇后出现的场合中,邓绥总是要把自己蹲下一点,免得显得比阴皇后高;凡是阴皇后在场,她一定会让皇后先开口,就算刘肇指定问答,她也总是先怯怯地看阴皇后的眼色才敢开口;凡是她的衣饰颜色式样偶尔与阴皇后相同,她都立即更换,表示谦卑。

    邓绥的种种表现,让刘肇惊叹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女郎终于出现了,此外,更是犹如一台打字机,在邓绥的脸上打出“受虐”两字外,也在阴皇后的脸上“啪啪”地打出“悍妇”两字。

    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更看重,邓绥越躲着刘肇,刘肇越发对邓绥迷恋。刘肇看邓绥的眼神越来越热情的同时,当然也会对阴皇后越来越冰冷嫌恶。当邓绥在后宫的人缘越来越好的时候,也是阴皇后的人缘越来越坏的时候。

    阴皇后郁闷到要内伤了,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大恶人了?邓绥那种委委屈屈的态度,每一次都能够成功地激起她的怒火来,而每当她情绪失控时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总会这么凑巧地被人撞见成为呈堂证供。

    也许我们只消把时间往前推上几十年,就可以看到曾经上演过同样的历史。当年晋升为汉光武帝刘秀妃子的阴氏家族祖姑奶奶阴丽华,就是同样以退为进地用最谦卑的态度,反衬出当时身为皇后的郭圣通一副悍妇样子,从而成功地踢下郭圣通令得自己成为皇后。几十年后阴皇后似乎已经忘记了这茬事儿,但是反而被邓绥用心地学习记住并重新排练了。

    当邓绥越来越得宠,而阴皇后则彻底失宠的时候,忽然间和帝刘肇生了一场大病,病到险些垂危。邓绥服侍病榻前,寸步不离,表现出一派贤妻风范。而阴皇后眼看自己想见刘肇一面都被嫌弃,愤怒之下冲口而出:“有朝一日我若得志,必叫邓氏家族一个不剩!”

    现在已经无可考证阴皇后这句话是在被刺激时说出还是被激将中说出,是被设套说出还是存心说出。总之,这句话很快传到了邓绥的耳中,而且是在一个人数较多的场合中。邓绥当场对这句话用行动进行了反应,她当众拿起毒药表示要自杀。据说一个人真正想自杀,她会选择夜深人静无人发现的时候,免得被人所阻止。显然邓绥的自杀行为被阻止,但是谁也劝不住她,邓绥凄惨地哭诉说:“我平时敬奉皇后,小心翼翼,唯恐有半点不周,谁想到就连这样也不能见容,更连家族都连累了。与其将来像戚夫人一样遭受‘人彘’的下场,倒不如现在就一死了之,也可以上报帝恩,中免族祸了。”

    邓绥执意寻死,居然在场这么多人没办法阻止她,直到宫人谎报说皇帝的病已经好了,这才暂时阻止了她的自杀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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