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毓茹上穿红色碎花织锦交领襦衣，下着墨色棉裙，裙摆上绣着几株红梅。她交手站在屋子中央，环视屋内一圈，扬着下巴，眼睛不屑，像一只骄傲无比的孔雀。
蒋毓茹不说话，春柳自然不敢起身，只能半蹲地站在那，看到采洁和探菊笑得幸灾乐祸，在心下将主仆三人骂了千遍万遍。
蒋梅娘跟蒋毓瑾出来，看到屋内景象，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面上并不显露，过来行礼道，“七儿见过五姐姐。”接着吩咐春柳道，“春柳，你去厨房问红姑有没有点心，给五姐姐拿些过来。”
“不用了。”蒋毓茹瞪了她一眼，看向蒋毓瑾，道，“蒋毓瑾，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七姐姐。”蒋毓瑾转头跟蒋梅娘道，“七姐姐，你腿还没好，瑾儿扶你过去坐。”
爹宠她也就罢了，这个小丫头也处处护着她，处处跟她作对。如果不是她那晚多嘴，她不会被关在屋子里，娘也不会被骂。蒋毓茹恨恨地盯着蒋毓瑾，总有天她会让她好看！
只当没看到没看到蒋毓茹的眼神，蒋梅娘指了指左侧的凳子，笑道，“五姐姐过来坐下喝点热水，烤烤火吧。”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烤火，喝水。”
蒋梅娘漫不经心地瞧了眼采洁捧在手里的衣裳，看着蒋毓茹，笑道，“那……五姐姐是特意过来陪我说话的吗？”
“谁要陪你说话？我是来……”衣袖被扯了下，蒋毓茹顿住，转眸，看到探菊用眼睛指了指蒋毓瑾，她如梦初醒，正欲改口。
却看到蒋毓瑾跳过来，一把夺过衣裳，把棉裙塞到坠儿手里，展开襦衣细细看了起来。
“七姐姐，你看，好漂亮的衣裳啊！”蒋毓瑾在身上比了比，笑嘻嘻跟蒋梅娘道，“上午母亲让芳信姐姐给我送了新衣裳过去，这件一定是母亲给七姐姐做的。”
白色交领提花锦缎襦衣，配湖水蓝云锦裙，领边用浅蓝色丝线绣着些花纹，清雅而雅致。然，待蒋毓瑾拿过棉裙抖开，除蒋毓茹主仆三人外，其他人登时瞪大眼睛。
“哎呀，”蒋毓瑾惊讶的叫了一声，拉着棉裙摸了摸，道，“上面黑黑的是什么东西？”
“墨汁。”蒋梅娘看着蒋毓茹，淡淡道。
蒋毓瑾凑到面前闻了闻，道，“真的是墨汁。可是……怎么会有墨汁？”她抓了抓头，一脸茫然。
“我不小心碰到墨砚，所以……”蒋毓茹眼神闪了闪，她料定梅娘不敢声张，所以才敢把墨汁倒在衣裳，却没想到蒋毓瑾会在这里。万一她把这件事告诉爹，爹一定又会把她关起来。
蒋梅娘表情不变，看着她的眼睛多了一丝冷意，就知道衣裳里有古怪，以为里面藏了蜘蛛或是毛毛虫之类的东西，没想到只是用墨汁弄脏了衣裳。果真是小孩子家才玩的把戏！
“你一定是故意的！”蒋毓瑾抬手指着蒋毓茹，一针见血，接着气呼呼道，“我这就去告诉爹。”
“八妹别去。”蒋梅娘伸手一抓。
“告诉爹什么？”
蒋毓茹面色一白，下意识吞了吞口水，退了两步。蒋毓瑾身形一顿，愣怔地看着推门进来蒋靖和。蒋梅娘拿过衣裳往春柳手里一塞，让她等下想办法把衣裳拿进去。
“瑾儿怎么会在这里？”蒋靖和笑点了点她鼻尖，道，“七姐姐刚好，你不许调皮吵到七姐姐，知道吗？”
蒋毓瑾撅嘴，不满道，“我哪有吵着七姐姐？我过来是给七姐姐送点心，陪七姐姐解闷的，爹不信可以问问七姐姐。”
“你七姐姐向来对你好，就算有，你七姐姐也不会说。”看到站在一旁的蒋毓茹，蒋靖和道，“茹儿，你怎么也在这？”
“我……”
采洁飞快地看了蒋毓茹一眼，上前恭敬道，“五小姐知道自己上回误会了七小姐，所以特意来看七小姐，跟七小姐道歉。”
蒋梅娘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蒋靖和看到蒋毓茹目光闪躲，又听采洁如此说，遂放轻声音道，“既然知道错了，往后不要再犯，没事时多过来陪陪你七妹妹，跟她说说话，知道吗？”
蒋毓茹点头，小声答了声是。
蒋靖和满意地点点头，走到蒋梅娘跟前，见她面色略见红润，慈爱道，“爹这几天忙着处理一些事物，所以一直没能过来看你。”话锋一转，道，“七儿怪不怪爹让你搬来这里？”
蒋梅娘摇摇头，一脸乖巧道，“母亲都跟七儿说了，爹是为七儿好，七儿怎么会怪爹？而且这里很好。”
蒋靖和欣慰地点点头，又道，“在这里住的习惯不习惯？身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派人请张御医再过来看看？”
“不用了。”蒋梅娘柔顺道，“除右脚不太灵活，其他都好。红姑跟坠儿也侍候的很好。”
“那就好。”蒋靖和道，“最近府里事多，爹跟你母亲可能照顾不到你，若是缺了什么，让春柳过去告诉你母亲，可不要藏在心里不说。”
“是，七儿记住了。”
蒋靖和看了看采洁探菊，又看看春柳，跟蒋梅娘道，“你身边只有春柳一个丫鬟，一会儿我跟你母亲说说，让她挑两个丫鬟送过来。”
她问过春柳为什么蒋毓茹她们身边都有一个妈妈两个丫鬟，她却只有她一个。春柳说其他人都不肯跟她，又说原本还有一个崔妈妈，只不过云氏死后不久崔妈妈失足掉进后院荷花池淹死了。
蒋梅娘道，“爹，不用了。有春柳、红姑和坠儿就够了。要是不够我在跟爹说好不好？”
见此，蒋靖和也不在多言，点头应允。想起一事，蒋靖和把蒋毓瑾拉倒跟前，道，“瑾儿刚才不是说有话要告诉爹吗？是什么？”
蒋毓茹一听这话，刚刚恢复的脸色又顿时一白。蒋毓瑾张了张口，下意识看向蒋梅娘，见梅娘摇头，她低下头，咬唇不语，却又抬眼横了蒋毓茹一眼。她总欺负七姐姐，为什么七姐姐还要护着她？
蒋靖和自是将她小动作看在眼里，笑笑道，“怎么不说话了？不肯告诉爹了吗？”
“不是。”蒋毓瑾赫然抬起头，略微思索了下，跳过去抱住蒋靖和膀子道，“我听说除夕晚上街上有舞龙舞狮，我想三哥带我跟七姐姐去看看，七姐姐说她腿还没好，所以我想告诉爹，问爹答不答应。”
蒋梅娘闻言转眸看向将静茹，看到她明显松下来的表情，冷冷一笑，摆了摆手，示意春柳赶紧把衣裳拿走。
“爹会答应对不对？”蒋毓瑾扭着身子撒娇。
“七姐姐腿还没好，出去万一伤着了怎么办？瑾儿乖，你若想看舞龙舞狮，爹让三哥陪你去好不好？”
蒋毓瑾点头，随即又摇头，道，“瑾儿想跟七姐姐一起去。三哥不是有武功吗，他们会保护我跟七姐姐，我也会好生照顾七姐姐，让七姐姐一起去好不好，瑾儿求您了，爹。”她故意拉长声音。
“你呀……”蒋靖和戳了她额头一下，宠爱道，“爹什么都不怕，就怕瑾儿跟爹撒娇。”
“那爹是同意了？”蒋毓瑾欣喜地睁大眼，踮起脚亲了他一口，“就知道爹最好了。”
蒋靖和笑着摇摇头，脸色骤然一变，盯着小心翼翼往里面去的春柳喊道，“春柳，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爹，我突然有些头疼，先回去了。”蒋毓茹脚底抹油，福了下，快步朝外面去。
“站住！”
蒋毓茹脚步一顿，心顿时悬到嗓子眼。蒋靖和沉声道，“春柳，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春柳慢慢转回身，将手藏在身后，走过来，恭敬道，“不知老爷有什么吩咐？”
“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如今的小姐跟从前不同了，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春柳摇摇头，下意识退了两步，道，“奴婢没拿什么东西。”
蒋靖和看了眼福泉，福泉会意，偏头一看，回答道，“回老爷，好像是一件衣裳。”
衣裳？目光一扫屋内之人，蒋靖和伸着手道，“拿过来我看看。怎么，听不懂我的话？拿来我看看！”声音陡然拔高。
“爹……”
“七儿站着别动！”蒋靖和看了蒋梅娘一眼，拿过衣裳，待看到棉裙上的墨汁，面色顿时一沉，道，“这是谁的衣裳？”
众人低头不语。
“春柳，你告诉我，这是谁的衣裳？”蒋靖和举着手里的衣裳，目光凌厉地看着她。
蒋靖和不轻易生气，一旦生气，便是肖氏也不敢多言，春柳吓得身躯一抖，迟疑道，“回……回老爷的话，是七小姐的。”
“七小姐的？”蒋靖和皱眉，道，“你拿着七小姐衣裳做什么？这上面是你弄的？哼！别以为七小姐疼你你就可以随意欺负七小姐，福泉，把她拉下去杖打二十，关到柴房去。”
春柳骇然，跪下磕头道，“老爷饶命！”
“爹，衣裳上的墨汁不是春柳弄的，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蒋梅娘拦住福泉，跪下道。
蒋靖和扶起她，缓了缓脸色，正色道，“爹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是你是七小姐，丫鬟做错事就该罚，不能一味偏袒，不然她就该爬到你头顶上去了。福泉，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拉出去！”
“爹，真的不关春柳的事。”
“茹儿，你刚才一直在这里，你告诉爹，你七妹妹的衣裳是怎么一回事？”未等蒋毓茹回答，蒋靖和又看向蒋毓瑾道，“瑾儿，你七姐姐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蒋毓瑾不傻，她很清楚，七姐姐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就是希望能够息事宁人。倘若她现在说，不止五姐姐会被罚，七姐姐也会被连累，遂点点头，低头说了声是。
“如此，春柳为什么躲躲藏藏？”蒋靖和还是不信。
蒋梅娘道，“这是母亲给我做的新衣裳，却被我不小心弄脏，我怕爹知道生气，所以……”
蒋靖和看到她低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拍拍她肩膀，柔声道，“你不是故意的，爹怎么会怪你？好了，你也别自责难过，回头让你母亲叫人重新给你做一身便是。”
蒋梅娘展颜一笑，道，“谢谢爹。”
“好了，你们玩吧，爹还有别的事赶着去办，就不多待了。”蒋靖和起身拍了拍衣裳，往屋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