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刺客不是凶手 > 第一章:八刀
    2010年晚春,我接到了一单于我而言比较特殊的案子。

    在我所生活的这个北方小县城里,晚春时节,天气总是晴好得让人忍不住想伸懒腰,偶有轻雨,也容易让人生出“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感慨。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去牤牛河边钓鱼。而每年这个时期我所接到的案子,大多也都是在牤牛河边谈成的。本地人,都喜欢称牤牛河为“母亲河”,我觉得,这话特别有道理。

    这一单,也不例外。那一天的阳光明媚与否,我不记得了,但我还清晰的记得那是黄昏,我的雇主,也就是“匣子”,是一个高高瘦瘦、腰杆笔直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头发不甚浓密,鬓角微带白,颧骨高耸,身上穿着一件土黄色的短风衣,有点风尘仆仆又略带疲惫的味道。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包,走到我身边之后,径直放在了我的鱼桶旁边,然后用略带沙哑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问了我说:

    “你就是胡来?”

    我没回答他,而是收回我放在他身上的视线,静静看着河面上随波微摆的鱼漂。而我的不理睬,似乎让他有了一点点局促,一时间不知道继续说什么。但到底是中年人,人生阅历总是有的。在短暂的静默和尴尬之后,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我。我挥手示意拒绝,他便自顾自的点上了,狠戏了两口之后,长吐了一口烟雾,用更为低沉沙哑的声音说:

    “帮我杀个人,他杀了我儿子!包里是十五万,完事儿了,我再给你另一半。”

    说完,他又狠狠的吸了两口烟,再次吐烟的时候,我听气息颤抖得很厉害,就像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站得太久,不停的打寒战一样。而我,也还是没回头。

    就这样又一次沉默了几秒之后,我才故作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拉起那个并没有鱼儿咬钩的钓竿,同时低低的回了一句说:

    “东西放着就行了,等我电话。”

    大概是我的状态真的有点让对方有点无所适从,又是愣了片刻,他便扔掉手里的半根香烟,转身走了。他离开的背影,很是落寞,但没有朱自清笔下的那么有神韵,毕竟他并不具备朱老爹那样臃肿蹒跚的身姿。反倒是我,对自己方才的表现很是得意,尤其是最后起钓竿的那一下,颇有点姜太公钓鱼的味道。只不过,太公钓的是周文王,我钓的还是鱼。太公是真神,至于我么!只是在装逼……

    当天,我的垂钓战绩还真心是不错的,足够自己饱餐一顿了。吃饱喝足,自然要干正事儿。拿了人家钱财,总还是要消灾的。相比于诈骗,我这算是实业,空手套白狼是不可以的。而我所要承担的工作的第一步,就是确认和那十五万人民币放在一起的“亮子”的相关资料,是否值三十万,另外一方面,就是要去核实匣子的身份,会不会让我引火烧身。这些细节的工作,则是由招子去完成的。我也借由他们给我的回馈信息,来判断这一单能不能做,要不要做,如何去做,找谁去做。

    过了一星期,招子给我回信儿,说这一单可以做,只是稍微有点麻烦。

    大概在一年之前,辽宁省的s市发生一起广为议论的恶性案件。某王姓公子哥在某赌博性质的游戏厅一夜输掉八万多现金,面子被折外加输红眼,王姓公子哥便要求游戏厅返还部分现金,并扬言如果对方不从,就要分分钟要人家游戏厅关门大吉。摆出的理由大致就是“我爸也叫李刚”。

    原本这种带赌博性质的游戏厅本身就不算合法经营,在面对一些有家庭背景的官二代基本上都会选择小小放血,返还一定金额的现金,借此息事宁人。但偏巧不巧的是,这天早上不光是游戏厅的老板在,游戏厅老板的老板也在。这个大老板姓刘,手里大致有十几家这样的游戏厅,算是他非法收益手段当中的一环。换言之,这样的小场子,刘老板一年可能都不会来一次。可巧合还是发生了。

    虽然说这位刘姓老板不是官二代,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红二代。“红二代”和“官二代”只有一字之差,能量级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红二代刘老板一听有这么一个小辈儿在自己的地盘叫嚣,立马就跳墙了。在他看来,“李刚”本人,见了他还得喊声刘少爷,你个王家的小崽子又算什么东西?当下便让游戏厅里几个看场子的小青年一顿拳打脚踢,把王家小公子给扔出了游戏厅。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王家小公子根本没受过这个气,转天就找了十几个一起玩到大的“官二代”、“官三代”的小哥们儿找上门了。他们没敢直接动手,只是各自手持棍棒匕首什么的,堵着游戏厅的大门口,里面的人不准出,外面的人不准进,不为别的,就要一个说法。而游戏厅的老板一看这阵势,也自知不好自己搞定,立马给自己的老大刘老板去了电话。刘老板这下完全炸庙了,心想自打他出生开始,在s市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没人敢跟他玩横的,喊了两个贴身的小弟便开车赶了过去。到了游戏厅门口下了车,刘老板根本没废话,伸手一指王家小公子,就说了一句话,

    “给我扎死他!”

    刘老板的两个小弟根本也不废话,一个从车里拽出一把开山刀,一个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就朝王家小公子所在位置冲了过去。

    这一帮公子哥平时打架斗殴的都是一把好手,更主要的云因在于,他们仗着家里的关系,真心没人敢和他们死掐。可这次不一样,虽然他们人多,但面对两个标准意义上的黑社会,杀神一般的冲过来,当下就做鸟兽散,根本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而作为“团队领袖”的王家小公子,也在被劈头盖脸的砍了一开山刀之后,立马就反应过来了,扔了手里的小水果刀,开始夺路狂奔,结果就是,王家小公子全身上下,身中十五刀,最小的一道刀伤,八公分长,两公分深。但比较神奇的是,王家小公子竟然没挂,在被追砍了两百多米之后,成功甩掉开山刀小哥儿,一路向西,逃出生天。但他的一个小伙伴却远没他这么幸运,一路跟在王家小公子后面逃命,结果被匕首小哥儿成功追上,一把按翻在地,连捅八刀,其中一刀正中脾脏,造成大量内出血,在送医途中魂归西天。

    这位毙命的倒霉官二代小爷,大概、也许、应该是王家小公子的贴心小伙伴。不然在杀神降临的时候,别人都是朝着别的方向四散逃开,却只有这位小爷一个人紧紧跟在了王家小公子的身后。而开山刀小哥儿和匕首小哥儿得到的指示仅仅是老大的随手一指,面对一路上的两个人,根本无从分清到底哪个是目标,索性一起干翻,也便于交差。只是,他们没想到,开山大刀十五下,没能把主要目标拿下,小小的匕首仅仅八刀,就拉到一个替补的。

    替补的倒霉鬼,姓李。他爸并不叫李刚,但身份在s市较为特殊,是市刑警队的副队长,也是我这一单生意的——匣子。

    李副队好歹也是坐镇s市刑警队的二当家,自己儿子稀里糊涂的惨死街头,当然不会善罢甘休,红着眼睛带上一票人马就把刘老大给抓了。原本这种当街杀人,两证齐全的案件,根本不用费什么周章,李副队长也是等着法院开庭,自己的宝贝儿子也就算在黄泉路上有个伴儿了。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刘老大进去没三天,游戏厅的老板带着开山刀小哥儿和匕首小哥就踏着正步进市警察局自首去了,仨人一口咬定指挥俩小哥儿动手砍人的就是游戏厅老板。

    这下刑警队热闹了,整个s市也热闹了。可更热闹的还在后面。

    半个月之后,法院开庭,刘老板声称自己当时正在家里和一对儿双胞胎双飞,根本没出门,且有双胞胎姐妹为证,不在场证据好像很是充足。而当时在案发现场的所有人证,也全部当庭翻供,要么说指挥砍人的好像是游戏厅老板,要么就是说没看清!最终,法院一审宣判,刘老板犯管理过失罪,游戏厅停业整顿,罚款五万,当庭释放。而李副队长好歹也是官家的人,不能一点面子不卖,这个面子就给在了游戏厅老板和两位小哥儿身上,一个教唆杀人等秋后,两个当街行凶斩立决。

    这样的结果,很让人无奈,却也让人觉得可悲。李副队长似乎只能无奈接受这样的结果。虽说官官应当相卫,但官大一级能压死人。任你李副队长身份足够特殊,但奈何不了人家刘老板是在s市只手遮天的人物。人家不是街头混混,人家是染着一身红袍、脚踏白光的黑社会。

    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李副队长本身知道刘老大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如果不是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也绝不会跟刘老大死磕到底。】随后的半年里,李副队长借自己的职务之便,满世界的搜集刘老大涉黑的证据,但所有动作竟然都不痛不痒,刘老大的各项生意,无非就是开了关,关了开,至于刘老大本人依旧风雪月、纸醉金迷、横行霸道、双飞3p。最后,刘老大找人给李副队长带了一句话,他说:

    别说你找不到证据,就是找到了,s市也没人动的了我,至少你也得请得动省里的高官,才有机会让我跟你唠唠。

    李副队长被这句话刺激得差点进了医院,几近疯狂,结果却变成抓狂。因为,没过三天,市局一纸调令下来,要李副队长带队出国考察三个月,主题任务——与世界刑侦接轨……

    李副队长堂堂八尺高的汉子,直接就被扔出了国境线。等半年后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只是一个挂名的副队长,人马粮草,一点也调动不了了。而这个时候,风生水起的刘老板,已经给黑白红三道发出喜帖,说是要大婚了。

    李副队长肯定是没有接到喜帖的,但李副队长还是黑着脸去了,目的是闹场子。在门口包了一封一块钱的红包,李副队长就那么昂首挺胸的进去了。而得到消息的新郎官也没客气,直接就来到李副队长面前,大手一挥,三四个壮小伙直接把李副队长按在了地上住,新郎官则用锃亮的新皮鞋踩着李副队长的脸说:

    “姓李的,知道我为什么能在s市横着走么?因为我家里有人。你又知道我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公子哥不当,要出来混么?因为我从小就被我老子教育说:枪杆子里出政权。所以,我有了枪!有了枪,我想当公子哥就当公子哥,我想出来混就可以出来混。人和枪,我都有,你能拿我怎么样?”

    说完,刘老大就潇洒决然的继续他的新婚酒宴去了。而李副队长,则被刘老大的一众手下,请出了酒店。当然,这是真的请出去的,好歹李副队长也是一号人物,他们老大能惹,这群小的,还真心没那个胆子。可纵是被客客气气请出去的。李副队长,还是哭了,就蹲在酒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哭得七零八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更何况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经历了无数风雨的汉子呢?

    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李副队长很是消沉,但最终他还是决心要替自己的宝贝儿子报仇,纵然他的宝贝儿子在别人眼里和大多数官二代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他来说,那也是块心头上的宝。而既然白道的方式无法达到目的,他这样一个常年与黑暗打交道的人,自然也将自己的意识形态转向了见不得光的一面。于是,时隔几个月,他,辗转找到了我。

    客观的来说,这单案子,我不应该接,因为涉及了白道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个警察。更何况,要弄死一个城市的龙头老大,区区三十万,还不足以让我乐于承担其中的风险。思前想后,我决定铤而走险,接下这一单,只是价码需要变一下。

    于是,我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张还未开封的手机卡换进手机,照着李副队长留下的电话发去了一条信息——

    “亮子有锁,多加两倍。”

    很快,我也收到了李副队长这个白道匣子肯定的答复。而当天,我也给我的招子去了消息:

    “上眼。”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开始物色爪子。

    我的这个招子,无巧不巧也姓刘,本名我不知道,认识他的,都叫他刘三儿,是土生土长的s市土流氓,打架斗殴平事儿什么的是他的主业,收入不多,但足够他们全家的温饱。我这边的活儿,算是他的副业,对他而言算是偶尔进账的横财。我之所以让他成为我在s市的招子,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这小子嘴够严实,小三十年混下来,也是个局子里几进几出的主儿,滚刀肉一个,任你老虎凳加辣椒水,横竖都能跟你满嘴跑火车,绝对不会抖出不该说的东西来。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有老婆孩子,三年前结的婚,两年前得了个宝贝女儿。家小对他而言,不是负担,是心头肉。这也是他愿意为我卖命的关键,更是我拿准了他到死都不会咬出我半个字的主要原因。

    我和招子之间的合作方式,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一切消息全靠手机,每一单生意结束,双方都会换新的手机卡。在交易过程当中,仅有两个时间需要见面,一是选定爪子的时候,我要面试,二是给钱。而在面试爪子的过程当中,我也不会直接和爪子见面,基本上招子会把爪子带到茶楼,咖啡馆等安静、适合聊天的地方,低声的聊一些相对具体的时宜,我则坐在较近的位置上,观察爪子是不是靠谱儿,是不是符合我的标准。至于他们聊天的内容,我无心听,他们也不会让我听到。因为如果我听得到,其他人也一定能听得到。爪子的具体信息呢?招子当然也会通过其他的方式,转递给我,但基本上,会避开所有可以有迹可循的通讯方式,这里面也包括手机。

    这样的形式是我和所有招子联络的方式,刘三儿也不例外。

    我到s市的第二天,便通过一家监控不全的小超市的储物柜把十二万的现金递给了刘三儿,他也通过这个储物柜把他物色的爪子的基本信息转给了我。我们两个,只在超市门口打了个照面,算是确认行动。而面试爪子的时间,则定在了三天后。这三天的时间,我则要亲自去确认下刘三儿传上来的爪子信息是否真实、可靠。

    我倒并非是不相信我的招子,但人命买卖,多一分谨慎总是没错的。

    这次刘三儿物色的爪子,名叫张红尘,就是《潇洒走一回》的“红尘啊滚滚”的那个红尘。这个可是这个红尘,并不怎么潇洒,更谈不上“滚滚”,相反倒是个很悲催的人物。

    张红尘是个三十六七岁的老实人,十七八岁就到s市打工,省吃俭用的奋斗了十来年,算是小有积蓄,满怀憧憬的把老爹老娘一并接到城里,在城郊开了一家废品回收站,三十岁的时候娶了一房漂亮媳妇,隔年有了一个大胖儿子,又在s市的一处老旧大院里,买了一处两居室的老房子,一时成了他们农村老家为止奋斗的榜样。

    但大概是上天总喜欢捉弄老实人,儿子两岁多,到了要上幼儿园的年纪时,张红尘的老爹一下病倒了,医院确诊肝腹水。这病要说是绝症倒也不算,但实在是折腾人。一点多的时间,张老爹隔三差五就要去一次医院。在东北,俩人打架放狠话的时候总会说,

    “他妈的老子让你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张老爹则刚好相反,每次都是横着进医院,然后直着出来。只不过和张老爹对打的人,不是人,是病魔。而且差不多没十天半个月,就要这样闹腾一回。说起来,肝腹水只要控制的好,不至于这么磨人,但奈何张老爹一辈子好酒,有事儿没事儿就爱喝两口。病就从这酒上来的,而得了病,酒却依然收不住。张老爹嘴上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不让我喝两口,那真比死了都难受。”

    于是乎,在大约两年之后,张老爹终于不用再难受了。可张红尘却到了往死里难受的时间。为了他老爹这个病,基本上自己多年攒下的那点继续,全都折腾进去了,而且还多少搭上了一点外债。对此,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自己就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中国人,又何来资格高呼“打到贪污腐败,实施全民医保!”

    张红尘并没有我这番感悟,他是个天塌了当被盖的老实人,即便是一穷二白了,他还是如常一样,起早贪黑,然后对嘘寒问暖的人,嘿嘿一笑,说:

    “钱没了,再挣呗!”

    但别忘了,中国有句古话,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红尘也没能逃出宿命!老爹的丧事处理完没多久,他老娘又病了。这病也很奇怪,大致属于精神类疾病的一种,名字我实在叫不出来,也就没法给大家介绍。而据我听张家的邻居说,张老太太基本上就是精神三天病三天,精神的时候能跟十二三岁的小孩儿一起跳皮筋,整晚整晚的不睡觉,不精神的时候躺炕上跟活死人没两样儿,喝粥都得拿吸管。为了老娘,张红尘再次举借,跑遍了s市大大小小的医院给自己老娘看病。钱出去了,他老娘的病也多少算是好了那么一点。从原来三天一精神,变成一天一精神了。

    终于,又这样折腾了一年多,张红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家里连衣服架都拿出去卖了。而他那个如似玉的老婆,一看这样的日子,也带着孩子改嫁他人,顺带还要走了张红尘一半的房产。对此,张红尘没吭声,因为他太老实了。他把房子给了老婆,只留下了废品收购站,心想的是,只要有这个,他的收购站就能东山再起。当然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的那些个亲戚朋友债主们,并不这样想。每天堵着张红尘收购站的门口要钱!而他老娘呢?也终于不再折腾,每天躺在炕上捣气,再也不能出门蹦皮筋儿了。

    无奈之下,张红尘就找了一家小的借贷公司,以收购站做抵押,贷了一点钱,打发掉自己的亲戚朋友,剩下的一点,留作废品回收站的继续运营的本钱。结果,可想而知!没到半年时间,他的收购站,就归了那家借贷公司。而这家借贷公司,是属于刘老大的。

    截至到刘三儿找上张红尘的那一刻,张红尘已经彻底沦为一个收破烂的老大哥,他老娘则依旧躺在四面漏风的出租板房里捣气儿,但据医生说,应该撑不过一年了。

    从各个角度看,张红尘都是个可怜人,各个角度也都符合我的爪子标准。最关键的一点是,张红尘这样的背景,最适合在做了刘老大之后出去顶包。毕竟,以刘老大的家境和江湖地位,没有一个顶包的抗下所有事儿,我不太容易善后。

    这并非是我心狠手黑!只是泱泱华夏,重重宇内,不懂悲天悯人的人,绝非只有我一个。

    除此之外,刘三儿还和我汇报了一件事,那就是张红尘常去收废品的几个小区中,有一个是早就没了安保的旧军区大院,地处城郊,偏僻得很,而刘老大的志愿军功臣老爹,就在那个大院里住。刘老大基本上每周都会去一次,看看他老爹,身边也只会带很少的人手跟着,且基本上不会跟着刘老大进小区。可能是因为红一代刘老头儿对儿子手底下这帮猫三狗四的小崽子,特别的不待见!这里,自然是个绝佳的动手地点。

    接下来的事儿,基本上是很顺利的,毕竟我写的不是《盗墓笔记》,没有那么多意外发生,更加不会凭空就蹦出个粽子,把我刚选好的爪子给生吞活剥了。招子没问题,爪子背景也没问题,在“面试”爪子的时候,我也只看到了一个老实得不会说话的张大哥。在那家茶楼里,我漫不经心的喝着杯里的大红袍,漫不经心的观察邻桌刘三儿和张红尘,实在是无趣的很。在他们交谈的整个过程当中,基本上都是刘三儿在说,张红尘在略显局促的回应,偶尔木讷的回应两声,

    “中,中,三哥说的对。”

    全然没有半点需要我多加注意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张红尘,本身就是个平凡到尘埃里的人吧!要说唯一与常人不太一样的地方,就只有他的眼神比常人要茫然、空洞好多。这样的人,即便犯下天大的案子,又有谁会注意到他呢?

    再之后的事情,自然就是动手了。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张红尘每到晚上,都会到刘老大老爹住处附近,翻垃圾桶,找饮料瓶,废报纸。这是他的本职工作,做起来得心应手,又不会有纰漏,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个在踩点动手的爪子……

    在踩点的前几次,我都会跟过去暗中观察,如果有什么变化,我随时会中止整个计划。但万幸的是,除了爪子和亮子在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情况稍显危机之外,都没有什么事儿。

    那天晚上,大概是十点半左右,张红尘在外面翻了一圈垃圾桶,最终翻到了刘老大老爹的楼下,而刘老大也刚好就这个时候回来了。一看到自己老爹楼下站着一个人,刘老大好像特别紧张,直接把手就伸进了腋下的夹包里。不用想,那里面肯定有把手枪。好在张红尘在刘老大眼里,就是个翻垃圾的,一阵紧张过后,也就没事儿了。因为,那个捡垃圾的邋遢男人,一边弯着腰捡瓶子,一边对着他傻笑。

    在之后的数个夜晚当中,张红尘和刘老大在小区的不同位置,遭遇了三次,基本上,刘老大也不再对这个一身破烂肮脏不堪的家伙有任何防备。而动手的时机也就到了。

    准备动手的那几个晚上,我都不会跟着,只是要刘三儿稍微留心,但同样别跟着。张红尘也和平常行动无异,仅仅是怀里多了一把家家都会有的剁骨头用的厚背菜刀。剩下的,就是等着俩人在某一个晚上遭遇,就可以了。

    很快,事发生了。我没看到具体情节,但根据事后流传于坊间的一些消息佐证,刘老大死在自己老爹家楼下,身中八刀。其中六刀命中头部,一刀在后脑,五刀在面门或颅顶;还有一刀砍在肩膀,最后一刀砍在脖子上,整个脑袋差点被砍下来,只剩下后脑一点点皮肉还连着。

    我虽没有亲见,但大概猜得到当时的情景。如之前两周一样,刘老大在老爹家楼下看到了张红尘,却已全然不在意这个捡垃圾的。而在他从张红尘身边走过时,那个一直弯腰在翻垃圾桶的邋遢男人,突然站直了身子,从怀里掏出那把厚背菜刀,一刀砍在刘老大的刘老大的后脑海。当时的刘老大,可能没有立刻倒地,而是发懵了一样转过身,看了一眼这个邋遢男人,但迎面而来的不是和善的傻笑,而是菜刀的刀锋。由于紧张,张红尘有一刀砍偏了,落在刘老大的肩头。刘老大到底之后,张红尘还是在刘老大脸上补了两刀。为了确保刘老大别死而复生,最后一刀,张红尘砍在了刘老大的脖子上。大概是想把他的头整个剁下来,但最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我不知道刘老大死的时候脑袋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加不知道张红尘一刀一刀砍在刘老大头上,最后硬生生要用菜刀砍下刘老大脑袋的时候,心里是否会紧张。大概会!大概也不会!因为,他的眼睛里,我曾看到过空洞与茫然。

    案发前两天,我就已经离开s市,回老家钓鱼去了。整个s市黑白两道的沸腾,也与我无关了。一个月后,李副队长又在河边找到我,给了我两个牛皮纸包。我没打开看,也没应声。我知道,里面应该有大概七十五万的现金,不连号的。李副队长则声音略带颤抖的和我说了一句:

    “谢谢!”

    说完,他就转身准备离去。走了几步之后,他又转回头问了我一句,

    “你知道我是警察!不怕我抓你么?”

    我看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又一次把没有鱼儿上钩的钓竿从手里拉起,然后又甩了进去……

    他和我,都算是聪明人。所以,这样的问题,我并不需要回答。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因刘老大惨死而引发的s市黑白两道震动,足足闹腾了小半年,被怀疑或者受牵连的人很多,其中也包括李副队长。但找不到凶器,找不到元凶,一切折腾,都是瞎折腾。刘老大的老爹虽然能量很足,但奈何他儿子是黑社会大哥,红势力和白势力都没办法太过用力,毕竟这容易引起舆论压力。而黑道本身,就是一个树倒猢狲散的利益场。不过,事情终究还是要有一个结尾的。结尾,依然要我来定。

    半年后,刘三儿找我,说张红尘老娘去了,说谢谢他,让他老娘最后这几个月,有吃有喝没受罪。我则给刘三儿包了二十万,其中十万是给张红尘那个随娘改嫁的儿子的!当然,这十万块要留到张红尘的那个儿子有独立支配钱财能力的时候由刘三儿转交,不然一定是落在他那个改嫁老娘的手里。另外十万块,则是给刘三儿的。

    刘三儿收我这十万块的时候,很是蒙圈。他不明白为什么我要额外给他一份儿。我则对他说,他坏了我的规矩。

    我给自己定的那四条规矩,其实归根结底,要求爪子和我们之间素未蒙面,今后也不再见面。所以,招子物色爪子的时候,告诉爪子的信息,一定是假的。也就是说,在张红尘面前,刘三儿一定不叫刘三儿。但在面试爪子的那天,张红尘称刘三儿为三哥。我基本可以断定,张红尘,认识刘三儿。

    对此,刘三儿,没有争辩什么,只是收下了钱。然后和我说,张红尘是他乡下姥姥家的旧邻居,他想帮他一把……

    他说完,便走了。他知道,从此他的责任便是为我保守秘密,而他从此也不再是我的招子了。

    刘三儿回s市之后大概十几天,传来消息,张红尘自首了,带着菜刀去自首的。他承认,所有事都是他自己谋划并实施的,动机是刘老大的财务公司,收了他的废品收购站,毁了他家最后的希望。最终,张红尘杀人动机属实,证据确凿,判处死刑,立即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