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环境优雅的茶楼,僻静的角落里,藤制的桌椅精致。

    圆形茶桌上,早春的龙井茶,香气扑鼻,嫩绿色的芽儿挺立在透明的玻璃杯中,犹如一片媚色的山水画。

    凌仲正襟危坐,脸上的神情沉寂,幽深的眼底起伏难平。

    “爸爸,您有话就直说吧。”手指轻抚着茶杯的沿边,童念脸色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心底的情绪变化并不大。

    重重叹了口气,凌仲抿着唇,低低开口:“念念,这些年你在凌家,爸爸对你好吗?”

    童念肯定的点点头,乌黑的翦瞳闪过深深的感动:“很好。”

    听到她的话,凌仲欣慰的笑了笑,他缓了口气,沉声道:“最近这些天,安氏一直对凌氏多番打压,安家的意图很明显,不能让安昕坐牢。”

    沉了下,他挑眉盯着童念的脸,面容冷峻,“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安凌两家反目,那势必又是一场较量!这样的局面,对谁都不好……”

    “爸爸,”童念扬起头,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我被人绑架,差点跳楼摔死,这些事情都是安昕派人做的,还有以前很多事情也都和她有关。难道她做了这么多,不应该为自己的错承受惩罚吗?”

    “不能因为她是安家的女儿,就可以无法无天不是吗?”童念菱唇紧抿,双眸腾起一股怒意。

    她的话,霎时让凌仲沉默下来,剑眉紧紧蹙起。

    按耐住心底的情绪,童念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凌仲的眼睛,并没有躲闪,“这一次我要是放过安昕,那么她还会有下一次,那不是帮她,而是害她!”

    凌仲颓然的叹了口气,脸色渐沉:“那你们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

    听到他用到你们这个词,童念眼波闪了闪,随即肯定的点点头:“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眼底的眸色暗了暗,凌仲望着她坚毅的神情,竟然说不出话来。

    看到他晦暗下去的神情,童念心有不忍,她用力握紧茶杯,微微垂下眸。并不是她紧咬住不放,而是她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来伤害自己。她的命也许对任何人都不重要,可凌靳扬视若珍宝,那她一定会为了他,用尽全力好好保护好自己!

    短短几句话,凌仲已经看到她的决心,虽然这个孩子平时看起来柔弱,可她倔强的时候却是任何人都劝说不了的。

    而且这件事情,她是受害者,凌仲也不能再过多的要求什么。

    “爸爸!”

    眼见他起身想要离开,童念忽然抬起手,拉住他的胳膊,乌黑的双眸中一片流光。

    凌仲蹙了蹙眉,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重又坐下来,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

    见他并没有转身就走,童念心底涌起一丝窃喜,她双手交握,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艰涩的开口:“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想要个家,家里有爸爸,有妈妈,我们一家三口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是老天没有成全我的愿望,把爸爸和妈妈都从我的生命中夺走了。”

    忍住眼底酸涩的泪水,童念沉声道:“从我十岁踏进凌家开始,有多少次我一个人躲在角落偷偷哭泣,每一次都是凌靳扬陪在我的身边,抹去我的泪,赶走我心底的惧怕。这十几年,他在我心里早已根深蒂固,是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的。我知道,也许不应该爱上他,可有很多事情是我无能为力,也控制不了的,我爱他,很爱他!”

    童念咬着唇,水润的双眸中氤氲着一层水汽,她看向凌仲的眼底,一字一句的恳求,“请您祝福我们,好吗?”

    凌仲喟叹一声,眉宇紧锁,声音透着几许黯然:“我答应过你的母亲,要好好照顾你。这句承诺,永远也不会变!”

    撂下这句话,凌仲站起身,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童念看着他走远,并没有再去追,也没有再说什么。她明白,想要他接受,必须要给他一些时间,不能逼迫的太紧。

    ……

    阳光明媚的早上,一辆黑色的保时捷跑车开进安宅。凌承业将车停好,下车走到副驾驶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拉开车门,将里面的人扶下车,“慢点。”

    安雅勾唇笑了笑,明艳的脸庞上精光闪亮:“知道,我会小心的。”她挽起凌承业的胳膊,小步着往里面走进去。

    客厅的沙发里,安家老太太正愁眉不展,看到他们两人,才难得露出笑意。

    “奶奶!”

    安雅坐到奶奶身边,从皮包里掏出医院的检查单子,举到她的眼前,笑道:“奶奶,再过七个月,您就是太奶奶啦!”

    “什么?”安家老太太一惊,抢过她手里的化验单看了看,顿时喜笑颜开:“哎哟,安家总算出了件好事!”

    抬手摸了摸安雅平坦的小腹,安家老太太神情尤为激动,手腕微微发颤:“小雅啊,只要生个曾孙子,奶奶的好东西,少不了你的!”

    安雅抿唇笑了笑,微微侧目瞅了眼身边的凌承业,两人对了个眼神,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

    “奶奶,你偏心,”安雅撒娇一样的勾住奶奶的胳膊,娇嗔道:“只有曾孙子有奖吗?那如果是孙女呢?”

    “你这孩子,还挑奶奶毛病?”安家老太太虚打了她一下,眼底宠溺尽显:“生什么都好,奶奶都疼,都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老太太的话,特意点破,也算是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安雅抿着唇,眼底幽幽闪过什么,借机试探道:“奶奶,凌氏下个月就要改选了,承业一直都只是副总裁,我们将来的孩子出生后,不是也要受委屈吗?”

    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家老太太目光暗下去,颓然道:“奶奶知道你们的心思,可凌氏的那些股权在你大伯手里,他不动,奶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现在昕昕的事情闹成这样,真是让我忧心啊,凌家做的也太过分了!”

    闻言,安雅脸色沉下去,想起安昕的事情,心里也有气。这个凌靳扬处事手段也太狠了!

    “奶奶,”凌承业笑着上前,神情稍有异色,“靳扬这么做,我和爸爸也不赞同,可凌家是他们父子掌权,我们也是干着急,使不上力!”

    安家老太太点点头,倒是没有怪罪他们,“奶奶明白,不过承业啊,你还是想想办法,不能看着昕昕去坐牢,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吃的了那样的苦!”

    “我明白。”凌承业笑着应承,漂亮话说的滴水不漏。只不过,凌氏的股权依旧弄不到手,让他很是挫败!

    ……

    清早起来,凌靳扬走下楼,听到客厅里响起电视新闻的报道声,他迈步走到凌仲身边坐下,听着早间新闻的播报,俊脸的神情凌冽。

    “据今早最新消息,昨晚有人匿名举报安氏集团股权交易涉嫌违规操作,目前安氏集团负责人,已于昨晚被收押,一切详细情况还在调查中……”

    凌仲扫了眼身边的人,声音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父亲的问话,凌靳扬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语气也分外冷静:“早前我就让惟晗去调查过,原本这些证据,我只想以备万一。可是安国邦步步紧逼,这是他自找的!”

    “靳扬!”

    凌仲脸色一变,剑眉紧紧蹙起来,“你这样做,就彻底断了安家和凌家的交情!”

    笑着耸耸肩,凌靳扬毫不在意,内敛的双眸闪过一抹厉色:“爸,你教过我,对待敌人,不能心慈手软!”

    闻言,凌仲整个人僵硬住,许久后他抿着唇站起身,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颓然道:“看起来,爸爸真的老了,这件事情你自己去处理吧,我不再过问!”

    望着父亲上楼的背影,凌靳扬眉宇间的眸色渐沉,他抬手关掉电视,俊逸的脸庞透出的线条锋利。

    须臾,他站起身,刚要迈步,却听到有人喊他:“少爷!”

    凌靳扬往前的步子顿住,他回身看到容妈,脸色不禁沉了沉,“容妈,你又想劝我?”

    几步走到他的面前,容妈脸色很难看,她皱着眉头,语气急迫:“你为什么不听容妈的话。从小到大,夫人和容妈的话,你不是最听的吗?”

    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凌靳扬眼底的神情缓和下来,他抿着唇,道:“容妈,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不会改变,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可是这次的事情不一样,这里关系到童念,关系到我们的未来,任何人也不能阻止我的决定!”

    “少爷啊,”容妈失望的摇摇头,脸色黯然:“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严重,你根本就不知道!夫人的心血嘱托,你都忘记了是不是?为了童小姐,你连夫人的话也不听?!”

    “容妈——”

    凌靳扬沉下脸,因为容妈的话,脸色彻底冷下来,“这是我的家事,不需要你来置喙!”顿了下,他抿着唇,冷声道:“容妈,你年纪大了,不应该继续留在凌家!”

    第一次,凌靳扬对她说如此绝情的话,那双眼底的冷漠,让容妈心底狠狠揪疼起来。

    转身坐进车里,凌靳扬眼角余光瞥了眼怔怔杵在原地容妈,心头紧了下。其实他并不想说这些狠话,可她总是用母亲来压他。他心里明白,她是为了自己好,可她不懂,童念对于他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抬手发动引擎,凌靳扬沉着脸将车开走,银色的车身很快就消失不见。

    许久后,容妈才颤着身体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走到抽屉前,她将里面的相框拿出来,手指轻抚着照片的人,含泪道:“小姐啊,容妈已经尽力了,可是有些事情是注定的!”

    容妈细细摩挲着照片中那张带笑的脸庞,眼底滚出热泪来:“也许这样也好,能解开你这一辈子的枷锁,对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将行李收拾好,容妈提到客厅里放下,她沉着脸,迈步走上楼,推开三楼的一个房间。

    推开房门,果然看到凌仲站在窗边,听到门声,笑着转过身,“怎么,你要走了吗?”

    容妈凄然一笑,如实道:“是。”她挑眉看向站在暗影中的男人,语气阴沉下来:“看到少爷把我赶走,你是不是很满意?”

    “容妈,”凌仲面朝着她,一步步走过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在凌家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可没有忘记过。”

    容妈垂下头,低低笑起来,只是眼底半点笑意也无。

    凌仲迈步走到书桌前,抬手指着桌上摆放的照片,声音隐隐透着笑意,“她安排你在凌家,不就是为了让你时刻提醒靳扬吗?只可惜,我这个儿子,岂是那么容易听人摆布的?”

    “夫人的心血,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少爷和您!”容妈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染满落寞,她心头沉甸甸的,有太多的话深埋在心底。

    凌仲眼角掠过一丝笑意,他挑眉看着桌前的那张照片,嘴角的笑意倏然冷冽起来:“为了我?当初的俞姝澜,是如何盛气凌人,手段用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还是忘不了过去的事情?”容妈暗暗叹了口气,心底一片怅然。原来很多事情,并不是时间就能抚平的。

    凌仲眼底一沉,脸上的神情霎时阴霾下来。他挑眉盯着照片,厉声道:“这个家,到底还是姓凌的!”

    “啪——”

    凌仲深邃的目光凛冽起来,抬手将桌前的那个相框,狠狠扣下去。

    “老爷!”

    容妈脸色一变,看到他眼底的厉色,心头紧了紧,急声道:“看在你和夫人一场夫妻的情面上,你答应她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迈步走到她的面前,凌仲嘴角染笑,冷声质问:“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容妈慌张的摆摆手,“我在恳求你。”

    收敛起嘴角的笑意,凌仲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轻轻在她耳边低语一句,顿时让容妈满脸震惊,失声道:“你——”

    容妈颤巍巍的伸出手,整个人陷入惊骇,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半响,凌仲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径自越过她走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容妈才渐渐缓过神来,她眼底带泪,看向桌上的相框,心底百转千回。小姐啊,你这一生的心血,终究还是错付了……

    步履蹒跚的走下楼,容妈提着行李往外面走,她脸色泛白,还没走到大门外,人便栽倒在地上。

    傍晚下班回来,凌靳扬带着童念一起回家吃饭,路过一家糕点店的时候,他停车进去买了一盒酥饼。

    “你爱吃这个?”看到他买回来的东西,童念含笑问他。

    抬手发动引擎,凌靳扬往澜苑开回去,笑道:“容妈爱吃的。”他目光望向远处,沉声道:“我早上脾气不好,又让她伤心了。”

    童念目光暗了暗,俏脸闪过一抹落寞,“靳扬,我知道你为难,可容妈也是为了你好。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让她喜欢我的!”

    抬手刮了她鼻子一下,凌靳扬沉寂的眼底泛起笑来:“我对你有信心。”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的眼中有细碎的光影闪过。

    开车回到澜苑,凌仲并不在家,凌靳扬带着童念先去了容妈的房间,可只看到她的行李,没有见到人。

    心底隐隐闪过什么,他拉着童念走出来,忙的问佣人:“容妈呢?”

    佣人听到他问,不敢隐瞒,立刻如实的汇报:“您早上走后不久,容妈也收拾行李想要离开,可她还没走到大门口,人就昏倒,现在被他儿子接走,送去医院了。”

    闻言,凌靳扬脸色一沉,拉起童念就赶去医院。

    来到市医院,凌靳扬一口气跑到三楼,看到病房外,容妈的儿子正在和医生谈话。

    “容妈怎么样?”凌靳扬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神情焦急。

    夏涛看见他赶来,欣慰的笑了笑,不过脸色却很难看:“医生说,妈突然脑溢血,出血的部位不是很好,人还在昏迷。”

    后面追上的童念,听到这话,脸色也跟着暗下去。

    抬手一拳重重打在墙上,凌靳扬抿着唇,低斥道:“是我早上让她生气了!都是因为我!”

    “凌少!”

    夏涛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神情温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你不要这样说,平时你怎么对待我们家的,我心里都明白。妈妈昏迷前,嘴里还喊着你的名字,你不要自责!”

    凌靳扬低下头,心间一阵刺痛,他想起早上和容妈最后说过的话,眼眶忍不住红了红。最近这段时间,为了安家的事情,他几次都惹容妈伤心难过,如今回想起来,真是犯浑!

    在医院一直呆到深夜,医生最后给出治疗方案,因为出血的部位不好,再加上患者年龄也大了,所以只能采取保守治疗,不易开刀。

    凌靳扬坐在病床边,看着容妈苍白的脸庞,喉间涌起一股酸涩,“容妈,你别生我的气,是我错了!”

    肩膀压下来一双小手,童念环住他的颈项,柔声道:“放心吧,容妈肯定会没事的。”

    不多时候,容妈的儿子从家里取完东西回来,见时间很晚,便让他们先回去。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十二点,凌靳扬只好站起身,带着童念先离开。临走前,他告诉夏涛,明天会安排几名专家过来,再进行一次会诊。

    离开医院后,凌靳扬开车先把童念送回荃湾河畔,而后他才回到澜苑。

    回到澜苑,凌靳扬迈步走进客厅,见到那盏落地灯灭着,深邃的双眸忍不住暗了暗。他转身坐进沙发里,抬手将落地灯打开。

    看到他回来,有佣人走过来,“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问了几遍,刚去上楼休息。”

    “嗯。”抬手揉揉酸胀的眉头,凌靳扬低低应了声。

    “您要吃点东西吗?”

    凌靳扬抿着唇,声音显出疲惫,“不用了。”

    佣人见他脸色不好,也没敢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凌靳扬喊住转身的佣人,忽然睁开双眸,声音紧绷:“容妈昏倒前,还做过什么吗?”

    佣人愣了愣,细细回想了下,“容妈收拾好行李,好像去过楼上。”

    半响,凌靳扬挥手让佣人离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

    ……

    看守所中,所有的人都穿着统一配发的衣服,按部就班的排队领饭。

    安昕低着头,长发只用一个黑色的发套梳起来,她手里端着盘子,排队按照次序领饭。

    端着餐盘,她刚刚才坐下,盘子里的菜就被人抢去一半:“喂!你干什么?”

    坐在对面的女人,笑吟吟的看着她,不屑道:“这菜你能吃的完吗?我这是帮你,省得你浪费。”

    安昕瞪着双眼,满脸怒意,拿起勺子就要从那人的盘子里将菜抢回来,可她手还没伸出去,就被人压住胳膊。

    “怎么着,还敢还手?”有人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狠狠按在桌子上。

    安昕挣扎不开,怒声吼道:“你们这些烂人,放开我!”

    啪——

    脸上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安昕只感觉眼前一片眩晕,右边脸颊已经火辣辣的疼。

    “你个小婊子,还敢骂我们!”对面的女人收回手,显然是这些人的头,大家都看她脸色行事。

    拿起边上的一张报纸丢在桌上,她用手按住安昕的脑袋,冷声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安家的小姐呢?我呸!好好看看,你们家都这样了,还有谁能来救你?!以后少在我们面前摆谱,要不然老娘看一次,揍你一次!”

    后颈被人狠狠按在桌面上,安昕眼底清楚的映入那巨大的标题,双眸一阵剧烈的收缩。

    砰砰砰——

    外面传来管教犀利的声音:“都坐下好好吃饭,要不然全部关小号。”

    “是!”

    众人急忙都回到原位,安静的低头吃饭。见没人再闹事,管教便转身走开。

    眼睛死死盯着那张报纸,安昕整张脸煞白,毫无血色。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收紧,任由指甲深陷进肉里,渗出血迹。

    凌靳扬,你是要赶尽杀绝吗?!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