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被囚禁了!已经整整十日,凤瑛将她困在凤藻宫中,并将里里外外的侍卫,宫女都换了个遍,在暗处布满了他的暗卫。

    蔺琦墨离开,凤瑛便将宫中属于蔺琦墨的势力清了个遍,现下罄冉犹如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没有外援,没有出路,四周布满了精锐的眼睛,但凡她有一丝异动,立马便会传到凤瑛耳中。

    对眼前的困境罄冉无能为力,她本不是骄纵之人,更非会苦恼耍泼之流,她只能顺着凤瑛的意思,在不触怒凤瑛的前提下保存实力,在没有原则的退让中保护自己。她小心翼翼的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寻找一切有利自己的事情,等待逃离的挈机。

    这几日凤瑛每日必来,或是陪着她聊天,或是喝茶,或是用恳切的语气婉求她做些什么诸如弹琴之类的事情,有时候他只是安静的坐着用他一双深沉的眼眸盯着她。

    罄冉从不触怒凤瑛,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讨好奉承的、她小心翼翼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凤瑛的态度几近卑微。

    可便是她这种不哭不闹,这种讨好般的言听计从轻松地挡住了凤瑛所有的进攻,他无法对这样的她做出什么。

    这般的罄冉让凤瑛深深的感受到了她的疏离,她的害怕,她对他无时不在的警惕和抵触。

    面对这样的罄冉,他的任何异样举动都会是罪恶的,是没有理由的。有时候凤瑛想,这样也不错,也许当她慢慢习惯了每日对着他,她有日会离不开他,会爱上他。毕竟这种平静中虽是有着让人烦躁的气闷,但也有着几分安宁的满足。

    于是凤瑛将越来越多的时间在罄冉身上,甚至连办公都从辰庆宫搬到了凤藻宫。有那么两日,他心情极好时竟令宫人在罄冉内殿安置了软榻,便休息在含清殿。

    那两夜凤瑛异常老实,可罄冉却是整夜不曾合眼的,也许是察觉了她的紧张,自那两日后凤瑛便未在含清殿过夜,只偶尔呆的晚了,他会用期盼的眼光看向她,而罄冉每次都只当不明白他的意思,俯身相送。

    凤瑛俨然已将她视为己物,标是了他的标签,这样的日子罄冉只觉每分每秒都担惊受怕。她心里知道蔺琦墨的人一定在想方设法的接近她,营救她,但是凤瑛将她看守的如此严密,他们一时半会根本接近不了她。

    好在离凤瑛起驾回青国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也变得越来越忙,罄冉倒是得到了几许喘息的时间。

    这些时日,最让罄冉担心的便是腹中的孩子。当初她有了身孕的事情并未大肆宣布,只凤藻宫的几人知晓,而那些人则都是蔺琦墨的心腹。

    罄冉心里很清楚,若凤瑛知道她有了蔺琦墨的孩子,怕是容下这个孩子的可能性极小。

    她是孩子的母亲,她必须好好保护自己的宝贝,若丢了这个孩子,她无法想象以后该如何面对蔺琦墨,他是那么期待孩子的出生。而她也相信,她定然能保护好她的孩子!

    罄冉小心翼翼地掩护着这个孩子,好在她没有害喜的现象,再加上现在孩子月数上下,小腹只能脱掉衣服后能看出微隆。现在天气越来越冷,穿的也越来越多,加上罄冉对衣服的刻意挑选,一时隐瞒倒是可以做到的。

    可谨慎起见,罄冉已尽量减少了一切可能暴露孩子的行为,比如沐浴。以前罄冉习惯每日睡前泡下热水,现在她已经尽可能地少沐浴。

    以前在军营没有条件天天沐浴,有时候甚至十天半月不洗澡罄冉也能忍受,可现在明明有条件,隔上三五日不沐浴罄冉便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日,坚持了七日的罄冉终于无法忍受了,只觉浑身上下都有些发痒。令侍女准备沐浴用水,挥退她们,她脱掉衣物便跳进了浴桶中。

    水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纾解了这些日身体的紧绷,慢慢放松下来。靠着桶壁,任由思绪漫游,罄冉好好的泡了个澡。直到水温渐渐转凉,她才骤然回过神来,想到现在的处境,一时难言。

    将身体慢慢没入水中,任由水淹没了眼耳口鼻,漫过她的头发,这样被水包围着,罄冉竟觉有些安全。她将眼睛闭得紧紧,放松身体,手臂张开,感受头发如海藻一般的浮动,无声的笑了起来。

    外面婢女半响不见她出来,不免有些担心,谁都知道陛下有多重视云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们可担待不起。几个宫女一商量,正打算一起进屋查看,便见凤瑛大步而来。

    她们忙跪下行礼,远远的凤瑛便见她们似是有事在商量,一面焦急,如今见她们面有惶恐,不免蹙眉,声音微冷。

    “怎么回事?”

    “回陛下……姑娘……姑娘说是沐浴,不让打搅,进去半天了也不见唤我们……”

    一个较为大胆的宫女胆战心惊的道,凤瑛听闻面色一变,推门便闯进了殿中。

    浴桶安置在内殿,垂着纱幔,凤瑛大步入了内室,一眼便见罄冉沉浮在桶中,乌发散了一池,身体半漂浮着,那样子没有一点生气。凤瑛面色瞬间惨白,大步便向浴桶飞掠。

    罄冉沉在水中,又一时放松,心思不属,根本就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潜水一阵,但觉胸口气闷了,便“哗”得一下自水中钻了出来。拔开额前的头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胸前不住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然后便愕然地看到了凤瑛。

    他站在几步开外,身体僵直,正面色复杂的盯着她,那神情几乎是有些扭曲的。罄冉一惊,“啊”的大叫一声便双手挡住胸前春光,又将身体沉入了水中,一脸戒备的盯着凤瑛,蹙眉怒喝。

    “你要干什么!?”

    事出突然,此刻又是这般情景,罄冉那里还有心思和凤瑛周旋,变现出的自是她最激烈的一面,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尖锐。

    凤瑛似是被她的惊呼声吓了一跳,僵直的身体缓缓恢复,面色平复了下,温和道:“她们说许久不见你出去,我只是怕你出了什么事。”

    罄冉却冷声道:“你出去!”

    方才进来看到的那一幕太过惊悚,凤瑛到现在还有些胆战心惊、心有余悸,再加上这些时日罄冉一直很温和,从不曾这样激动失控,凤瑛竟莫名有些害怕,忙点头抬手安抚着罄冉:“你别恼,小心气坏了身子,我出去便是。”

    他说着果真便转身出了屋子,罄冉望着他快速而去的身影,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凤瑛出了大殿,眼见却一直晃动着方才罄冉出水的那一幕,粉色红润的肌肤,精致的锁骨伴着水色,乌黑的墨色丝丝缠绕,别样诱人。

    再想到方才她怒目盯着他的样子,凤瑛心头又一阵烦躁,禁不住眉宇蹙起,身上已是不经意地散发出一股迫人的寒意,吓得几个婢女头都不敢抬起。

    “进去服侍!”

    烦闷的甩甩头,丢下一句冰冷的吩咐,凤瑛大步向含清殿而去。

    罄冉穿戴齐整时,便有侍女进来禀报,凤瑛已在含清殿等候。几个婢女忙诚惶诚恐的前前后后又给罄冉检查了个遍,似是力求让她以最完美的姿态去服侍他们的王。

    婢女恭敬而细致,一如这里的一切,精致、温存、美丽,可这一切却都是强加在她身上的枷锁,罄冉苦笑。

    罄冉进入含清殿时,凤瑛正坐在椅子上把握着一只雕刻精巧的玉质麒麟,见罄冉进来也未抬头,只是微微一扬袖子,笑道。

    “你这处太素净,我给你带了些小东西把玩,看看喜不喜欢。”

    罄冉望去,但见殿中的四张桌子上都排满了各种宝贝,首饰、器物、雕品……各种质地,铃铛满目,一看便都是珍品,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罄冉随意望了眼,步至临近的一桌拿起一枚黑玉棋子,微笑道:“多谢凤大哥,只是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没必要将这些送到这里来吧。”

    凤瑛却是一笑,将手中玉麒麟随手一执,起身走向罄冉,手指划过阡陌纵横的棋盘,笑道:“这一套棋是用温玉制成的,倒是适合冬日把玩。这几日我会比较忙,没时间来看你,给你带些东西,你也不至于太无聊。东西先放在这里,那些喜欢,到时候回去就都带走。我已经让他们在宫里给你收拾了一处清静的宫殿,你一定会喜欢的。”

    迎上凤瑛笑意期盼的双眸,罄冉一时竟有些难受。这些日子她对凤瑛极尽讨好,而凤瑛又何尝不是,他对她几乎是无条件纵容的。想到他方才在浴室表现的惊慌失措,罄冉忽而觉得很累,忽而觉得这样的相处对她来说是一把双刃剑,伤了他,她亦无法安然。

    面前的罄冉长长的秀发还未干,拢在一起垂在身前,墨发愈发乌黑,将脸衬得更加白皙莹润,想比这些时日来她一直刻意带着的面具,此刻她的神情虽是带着茫然,烦躁,但是却显得更加真实,美色无边。

    此刻她穿着一件雪白色的袍裙,衣襟上用银丝绣着大朵的牡丹,衣领微低,露出半截白皙优美的脖颈,看在凤瑛眼中,一下子便让他想起了方才在浴室的那无比妖娆的一幕。

    他似是被蛊惑住了,缓缓凑近罄冉,不自禁的伸手想将她一侧的头发拢到耳后,而罄冉却猛然回过神来,退了一步,躲开了他。

    凤瑛目光闪动了下,空落落伸在半空的手似是动了几动,才缓缓收回。望着垂着头的罄冉,笑道:“冉冉,给我弹首曲子吧。上次听你弹琴还是在战英帝的寿宴上,已经快四个年景了。”

    凤瑛的话带着几分恳切,几分怀念,还有一丝祈求。四周很安静,静的罄冉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凤瑛她无法拒绝。

    抬起头来,这才看到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古琴,看样子有些来头。罄冉浅笑一下,点了点头便向那琴走去。

    将琴抱起,放在矮桌,随意坐下,拨弄了两下。手感极好,音质流畅,是把难得的好琴。罄冉扬眉看向凤瑛,微微一笑:“想听什么?”

    凤瑛却洒然落座,只挑眉道:“你随意吧。”

    罄冉点头,手指触上琴弦,许是太久不曾弹琴,竟有些不知该弹什么。这样的气氛下,有种无声的安宁和和谐,罄冉想许是这些时日,他和她都累了,都不想在带着面具应付彼此了。

    微微牵起唇角,罄冉跟着心,手指动了起来。琴音幽幽传出,忧伤而缠绵,断肠的愁与怨,透着的尽是哀痛的苍凉与压抑的哀伤。

    凤瑛的神色越来越沉郁,目光复杂盯着罄冉,不曾有任何动作,也不知心有何感。

    渐渐的,罄冉的手停了下来,幽幽的乐声绵绵而去,似是纠的人的心也跟着隐隐发疼。她抬眸望着凤瑛,一如他一般,一瞬不瞬。

    半响,凤瑛起身,一步步走向罄冉,伸手勾住她的下巴抬起,他直逼她沉静的双眸,眯起双眼。

    “呆在我身边,便如此让你难受?”

    罄冉并不避让,长长的睫毛颤抖一下,轻声道:“凤大哥,感情向来是最不能勉强的,我爱我的夫君,一如你此刻不愿放开我一般,我也无法放弃对他的爱,片刻都不能。”

    她的神情无比平静,目光无比清澄,凤瑛望着她,目光却越来越翻涌,神情也越来越阴沉,半响才压着声音道:“在朕的面前坦言你有多爱他,将朕的感情践踏在地,好,好,云罄冉,你可真好!”

    他说罢,神情一拧,钳在罄冉下巴的手骤然用力,狠声道:“你既如此激我,便休怪我对付他。他悖国助我,只因信我能善待麟国百姓,信我能令这片土地清明安宁。冉冉,你说,若是我将麟国的贵族尽数屠杀,将麟国的百姓都变成我青国的奴隶,你那夫君会不会永远遭受世人唾骂,成为遗臭万年的贼子?”

    罄冉神情有瞬间的慌乱,然而马上便笑了起来:“陛下,麟国已经不在,哪里还有麟国的百姓?他们都是青国的子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不会这么做的。”

    “哦?”

    “天下万民,皆我子民,如今陛下一统雯江南北,既然是子,难道还要分亲疏远近不同么?泱泱大国,有容乃大。陛下定然知道,若诛杀贵族,压制百姓,只会令其心怀怨恨,时刻想着反抗,隐患一日日加剧,一旦有一天有人起来反抗,百姓怨声载道,官员疲于应付,后果可想而知。四郎和陛下的协约,是份双赢的协约,不然陛下也不会答应他将其作为对麟的国策,陛下是明君,不会因意气之争,而偏失天下。”罄冉徐徐说着,目光不曾片刻离开凤瑛,与其争锋相对。

    凤瑛定睛看着她,半响才道:“冉冉,你是认定朕不能将你怎么样吗?”

    罄冉却轻轻摇头:“不,凤大哥,冉冉只是想坦言于凤大哥相处。凤大哥,放我走吧,请给冉冉一条生路。”

    罄冉目光轻闪,恳切而哀伤的盯着凤瑛。

    放我一条生路,放爱一条生路,也放你自己一条生路吧。凤瑛,你可知道,这世上没有三个人的爱情,如此执着,只能将我们都逼向绝路。

    凤瑛却冷声一笑,猩红着双眸,冰冷的话语自薄唇溢出。

    “在朕身边让你生不如死吗?那么朕告诉你,从朕出生便从不知道何谓放手。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朕的怀中!”

    他说罢,再不看罄冉一眼,甩开扣在她小巴的手,转身便向外大步而去。他的脚步极为匆忙,出了大殿挥手屏退跟随的人,凤瑛匆匆步入一处院落,四周一静,神情即可便痛苦起来。

    他只觉心脉紊乱,大口呼吸着,扶住一颗大树,喉间一涌便喷出一口鲜血来。任由那血迹沿着唇角向下蜿蜒,凤瑛抬头望向高旷的天空,嘲讽一笑。

    从何时起,她成了他解不开的心结,不知不觉深入骨髓,揉入血液。而现今,她似乎已经成了他的心劫,画地成牢,将他圈在其中,在劫难逃,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拉着她和他一起痛,和他一起沉沦。

    凤瑛自认从不是懦弱重情的男人,而他却天生有一股极强的控制欲,天生一股执念,认准的事情便不会回头。而如今,她,已经成为他此生最大的执念!……

    秋末一场寒雨,将树上落叶尽数扫下,北地即可便有了冬的寒冷。北云山上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呈现一片萧瑟,寒风一吹,越发让人觉得冬天来了。

    寒雨一过,阳光虽是钻出了云层,短时间却也没能将寒气带走,空气中还是带着阴冷。太阳虽没能驱走寒意,却是将山脚下环山而过的马儿河照的波光粼粼,如银带缠绕,给荒芜的北云山添了一处风景。

    此刻,半山腰上的一处民居小院,一缕炊烟袅袅自屋顶升起,映着骄阳初生,倒是难得的让人望着安宁。此刻不大的院中枪影翻飞,两个人影交织在一起,舞得院中落叶翩飞,树上仅剩的几片枯叶也再无法挂住,扬下了枝头。

    “锵!”一声金石撞击之音响起,接着那身着褐色衣服的青年手中长枪突然脱手,向远处墙角射去,直直插入青石墙缝中。

    几乎同时,白衣男子手中寒枪,银闪闪的枪头已经抵在了对面青年的脖颈边。一阵静默过后,喝彩声骤然暴响在小院中。

    “公子好功夫!”

    “三虎,功夫还欠火候啊,才过了七招!”

    众人纷纷吆喝着,更有一名留着小胡子的清瘦男子将手中长枪一横,扬声道:“这下该轮到我了吧!”

    众人哄笑,然而尚未等小胡子走到场中,自屋中走出一美妇来,嗔怪的扬声道:“都歇歇吧,切磋一个时辰了。小四,你过来下。”

    这美妇正是不久前被战英帝派人掳去的蔺琦茹,而她口中所唤小四自然便是蔺琦墨了。

    其实营救蔺琦茹并没费太多时间,蔺琦墨昼夜赶路待奔至旌国时,恰逢英帝的人带着蔺琦茹经过苍松密谷一带。

    那苍松密谷是白靖炎的地界,有白靖炎的帮忙,再有蔺琦墨亲自出马,英帝的人根本没讨不到什么好处,丢了人不说,还丢盔弃甲跑回了战国。

    事情进行的出乎意料的顺利,让蔺琦墨甚至极度后悔,当初真真该让陆赢带着人过来。虽然这样的想法,非常对不起姐姐,但是一想到罄冉还怀着身孕,而他却丢下她来了这万里之外,心里便极度不是个滋味。

    尤其是这两天,蔺琦墨的心里总是慌慌的。当时虽妥善安置了罄冉,但总是走的太过匆忙,凤瑛又手段高明,蔺琦墨越想便越是不安。

    昨日将姐姐安置在这北云山,蔺琦墨今日便打算离开,回麟国去接来罄冉。昨夜他已经跟蔺琦茹说过要走的事,蔺琦茹一听罄冉有了身孕,便只怨怪他不知轻重,直催着他离开,想来现在姐姐唤他,定然也和罄冉有关。

    蔺琦墨将手中寒枪一扔,转身大步便进了屋。

    厅堂小桌上已然摆好早膳,蔺琦茹正端坐桌前,见他进来示意他坐下。

    “快些吃,吃完了也好早点上路。”

    蔺琦墨笑着落座,拿起一个馒头便咬了一口,不忘抬眸看向蔺琦茹,笑道:“姐姐这话说的倒好似小四马上要上断头台一般。”

    蔺琦茹瞪他一眼,面色一沉:“口无遮拦!姐姐知道你急着赶回去,但是这一路上该休息还是要休息,注意点身体。接到罄冉也别急着回来,她身子沉,这里毕竟是小地方,怕是没有好的稳婆。依着我看,你们倒不如一起去旌都,等罄冉生产了再过来姐姐这里也不迟。”

    见蔺琦墨一面狼吞虎咽地喝汤,一面不迭点头,蔺琦茹这才面色渐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绸小包,推向蔺琦墨。

    “这是早年娘亲挂在你脖子上的长命锁,是娘亲当年亲自上大佛山向光远大师求来的,你带给罄冉,将来给孩子挂上。”

    蔺琦墨再度点头,只是这次目光已多了几分认真和感念,将吃光的饭碗大力放在桌上。郑重的拿起那红绸收入怀中,蔺琦墨站起身来。

    “这里很安全,战国那边但有风吹草动,靖炎一定会察觉到。姐姐放心呆在这里,等冉儿生产,我们一定带着孩子前来投靠姐姐,到时候还请姐姐一定收留我们。”

    “你这死小子,竟说混话!快去吧,天色也不早了。”蔺琦茹嗔恼说着,推了一把蔺琦墨。

    蔺琦墨面有笑意,转身大步轻快便向外走。然而刚迈几步,他唇际的笑容便微微一凝,脚步也顿在了半空。凝神细听,顿时面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但见他猛然俯身,侧脸便将右耳贴在了地上,神情渐转凝重,眉头已结在了一起。

    蔺琦茹也看出他的不对来,见他起身,忙开口问道:“怎么了?”

    “有一队大军正从北面向这边急速冲来,听声音起码有数万人!姐,你这些日一直在北边,可曾听说旌帝向南调兵?”

    “没有啊!倒是这北边一直不安宁,上个月左膺王的铁骑还袭扰了磨城,听说杀了不少百姓,潭州府兵的粮仓被洗劫一空。哦,上月末旌帝还令镇西军将防线自西边向北推了些,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向南调兵!”

    蔺琦茹的话刚一出口,便立马惊得面色一变,纵使她是女流,但终究是将门之后,即可便察觉出问题所在。

    “姐,怕真出了大事了!快去收拾下东西!”蔺琦墨果断说着,面色沉重,大步出了屋子。

    其实这旌国北疆至战国北岭一带,终年都受到草原异族的袭扰,自燕奚侬登基之后,旌国内政渐稳,草原却连年内乱。北边倒是着实安静了一段时间,直到前些年草原一部首领塔素罗以铁血手腕两年一统草原六大部族,建立了图吉国,草原铁骑便频频南下骚扰叩关。

    塔素罗骁勇,再加上草原连年内战,已经耗空了内需,向南掠夺是解决困境的好法子。尤其这一年多来,图吉国力日渐强盛,已隐有南侵之意,光夏季到秋季边境便发生大小战争多次。

    塔素罗的铁骑虽说厉害,但是旌国和战国也都不是好欺之邦,这些年旌国派大将陈忠镇守边关,塔素罗倒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双方的战事使劲一直都处在局部拉锯的状态,但会不会爆发大战,何时爆发,那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现在看来,这场战事,倒是让他蔺琦墨碰了个正着!蔺琦墨现在已基本确定,正向这边奔来的大队人马绝对是图吉异族,因为若是本国调兵,都会事先贴出公告,以免惊民。

    只是蔺琦墨却不明白,这北云山西北面不远便是旌国的北境第一关卡燕然关,驻守了旌国兵马两万余人,守将更是旌国数的上号的大将王金斗。图吉的铁骑自北面杀过来,没道理会如此悄无声息啊!

    可这个问题蔺琦墨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他刚冲出屋子,院中留守的六个飞翼军暗卫便冲了过来。显然,他们也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公子,快带着夫人离开这里吧!听这样子,大队距此不过一刻钟,得快些撤离这里!”

    蔺琦墨却眉宇紧锁盯向北方,沉默了良久,他才转过头来,吩咐道:“程志,你现在马上通知村里乡亲撤离。”

    “马扬,江明,你二人速速到东面岭上,将烽火燃起来。”

    “高源,三虎,你二人负责保护夫人,一定要将夫人安全带到宿州去!”

    “程岳腾,你跟着我!现在分头行动,这是命令,各自完成,不得怠慢!”蔺琦墨说罢,历目扫向六人。

    “是!”六人应声,迅速分散。

    蔺琦墨带着程岳腾转身,正见蔺琦茹蹙着眉头探究地盯着他,心知瞒不住她,蔺琦墨几步上前,沉声道:“姐,这北云山是通往南边的要塞,过了此山南面便是一马平川,若让图吉的兵马冲过北云山,那沿着平原南去能直抵中原腹地,沿着官道甚至能一直攻至旌都去。姐,图吉人凶残,若让他们入了关,那可真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了。这事儿既然给我碰上了,我便不能置之不理!姐,你快随三虎离开吧,父亲的金甲得留给我!”

    他一口气说罢,绕过蔺琦茹便向屋中走。手臂一紧,回头正迎上蔺琦茹蕴着眼泪的双眸。

    “姐为你骄傲!去吧,只是你得记住罄冉和孩子还在等着你,你等留着命回来!我蔺家仅百年间已经出了一十九位寡妇,你不能让罄冉成为那第二十个!也不能让你的孩子一出生便没有了父亲!”

    蔺琦墨眼眶微微一热,重重点头,再不做停留,大步便奔进了屋。

    蔺琦茹望着他的背影,终是淌下两行泪来,只喃喃道:“小四,一定要活着,不然姐会恨死自己”……

    北云山位于旌国北境,横卧千里,北云山以北数百里乃旌国第一关卡燕然关,山脚又有马儿河天险屏障,穿山而过,便是平原千里,故而这北云山历来都是兵家必争的要地。

    只是这些年,一来图吉的骚扰多是挠痒痒般的小打小闹,再来又有燕然关挡在前面,故而这北云山并未按扎驻军。只因距离北云山东北不远便是金州城池,驻守着金州兵马数万。若敌军来攻,便是突过燕然关,金州兵马也有充足的时间赶到北云山布防。

    只是这次实在诡异,蔺琦墨怎么也想不通,图吉的兵马到底是怎样无声无息便到了这北云山的!

    可此刻容不得他多想,更容不得他不相信!遥望着远处腾起的漫天尘土,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震动,蔺琦墨已经一万个确定,来的必是图吉兵马。这样的气势和速度,只有在草原上驰骋拼杀过的勇士才能达到。

    蔺琦墨的目光沉定不动,直直盯着前方,片刻似乎整个山体都震动了起来。身下的小白似乎也被这样的震动惊到,高高的扬了扬蹄子,蔺琦墨用力勒紧马缰,感受到它稍稍安危才将缰绳放松。低头抚摸着小白柔顺的鬃毛,他眼中闪过几分不舍,可终究还是一个翻身利落的下了马背。

    撩起袍子一扯便撕下了一块白布,他将腿上匕首抽出指头在便锋锐的刀刃上一拉,鲜血便滴了下来。

    拍拍小白的马背,蔺琦墨笑道:“兄弟,借你靠靠。”

    将白布往马背上一按,蔺琦墨挥手便在上面写下了一行血书,目光久久凝在那一行字上,他的神情竟斗转间变了几变。温柔、挣扎、伤痛、不甘、坚定眼眸不自禁得收缩着,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蔺琦墨终是将白布一收,将它紧紧束在马脖下的铃铛上,牢牢的打了两个结。

    最后看了眼,抬手两个扬起便瞬间将小白的马鞍卸下扔向了一边的山谷中。小白似是感受到不对劲,睁着一双眼使劲盯着蔺琦墨看。

    “这鞍我给你扔掉了,兄弟,以后好好找个林子过日子,别再让人骑你了。去找清风,将这东西带给她,然后你就自由了。去吧”蔺琦墨说罢,抬手拍了拍小白,挥挥手示意它离开。

    可小白非但没走,反倒侧身用头噌了蹭蔺琦墨,一双眼睛越发有神的盯着他。蔺琦墨迎上它炯炯幽深的眼睛,蓦然竟觉它能听懂他的话。只觉它那眼中写满了依恋和不舍,让他看着心酸。

    “走吧,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小白,你要聪明的马!赶紧走,赶紧走!”蔺琦墨说着,极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可小白依旧不动,反倒嘶鸣了几声,仿若哀求。蔺琦墨顿时便变了面色,退后一步,将手中银枪一横,冷声便骂。

    “男子汉死便死矣,休做女儿态!你这成什么样子!让你滚,就赶紧给老子滚蛋!”他吼着,将枪头横,对着小白的屁股便是一棍。

    小白吃疼,嘶鸣了一声,拔腿便冲向了山道。可跑出十来米却又猛地停住,又扭头看向蔺琦墨。

    蔺琦墨顿时吼头一紧,却毫不犹豫地将枪再次一竖,对着小白便做了个极为凶狠的动作。小白前蹄跳了两跳,终是转身撒腿而去,这次它再没回头。

    蔺琦墨见它离去,长长叹了口气,银枪斜指,转身向山脚下的一线银河飞掠而去……

    此时马儿河的北面,平原上腾起的尘土越来越高,三万人的图吉精骑正以破风劈浪般的速度直冲马儿河,那气势绝对是震动天地,让山川都折服颤抖。

    这三万精骑绝对个个都是草原上舔过刀口的在死人堆中滚了再滚的汉子,是图吉王塔索罗精心挑选出的精骑中的精锐!

    三万骑兵冲杀而来,目标正是渡过马儿河,穿过北云山,直插旌国腹地。而冲在全军最前面一身重甲,身材魁梧的大胡子正是图吉王塔索罗。

    却见他锐利的目光直盯马儿河上那一座五六米宽的石桥,大喝一声:“全速前进,抢渡马儿桥,杀到嬴城去!冲啊!”

    经他这一声大喝,他身下马儿飞冲而出,一人独领阵前。石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而就在塔索罗的马蹄要踏上那石桥之极,一股强劲的破风之音逼来。塔索罗骤然提起马缰,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紧接着三道流光闪过,险险插过腾起的马腹,三支金翎箭直直没入了石桥边缘的石缝中,箭没数寸,颤巍巍发着抖。

    塔索罗一惊,似根本就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遭到伏击,满色一变,骤然高高抬起了右手。身后万军齐齐跟着停马,然而纵使这三万精骑训练有素,个个都马技高超,但如此急停,也不免一阵混乱。

    “父汗,这里怎么会有埋伏!”

    说话者是个长相俊美,身体健美,身着一身戎装的少女,她一面紧盯那三支插在桥头颤巍巍抖动着的羽箭,一面急忙打马上问着刚刚稳住马匹的塔索罗,此女正是塔索罗之女东亦歌。

    塔索罗却未回答她的话,而是目光鹰隼般锐利地盯着前方山坡。东亦歌跟着望去,正诧异那里什么异常也没有,却忽而间一道流光自山道的转弯处急掠了过来!

    天呐!

    待东亦歌看清楚那道流光,不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那竟是一个人!一个急掠而来的人!他的速度竟可以快成这般!

    但见那人一身金色战甲,熠熠流光,飞驰而来,雪白的大麾随着长风鼓动着,将他的身影映得如一只展翅腾飞的大鹏。

    那人一面疾奔,一面竟弯弓搭箭,那姿态行云流水,接着自他手指间流泻出三道闪电般的光芒,三支羽箭破风而来。

    就在极短的刹那,那尖锐的羽箭长啸声便到了近前,直逼塔索罗面门。

    “父汗!”

    东亦歌忍不住惊呼,塔索罗却目光一眯,快速地抬起了手中弯刀,他身体向右一侧,背微微躬起,手中弯刀刀背立起,‘当当’两声,那两支流箭已被挡住。然而那箭的力道竟是大极,塔索罗纵有所准备,还是被那箭的后劲冲的身体向后一倒。索性他双腿夹紧了马肚才不致跌下。

    可他身后一名小将却惨叫一声,直直跌下了马背,塔索罗知道,那是方才他避开的一箭。

    大军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顿时寂然无声,似乎连马儿的喷鼻声都消失了!

    众人大骇,不免都将目光投向那发箭之人的身上。但见那人已冲至破下,宛如天神降世,立定在石桥对面,那人身后雪白的披风鼓满了风,像是一对翱翔的翅膀招展在身后,待他立定半响,那披风才缓缓沉下。

    此时众人才来得及去看他的容颜,顿时更震在当场,无法言语。那竟是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男人,面容美如冠玉,皎若雪莲,肤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俊美的简直不似男人,却偏有一身的阳光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一身金甲着身,身姿挺拔,威势迫人,更让人不能忽视的是那人的眼睛。一双如黑宝石般闪耀的眼眸,流盼之间竟是夺人心魂的锐利和威严。

    而此刻那人手持一杆银枪立在桥头,威逼全军,那样子竟是要以一己之力守住马儿桥,阻万军于桥头。

    一时间大军竟齐齐看的一呆,倒是塔索罗最先回过神来,满面肃冷,冷哼了一声。他身后副将吉突忙策马上前,扬声道:“挡者何人,速速离开!”

    却听一声朗笑传来,接着那人忽而收笑,目光锐利盯向塔索罗,冷声道:“老子是谁尔等无需知道,只需知晓,今日有老子守在这里,你们便休想踏过此桥一步!”

    此人说话极其狂妄,却不是蔺琦墨是谁!

    狂成这般的着实没有见过,吉突顿时便被噎得面目通红,没了声音。

    塔索罗却是一笑,声动九天:“壮士,本汗观你有几分真本事,惜你是个人才不愿杀你!你还是速速离开这里吧!”

    蔺琦墨挑眉一笑,竟兀自一跃在桥栏上歪坐了下来,将手中银枪向桥中间一横,仰着头斜撇着塔索罗,讥讽道:“你便是图吉国主塔索罗吧?老子敬你是条汉子,这桥你倒是过还是不过,休要婆婆妈妈!”

    他竟对一国国主如此放肆,顿时便激怒了整个大军,对面一阵喧闹,接着塔索罗高高抬起了手,冲身后四大将领使了个眼色。

    本来塔索罗的目的便是尽快通过北云山,此刻当然不该初衷,不能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便阻了大军前行。

    四人接受到目光,互望一眼,同时策马向桥上冲去。蔺琦墨却是神情不变,只唇角微微挑起,将手中长枪一竖,飞冲迎上。

    四人对阵一人,而且蔺琦墨还没有马,这在图吉人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悬念。但是他们错了,而且很快他们便发现错了!

    简直便是在眨眼功夫,蔺琦墨自桥栏上跃下,猛然屈膝将长枪直直刺出,这一刺看似简单,然而却蕴藉了无穷力量,狠,准,快,一枪刺入那直冲而来骏马的马腹,马儿冲力太强,竟生生被这一枪之力带起,接着蔺琦墨侧开身子,骤然抽出那长枪,以诡异的姿态送出。

    那飞冲而去的第一人已被斜穿咽喉,交错而过,他甚至没能闭上眼睛便直直倒下了马背。

    那马儿受了重伤,被枪劲挑过,竟仰面翻去,带着悲鸣的嘶声直直向桥下坠去。

    这一切太骇人了,冲来的第二三个人惊骇间却不知死亡已经将领。枪影交错着金甲流光,飞舞间如同一场完美的个人秀,晃的众人一阵眼,只在终于看清时,发现石桥上眨眼间横七竖八躺了四人,正是自己军中的四名参将。而那俊美男子,此刻傲然端坐马上,神情桀骜,银枪斜点桥面,滴滴答答正躺着鲜血,而他雪白的披风,竟依旧纤尘不染。

    “图吉的勇士?哼,不过如此。”

    塔索罗望着这一幕,纵使他留了半张脸的络腮胡也能看出此刻他的面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

    不必塔索罗发令,早已有八人从阵中冲出,杀喊着冲向蔺琦墨。

    蔺琦墨也知道,这一场战将会是他一生最为惨烈的一战,也很有可能会成为他此生的最后一战。但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只知道,绝对不能让这些恶魔过桥,绝对不能!

    御马飞冲而出,蔺琦墨再次投入了激战之中。这是一场无需公平的战斗,塔索罗的目的是尽快过河,不断有人被蔺琦墨放倒,然而不断有更多的人冲上去围住他。他雪白的披风早已被鲜血染红,分不出那是敌人的血,那是自己的。

    从以一抵四,到抵八,到抵十六,到抵……上百!

    蔺琦墨死死守在桥头,任凭有多少人冲过来,他的身影依旧稳然,不曾有片刻稍离。此刻的塔索罗已然不知该忌恨眼前这个修罗一般的男子,还是该敬佩他。

    可他必须过河,再不欲在此纠缠,塔索罗一个眼神,一排弓弩手齐齐跪地,将森寒的箭头齐齐对准了那个游舞的身影。

    一阵震耳欲聋的箭鸣声传来,漫天的箭羽普天盖地向蔺琦墨射去,他却毫不惊慌,御气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一手将银枪舞成光盾,一手抓起一个图吉士兵挡住侧面飞来的箭羽。他的身影移动间,趁着图吉弓弩手交接之际,不断将地下堆积的尸首向后或扔去,或踢去,或以长枪挑飞。

    数番箭阵下来,他竟用图吉士兵的尸首生生堵了一道高墙,将马儿桥口堵得严严实实。再一阵箭飞射而来,蔺琦墨朗声大喝:“这就是图吉的雄兵铁骑?!哈哈,好笑,好笑!”

    身影一纵躲闪在那用尸首堆成的城墙后,蔺琦墨一阵放声大笑,只间或抬手以长枪挡住自头顶穿过的流箭,姿态慵懒的如同闲院赏。

    一阵流箭,几乎尽数都插入了图吉士兵的尸首上,白的箭羽看着惊人,血流满地,早已将桥头染成了一片修罗场,早已染红了整个马儿河。

    箭雨稍歇,蔺琦墨飞身而起,孤身站立在那尸首堆上傲视图吉万军,朗声讥道:“图吉的勇士们,瞧瞧你们的王吧,你们的生命在他的眼中分文不值,你们的尊严在他眼中狗屁不如,可怜你们竟为他舍生卖命,爷真替你们不值!塔素罗,还有什么手段,尽快使出来!老子等着!”

    他说着看也不看便伸手拔出右臂上的一箭,随手一扔,在人墙上翘腿坐了下去。

    竟他这么一说塔素罗自不会再放箭,何况放箭对蔺琦墨也没什么用。一声命令,一个参将的奖励,大队大队的兵勇嘶喊着再次向蔺琦墨冲去。

    蔺琦墨浑身流血,敌人一拨拨地往上攻,他坐在尸体堆上,不知疲倦地一枪枪挑着,尸体堆也越来越大,将桥口越堵越严,甚至连桥下都扔了不少尸体。

    他一面挑着,一面大笑:“狗娘养的,想要过河,就从老子的尸体上爬过去吧!来啊!”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失血的感觉越来越严重。眼前阵阵发黑,风,呼啸过平原,图吉铁蹄声、喊杀声比风声还要暴烈。

    血,漫天的血如红雨一般铺天盖地,将面容洗得鬼厉般狰狞,银枪断了,便抽出腰际腰间,寒光乍起,风雷变动,依旧威势摄人。

    蔺琦墨记不清,也数不清自己究竟杀了多少图吉大兵,四周满目的尸首将他的身影衬得如同孤独的野狼,他眸中充满了血腥和戾气,死死地守在桥头。

    天空开始由蓝色变成红色,由红色变成红黑交替,最后那黑色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蔺琦墨知道,他撑不住了……心中剧痛,却仍提起真气,暴喝一声:“塔素罗,老子死也拉你垫背!”

    他长啸一声,人剑合一,突入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中,寒剑随着手臂无意识地左砍右劈,挡者无不被他刺得飞跌开去。

    砍杀间,他视线掠向南面,心中默念:冉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声对不起不停的在脑中回旋,似是天地间言语万千,他已只懂这一句是为何意。

    恍惚间眼前闪过她清丽绝俗的面容,笑容依旧温柔恬静,恍惚间他看到她抱着个粉雕玉砌的娃儿走向他,她在笑着,指着他道。

    “叫爹爹,爹爹”

    背上一股撕裂心肺的疼痛传来,蔺琦墨双目血红,喷出一口鲜血,剑生出浑圆劲气,神勇难当,再有数十名围着他的图吉士兵倒将于地。

    蔺琦墨也终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倒于地上,眼睛沉重得再也无法睁开,朦胧中他想:

    凤瑛,他会照顾好冉儿的吧

    景轩,他也不会让冉儿吃苦的吧

    可为何,他竟是那么不甘!他的冉儿,他不甘交与他人照顾!他的冉儿,他一直以为可以给她幸福!

    我的冉儿,蔺琦墨一日活着,你便不准爱上他人!

    蔺琦墨若是不在了,求你,爱上他人吧

    蔺琦墨眼角缓缓淌下一行血泪,终是抵不住满身的疲惫,陷入了一片黑沉……

    此时的凤藻宫中,罄冉正坐在殿廊下的躺椅中,望着天际夕阳饮着一杯茶,扭头时却见凤瑛迈步入了院子。

    自从那日两人不快后,凤瑛便再未来过她这里,于是罄冉这五六日也过得极为恣意。现在毫无准备便看到了凤瑛,罄冉禁不住心一紧,握着杯盏的手便也跟着用了力。

    可她明明未用多少力量,却听‘噗’的一声,手中杯盏竟莫名碎裂,叮当地掉了一地碎片,茶水不意落了一声。手心更是以阵刺疼传来,罄冉茫然低头,呆呆地望着手中鲜血向下急淌,像是决口的水渠一般,一点点落在雪白的衣裙上,瞬间蕴成红色的朵。

    “怎么这么不小心!”凤瑛的微恼的声音传来,接着罄冉的手便被他抓住,银白的带子随即压上了血流的伤口。

    “好疼”罄冉喃喃着,一双眼睛没有焦距的盯着那染血的裙子。

    “很疼吗?”

    凤瑛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罄冉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入目凤瑛正关切而心疼的望着她。而她的手被他抓在手中,压在她伤口上的那片银色的布,分明便是凤瑛自龙袍上扯下的!

    罄冉一惊,忙抽了手,自行缠绕两下,轻笑道:“瞧我,喝个茶竟能将茶杯捏碎,果真是个悍妇呢。”

    凤瑛见她不甚在意的缠绕着手上的伤口,不免蹙眉:“不是说疼吗?怎么也不放轻点!”

    罄冉一愣,顺着他的目光,这才意识到他在讨论她的手。刚刚不知怎的,胸口一阵撕裂的疼,让她忍不住低喃了出来。显然,凤瑛误会了,但是罄冉也没打算解释,只微微一笑。

    “凤大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明日辰时动身回京,你于我一起,让侍女收拾一下吧。这伤口可不能这么草草处理,还愣着做什么,去请太医啊!”凤瑛历目扫向身旁跪着的婢女,婢女忙磕了个头,匆匆而去。

    翌日,天还没亮罄冉就被挖出了被窝,登上马车摇摇晃晃的一路向谧城行去。

    这些时日在凤藻宫,罄冉虽用尽了心思找凤瑛的疏漏之处,奈何一直没有谋划出一个完美的计划来。这日子一晃竟已一个月,眼见着从秋季变为冬季,罄冉的心也躁动了起来。

    一来随着日子过去,她的小腹正一点点鼓起,若非现在是冬季,她又刻意穿着宽松,恐怕早就瞒不住了。再来,凤藻宫还不完全算是凤瑛的地方,她都找不到突破口,若是进了青国皇宫,罄冉只怕自己到时候就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所以罄冉决定,不管再难,在去谧城的路上,她一定要寻到机会离开,寻不到便自己创造机会,总之是一定得逃!

    可这机会那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凤瑛回宫虽是没有带上整个青国军队,但是浩浩荡荡护驾的也有近五千人,然而这五千人个个都无功高强,是青国大军中精锐中的精锐。

    凤瑛似是料定她在途中会不老实,对她的“看护”可谓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就连上茅厕,都不允许她像别人一般到野地里解决。这让罄冉极度烦闷,心情也因着一日日北上,而一日日低沉下来。

    这夜大队行至绮梦山一带,夜色渐深,乌云闭月,排顶压来,呼呼的北风急躁得吹过山岭,将草屑枯枝带得漫天飞,凛冽的风吹在面上似能刮出血口子。

    看样子,这天竟是要下雪。果然大队没进入绮梦山,雪便落了下来,可下的竟是雨夹雪,这雪一落,打得风灯排队熄灭,山路也变得极为难行,整个大队便似爬在蜿蜒山道上的蜗牛,一点一点向前挪。

    凤瑛离开谧城已久,如今赶着回去,大概军中后勤也没料到今年的雪会来的这么早,再加上他们这一路甚少在野外过夜,所以队军并未置办炭火。

    这日倒好,刚恰凤瑛勒令赶路,不再夜宿城郡,晚上便遇到了这种鬼天气。山风一吹,休说那些衣衫单薄的宫女,便是有着深厚内力的罄冉都不免觉得有些寒。

    马车摇晃,灯火摇曳,一晃一闪的根本就看出成书,罄冉索性将手中的书扔到一边,抱着腿缩在锦被中发起呆来。连马车停下她都没有察觉,直到‘吱呀’一声响传来,罄冉扭头方见凤瑛侧身进了马车。

    外间的婢女忙起身给他收拾好落雪的衣服,凤瑛将她们挥退,弯腰进了内车。也不等罄冉招呼便在毯子上盘膝而坐,见罄冉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他不免一笑,道:“就知道你会冷,我让人温了酒,等下暖暖身体就好些了。”

    他说着便欲伸手去拉罄冉放在被子外面冻得十指通红的手,罄冉却是一笑,忙道:“是啊,太冷了,真是鬼天气。”

    一面笑着,一面借势往被子里缩,顺带连手也收进了被子。

    凤瑛也不在意,柔声道:“是我太急着赶路了”

    话没说完便有宫女进来摆放小桌,安置酒具,待一切弄好,宫人退下,凤瑛才继续道。

    “既知你这般怕冷,以后便不再夜里赶路了。”

    罄冉笑笑,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高兴。

    凤瑛只低垂着眼眸,执起温好的酒壶,手微倾,壶中洒出玉浆一线,缓缓落入杯中。他将酒杯推给罄冉,抬眸:“尝尝,这可是武帝珍藏了数年的佳酿。”

    罄冉本就贪杯,更何况是这样的寒夜,也不客套,执杯触唇,一饮而尽。醇酒入喉,暖流下怀,一阵舒坦,罄冉不由挑眉,称道:“果真是好酒!武帝倒是个识酒的!”

    她的神情倒有几分似个十足的酒鬼,凤瑛摇头失笑,抬手又给她注满,罄冉再次一饮而尽。

    这才凤瑛却未再倒给她,而是定睛望着她,微笑道:“我都给冉冉倒了两杯了,冉冉难道不该回给我一杯?”

    他的眸中写着执意,不就是倒杯酒嘛,罄冉不曾多想,执壶给凤瑛倒上,推至他面前,抬了抬手。

    凤瑛却没有动作,只望着那杯子笑道:“冉冉没有诚意。”

    罄冉一愣,身体前倾,端起那杯子送至凤瑛面前。这下他该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正等着凤瑛去接,却不想他竟抬眸对她清风一笑,接着便直接凑上了薄唇,就着她的水抿起了那杯中酒。

    罄冉手一僵,但此刻总不能撤出去吧!于是她便弯起手腕,迫使凤瑛不得不一口将那酒喝下。凤瑛也确实张了口,任由酒水尽数滑入唇中,然而就在罄冉松了一口气,准备将手撤离时,他却倏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温和却又不容拒绝,将她手中杯子取下,他缓缓一笑。

    “瞧你,都洒到手上了!”

    罄冉望去,果见食指上沾着酒珠,在灯光下盈盈发亮,是方才她杯子倾的急洒出来的。

    罄冉一笑,正欲将手收回,却不想凤瑛忽而凑近,伸出灵巧的舌一卷便将那晶莹舔入了唇中。

    罄冉万没想到他会这般,瞪大了眼,一时竟不及动作。却是凤瑛抬眸望向罄冉,舒雅又笑:“你的手好冰。”

    接着在罄冉未从呆愣中回过神时,他已将她的整个食指都放入了口中,火热的舌头一下子便卷上了她冰冷的手指,进而吸吮着逗弄着。

    温柔的动作,冰于火的交融,红唇玉指,交杂着凤瑛含笑的凤眸,罄冉浑身一僵,只觉诡艳至极,眉头蹙起,忙欲去抽被他含着竭尽挑逗的手指。

    却在此时,马车外响起凤戈的声音:“主子。”

    凤瑛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快,但是自凤捷不在后,凤瑛身边便只剩下了凤戈。他前段时间有因为重伤,一直在休养,不久前才重新回到凤瑛身边服侍,说起来这倒是凤戈重伤后第一次出任务。所以凤瑛面上的不快转瞬即逝,他不舍得放罄冉自由,一面问道。

    “何事?”

    “主子不是说要找个地方避雪吗,这崖下倒是住了两户人家,属下询问过了。山民说,沿着山路下去倒是有一个废弃的村子,那里常年闹鬼,死了不少人,百姓们都陆续离开了,现在整个村子几乎都是空的。属下看了下,那山谷倒是个避雪的好地方,能盛下我们全队的人。只是”

    “只是什么?!”凤瑛面有不耐。

    却听外面凤戈又道:“只是村子怕是真的有鬼,属下担心陛下龙体别过了晦气。属下想,要不陛下和云姑娘便在这山崖处的民居将就一夜?属下们守在外面便是,不怕寒的。”

    凤瑛未多想便打算领着罄冉到上崖上的民居借宿,倒不是他真怕过了什么晦气,只是想着山谷里村民都不在,即便是生上了火,一时半刻屋子也暖和不了,罄冉手那么冷,自然是那里暖和呆在那里的。

    可尚未等他说话,罄冉却兴冲冲的一把推开的窗户,直吓了外面的凤戈一跳。

    “你说什么?闹鬼?”

    凤瑛见她半个身体都快要探出马车了,而天上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鹅毛大雪,他忙将罄冉拉回,急声道:“小心着凉,这路上药材都不齐全,得注意点才好。”

    罄冉感念一笑,却道:“我好奇嘛,居然整个村子都闹鬼,我还没见过鬼呢,自然稀奇!凤戈,你能将那个村民带过来,让他和我好好讲讲这鬼的事儿吗?”

    凤戈的神情简直是哭笑不得的,万没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人听到鬼会变得如此兴奋,目光犹豫落到凤瑛面上。

    罄冉忙一脸希翼地盯着凤瑛,似乎生怕他说出个不字来。对着她这样的目光,凤瑛怎能拒绝,只要宠溺着一笑冲凤戈挥了挥手。

    只是此刻的他并没有注意到,罄冉低垂的眸底分明闪动着一丝异样的光芒。她正在暗自压制着心头乱跳的心,请上苍保佑一定要让事情是她想的那样,若这“闹鬼”真如她所想,那么今夜便是她逃离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