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役镇西军大捷,战国军损兵折将,两万八千大军几近全军覆没,大将战死,白峨关顿时也陷入了一片恐慌,关卡紧闭,边关谍报八百里加急飞奏鹊歌城。

    翌日天光微亮,战役才彻底结束,罄冉坐在大石上,仰望着天空中不停盘旋的数只鹰鹫,只觉一阵心寒。再扫向四周,旌国的士兵们正在清理着战场,小小的山道间血红一片,到处都是堆叠的尸首,残肢断臂,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早已染得军装猩红,惨不忍睹,甚至分不清哪个是战国士兵,哪个是旌国士兵。

    集合的号角吹响,罄冉只觉浑身无力,喘息着起身,向人群中走去。待穿过骑兵营步至她所在的步兵营,却是一愣,却见稀稀落落不过数百人相互扶持着站在那里。人人面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个个身上都是鲜血便染,分不清是敌血还是己血。

    罄冉眼眶一阵发热,出营时尚有五千人转眼间竟十之九死……一个个不算熟悉的面容在眼前滑过,罄冉心痛闭目。却听一阵骚动传来,她睁开眼眸,一群步兵营的兄弟搀扶着涌了过来,血色模糊的面上却是闪亮的笑容。他们个个目有感激,面含真切的笑容望着自己,罄冉不免呆立在场。

    “谢谢易兄弟救命之恩!”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跟着众人皆大喝出声。

    “谢易兄弟救命之恩!”

    “谢易兄弟救命之恩!”

    ……

    真挚的话语震破山谷,久久回荡,罄冉望着他们,眼见他们竟有下跪的趋势,忙上前扶住,面有赧然道:“当时的情况,是我们互相帮助才闯出一条血路的,你们不必如此,说起来,易青也该谢谢大家呢。”

    众人一听,不免望向罄冉的双眸中敬重之意更浓。

    “易兄弟,若不是你指挥我们大家滚成人球,我们这些人哪里能活到现在。”

    “是啊,我当时被一群战国骑兵围着,都以为死定了。”

    “当时若不是易兄弟拖住了追兵,咱们也不可能跑过潜伏区。”

    ……

    罄冉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望着他们面上带着的劫后重生的笑容,只觉眼眶发热,忙轻眨睫羽,抬手重重拍向身旁士兵的肩头。

    “今后大家就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同生共死!”

    “好兄弟!”

    ……

    不远处别营士兵也都纷纷望了过来,他们心知步兵营这次诱敌凶险,死伤无数,更是心有恻然。耳听这边吼声震天,心有触动,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顿时整个山谷激荡起一股豪气,那是凝聚的力量,是同生共死迸发而出的团结,是劫后重生焕发而出的激情。

    燕奚痕端坐飞流之上,傲然立在半山腰的平台俯视着谷中情景,目光定定落在罄冉身上,怎么也移动不开分毫。此刻,这个叫易青的男子定然不知自己身上焕发出的是怎样令人震撼的魅力,便如有万丈光芒从他身上迸发而出,燕奚痕知道,那是人格的魅力。

    苏亮亦是心中激荡,半响才回过神来,朗声一笑:“这般情景倒是有数年不曾见到了,上次兄弟们这般高呼王爷可还记得?”

    燕奚痕目光低垂,唇角隐笑,岂会忘记?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镇西军还没有这么庞大,一次行军,军中出了奸细,致使后路被截,军中断粮。兄弟们便是这样日日呼喊着口号激励着彼此,最终突破重围的。

    这些年军队不断扩建,兄弟们也日益成熟,越发沉稳,性情也不再外露。真正是胜不骄败不馁了,这般情景确实已经多年不见了……

    燕奚痕收敛了唇角笑痕,回头道:“易青的那匹马,还给他吧。”

    苏亮一愣,随即朗声一笑:“王爷倒是惜才,看来苏亮要失宠咯。”

    燕奚痕微微一笑,回头望向罄冉:“怎么?你莫不是怀念方入镇西军的日子了吧?”

    苏亮朗声而笑,想起那时候王爷派给自己的任务总是最重的,每日自己更是要比别人少休息一个时辰,初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王爷。苏亮看向谷中的罄冉,不免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

    待清点完战场,罄冉便跟着大队向谷外奔进。抬头间却见苏亮打马从前队冲来,眼见他目光晶亮盯着自己,罄冉不免也望着他。

    苏亮冲至罄冉身旁翻身下马,跨前一步便将手中缰绳递给了罄冉:“给你的马,王爷体谅你一夜激战,特允你骑马归营。”

    罄冉一愣,这才发现他马儿后面跟着的赫然便是自己在耀国时买来逃命的那匹马。后来在断崖她放了这马自由,没想到从战国军营出来这马儿竟从山林中冲了出来。

    后来她便骑着它到了旌国营中,由于被分到了步兵营,马儿自是充了公。罄冉眼见这马儿又回到了眼前,不免觉得一阵欢喜,只觉这马儿和自己极有缘分。

    显然,马儿也是这么认为的,它欢腾着扬起前蹄,侧头蹭着罄冉的面颊,惹得罄冉笑着连连后退。

    她爱怜地摸着马儿的鬃毛,将手伸至它的鼻翼,任由马儿轻舔着,目光已是不自觉中带上了暖意。

    苏亮翻身上马,朗笑:“你倒是个爱马的。”

    罄冉扬眉而笑,也不答话,翻身上马,马儿欢悦地蹦跳着,她心生喜悦,清喝一声,飞冲而出。

    罄冉迎风驰骋只觉胸前的那股闷气纾解了不少,抚摸着身下马儿柔顺的鬃毛笑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便叫清风可好?”

    感受到罄冉的爱、抚,马儿嘶鸣一声,脚下更见欢悦。罄冉朗声而笑,扬眉间双瞳撞入一个挺拔的身影,她笑容一顿,撇开了视线,轻拉马缰,顿时速度便慢了下来。

    苏亮从身后追来,竟扬鞭打向马尾,清风呼啸一声,再次冲出。罄冉忙调整身姿,身后传来苏亮的朗笑声。

    “易兄弟,你这马术不错啊,改日可要塞上一程的。”

    罄冉眼见马儿飞冲,转眼便到了队伍最前方,而那里金色的盘龙大旗下,燕奚痕昂然马上,一骑在前,听到这边马嘶声修韧的脖颈扭过,望了过来,恰好对上罄冉愤恼的目光。

    离得近了罄冉才发现,此人长得竟是极为英俊。不同于蔺琦墨让人炫目的完美容貌,不同于凤瑛清风朗月般让人望之会偶尔自行惭愧的面容,更不同于狄飒冰冷刀刻般立体的五官。

    这燕奚痕双眉斜飞入鬓,鼻隆挺直,双唇微薄,一双眼睛无比清澈,却有目光熠熠。这样的面容虽是第一眼看上去不会令人失了心神,可却自有一股大气,整张脸给人的感觉便是硬朗。再配上他高挺的身形,有着一种让人无言描述的从容舒展。

    罄冉打量燕奚痕的同时,他也同样在打量着罄冉,双眸微眯,带着越来越浓重的探究。

    “易青,这是王爷,还不快谢谢王爷将马还予你。”苏亮打马过来,笑道。

    罄冉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瞪了眼苏亮:“既然你也说了清风是我的马,还回来是应当的,我为何要谢他。”

    苏亮一愣,不想她会当着燕奚痕的面如此无礼,正欲冲她使眼色。却是燕奚痕微微挑眉,望向罄冉坐下清风的马鞍。

    “这马乃是军马,何来私马之说?”

    罄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马鞍上赫然有一个大大的“西”字,正是镇西军所独配的军中马鞍。

    她被堵得一时无语,想到那些一个帐中同宿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生还者甚少,更是冲起一股火气,冷哼一声。

    “那我倒是还真要好好谢谢王爷呢,谢谢王爷将小的从步兵升职到骑兵,这骑兵终是要金贵些,比步兵可是强多了。”

    苏亮听她话语中全是嘲讽,显是在讽刺燕奚痕派步兵前往诱敌,骑兵却坐享其成,只待敌军入瓮,论军功时骑兵却排在步兵之前。他眼见燕奚痕目光微冷,忙喝道。

    “易青,你胡说什么!王爷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安排,你休得乱言!”

    罄冉却是冷笑:“是吗?按苏参将的意思,派去诱敌倒是我们步兵营的荣誉了?苏参将真该去看看,兄弟们是怎么拼死将敌人诱进谷中的!有些兄弟身体被敌军拦腰砍断,上半身跌落在地,可手上刀剑却仍然呈砍伐之势,下半身更是尚在疾走!有些兄弟兵器脱手了,干脆抱住敌人死咬着不放,敌人刀剑砍来,纵使身子被砍去半边,仍死死的吊在敌人的身上为同伴争取一息生机!……结果呢?军功照样排在骑兵之后,就因为骑兵杀敌更多吗?没有我们拼死铺路,他们能攻无不克?简直笑话!这骑兵可不就是比步兵金贵吗?”

    苏亮被堵得张口结舌,眼见燕奚痕眉宇蹙起深深的折痕,忙冲罄冉使着眼色,道:“咱们不是给他们报仇了吗?那些战国人被悉数……”

    他话尚未说完,罄冉便再次冷笑打断:“苏参将岂不闻血染战袍意难平?纵使敌军全部被击杀,能换回逝去的生命吗?”

    罄冉说罢再不看他一眼,清喝一声,扬鞭便冲了出去。

    燕奚痕久久凝望着她绝尘而去的孤傲身影,眼见她消失在谷道间,眉宇仍舒展不开,眼中却是隐有所思。

    苏亮见他神情严肃,忙道:“王爷,易青他刚入军营,难免意气用事,王爷莫要怪他啊。”

    燕奚痕听他话语中尽是焦急,不免扬眉望向他,忽而一笑:“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这么快便把你收买了?”

    苏亮一怔,摇头苦笑:“王爷没生气啊!害我白担心一场。”

    燕奚痕却是轻笑,复又目光轻闪望向前方:“他说的其实不无道理,明日让这小子到燕云卫报到。”

    他说罢亦是大喝一声,飞流嘶鸣一声,直冲而出,那姿态竟是说不出的舒畅。纵使苏亮再迟钝,这下也看得出王爷心情好着呢,刚刚他怎会以为王爷在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