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一动不动没有答话，米儿回头看看屋外院子，她咬唇犹豫半晌，然后像下定决心般：“奶奶，昨儿个奴婢偷偷进了金喜姐姐屋子，她箱底儿有十几个大银锭子，还有不少金银首饰、绫罗绸缎，那些都是主子们才该有东西，奴婢看见其中有几匹绸缎分明是上次夫人派人给您送来，没想到却进了她箱子！”
米儿微微抬头去看大嫂背对她脸，大嫂双眼紧闭、呼吸均匀，好像真睡着了一般。米儿想了想，咬咬牙继续道：
“奶奶，您看到了吗？金喜姐姐今儿个戴那对深绿玉镯就是夫人给她，她您面前都如此没脸没皮，您又何必给她留脸面了？依奴婢看，她这种卖主求荣丫头，留着也是祸患，不如……”
“米儿！”大嫂突然坐起来，面色严肃瞪着她：“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们？你们要安守本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该看别看，不该听别听，忌说三道四，背后说人坏话。”
“可是奶奶，分明是金喜她……”
“你还说，金喜是我贴身大丫鬟，从小就跟我身边，何况她平时对你颇为照顾，从没说过你半句不是，你怎能趁她不，一而再再而三诋毁她？”
“我……我没有啊，奶奶，我说都是实话。”
大嫂皱起眉头：“看来不给你点儿惩罚你是不会反省，你本是我房里二等丫鬟，这样吧，二弟妹有了身孕，她院子里需要个洗衣服打杂丫鬟，你收拾包袱搬过去吧！待会儿我会把你卖身契带过去交给二弟妹，你自己好自为之。来人，带她出去！”
米儿愣了半晌，等反应过来。已经有两个婆子进来，一人一边架起她往外拖。米儿急得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奶奶，冤枉啊！奶奶，奴婢错了，奴婢不要离开您，奶奶，求您饶了奴婢这次吧！求您了！”
任凭米儿怎么挣扎怎么叫喊，大嫂一直面无表情坐床上一动不动。直到米儿声音完全消失，她依然愣愣坐那里。
门口金喜转头看看米儿被带离方向，跟门口小丫头耳语几句，听完后她脸色一变，恨恨再次瞪米儿方向一眼，继而啐了一口。低骂道：“臭丫头，居然敢背地整我！哼，要不是……”
“金喜，回来了？”
金喜赶紧整整衣裳，捏起袖子擦擦眼角吸吸鼻子，一过门槛儿便泪眼汪汪扑到大嫂脚下：“奶奶，奶奶您要为我做主啊！奴婢伺候您十几年，即便偶有无礼放肆之处，可奴婢心从来都是向着奶奶呀！奴婢敢对天发誓。奴婢对奶奶若有二心，任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金喜一边擦眼泪一边留意大嫂表情，而大嫂面无表情静坐半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手腕儿上那对翠绿翠绿镯子。
金喜瞄了一眼，立时反应过来，赶紧把镯子摘下：“奶奶，这……这是奴婢奉奶奶之命给夫人送东西时夫人赏赐，奴婢本不想要，可夫人赏赐奴婢不敢有异啊！”
大嫂微微抬眼。看着门外淡淡道：“既然是夫人赏。那就好生收着吧！”
金喜偷看大嫂一眼，推辞道：“不不。奴婢不要，奴婢交给奶奶。”
“夫人赏你东西，交给我像什么话？你自个儿戴着吧！”
“可是奶奶……”
“方才米儿说你不忠，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了？”
金喜顿了顿，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奶奶明鉴，奴婢对您从不敢有二心，分明是那米儿丫头妒忌奶奶对奴婢好，想取而代之，所以故意挑拨离间。奶奶，她这种心思歹毒丫头留不得，不如……”
大嫂突然垂眼看着她，虽然她眼里平静无波，金喜却噎了一下，话到嘴边硬生生改了口：“不如把她送出去，免得污了奶奶眼！”
大嫂盯着她沉默半晌：“我已经罚过她了，将她从二等丫鬟降为打杂丫头，打发去二奶奶院子洗衣服去了，以后她就是二奶奶人了。”
金喜诧异抬头看大嫂：“送去二奶奶院子了！可……可那丫头如此歹毒，二奶奶正有身孕，万一她惹出什么事儿来，她又是咱们院子出去，到时候岂不……岂不……”
大嫂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那你说送她去哪儿合适？”
“这种丫头好直接卖去……直接让他爹娘拿银子来赎人，实不行，找个人丫子把她打发得远远也好啊，免得以后她出去说是咱们相府奶奶丫头，污了奶奶名声，也污了咱们相府名声啊！”
大嫂盯着她不说话，金喜觉得不自，低头缩到地上小声道：“奶奶，您千万别听那丫头胡说八道，奴婢对您衷心日月可鉴。”
大嫂又是好一阵沉默后，突然道：“金喜，你今年该满十九了吧？”
金喜愣了一下，目光闪了闪，低头道：“是，奶奶。”
“十九了，过得真啊！一眨眼你都跟我进府八年了！”
金喜听大嫂话里有话，偷看她一眼低头不敢说话，大嫂沉吟片刻，想了想道：“金喜啊，你伺候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都十九了，按惯例是该给你配个人家了，说说看，你有自个儿看中男子吗？只要合适，我给你做主！”
金喜立刻磕头到底：“不，没有，奴婢不想嫁人，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奶奶，请奶奶成全。”
大嫂淡笑着摇头：“待嫁女儿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好歹跟了我这么些年，我不想你后半辈子都埋怨我。这样吧，等二弟事情忙完了，我就给你物色个小子，当然你要是有自个儿喜欢好，到时候我就给你陪些嫁妆，风风光光把你送出府去，你看怎样？”
金喜低垂脸上变幻数次，她暗暗捏紧裙摆，心里一阵盘算。虽然待府里不错，时时有福利、事事有便利，这主子还是个软弱听话，说心里话，她还真不想走，要是能像…像她们那样也成了半个主子，给爷生下个一男半女，就凭自己跟奶奶关系，自己孩儿以后肯定不能吃亏。
可惜……那可恶米儿丫头却来告了密，奶奶多半是起了疑心，才突然想起要把我配出去。如果我死磕到底，奶奶兴许会心软相信我，可夫人那边……
她犹豫半晌没有给出答案，大嫂轻叹一声道：“那就这么定了吧，你下去吧！”
“奶奶，我……”金喜抬头，当她看清大嫂脸色时立刻低下头去，低声应诺：“是，多谢奶奶！”然后起身低头退了出去。
她出了门口，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生气捏紧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小声道：“该死米儿，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哼！”她一甩袖子步出了院子。
大嫂屋里呆坐良久，突然站起来道：“米儿走了吗？”
屋里静默片刻，场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片刻，其中一个微蹲一下：“回奶奶，还没了，她还屋里收拾东西。”
“你去看看，要是收拾完了就让她过来一趟。”
“是！”那丫鬟领命出去，踩着小碎步出了穿堂。没一会儿，突然一声尖叫，方才那丫鬟连滚带爬跑进来：“奶奶！奶奶不好了，出人命了，奶奶！”
大嫂脸色刷一下变白却坐着不动，直到那丫鬟跌跌撞撞冲进门来，苍白着脸指着下院方向：“奶奶不好了，出人命了！”
大嫂捏紧拳头，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胡说什么？”
“奶奶，奴婢没胡说，奴婢方才去找米儿，却……却看见金喜姐姐全身是血躺米儿房间里，奶奶，我……我……”
其他丫鬟都惊骇得面面相觑，大嫂依然坐床上神游天外般，她身旁一大丫鬟打扮姑娘见她没反应，稍稍犹豫，低声道：“奶奶，要不要先过去看看？或者请大夫来？”
大嫂呼啦一下站起来，却呆立了好一会儿，才道：“先去看看。”
一行人急匆匆来到前院，米儿丫头房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里张望，看到后又惊恐退开。
“让开、让开，各人回去做自己事，有什么好看，走开走开！”一个大丫鬟将围观之人全部轰走，然后站门口看向大嫂。
大嫂深吸一口气，稍稍犹豫后抬步走向米儿房间，房门吱嘎吱嘎缓缓打开，血！好多血！一手捂着肚子金喜躺地上微微发抖，她缓缓抬眼，看到大嫂脸上顿时一喜，费力抬起满是鲜血手伸向大嫂：“奶…奶，救…我……救……”
大嫂转眼搜寻一圈，见脸色惨白米儿呆呆缩墙角，眼神惊恐望着倒血泊中金喜。跟着大嫂来丫鬟急道：“奶奶，奴婢……奴婢这就去找大夫。”
那丫鬟转身就要往外跑，大嫂却突然叫住她：“站住！”
丫鬟回头，“奶奶，再不叫大夫就来不及了啊！”
大嫂视线米儿和金喜之间来回扫了两圈，“派人先禀报夫人，再派人请大夫，去！”
丫鬟愣了一下，看看地上金喜，她已经奄奄一息，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了。丫鬟一跺脚，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