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梦断不成归 > 173 试过,输过
    上官遥君半躺在扶椅上,心不在焉的听着这两个姜国位高权重之人的反省,百无聊赖之际侧头从窗外看着院子里飘下的落黄。

    其实她原没有必要过来听这两个老家伙废话的,但是总不能把人给逼急了最后像是苏桓那样跳了墙,再则对于云初以前住的地方,遥君是不大想去的。

    迄今为止。她还是会梦见那夜起身时云初挣扎着撑开眼问她:睡不着?

    若然她回一句,嗯或者一起聊聊吧,然后那个锦绣云杉里是不是仍会有那么一个对镜贴花黄的美人?傅景渊要救的人是真正的云初,可是一次错误却让云初代她去死,这份痛一直没能随时间而消退,以致于她始终不敢踏入锦绣云杉里面去,因为那里有太多云初的痕迹。

    她的绫罗绸缎,霓衫纱裙珠钗首饰,瑶琴字画,山水刺绣……

    “咚”

    上官遥君一掌拍在案桌上,陡然将声泪俱下的两个老人吓了个半死,没多想就赶紧给跪了下来。然而,上官遥君根本没理他们就匆匆从旁跑了出去。

    她记得那屋子里摆满了上官云初的绣品,云初的刺绣活儿虽然不是顶好的,但自是比她这个从不拿绣花针的人好太多了。

    萧临随身携带的那枚香囊。上面拙劣的针脚只要一比对就能分辨出所以然来,原本就对她身份疑心重重的他定然会找到最终的答案。

    故而,上官遥君也不知能否来得及,只是下意识的要往锦绣云杉那儿跑,结果竟不知这短短的路程能让她觉着犹如从天跑到了地一般的长。

    萧临听见气喘吁吁声音时,恍然转头朝院门外的她看了去。

    攥着拳头的手在膝盖上摁了摁,压制住一跃起身的冲动,只留一道灼热的视线放在那张惶恐的脸上;喉结微动,吞咽下牙关口的话缓缓扬起平易近人的笑意来。半阖眼帘放柔眼神,淡淡的问道,“你,事情已经办妥了。”

    渐渐顺平呼吸的上官遥君直起身来。捕捉着萧临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可是每一个表情都模棱两可叫人猜不出所以然来。

    她四下看了看,不见管家。

    萧临这才撑着脚站起身来,解释道,“贵府的下人忽然有事,我便做主让他先忙去了。”

    “哦。”

    不似平日里镇定自若上官遥君,这一声回答里没有任何的气势,甚至隐隐还透着担忧,让看的人不禁皱起了眉头,一层层的加深加重,连攥着的拳头都有些咔咔作响。

    可,最终僵持许久的萧临重重的喘了口气,大动作的侧过身指着身后的小四院,极力平静的说道。“我怕触景伤情,就让沅羲独自进去了。若……若七爷不嫌,请您帮我进去带沅羲出来好吗。”

    他说,他没进去?

    上官遥君呆了呆,然后默然的点了点头,也是没注意萧临半侧着身子的那张脸到底是怎么个样子;她就满怀心事的往云初的屋子里走了去。

    屋子里是一尘不染,只是许久未有人住始终有些霉味儿,也是多年没到这里来,墙上仍挂着上官云初娟秀的字迹,还有好些她画的自己,大多都是漫山茶花中的她。而每一副有她的墨宝里也有另外一个模糊的影子,以前看时觉着是上官云初这个人太过自负,画了自己不算还得添上围观艳羡她的人,可如今细细琢磨,那个影子其实是云初记忆深处的傅景渊,她记不得他却从未真正忘记过。

    “娘亲。”不知从何钻出来的萧沅羲。头顶上那坨丸子蒙着厚厚的蜘蛛网,一瞧拽拉着遥君衣摆的袖口上也都是灰尘。

    遥君蹲了下来,“你跑哪儿了?”一边轻声责问一边拍着孩子身上的尘土,用自己干净的袖子抹了抹他头顶上的灰。

    不过,萧沅羲倒不在乎堆起腮帮子露出小酒窝,突然侧弯了整个上半身以便高高举起自己的一只小短手来。

    遥君也是猛然一怔,拧眉看了半晌才发现他是在炫耀手里找到的东西。她定睛一看,又是一愣,才缓缓抬手将沅羲手里的那把小木剑接了过来。

    从剑尖沿着剑身一路抹掉比沅羲身上更厚的灰尘,一点点的露出它陈旧天然的纹路来,直至剑柄剑身相接处有了更多的划痕;上面原本刻着的“上官遥君”被擦去了“遥君”两个字,换成了“云初”。

    哪里来的这么幼稚的人!

    “呵!”上官遥君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真的以为自己是笑着的,可是却不明白为什么一滴泪砸在灰尘上变成了更深的颜色。

    这原是小时候上官贾士亲手给她做的小木剑,那时的她整日在云初面前炫耀,然后就有一日不见了,她曾一度以为是上官贾士给毁了,没想到这小玩意儿竟然在这里,现在又鬼使神差的被沅羲给找了出来。

    云初啊,云初……

    “娘亲,哭。”沅羲又撅起了嘴来,转身去将他落在榻边上的螃蟹拿上后,又回到遥君的跟前伸出肉嘟嘟的小手狠狠的往她脸上一抹,“哭。”

    上官遥君哭笑不得的抓着沅羲的手,纠正道,“是,不哭。”

    沅羲眨了眨眼,砸了砸嘴好像觉着有点麻烦,所以最终也就说了一遍,“娘亲,不哭。”

    噗。

    可算是破涕为笑,但上官遥君自己拿手背擦脸时,一抹一看再瞅瞅沅羲的那只手,当真一下又笑不出来了。土扔央划。

    “走吧。”她起身,一手牵着沅羲一手还拿着那把木剑,同时还撩着袖子不停的往脸上抹。

    是以,愁绪万千的萧临见到两人时足足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指了指这对母子,问道,“你们俩在里面这么久,就是为了弄成这个德性?”

    上官遥君皱眉,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她是知道沅羲的脸是很脏的,但是自己的嘛,刚才不是用袖子擦、过、了、吗?不过,在这之前,她好像也用袖子抹过沅羲那颗脏脏的丸子头……

    糟了!

    遥君扭头就跑回了屋里,等着好不容易打理干净出来时,萧临也已经把沅羲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抬头看见她闪躲的眼神,不禁宛然一笑,又将目光转向她手里的那把木剑。

    她走上前来递给了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这个小玩意儿的沅羲,“我父亲做给我的,上面有我和云初的名字,沅羲好像很喜欢,送给他吧。”

    萧临弯腰看了看上面刻着的那六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明显就是孩童的笔迹。是以,他也没拒绝大大方方的便收下了。

    只是,这话题结束后除了自娱自乐的沅羲。上官遥君觉着他们两个大人之间就只剩了尴尬,竟不知要说什么好,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

    倒是萧临,帮着把那只小螃蟹拿在手里之后抬头灼灼的看了她一眼后便偏转了目光,“过几日便是沅羲的生辰了,不知可否请七爷一道在这上官府里为孩子庆生。”

    原来不是五年,是快六年了。

    良久之后,才和着这瑟瑟的秋风听见轻轻的一声,“嗯。”

    或许带着一己私心,上官遥君还是将萧临和沅羲留在了上官府,但是给管家下了封口令,但凡有人问起她和上官云初的事情府里的人都说不知道。

    而萧临也不客气,自己入住后也把烈风和惊雷一道叫了过来。原本遥君是不去上朝的,姜国的政事都是让裴年息在朝堂上看着,亦或是官员们进出上官府;如今裴年息不在了,沅羲又住在这儿,所以她也就日日上朝挨个收拾着总不太安分的姜国天子和朝臣们。

    纵然如此,她依旧每日按时回府,一踏进府门就会陪着沅羲一道玩儿;沅羲也是摸准了她的规律,到了点儿就会自己跑到府门前端个小凳子呆呆的坐在那儿候着,后来萧临也搬了把椅子陪他一道。

    如若不是这宅子在东街街尾没什么人敢过来,否则只会是人山人海的围观着他爷俩那一道风景。

    当爹的俊逸,做儿子的呆萌,见着踏下马车的上官遥君,一个滚滚的扑来,一个缓缓起身执卷负手于身后,微微朝她颔首笑道,“回来了。”

    这让她每每都会生出一种恍惚来,时光不曾走,那些只是梦。

    虽然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遥君对于沅羲的重量也是习惯了,但每次抱着他到门前时,萧临仍会伸手过来接孩子。自然而然的举动显不出刻意来,却让上官遥君觉着他是在照顾她。

    “汴梁那边有消息传来吗?”自打萧临入了上官府以后,他就跟失聪失明了一样,任何消息非得从上官遥君这儿来打听。

    她曾质问他,“你探子呢?”

    他听后笑笑,弯下腰去握住沅羲的手,帮其稳住手中的笔,慢慢勾勒出一个横不横竖不竖的“羲”后,才侧抬起脸来认真答道,“我是觉得大周的人不该在你的地盘随意走动,所以便没让他们来。”

    呃?

    上官遥君噎了半晌才勾起一抹冷笑来,反问,“睿王不是大周的人吗。”

    他眸色沉了沉,抿上薄唇撇过脸去继续陪孩子练字,上官遥君只当他是无话可辩的时候,他却淡淡的说了句,“不一样。”

    许是声音实在是太小,又或者萧临并不希望她听见,是以遥君转头复问他咕哝了什么的时候,他又如常的笑笑说,“没什么。”

    其实,可能是越来越深入汴梁腹地的关系,唐寅虎那边传来的消息倒是越来越少了,得到的也都是捷报。另外上官遥君找人画了一幅花柔的画像问了问宫里的老人们,结果证实苏桓没有说话,但凡认得花柔的人都说她与曾经那个投井自尽的妃子很像。

    这么说来,当初那个投井也是有预谋的。

    就在上官遥君锁眉深思的时候,一身银灰色袍子的萧临敲门走了进来,广袖薄衫长发飘逸,挑眉朝案桌上的画像瞟了一眼后就跟在自己家似的随意择了处位置坐了下来。

    遥君对花柔的事儿倒不遮掩,也等着萧临说一说自己的看法,结果两人对视了良久,他道,“明日你可不可以回来得早些,我想陪着沅羲一道去城里集市逛逛,也早闻这阳州城里的泮溪池是处不错的地方,想带沅羲去看看,到时候回来吃晚膳。”

    这人说的是明日沅羲生辰的安排,遥君自是没忘。不过,她伸手点了点桌面上的画,“你怎么看?”

    萧临摇了摇头,又站起身来将画像拿在手里收了起来,垂首答道,“你我忝居高位树敌自是无数,只要我们还活着这样的人就会层出不穷,难不成你每一个都要如此劳心劳力的去斗、去谋算吗。”

    这话说的好听点是超脱,说难听点是消极。

    故而,遥君不大同意正色反驳道,“总不能任人鱼肉吧。”她亦起身一把抢过被他卷好的画轴。

    萧临看了看一瞬间便空了的手,喃喃问道,“那,你还想过多久这样的日子呢。”

    什么?

    见她似有不解,他继而道,“你始终是女人,若那日大殿之上真有胆大妄为者上要证实你的身份,若那夜我没有感到云樽宫,若你手里不再有兵权,若又有第二个上官氏一样的人物出现,亦或更多更想置你于死地的人,你要如何?继续斗下去,为了什么?”

    她紧了紧手里的卷轴,嘴角冷冷一勾,半抬凤眸,“萧临,我许你走进上官府,并没有许你可以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萧临闻言一滞,眼中不免流露出沮丧来。

    上官遥君将画卷随手扔进了瓷罐之中便朝外走,临门时她忽然顿了顿,半侧着脑袋说道,“从我被父亲选定那一日开始,这一生就已经注定尔虞我诈更没想过寿终正寝。王爷要问我为了什么?为的就是我这个姓,为的是我背后一群人的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只能挡在他们的前面。这些,您是否能够明白都不重要,但请王爷记住方才那些话不要再在我面前说第二次。”

    这是警告,也是希望萧临不要再去揭她的伤痛,毕竟她试过,最后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