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梦断不成归 > 147 五年
    五年后。

    大年初一,南方的寒风嗖嗖吹,落叶的黄这时才铺了一地。

    阳州城里张灯结彩,鞭炮声一阵高过一阵,四处都充满着孩子的欢笑声和恭贺新年的祝福。土呆乐血。

    可就是昨儿个这么全家团聚的喜庆日子,偏就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在青楼门前停了一宿。然后日上三竿了才从那儿晃晃悠悠的朝着东大街去了。

    阳州城东大街的街尾有处古色古香年代悠久的宅子,顶好的木头搭的梁,府邸的颜色朴素深沉却也透着不可言说的威严,门头匾上写着的“上官府”更是这姜国比皇宫还要金贵的地方。

    到了地儿,小卒叩了叩车辕,“将军,到了。”

    闻言,马车整个就震了一下,紧接着就从帘子后探出一张惺忪迷离的脸来,斜在整张脸上的疤痕尤为醒目,他仿佛睡意尚浓忍不住就埋怨道,“咋这么快呢,老子跟你说了走慢点的!”

    小卒缩着身子甚是委屈,这可真是够慢的了,只恨没再把这阳州城围着走第三圈!

    “难不成唐将军是打算来用晚膳的。”

    咦。

    唐寅虎小眼一眯。歪着脑袋将府门前穿着大风斗篷戴着暖套拢着两手的裴年息瞅了瞅,嘶着嘴缩回马车里套上虎袍子后这才跳下来。

    他颇有意见的再将裴年息的打扮打量再三,然后嘲笑道,“老子说你把自己裹成个熊干蛋啊!”

    裴年息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嗯了一声,然后平静的答道,“干蛋。”

    “嘿……”唐寅虎挎着腰带走上前,乎着巴掌就想朝着这斯文又别扭的男人肩头拍去。

    结果,裴年息适时的弯下腰,沉默的拽出被唐寅虎给踩住的斗篷角。悉心拍打了一番上面的灰尘。

    唐寅虎的手落了空,裴年息这才重新直起身来,推了推他那只还悬在半空中的熊掌,嘴角露了那么点嫌弃。“走吧,别让七爷等久了。”

    见着裴年息转身,唐寅虎先是一滞后又毫不在意的嚷道,“七爷哪里会等咱们呢。再说了,你要怕,为何非得等着老子来了才一道进去。”他这一边说着就一边又伸手朝着前面那身影的肩头靠,想着一勾一搭来个哥俩好!

    哪知,前面人的脚步突然变快,又扑了空。

    好吧,唐寅虎觉着是他跟裴年息的八字不合,否则都处了五年了还这么不亲不近的。

    瞅着走的方向,唐寅虎又有话问,“七爷不在书房?”

    “祠堂。”还真就多一个字都吝啬。

    反正唐寅虎也已经习惯了,他摇头晃脑的走着感叹道。“都这么多年了,咋还总把自己关那么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呢。”

    裴年息继续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唐寅虎也就继续叨叨,“要说老子这辈子啊真就只佩服三个人,咱爷撒都好,就是太憋了。老子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她还是懂得笑的,可这几年他妈的那张脸就跟你手里的那些个面皮一样,连个褶子都没有,看得老子太他妈的瘆的慌了。诶,老子可说了啊,你也算是老子佩服的人之一,莫说跟七爷是越来越像了,还有这次打大宛那帮牲口你做的那些个面皮可是派上大用场的,那些个孙子净搞窝里斗了,马上砍人的时候真像刚从窑子里出来一样,腿软啊!哈哈哈……”

    也就是在这聒噪声中。两人慢慢靠近上官家的祠堂,远远的就见着攀在竹梯上擦拭牌位的纤纤背影。

    裴年息顿了顿偏头看了一眼笑得有些忘形的某人,唐寅虎一得警告的眼神又看了看眼前,也就立马闭了嘴,跟个小媳妇儿似的随在了他身后。

    以前的时候,每逢初一上官贾士都会亲自打扫祠堂,以示对上官家列祖列宗的敬重,如今上官遥君算是接手了,是以但凡曾经是她爹做过的事儿,她都格外的仔细。

    即便知道裴年息和唐寅虎站在外头候着,她也依然是按部就班的先将自己手里的事儿做了再说。

    倒是裴年息自下人手里接过了狐裘跟手炉,等着遥君收拾妥帖点了香之后就迎了上去,一边服侍一边禀报道,“除夕夜苏复宿在黄良媛那儿,一早的避子汤被他给砸了,说了好些冒犯上官家的话。”

    遥君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出门时回头看了看最新的三块牌位,才又沉着转身从裴年息手里接过手炉,冷冷道,“那就把后宫里女人服的药换成男人的,给苏复送去吧,每日。”语气里的毒辣让唐寅虎忍不住摸了摸虎袍下的裤裆,打了个冷颤又紧跟了上去。

    推开上官遥君的书房顿时恍如进了暖春,又是唐寅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着实是因为不适应。不过他也是知道的,当年在山寨里的时候上官遥君本就是九死一生,落了不少的病根儿,这一年四季都浑身发凉,单瞧这一个书房就烧了两个火盆,但她依然披着狐裘保暖。

    虽然上官遥君从未告诉过唐寅虎事情的始末,但都这么多年了天下遍地传闻,又从裴年息这货嘴里听到了些,所以他也就多多少少都清楚。

    他也着实是佩服这么个女人,首先一点能让人花钱买命的女人绝对不是个简单角色;二来能将他从刀底下救出来的女人,唐寅虎也觉得很厉害;三就是敢跟阎王爷较劲不死的女人,更值得佩服!四嘛……

    当年虽然遥君说他的恩情已经还清了,但作为一个纯爷们儿他还是很愿意护着这么一个漂亮女人的,是以当时遥君对他说会给他财富权势之类的东西,他是纯属当放屁。只是没想到,她竟真的可以凭一己之力与大宛国的皇帝讨价还价,还可以做主割让姜国三座城池,而后率领十万大军赶回姜国,与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过招,甚至能持剑血溅金銮殿逼着姜国的皇帝封她为丞相。

    照唐寅虎看,那时哪怕上官遥君让苏复让出皇帝位置,那也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她偏就只要一个丞相,坐着臣子的位置干着天子的勾当!

    上官遥君啊,那也很久之后唐寅虎才知道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嗯,所以他是服这个人的,哪怕是个女扮男装的假爷们儿!

    “爷,要不老子把孙子皇帝教训一顿!”

    上官遥君刚斜靠着扶椅调整好坐姿,偏头就剐了他一眼,眸中不乏有丝笑意。她倒没去责怪唐寅虎的胡来,而是问起他另外的事儿来,“给你的《诛炎诀》背了多少了。”

    哎哟喂,说起这书来唐寅虎一脸的惆怅,不耐烦的答道,“那玩意儿老子又不认识,蹲茅坑急的时候擦屁股了。”

    裴年息愕然的转头看向这没得救的粗人,入军营一年、带兵打仗也有三年了,怎么还没脱掉这一身的土匪气质呢。他一掌掐着两个额角,无奈的提醒道,“唐将军,那是世上罕有的兵法,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你居然用作入厕的手纸。”

    暴殄天物啊!

    瞧这样子,应该是自己又闯祸了,唐寅虎咂咂嘴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好,呆了半晌才又转头回看遥君,两手一摊极为豪气的问道,“七爷你说咋办吧!”

    遥君随手捡了本案桌上的书卷,扫了裴年息一眼,“你再给他一份,这次不背了,先抄三份吧。”

    “这……”唐寅虎叫苦。

    “是。”裴年息拱手应答。

    “爷……”

    这还想讨价还价呢。上官遥君就已经没打算继续这无聊的话题耗自己的时间,她径直问唐寅虎,“你回了姜国,谁留在大宛呢?”

    “中军的李韬,跟汴梁和大周国的人都一起留在大宛等着旨意呢。”一下说起军事来,唐寅虎还是转换得比较快的。

    不过说起大宛国来,唐寅虎还是忍不住要夸一夸上官遥君,“七爷你真够高见的,让老子装成大宛国的人在咱们境地和几个小国闹事儿,跟着就能联合其他两个国一起讨伐大宛,还一举给灭了干净,老子在战场上可是砍爽了!不过,老子一直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裴年息又悻悻的瞟了他一眼,想能让唐寅虎想清楚的事情着实是不多的。然而,令裴年息颇为好奇的是,即便唐寅虎这么一个目不识丁只余力气功夫的莽夫随处都可以抓,可上官遥君显然对他是另眼相看的。

    而裴年息呢,他原本是一个从小国贩卖到姜国的男宠,偶然间被上官贾士所看中得救,便一直是跟在他学习怎样做一个谋士,他为摆脱曾经的日子而努力,上官贾士也有意教授,且明确说过栽培他的目的是为了以后辅佐上官遥君护佑上官一族。

    所以,早些年上官贾士还在的时候,他虽知道自己真正该效忠的主子是上官遥君,但却未从与之过多的接触。

    直到五年前,上官贾士过世前将他叫到病榻边,告知了这上官家的天大秘密,并嘱托他如果遥君选择留在大周那么他得安然护佑好上官家的人隐世,如果遥君回来了则尽心辅佐护她万全。

    裴年息早就将上官家当做自己的安生立命的地方,所以知道上官遥君不会回来的时候,他就怂恿了上官云初前往大周劝其回国,这才有了重振的上官家和如今的他。

    虽然,这些年里他被人视为上官遥君的左膀右臂,信任的心腹。但是,只有裴年息自己知道,纵然如何的努力效忠,都无法令上官遥君这个人对他有所亲近,仿佛永远都隔着一层摸不着的门,将他死死的关在门外边。

    故而,裴年息虽对唐寅虎这样的人不耻,却仍止不住羡慕上官遥君看他时的眼神,含着隐隐的怀念。

    “诶,你格老子的想什么呢,爷都叫你好久了!”

    冷不丁的被唐寅虎猛烈的撞击着才发现自己走了神,裴年息连连躬身告罪,深锁的眉头里露出一丝懊悔来。

    遥君冷着一双眸子静静的凝视他半晌,才又缓缓的复述道,“年后可是要前往汴梁商讨大宛城池割据一事。”

    “是。”裴年息恢复淡然,继续道,“大宛国一共十五个城池,我姜国除了要回自己的三个城池以外,汴梁只要了三个,说剩下九个由姜国和大周相商划分地界,因此为了方便汴梁自请做东,邀姜国与大周二月初三前往迢骨城商榷并就商议结果定下三国国书,以此为据。”

    “二月初三……”

    遥君默念之时,唐寅虎就大笑了起来,“汴梁这皇帝脑子是豆腐渣做的吗,只要三个城池,亏他们打大宛的时候也死了不少的兵呢。”

    “唐寅虎,你觉得汴梁很傻。”遥君睨眼瞧来。

    唐寅虎怔了怔,痴痴的反问道,“不傻吗?”

    裴年息摇摇头,解释道,“拿九个城池出来分,唐将军说我们和大周各分多少?”

    闻言,唐寅虎比出双手来,动了动粗硕的指头,然后咽了一口唾沫,大吼道,“老子是粗人,不会算你这数!”

    “青楼里老鸨带了九个女人出来,说让你和裴年息各自一半,那你要几个?”遥君目光落在书卷上,漫不经心的将裴年息的分析做了一个升华的处理。

    于是,唐寅虎立马竖起了眉毛对裴年息吼道,“老子五个,你四个,你要是敢跟老子抢,老子砍了你!”立马得了两记白眼的他忽然一下就顿悟了,“他奶奶的,狗日的汴梁真他妈的孙子,这是想让咱和大周打起来的意思吧!”

    真是感激这莽夫的脑子还没彻底坏掉,否则还指不定该怎么解释呢。

    不过裴年息也感叹道,“其心昭昭。七爷,这位汴梁的新皇看来野心不小。”

    上官遥君点了点头,“我记得,他的名字叫孟逸云。”

    “正是。”裴年息拱手道,“孟逸云汴梁先皇第十三子,默默无闻并不受宠,但两年前忽然力压其他皇子,并在最后夺得了汴梁的皇位。对于他的能力和势力,属下已命人前往汴梁查探。”

    手一垂,遥君将目光转向依然躬着身的裴年息,说道,“既是牵扯到三国领土重新划分,必会由君王亦或重臣亲往,但大周萧正孝今日重病只怕迢骨城一行是不会亲自去了。那你知道,大周会派谁吗?”

    裴年息微微抬起半个脑袋来,敛着光想着悄悄观察遥君一眼,哪知那人却早已等着他的视线,瞥见他仓皇竟是冷冷的扬了扬眉梢,嘴角平平一勾,径自答道,“是睿王萧临,对吗。”

    这方没答,却比出声回答还要来得直接。

    唐寅虎当即咧嘴叫到,“乖乖,真是冤家路窄啊!”

    于是,下一刻两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上官遥君的身上。裴年息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迢骨城一行,不知七爷预备让谁去呢?”

    “你去。”遥君眼不带眨的回道,并补充道,“唐寅虎保护。”

    “可是……”裴年息迟疑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七爷当真不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