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傅煜有百般的不舍，也还是乖乖和爸爸妈妈说了再见，站在门廊下目送他们离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后视镜里，傅煜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先是模糊了五官，再模糊了身体轮廓，然后车转了弯，镜中的景象一晃，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江阮收回了视线。
车里有股极淡的香气，闻起来清新极了，看出风口的扩香器标识，似乎换了一款香薰。
陪傅煜待了一笑笑，玩玩闹闹，现在闻着香，情绪也跟着彻底松弛了下来。
江阮其实很不习惯在傅家老宅和长辈同桌吃饭，但多少年在傅家当透明人的经验让她适应得很好。今晚的饭菜做得很美味，她在充当透明人专心吃鱼之际，也不免察觉出饭桌上的气氛其实有点儿怪。
这种怪很难说得上来，傅蔚嘉不知前因，自然看不出来什么，可江阮是知道傅成渊和傅老先生大概起了点争执的，所以感觉尤为明显。
傅成渊叫她不要多想，但她还是有一点点在意。
江阮想了想，斟酌着开了口：“下午的时候，你们说的事情是与我有关吗？”
在门口站的那几十秒，江阮其实压根没听到重点，不知道书房里就生育第二个小孩的问题在进行讨论，以致产生分歧，言辞激烈。她听到傅成渊提及了“丈夫的脸面”，提到了她和傅煜，因此推测这段对话是和自己有关系的。
傅成渊就猜到她还是想问，问了也好，这回说个明白，省得下回再问了。
“老人家闲得慌，净操心没谱的事儿，不用管。”
他的声音淡极了，口吻却透出几分散漫，是跟江阮说话独有的语气，“你对待旁人的这种关切能有一半分给我就好了，有我呢你就放一千一万个心，家里的糟心事捅不到你面前去。你只要一心一意顾着我就行了，别的什么人什么事都不用管也不用问，谁惹了你不痛快，我敞开怀抱随时欢迎你来向我告状。”
说关切，倒还算不太上。
父母过早地离开，有血缘关系的人盼着她也去死，江阮视亲缘浅薄，她感谢傅家在她最需要帮助时给过她荫蔽，她没有想过借机高攀，她得到的，她已偿清了，这笔高昂的代价非她自愿，足以把多年的恩情抵消得干干净净。她深切地渴望过能够就此一刀两断，即便愿望落空，心底也未曾生出过亲情眷念。
傅家人对她和颜悦色，她清楚那是傅成渊的面子，多少年都如此。
她和傅家的长辈彼此间都相当陌生，包括傅老先生在内，他们先前真正说过几次话呢？一直以来都是礼貌客气且疏离的，这样的关注真的有必要吗？
追问书房里发生的事情，是因为她在意跟自己有没有关系，如果不是听到了这些字眼，她或许真的不会问。
她是宁愿继续当透明人的。
只可惜，如了她的意，傅成渊就不如意了。
江阮说过一次，天地可鉴，她真的只是睡迷糊了随口一说，说完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傅成渊当场就暴起发作了，气得眼皮直跳。
他说，江阮你知道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情况才会把正儿八经打了结婚证的媳妇当不存在吗？那得是一群没家教没涵养的人在她死了个窝囊男人的情况下！他们对你好声好气的，那是应该的，你好好受着就行了，他们敢把你当空气吗？他们多少事儿还得求着我帮忙呢！他们还要担心你给我吹枕边风你信不信？你就行行好成不成？你男人还没窝囊到这个份上，要叫旁人这么轻视你！
江阮自己不在乎，傅成渊替她在乎。
她抿了抿唇，语调轻轻的，“为什么说我只关心别人？难道你没在现场吗？以后我再也不问了。”
“没有不让你问，”傅成渊知道江阮是存心搓磨他，但有些话就是舒心又顺气，听到就是赚到，他当即换了副口吻，熟练哄道：“好，是我辜负了你的用心，给你赔个不是？”
江阮没接话，傅成渊又打预防针似的补充说：“老人家要是跟你说了什么话，你觉得听了不舒服的，想反驳就反驳，老爷子好面子，你反驳他一句，他可能就不说话了，不像我皮糙肉厚，反驳了一句，马上就挨得更狠。你是不到撕破脸的地步总爱忍一忍的，没必要委屈自己，该说就说。”
对别人，江阮向来是宽容温和的，宽容之心在别人那里用完了，到他这里就所剩无几了，于是江阮对他是可了劲儿折腾的。
傅成渊觉得这何尝不是一种双重标准，起码江阮从不对别人这样挑剔呢，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正经也算是受到了特殊待遇的人，他才是与众不同的那个。
看事情的角度有时候真要刁钻一点，不能只看表面，表面的东西可能都是拿来唬人的。
江阮不知道傅成渊每天在琢磨什么，要是知道了，恐怕又要震惊于他不要脸的程度。傅成渊如今脸皮厚如城墙，他拿“老公”自称的次数多到江阮早已习以为常，掀不起半点儿波澜了。
听听也无碍，又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
夜里傅成渊来向她讨要这一句，江阮不肯从，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要钱地往下掉，气息都乱得续不上来了，扑到皮肤上都烫得慌，宁可喊小叔叔，也张不了口喊老公。傅成渊真小看了她跟她自己过不去的本事，不知道她为了个称呼能别扭成这样。
临睡前，江阮迷迷困困地嘟囔兰庭的监控，傅成渊没听真切，他凭猜测答了，轻轻地拢了拢江阮的头发。
“调出来了，还在查，明天中午接你过来看看？”
监控画面里没什么，只一道可疑的身影，毕竟纸不能自己长了腿把自己贴到窗户上，说什么都没查到就太假了，看看也无妨，傅成渊已经查过一遍了，也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跟江阮说一说。
早晚都要说的。
江阮没做声，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