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上一秒还面红耳赤、嘲弄叫嚷的男人此刻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沿着脖颈溻湿了领口，一边的手臂完全脱了力，断线般垂在身侧。
兴许是那声尖锐漫长的哀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整个人都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嗯？怎么不说了？”
江阮话语柔润：“我还没有听出个所以然，你想说的话可以继续，刚好也帮你松一松另一条胳膊。”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要是还拎不清状况，那属实是不带脑子，自讨苦吃。
那人狼狈地抬起下颌，阴恻狠毒的目光横扫过来。
“……我还在想呢，难怪那个女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诿拒绝不识抬举，原来是已经攀上了这么个靠山，呵，我当真是小瞧她了。”
不敢再针对江阮，便拿周偌开刀。
其余几人这会儿才真觉得如坐针毡，早知如此，捂着嘴也不能让谁乱说混话。
几句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冒着触犯傅家那位爷的风险在江阮面前逞口舌之快，简直得不偿失。
原以为这场闹剧发展到现在也该收尾，没想到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呦，这是怎么了？”
唐绪扶门而入，他今天有场饭局，结束应酬刚出来，就在走廊里听见了一声颇具穿透力的惨叫。
这寸土寸金的骄奢场合，有点儿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不足为奇，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大都见怪不怪，谁也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
毕竟触了霉头还不知道怎么算，因此个个都默契地假装没听见，在门口作了别。
唐绪目送他们乘坐电梯离开，打眼望见这边没有关门，思量片刻决定舍近求远，特意绕了过来。
不曾想第一眼没看见别人，倒是首先认出了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的江阮。
连电话都打不通，唐绪只稍一想，转瞬就明白过来，自己肯定是被拉黑了。
他和软件里红色的感叹号沉默以对，对话框里最新的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江阮发来的定位上，除此之外，就是他没发出去的那条“阿阮”。
江阮这回是真生了气，一点不拖泥带水，把他的联系方式全都拖进了黑名单，丝毫不留情面。
生气也是应该。
唐绪欠她一个道歉。
房间里的气氛有所缓和，有认识唐绪的出声跟他打了招呼，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勉强。
谁不知道唐绪向来和傅家交好，再不济也略有耳闻，他出现在这里，岂不是无异于雪上加霜。
唐绪抖开挽在手臂的外套给江阮披上，语调温和轻佻：“大家聚在这里赏什么好戏呢。”
“……没什么，没什么，小事而已，一点小事而已。我代大家跟江小姐和她朋友赔个不是，今晚一时兴起喝多了酒，脑袋不太清楚，可能言语举动上有些怠慢冲撞，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也绝非故意，还请江小姐原谅。”
江阮神色淡薄，“是不是故意都不重要，但自欺欺人的事最好还是少做，你我都清楚有些话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我不需要道歉，留着亲自跟周偌说吧。”
地面上的软毯将脚步声尽数吸纳，唐绪从后面追上来，在电梯门即将关闭之前，伸手拦下了江阮。
他轻扫一眼角落里背手而站的保镖，对方心神领会，主动为他让出了交谈的空间。
“你跟过来做什么？”
电梯缓缓下行，江阮捏起身上这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作势要扯下来。
“是我刚才忘记了，衣服还你。”
唐绪及时制止了她的动作。
“外面冷，先穿着。”
江阮松开了手，垂眼望着轿厢中间的那条缝隙，没有说话。
楼层不高，没用多久就停在了负一层，电梯门在眼前徐徐打开，透出停车场里一片昏暗沉寂的凉意。
四年了。
整整四年。
时间一晃，傅煜都快要五岁了，早就不再是襁褓里的小小一团。从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认识算起，也已经有四年了。
江阮在伦敦久居，初衷是为瞒一个不愿让他人知晓的秘密，这些事情唐绪全都略知一二，却从没有对哪一件刨过根、问过底。
他没那八卦的心思盯着好友的感情生活，傅成渊安排得周到细致，也压根不需要他代为照顾。
和江阮的见面就只是偶然，最开始的确是有好奇的成份，可好奇心又能支撑一段关系多久？
这些年来的关照不是假的，真正授意于傅成渊的几乎没有。恰恰相反，在傅成渊那里不被允许的事，他也悄悄带着江阮做了不止一次。
自头顶打下的冷光被环氧地坪漆映出朦胧的光晕，从某个角度看过去，有些像是浮在水面的波光。
走出漫长的一段距离，唐绪终于出声喊住了江阮。
“怎么想怎么做都是你的自由，不管原因是什么，你不要为外面的任何人任何事动摇自己。多的事情我不会再说，关于之前的有所隐瞒，对不起。”
江阮当即顿住，“对不起”这三个字被唐绪揉碎了掰开，说得仿佛有千斤重，逼得她不得不往回想，再把某些被暂时搁置的事情从箱底翻出来。
她转过身去，注视着唐绪镜片后的眼睛，良久才开了口，语气极轻极淡：“我现在没有办法面对你，唐绪。”
“不管你是主动坦白，还是被迫揭穿……我都没有办法面对你，现在不能，以后也未必就可以，这和你道不道歉没有关系。我承认，我不可能一点愤怒的情绪都没有……但那不是对你，道歉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这些，江阮抬手将那件男士外衣拢好递出去，“我还有事，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唐绪目送她走远，没有再追。
冬日的地下车库多少比室外暖和那么几度，虽说立春也有段时间了，但清早和夜里还是冷得叫人直发颤。
好在江阮没走几步便坐上了车。
周偌断断续续喝了不少的酒，对面明摆着想要刁难灌醉的心思，主谋也好，看热闹也罢，自然不会对她有多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