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九宫夜谭 > 第5章
    裴明淮送了庆云出去,目送她上马走了,才走了回来。走到牢房外面,见吴震也站在那里,便道:“你让刘芬蕙一个人在里面?”
    “吕玲珑有些古怪,她心里的事想必是不愿对你我吐实的。”吴震笑道,“我看是跟情情爱爱的相关,或者跟刘芬蕙她会说出来。人嘛,要死的时候,总会愿意对人说几句真心话。”
    裴明淮道:“动大刑了?”
    “不然你要怎的?是你要我问的。”吴震道,“差点把那刘大监吓昏,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现在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吴大人,若你审的人中有冤屈,你也一样的如此审么?”
    “目好色,耳好听,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然而穷年累世不知足,是人之情也。”吴震笑道,“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是一样。若不以刑纠之,那就真的要天下大乱了。人生有好恶,故民可治也;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至于这赏和罚是个什么律制,那不是我的事,反正我只知道,如今还绝没到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重死而不远徙的时候。况且,你觉得那真就是好么?那一套清静无为的,我学不来,你呢?”
    裴明淮嗯了一声,道:“刑新国用轻典,刑平国用中典,刑乱国用重典。以五刑纠万民。说得好,吴大人,没白提拔你。空了咱们再好好说说,我刚跟皇上回过这事儿……”
    “行啦,先顾眼前的吧。”吴震打断他道,“这鬼地方谈什么天下!”
    裴明淮走近了几步,从他这处只能见到刘芬蕙的背影,看不到吕玲珑,但说话声音却可听得一清二楚。只听刘芬蕙声音带着哭腔,道:“玲珑,你这到底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谋什么反,你……你现在这样子,你哥哥看到,能不心疼吗?”
    吕玲珑的声音,裴明淮几乎已经听不出来,全然嘶哑,她说一个字都十分艰难。“他……他有什么好心疼我的?是,原本我也没想过那么多,本想着跟他在一起过一辈子就算了。可他……他偏要丢下我,去喜欢那个姓金的女子。我对他说了好多回,金萱对他并无真情,我看得出来……金萱不过是利用他,可他就是不听。”
    裴明淮和吴震听到此处,终于恍然。刘芬蕙已经哭了出来,道:“玲珑,你要活命是不成的了。都已经这样了,你还顾什么呢?早些给自己寻个解脱吧,该说的都说了吧。”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活得又是麻木又是糊涂,倒也好了。”吕玲珑低声道,“你走吧。”
    刘芬蕙实在不忍再看,抹着眼泪走了出来。裴明淮道:“庆云已经走了,我着人送你回宫。你见吕玲珑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说,明白么?”
    刘芬蕙道:“是。”又回头望了一眼,流泪道,“公子,我知道我身份卑微,不过,不过……就看在她哥哥的份上,别折磨她了吧。她哥哥就算死了,也不愿意她受这罪的。”
    裴明淮点了点头,刘芬蕙舒了口气,走了出去。吴震走进了牢房,说道:“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事无巨细,只要跟你谋反的有关,都说出来。什么时候听的人满意了,那你就不必受这活罪了。”
    吕玲珑惨笑道:“我知道的事,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是,是我把天鬼的人放进景穆寺的,因为金百万为景穆寺重建送了不少东西来,我就想嫁祸金家,也想把吕谯的死嫁祸给金萱。只可惜,她死得太早!至于别的……我实在不清楚。天鬼……就像是一个个的洞窟,某一群人能接触到的,就只是这一个窟里面的东西。别的是永远碰不到的。”
    裴明淮与吴震互望了一眼,吕玲珑说的话,倒与他们想的不谋而合。裴明淮缓缓地道:“吕玲珑,你跟别人不同。你也长在宫中,凡是在宫里呆久的人,感觉总是更敏锐些。我相信这一回你受天鬼之命唆使乐良王谋逆想劫持我母亲,幕后之人是谁不是你能知道的,但以你对朝局的了解和你乐良王妃的身份,你也决不会一无所知。还有,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胆敢去灵丘温泉宫劫我姑姑?你明知道那是一条死路,为什么还要走?”
    吴震也道:“有一件事,我也想知道。吕谯那颗珠子,为什么最后会到尉端身上?”
    吕玲珑的长发早已散乱,和着血一起缠在脸上,那样子真不知是人是鬼。只听她惨笑道:“天鬼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否则又怎会有意遗下我绣的花在那里?那是分明的线索,就是要把我没死的事告诉你们。我确实猜过那个对我下令的人的身份,应该是个……是个宫里的嫔妃,而且品级不低。那个人有资格常常去永宁寺这样的皇家佛寺。”
    吴震忽道:“我曾在永宁寺看到的人影就是你?你是去那供着白玉弥勒的小佛堂?”
    吕玲珑不答,连着咳了几声,裴明淮只见血沿着她嘴角流了出来,又问道:“你最开始跟天鬼有勾结的时候,他们总得派人来跟你相见,若是个陌生之人,你也不会信吧?”
    “你……你真想知道?”吕玲珑道,“好吧,那我告诉你。韩琼夜你熟得很吧?天鬼确实跟我一直有一个人暗中联络,那个人姓韩名朗,就是韩琼夜的叔叔!”
    裴明淮默然良久,问道:“琼夜究竟是不是天鬼的人?”
    “不知道。我想不是。”吕玲珑道,“若是,她就不应该离开你母亲,远赴塔县。都走到那处了,就没有用了。而且,若她是的话,既已到了你母亲身边侍候,又得长公主信任,天鬼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吴震问道:“那韩朗为何要加入天鬼?”
    “天鬼中人,都是与你们大魏有深仇大恨者。或国仇,或家恨。”吕玲珑笑容惨厉之极,道,“世祖南伐,杀得六州沦为白地。崔氏族诛,牵连姻亲四族,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皆被连坐灭族,你问我为什么?”
    裴明淮冷冷地道:“韩朗是因为南伐之事,还是崔浩的事,你该有数吧?你说一直是他跟你联络,你们见面想必不会少吧?”
    “……跟崔浩一起被杀的,还有众秘书郎吏,虽然经你老师死谏,未及门房,但也大约处死了两百多人。”吕玲珑道,“韩朗母亲是其中不知谁的亲眷,我听着大约也是凉国破后,自凉州过来的士子。他娘虽未被杀,但也悲伤病故。他父亲也因此回到塔县,韩明为官,他是极力反对的。”
    吴震听她这番话与自己所知的差不多,便问道:“那韩琼夜进宫,就没人在乎这些?”
    “人是尉昭仪挑的,她是左昭仪,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韩朗的娘本就不起眼,又死了,更无人理会。”吕玲珑道,“……而且……入宫为奴婢的罪女和宦官不计其数,真要这么算起来,宫中怕就无人了。”
    裴明淮点了点头,又问道:“回答我的那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劫我姑姑?你知道那是死路,你走不出灵丘的。”
    吕玲珑道:“我已经无路可走。哪怕我心里清楚那是个送我入死路的局,我也……我也……”忽又抬头道,“可我没想过害皇后。她待我一直很好,我没想过害她。”
    裴明淮慢慢点了点头,道:“好。”伸手拔了剑,掷到吕玲珑面前。
    吕玲珑惨然一笑,道:“我真没想到,我最后会死在你手里。吕谯一定也想不到,他一向跟你好得很。”她颤抖着手,抓了裴明淮的那柄剑凝视片刻,笑道,“吕谯死那晚我见过一次你这剑。能死在赤霄剑下,总比甚么车裂的来得体面。多谢了,裴大哥。”
    吴震眼见着一蓬鲜血溅上墙壁,吕玲珑倒在地上再无声息,伸手取了那剑,递给裴明淮,道:“我会让人替她收尸。其实,她心里应该还有话没说,你偏又不问了。那颗珠子是关键之物……”
    裴明淮道:“再问又有何益?”转身走了出去,不再多看吕玲珑一眼。吴震跟了上去,道:“吕谯和吕玲珑是兄妹……”
    “算不上。”裴明淮道,“大魏明诏不许十姓通婚,事实上根本禁不住,多了去了。闾氏是柔然贵族,更不计较这一套,只是族亲而已。若非吕谯恋上金萱……吕玲珑恐怕也就安心终此一生了,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吴震只听他声音越来越低,道,“若非吕谯恋上金萱,吕玲珑也不会死心塌地为天鬼做事。我本以为,替吕谯报仇的那一日,我也会心安,觉得是对得起这个朋友了。可是现在,我却实在疑惑,这么做,是不是多事了?吕谯和吕玲珑两人之间的事,似乎跟我本来所想的不一样……”
    吴震道:“罢了,明淮。吕玲珑必死无疑,与其按律而行,不如早早了结。她没伤皇后是她大幸,否则你母亲必定得活剐了她,谁劝都没用的。”又盯了裴明淮一眼,道,“你也别想太多,听刘芬蕙说了那旧话之后,我是明白为什么天鬼放过韩琼夜,反而让韩朗留在塔县了。原因很简单,天鬼的主子哪怕只对柳眉有过一点情,也就不会跟韩琼夜过不去。韩明一家子得到那样结局,是留在塔县的根,跟宫里并无干系。若真要怪,也只能怪命,谁叫她服侍尉昭仪的时候跟尉端认得了!”
    裴明淮涩然道:“你在塔县的时候就说是命。你怎么在这件事上,老说琼夜是命?”
    “她走到天边,也没逃得过,你说不是命是什么?”吴震叹道,“她死啦,你别再想她了。只是竟然还牵连尉端被杀,却也是真想不到。”
    裴明淮喃喃地道:“妃嫔?究竟是哪个妃嫔?……除了左右昭仪,夫人品级的还有沮渠仪平和乙夫人。”
    “这两位是不是都跟平原王有关?”吴震问道,“沮渠夫人是他妹妹,乙夫人是西河公主的母亲,也是乙弗氏送进宫的。”
    裴明淮道:“是。”
    “我们也别老把眼光盯在冯昭仪身上。”吴震笑道,“沮渠夫人和乙夫人都有孩子,在宫里仅次于左右昭仪。这两位若说跟天鬼有关,才是最有可能的。”
    裴明淮记起那夜姜优在灵泉宫说的与沮渠仪平有关的话,心道那也不一定。看了看天色已不早了,便道:“尉端发丧那晚我非去一趟不可,这实在是不去不成礼。”
    吴震道:“为什么不想去?你怕见景风公主?”
    裴明淮不理他,只道:“你也该去,你现在是二品了,够格了。”
    “我哪有空!”吴震道,“更何况,这案子是我在查哪。去了别人问起我这新上任的廷尉寺卿,究竟是谁杀了尉端,我怎么答?”
    裴明淮想想好像也是这个理,点了点头,道:“那我走了,你赶紧查吧。”
    “尉端这事,是办得隆重啊。”吴震若有所思地道,“皇上说一应葬仪依先帝时候卢鲁元故事,那是自有魏朝以来,无人出其右。其实这真是逾制了,哪怕是皇上疼景风公主,也不该如此。我心里真有点儿疑惑,皇上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有些奇怪,他是不是心里知道些什么?知道跟哪个妃嫔有关?”
    裴明淮道:“那不是放把匕首在自己枕边么?”
    “你这话真是,皇上又不止一两个妃嫔,疑谁不去她宫里不就成了。”吴震笑道,“若皇上心里真有数了,暗里处置了不就得了,说是病故了什么的,没人敢多说。”
    裴明淮也笑,道:“可你就想弄清楚,是不是?”
    吴震道:“不错,我就是这性子,爱追根究底。嘿嘿,所以,我是神捕,你不是啊!”
    裴明淮无言,道:“是,吴大神捕,我等着你把杀尉端的人揪出来。我先走了,你到了日子最好还是去一趟,不要失了礼。”
    吴震道:“是是是,你也别光记挂着这些,阿苏还在路上呢。”
    “一路都有信儿的。”裴明淮道,“你放心好了,这不是阿苏自己的事,是皇上的事,没人敢怠慢的。”
    尉府这晚是宾客如织,简直比办喜事还热闹。尉氏本为八姓勋贵之一,又尚了两位公主,这次尉端出事,文帝赐的葬仪规格比照卢鲁元故事,是这一朝从没过的事,除了不识抬举如吴震之属,谁敢不上门祭拜。宫内和太子宫都命太官送奠,晨昏哭临,钟鼓伎乐齐备,已经闹了数日了,裴明淮心知再不去实在不成,哪怕是要见景风也得硬着头皮去了。
    进去便见到尉眷,尉眷这数日间头发已白了一半,裴明淮见着都吓了一跳,忙道:“尉世伯,您请节哀。”
    尉眷长叹一声,似想说什么,却哽住了说不出来。裴明淮又道:“我跟尉端自小就是朋友,甚么客气的话我也不说了。尉世伯放心,一定找出那个杀他的人,不论是谁,都要替他讨这个公道。”
    尉眷还不曾说话,就见着素色帷帘一动,两个侍女扶着上谷公主过来了。裴明淮上一回在板殿赐宴的时候见过上谷公主,那时真是几疑自己眼睛,心道世间竟有这等绝色?这时隔得近了,虽知道盯着她看实在失礼,但一时眼光实在是没法子从上谷公主身上挪开。只见她那肌肤在烛火下犹如初开的花瓣一般,吹弹得破,怎么都看不出是三十多岁的人,一身素装,犹如仙子。
    只听上谷公主柔声道:“多谢你啦,三公子,端儿死得……死得这般不明不白的,你们一定要弄个清楚。”她话还没说完便嗽了两声,这时京兆王过来了,扶着上谷公主道,“女儿,你闻了这烧的香就咳嗽,还是到里面坐去吧。里面专设了女眷的席面,都是命妇公主,景风陪着呢,你去那边,别在这儿了。”
    尉眷也道:“公主,你向来身子弱,这香火熏人,别出来了。你要再病了,那可怎么得了?”回头叫了一声,“碧桃……”又收住了,道,“我扶你进去。”
    京兆王道:“碧桃也真是,什么时候,跑去嫁人!现在服侍的几个丫头都服侍不到,笨头笨脑的!”
    上谷公主微笑道:“人家要嫁人,我还能阻着人家么?好啦,爹,我进去了。”
    待得上谷公主进去,裴明淮对京兆王见礼,京兆王忙道:“不必,不必,你自去凭吊,去吧,去吧。”
    裴明淮正要说话,忽听得外面叫道:“皇上到了!”微微一惊,道,“皇上怎么来了?”
    只见文帝与尉昭仪一同进来了,身后跟着乙旃惠。裴明淮与尉昭仪照面极少,这时不免多看了两眼,见她两眼都哭得发红,脸上也未施脂粉,却仍甚是美艳,虽容貌与景风相像,但鼻高目深,更有西域女子的模样,也更丰艳了许多。
    听得文帝来了,唿喇喇地突然灵堂里面就挤满了人,本来偌大的灵堂一下子都快挤不下了,又见着众人齐刷刷地跪下见礼。文帝抬了抬手,道:“都起来吧。”
    尉眷自内堂急急走了出来,跪下道:“陛下,劳陛下亲临,端儿是无论如何当不起的。请陛下回宫吧,这实在是折煞了。”
    文帝道:“既说了依先帝跟前卢鲁元的例,那自然是得来的。三临虽不必了,今晚来一回也是应该的。况且仙姬是必要来的,朕就陪她一起来了。已许了你的上表,不曾在东堂举哀,若是发哀再不来朕自己也过意不去了。”
    尉仙姬泪已落下,这时景风也出来了,尉仙姬拉着景风的手,直哭得泣不成声。景风也红了眼圈儿,道,“母亲,你放心,不管谁杀了他,我都一定替他报仇。”
    尉眷对着尉昭仪一礼,又对文帝道:“陛下,先帝跟前的襄城王是对国家社稷有功,又随先帝征战,有此仪是该当的。尉端于国并无多少功劳,陛下已赐赠建昌王,实在是当不了……”
    文帝截断他的话头,道:“有功。尉端对朕是忠心的,若非如此,这一回也不会死在灵岩石窟里面。景风说得是,必当找出那个人来,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一样的得给尉端抵命。”
    景风道:“父皇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拉着尉昭仪的手,强笑道,“母亲,你听,父皇都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别哭了,哭坏身子了。上谷公主也在里面,我陪你去坐坐,你的手冷得很。你怎么穿这么少?小珂呢?怎么都不多跟几个人来?”
    她一面说,一面扶着尉昭仪进去了。京兆王对文帝道:“陛下,虽是来了,凭吊什么的却也免了吧,尉端是小辈,这真是当不起了。”
    尉眷忙道:“是,陛下请到内堂坐吧。此处闹哄哄的,三公子,你陪着陛下可好?”
    裴明淮道:“是。”
    京兆王辈份最高,便在文帝下首坐了,道:“陛下,你实在是不必来的,什么时候陛下还讲这些礼了。”
    文帝道:“总归是景风的驸马都尉,女儿的面子该得给的。”
    这么一说,京兆王也无话了。裴明淮在文帝身边站着,总觉得京兆王看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多瞅了两眼,突然发现,也就数日不见,这京兆王的头发好像是更黑了几分,连面上的皱纹好像都少了几根,那一个精神焕发。文帝见裴明淮一个劲在看京兆王,便道:“淮儿,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裴明淮道:“我说了怕惹笑话。”
    文帝道:“你说便是。”
    “京兆王,您老人家……是返老还童了么?”裴明淮问道,“怎么我觉着就几日不见,您就又年轻了些呢?”
    他这一说不打紧,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京兆王身上。京兆王甚是得意,摸着乌亮亮的一把胡子道:“还是你眼力好,一看就看出来了!”
    穆庆下死劲地看了京兆王几眼,道:“不会真是听了裴兄的,把你府上的姬妾都遣散了吧?”
    “那也没这么见效快。”京兆王笑道,“宜都王,再猜猜?”
    裴霖刚端了盏茶在手里,听他们对答,一笑不语。京兆王笑道:“太师是猜到了。”
    “这还用猜么?”裴霖道,“京兆王,丹药还是吃慢些儿,若是叫你一日吃一回,你千万别一日吃三回。虽说见效快,却也伤身,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人家孩子反倒得被连累了,好心办了坏事。”
    裴明淮道:“什么?”一转念间已然明白,叫道,“您老人家真敢吃凌羽炼的丹?!”
    京兆王摸着胡子,得意洋洋地道:“我昨儿还去了静轮天宫呢,这京城里的点心铺子我都恨不得全搬到静轮宫去!哎哎哎,吃了真是身轻体健!孩子就贪吃,真是好哄!”
    穆庆听得也动心了,道:“真的?果真如此,我也去。”又对旁边的琅琊王司马金龙道,“你不是前些时候也久病不愈么?我一个人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是个小孩子,要不一道?”
    司马金龙笑道:“这一回病是折腾得久了,我这身子骨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爹都比我硬朗多了。我倒是不信这个,不过若是宜都王有意,我陪你去便是。”
    裴明淮好气又好笑,碍于京兆王和宜都王都是长辈,又不好说话,只得望向裴霖。裴霖道:“你几位就算是要吃丹药,也先让人尝尝。就算是仙丹,一路上也不知要经多少人的手。凌羽得皇上宠信,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近来朝中实在不太平,众位都是元老重臣,若是有人想一石数鸟,借凌羽的手来偷偷加害,那用这丹药真是个好法子,还是小心些的好。”
    京兆王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
    文帝听得外面诵经之声,便问道:“是谁主持的?”
    “是永宁寺新任的寺主法鸿大师。”裴霖道,“陛下,法鸾大师不幸被害,便是这位法鸿大师担任寺主了。刚上任的沙门统应该也要到了,今儿还在灵岩石窟主事呢。”
    文帝嗯了一声,道:“我倒忘了。”
    裴明淮忍不住道:“陛下,永宁寺这种皇家佛寺,寺主都是皇上亲自任命,您倒是不知道了。”
    “朕不是已经让你那好朋友任沙门统了么。既是你至交,想必是靠得住的人,朕又何必多管,什么都操心朕怕睡觉都没空睡了。”文帝道,“诵经的是永宁寺也罢了,那设坛的是谁?”
    京兆王忙道:“都是依以前的规矩,大道坛派的人过来。”又笑道,“陛下,静轮宫既给了凌羽,实则就是大道坛也是归他了。天师的事,陛下还真可以思量下,陛下,咱们大魏也不能一味容沙门扩张,前年京师居然有沙门妖人叛乱,还是多拘着些好。”
    文帝道:“太师和宜都王怎么看?”
    “京兆王说得是有理的。”穆庆道。裴霖见裴明淮一脸有话想说的样子,便道:“淮儿,你有什么话,当着陛下但说无妨。”
    裴明淮道:“陛下,先帝曾有诏令,谶记、阴阳、图纬、方伎一概不得挟藏。先帝是英明得很的,他其实心里清楚,不论是谶讳阴阳还是西戎虚诞,都非正道。以前是没法子,现在若再用图谶以纬国,那真是活回去了。先帝的诏令是正理,正本清源,一齐政化,布淳德于天下,道理都是对得很的。”
    文帝笑道:“那你倒说说,那依什么为则才好?”
    裴明淮一揖,笑道:“陛下从前的诏书不是早说过了么?宪章旧典,分职设官,欲令敷扬治化,缉熙庶积。便从这里起最好。”
    文帝问道:“宜都王,你觉着淮儿说的如何?”
    穆庆笑道:“陛下,我是粗人,不懂这些。陛下既觉得有理,明淮又素来谨慎,那定然是好的。”
    文帝点了点头,又对京兆王道:“您老人家看呢?”
    京兆王哈哈一笑,道:“陛下,只要不误了我的仙丹,您要怎么样,我都觉着是好的。我老了,想不了那么多了。只不过,咱们也都过了这么些年了,不也都过来了?”
    裴明淮笑道:“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时政平则文德用,现在不就正是这时候了?”
    京兆王点了点头,又转向坐在一旁的陆复,道,“只可惜你爹不在了,若是他在,定然会有一番话要说。”
    裴明淮早见着建安王陆复一脸心事的样子,只听文帝道:“陆复,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陆复起身,一脸惭色,道:“陛下,还不是为了我那侄子。上次陛下就不该复他官爵,一点教训都没记住。”
    文帝淡淡一笑,道:“罢啦,你兄弟的功劳大,朕都记着。定国只是骄纵了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朕到你们府上见着,就让带回东宫,他跟太子一同长大,也确是被惯着了。”
    穆庆脸色微沉,道:“建安王,陛下问你正事,你倒说你那不成器的侄子。他既如此,你这当伯父的就该训斥。若你兄弟还在,步六孤氏有人主事,自然轮不到我这姓丘穆陵的说话。可陆骊既然过世多时,你这步六孤氏之长也未免太纵着他了。”
    陆复脸上惭色更浓,对着穆庆躬身一礼,道:“是,宜都王教训得是。历来八姓勋贵便以丘穆陵氏为首,您要管教也是应该的。”
    京兆王笑道:“什么大事,宜都王,别板着脸教训了。”
    裴霖端了碗茶,笑道:“京兆王也别老纵着,不要说别的,先就是给太子惹些麻烦。太子念着陆骊是元老重臣,又于陛下登基有大功,不好太拂逆陆氏的面子,也只得纵着定国。一个两个三个都纵着,让太子怎么办事儿呢?”
    京兆王见着裴霖手中那盏茶,便道:“太师,你那是什么新茶?”
    裴霖道:“京兆王可从来不爱这个,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京兆王笑道:“我虽从喝不惯这苦东西,但现今我看咱们这些人也都喝上了。我还是喝我自己的好了。”说罢端了碗滚烫的酪浆便喝,陆复在旁道,“您老人家喝慢点,别烫着了。”
    文帝微微一笑,道:“若是您老人家真想延年益寿,这苦东西还真是得多喝为妙。可知这茶是为什么有的?”
    京兆王一楞,道:“还有什么说法么?”
    “原本是修道之人爱喝的,据说久服茶茗,能令人有力悦志,更甚者轻身换骨。后来才慢慢传出来,众人也都跟着喝起来了。”裴明淮笑道,“不是都有仙茗仙茶一说么,京兆王您老人家若不信,问凌羽去。”
    京兆王在膝上一拍,恍然道:“难怪我昨儿去静轮天宫,看到他正爬树上摘什么叶子,问他说是用来喝的。我还正奇怪着呢!是是是,陛下说得是,既然这么有好处,那我自然也学着喝喝。”
    忽听到乙旃惠在院中大喝一声:“何人在此?”众人皆是一惊,自文帝来后,这尉府便是被禁军围得跟铁桶似的,难道还会有人闯进来?裴明淮道:“陛下,我出去看看。”
    裴霖道:“淮儿,你就留在陛下身边。”
    这时却听到景风的声音在院中,想是她也听到了乙旃惠的叫声,抢了出去。只听景风叫道:“你是什么人?”
    文帝道:“这丫头,她跑出去做什么!”便欲起身,裴明淮道,“陛下,我去。”
    尉府从尉眷到尉端,连着尚了两位公主,也连着扩了两回。景风和上谷公主的住处,各在东西,都与别处隔开了来。如今设灵堂的自然是正堂,设席桌的是相邻的内堂,就是在正堂与内堂之间的院子,此时众禁军是兵刃在手,中间却站着一个人。
    裴明淮一见那人,便大吃了一惊。那人一身青衣,手里握了支赤玉箫,院中点满素白灯笼,映得他容貌清清楚楚,竟是祝青宁。裴明淮与祝青宁相识已不短,平日见祝青宁都是淡淡然的样子,就算遇到什么极危险之事也一样,可这时候,哪怕相隔甚远,裴明淮都能看出来,祝青宁神情与平时大不同,脸色极白,被那些白得发蓝的灯笼一映,祝青宁身上那森冷之气便如冰霜一般。
    乙旃惠喝道:“放箭!”只听得嗖嗖嗖强弩破空之声,忽见得一道寒影一闪而没,众人都知道是祝青宁出了兵刃,却没人看清他手中兵刃是什么样子。箭箭折成两段,尽数落在祝青宁脚下。
    若是往常,见到这等武功乙旃惠自是会惊讶,但这几日间他都跟堪称剑术天下第一的凌羽交过手了,又见识过了姜优的本事,这时候居然还镇定得很,一挥手,道:“上!”
    忽听到文帝的声音道:“等一等。”裴明淮一回头,却见着是文帝已走了过来,景风忙奔到了文帝身边,叫道,“父皇……”
    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对裴明淮道:“把他拿下来。”
    裴明淮此时是为难之极,道:“陛下……”硬着头皮,道,“陛下,我,我跟他交过手,我自认没本事能拿他下来。”
    文帝盯了他一眼,还没说话,这时却见着京兆王从内堂奔了出来,对着文帝就跪了下来,只是磕头。文帝冷冷地道:“朕早说过了,您老人家的礼,一概免了。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陛下,求陛下开恩。”京兆王仍是磕头不止,道,“陛下开恩!”
    文帝道:“京兆王这话,我可听不懂了。你先退下,等这里的事完了,再慢慢跟朕说吧。你是先帝的兄弟,是朕的长辈,只要朕能允的,自然答允,不必行此大礼。”说罢对乙旃惠道,“把人拿下。”
    京兆王叫道:“陛下,求你开恩。我就一个宝贝女儿,再无子女。当年苦求陛下,陛下仍要赐婚她与平原王,我……我……”
    文帝笑道:“谁叫上谷公主倾国倾城,论容貌,没哪个公主比得过她呢?若非如此,莫瓌又怎看得上?若看不上,那婚也是白赐了。”
    京兆王泪已流下,道:“陛下,那是陛下赐婚,我没法子,也只得听了。苦了我女儿,那是毁了她一辈子。她就这一个儿子,我就这一个外孙,再无血亲。还求陛下开恩……”
    裴明淮已是听得呆住,裴霖在旁道:“京兆王,你是怎么知道他就是……”
    京兆王道:“我……”他话还没说完,祝青宁人已飘起,掠上了屋顶,向尉府外而去。
    乙旃惠喝道:“放箭!”此时祝青宁人在半空,这般弩箭齐发,实在是难以躲闪。不仅是京兆王惊得面无人色,连裴明淮都捏了一把汗。却见祝青宁半回过身,这一回众人是看清楚了,他袖中有兵刃将弩箭尽数挥开,只是兵刃透明,看不清楚罢了。
    文帝喃喃地道:“孔周三剑。”又见西河公主跟着薛无忧一同出来,西河公主叫道:“这个人那把剑好特别!”右手在腰间一按,文帝喝道,“西河!到景风身边去,不许出手。”说着瞪了裴明淮一眼,道,“你老说朕宠坏凌羽了,朕倒觉得朕真惯坏的是你,连朕的话都敢不听了。”
    裴明淮听得如芒刺在背,不敢开口。薛无忧道:“陛下,我去。”见祝青宁人已快要出尉府,不等文帝发话,长剑出鞘,跟着上了屋顶,追了过去。祝青宁听到身后破空之声,知道来的是高手,不敢怠慢,回手一剑递了过去。薛无忧长剑与他承影相交,只见寒光迸溅,众人总算看清了祝青宁手中兵刃。
    穆庆笑道:“哎哟,隔了二十年,我总算是看到孔周三剑的另外一剑了。比起霄练,这承影又是一番光景啊。霄练白昼见影而不见光,夜见光而不见形,杀人亦不见血刃。而这承影……”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裴霖也笑,又对文帝道,“陛下,京兆王他老人家年纪不轻了,您老让他跪着也不成话。多少年的旧事了,如今也都过了,臣在这里也替京兆王讨个情,求陛下手下留情吧。”说罢又瞪了裴明淮一眼,道,“陛下的旨意都敢不听,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穆庆也道:“裴兄说得是,陛下。”
    文帝哼了一声,对乙旃惠道:“传朕的话,叫外面先别放箭,不要伤了西河的驸马都尉。”又道,“京兆王先起来吧。不过方才太师那句话,也是朕想问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京兆王此时已老泪纵横,道:“陛下,说出来也是死罪。我……我见过他一回。有一回,我到尉府看我女儿,瞥到了一眼。我问我女儿,她虽然不肯说,但……我又如何想不到?孩子想来看看母亲,我……我能有什么说的?毕竟是她亲生骨肉啊。”
    西河公主却无心听他们说话,两眼紧紧地盯着屋顶上相斗的两人,拉着裴明淮道:“明淮哥哥,要不,你上去帮帮薛哥哥吧。”
    “一时间分不出胜负的。”裴明淮道,“且看看再说。不必急,西河,出不了什么事。”他话未落音,忽然听到嗤嗤嗤暗器破空之声,却不是朝这边而来,疾打的是四周那些素白灯笼。劲头既强又准,院中所有的灯笼立时熄灭。这夜本来乌云重重,无星无月,这一来众人都突似变了瞎子,即便是平日里眼力超常的人也有那一瞬难以看清四周。承影本有淡淡光影,此时却突地敛了,只听得连着几声金玉交鸣之声,裴明淮凝神看去,祝青宁趁这一刹那,收了剑以玉箫逼退了薛无忧几步,飘出了尉府。
    此时灯笼又已被众禁军点燃,顿时府中又大放光明。文帝笑道:“果然是莫瓌的儿子。乙旃惠,带人去追,要活的。”
    裴明淮道:“陛下,我去。”
    “你就给我老实留在这里,一步都别离开。”文帝道,“你要去了,才真是抓不到人。”
    见文帝都说到这地步了,裴明淮讪讪地不好意思再说。裴霖和穆庆一时也无话,过了半日,穆庆方叹了口气,道:“陛下好记性。莫瓌一双眼睛能夜里视物,实在罕见得很,他儿子也是一样。”
    “是他们沮渠氏皇族都如此罢了。”文帝道,“京兆王,起来吧。不必担心,既是莫瓌的儿子,朕又怎会轻易杀?朕倒也想看看,莫瓌对他有没有点儿父子之情。”又对裴明淮道,“别弄什么鬼,否则朕这次真要罚你。”
    裴明淮陪笑道:“我怎么敢?”
    本章知识点
    北魏到底流不流行喝茶?
    前期是肯定不流行的,北魏还是流行喝酪浆,毕竟游牧民族出身。在《九宫夜谭》正文包括前传《御寇诀》里面,“吃”这个问题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贪吃的凌羽的,可以注意一下凌羽爱在宫里吃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典型的北魏食品,比如说“羊羹”。《菩提心》里面他吃的进口零食,现在大同博物馆还有出土的实物。
    事实上,我们现代常说的“沏茶”明代才出现,称为“撮泡法”。唐朝虽然喝茶普及,仍以“煎茶”为主。《水浒传》中常常提到“点盏茶来吃”,“点茶”是宋代盛行的。北朝本以饮酪浆为主,但南朝到北朝的人多了,也开始喝茶,但并非我们现代以沸水泡茶,而是“煮茶”,即东晋郭璞《尔雅注》所言:“树小如栀子,冬生,叶可煮作羹饮。”——道系人物喝茶也没问题,养生嘛,茶也称“仙茗”哦。
    茶在北魏前期其实并未普及到中下层,仅限较高阶层中的少数人,《九宫夜谭》所写的程度肯定是过了。应该说,在《九宫夜谭》的时代,茶大概只能是像裴家或者沈家这种汉臣家庭才比较可能天天喝的,从南朝来的琅琊王司马金龙也可能,但是小说里面没法完全遵守,还是从俗了。第六部 《修罗道》特写裴明淮送太傅沈信一种茶饼,煮出的茶沫如雪,在那时候是一种相当高雅的礼物了。顺便说一句,北魏不适宜使用太过于小巧的茶盏,大约盏口不低于六七公分为宜,比较宽和浅的碟子也可以。北魏的日用器皿还是相当有特色的,还有不少西域来的很受欢迎,平城时代的出土物很多,不再多说了。
    相信很多人都知道北魏那个著名的“茶和酪浆”的典故,但是,这个典故是不能延伸为皇权和门阀的对抗的,而且出典的背景也是特殊的:王肃是在逢迎,孝文帝也是有心。切记一点,在北魏,一直是以皇权为中心,而非宗权。北魏的皇帝都对这一点把持得非常严格,可以重用汉臣,但绝不容许宗族门阀有与宗室皇权相争的意图。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太武帝时期的崔浩事件,崔氏连同姻亲卢氏柳氏等门诛,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崔浩当时位高权重,有了“齐整人伦,分明姓族”的想法,明白点说就是想提升门阀势力,让北魏成为一个更汉化的政权。太武帝的做法也非常直接,以皇权彻底绞杀门阀势力——灭族,以至于几十年间北魏的汉人高族都没缓过气来。
    而孝文帝改革,同样地提出了重定门阀的主张。但一定一定要认清一点,孝文帝这个主张跟崔浩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孝文帝这个重定门阀,首先是一种政府行为,其次依据的并非士族声望、门第高低,而是此前官位的高低。简单地说,孝文帝是把这个定门阀的规则完全抓在自己手里的,为的并不是提升汉族门阀的势力,而是北魏皇权的统治集权及其正统性。我们传统上说的“门阀士族”事实上不仅在北魏是绝对衰落,在南朝也一样。至于隋唐兴起的所谓门阀,那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可以粗略地概括为皇帝—官僚政治体制的建立。这些都无法在这里展开讨论,提几个要点:第一,魏晋南北朝的门阀和隋唐的门阀不是一回事,不要拿唐朝去类比。第二,北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门阀士族能挑战皇权的时候,一直都处于被打压的情况,包括孝文帝改革之后,千万别在这个背景下去跟皇帝叫板。孝文帝还能把面子功夫做做,前面的皇帝连装都懒得装的,心里清楚高门汉臣是看不上自己的,本来就存在某种自卑感,想挑战?弄死你没商量。
    《九宫夜谭》对这个胡汉矛盾是有反映的,集中在《九宫变》里面。皇后常常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一股子轻蔑劲,嫌弃后宫的北燕冯氏等嫔妃没文化,连一向最宠她的清都长公主都实在忍不住了,说了一句:你是连我都看不上了?皇后答得也够讨打的,翻译一下就是:要是姊姊你和皇上也这么没文化,那我就是看不上。不过你们很努力学习汉文化啊,所以我还是勉勉强强看得上的啊。皇后这态度,实际上就是当时汉族高门对北魏统治者的态度,只不过有崔浩灭族的前车之鉴,大家都不敢表露罢了。
    其实不仅是皇后,裴明淮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表现。裴明淮目前给人的印象就是他希望留给人的感觉,凡事讲礼,不轻易流露内心真实想法或者感情。这可能也会给读者造成一个印象,就是裴明淮作为九宫三部曲的第一男主,反而性格不如配角鲜明?因为配角出场时间少,所以只要有出场机会,肯定是尽量用笔墨的,裴明淮有足够的篇幅慢慢发展性格,所以写法是很留白的。但他的性格的某些真实侧面,还是在细节里面有所反映,舞台转回到宫廷后表现也会直接一点。可以说,裴明淮其实相当骄狂,在文帝面前的表现能很清楚地看出来,除了他没人敢抢皇帝的话头,更没人敢当面抬杠。连裴霖都对此很无奈,教训了一顿还是没效果。清都长公主算是严厉的,所以说白了,还是皇帝太纵容了。上谷公主的评价是淮州王“最难讨好”,冯昭仪说的是“裴家那孩子也是被宠坏了”,翻译一下就是裴明淮不但骄狂还傲气,只不过教养好,面上守礼罢了。但裴明淮跟他皇后姑姑一样,打心底里对大代贵族是看不上眼的,常常都在一些细节上有反映。
    太子和东郡王就沈鸣泉那一次争执也能看出鲜卑贵族和汉臣高门间那不可调和的矛盾。太子是有心要调和的,无奈身边的鲜卑勋贵都唱反调,哪怕是他自己的发小。
    裴霖和京兆王就茶产生的矛盾,其实是不应该发生的,按裴霖的老成绝不该说那样的话。会那么说,还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是皇帝想起这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