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九宫夜谭 > 第2章
    灵丘温泉宫建在广宁之后,不如广宁温泉宫大,却更小巧精雅。前段时日为了西郊祭天,皇后是回京了,但也没回宫住。灵丘比起广宁还要离平城皇宫远些,皇后便住在了此处。她向来喜爱灵丘宫雅致,跟清都长公主不同,皇后是全然不喜富丽,房中连摆设都少,只放了几件玉器。
    “这都几时了,皇后歇着吧。”秋兰进来,见皇后手里拿了本书,倚在窗前,旁边青玉莲瓣炉里面燃的香也快尽了,便道,“一到这春夏交替的时节啊,皇后你又老是咳嗽,别熏香了。”
    皇后笑道:“我就是喜欢,闻着心里就舒服。”
    “可您是闻不得这香的,一闻多了又要犯咳嗽!”秋兰埋怨道,“老是不听太医的话,这样子,怎么好得了?”
    皇后把书搁了下来,懒懒地道:“都这么些年了,也不就是这样,好不好的,又有什么了!”
    秋兰刚替她端了茶来,听她这么说,叹了口气,道:“皇后你啊,总是不听太医的吩咐。不说别的,上一回,公子费尽力气自西域给你取回来的雪莲,一路上那是雪水冰块地护着送回来,可皇后你,千劝万劝也懒得吃。若是公子知道了,却不知道怎么想?”
    皇后笑道:“你别告诉他,那不就是了?反正服侍我的人才知道,怎么着也传不到淮儿耳里去。啊,可千万别告诉姊姊,她要发起脾气来,我怕得很。”
    秋兰嗔道:“我就是要告诉公主去!”
    皇后对着铜镜照了照,只见镜中容颜仍是端秀清雅,只是眉梢眼角那股轻愁,却是掩都掩不住。“我好好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秋兰道:“好什么好!皇后,你真的要爱惜身子才是,你看你最近又瘦了不少。好歹回京了,却老是待在这灵丘温泉宫,哪儿也不去。今儿在鹿苑行大射礼,王公大臣们都去了,公子也去了,就你不肯去凑凑热闹。”
    “我见着舞刀弄剑的就烦,去干什么。”皇后把铜镜推开了,笑道,“有什么好爱惜的!我要死了,皇上正好另寻个好的去,这么多年,也难为他了,白占着他正宫的位置!”
    秋兰变色,叫道:“皇后,你好好的胡说些什么!”她话未落音,只听到屋外水榭上有个女子声音笑道,“皇后殿下还是这样子,你的福气天下的女子求都求不来,偏生你就不当回事。”
    “谁?”秋兰问道,皇后这屋子外面连着的水榭便是建在温泉之上,此时白雾缭绕,水边上又种满琼花异草,屋舍上全用琉璃瓦,真如仙境一般。雾气里有个女郎走了出来,一身月白衫子,面上却蒙着白纱。秋兰惊讶之极,又道:“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皇后望着那白纱蒙面的女郎,忽道:“玲珑?”
    女郎将面上的白纱拉了下来,笑道:“皇后娘娘果然细心,一眼就认出来了。玲珑给皇后殿下见礼了,从上回在邺都景穆寺一别,有大半年不见娘娘啦。”
    皇后回头朝屋中挂着的一幅兰花图看了一眼,这兰花图实在是匠心独具,每一朵花都是一瓣瓣剪出来又细细绣成的,最后一朵朵缀在一处,看着就跟真花差不多。皇后笑道:“怎会不记得你?这兰花图都还放在这里呢。怎么,我不是听说你……你已经死了么?”
    吕玲珑笑道:“皇后看我像死了的人吗?”
    皇后和秋兰都对着她看,吕玲珑一张脸白里透着淡淡的粉,笑容如花,哪里像个死了的人。皇后摇了摇头,道:“你自然不是鬼,是人。”又把吕玲珑从上到下打量了片刻,道,我看起来,玲珑,你倒还比从前更好看了几分,没那么瘦了。不知你到我这灵丘宫,所为何事?”
    吕玲珑一礼,道:“皇后是玲珑剔透的人,多余的话,自然也不必我多说了。我夜里来此,便是想请娘娘移驾。”
    皇后笑道:“我知道了。今儿个白日里的事还没完,姊姊那边是不能成了,于是你们就来我灵丘宫了?”
    吕玲珑道:“皇后说得是。”
    秋兰大怒,便想说话,皇后摇头止住,道:“你们想错了。若是为了姊姊,皇上可能是真会想上一想。但若是为了我,决然不会的。打仗不是说打就能打的,也不是说不打就能不打,皇上是一国之君,自有计较。你们这么做,一点意思都没有,今儿在鹿苑,乐良王的教训还不够么?”
    吕玲珑脸色一沉,便似罩了一层寒霜,冷冷地道:“是够了,我夫君今日便在鹿苑身首异处,我自然知道够了。”
    皇后一惊,道:“你夫君?你……你夫君是……”
    吕玲珑道:“乐良王万寿!”
    这一回连秋兰都大惊,叫道:“玲珑,你是乐良王妃?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们一点儿都没听说?”
    “皇后殿下,车在外面候着,请移驾吧。”吕玲珑道,“皇后是聪明人,不须我多说。你向来爱静,灵丘宫也不要人多,如今此处的禁军都被药给迷倒了,没昏的也死了,这温泉宫又独处一隅,就算皇上知道,也要明天一早了。”
    皇后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对秋兰道:“替我拿件披风来。”又悠悠地道,“只不过皇上打算怎么着,我可不知道了,说不定会让你们失望呢。”
    吕玲珑笑道:“皇后殿下兰心蕙质,皇上怎么能舍得你呢?”
    “你啊,一向嘴最甜。”皇后道,“走吧!这处儿我还真呆腻烦了,出去逛逛也好。”
    吕玲珑一礼,道:“皇后只管放心,一路上有玲珑侍候着,绝不会委屈了娘娘。”
    皇后将手里的书搁了下来,又用一方玉石镇纸给压好了。吕玲珑见她看的是一本《尚书》,笑道:“娘娘还真是爱读书,这些书也不知读了多少遍了?”
    秋兰替皇后把那件合欢锦的风帽披好,扶皇后走到了门口。皇后回头望了一眼,叹道:“长夜悠悠,总得找些儿事做。圣人的话嘛,再读多少遍也是应该的。”
    吕玲珑笑道:“秋兰姊姊,你就别跟着去了。”
    秋兰惊道:“那怎么成!”
    “有什么不成的?”吕玲珑笑道,“有我侍候皇后,还不够么?”
    灵泉池因湖而闻名,圆圆的一个湖泊,便如满月一般。湖水极是清彻,旁边遍生白杨,也不知道是长了多少年的。
    文帝仍没睡,还在灵泉殿中,拿着一卷佛经看。裴明淮自然也得陪着,见文帝看的是一卷《悲华经》,心中一动,问道:“陛下,你这卷《悲华经》,是当年先帝破凉国的时候得来的么?”
    文帝听裴明淮这般问,便把佛经搁了下来,道:“那时候,先帝把能烧的都烧了,这《悲华经》算是运道好,送到了平城。嗯,还多亏了你师傅,先帝原本要把姑臧城中的那些僧人一起杀了,寇天师苦劝方才作罢。”
    裴明淮道:“先帝最初登基那些年,对僧人并无成见,还颇为礼敬。”
    “先帝本来找沮渠蒙逊求昙无谶,昙无谶实为凉国国师,若无他一力主持,凉国的佛学决不能如此兴旺。昙曜他们能想出灵岩石窟的主意,还不是因为凉州早就有这样开窟造像的事了,凉国沮渠氏视己为转轮王,与佛同身,《悲华经》功劳大得很哪。”文帝道,“可沮渠蒙逊倒也狠,令人把昙无谶给杀了。加上崔浩鼓动,你师傅随先帝出征的时候,每次的谶讳之言都真得很,先帝渐渐地信了,终于听了他二人的,毁佛兴道。”
    裴明淮若有所思地道:“真得很?难不成真能未卜先知?”
    文帝听他这一说,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跟了寇天师这么多年,反倒来问朕?你师傅的本事,你该最清楚罢?”
    裴明淮苦笑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师傅从没在我面前呼风唤雨过!”
    文帝哈哈大笑,伸手一指,道:“那里不就有个高人?你要不让他试试?”
    裴明淮回头一看,凌羽正蜷在窗边的榻上睡着,地上丢了一堆果核,睡得跟个吃饱喝足的猫儿似的,一张小脸跟苹果一样。便道:“也不怕着凉,在这里便睡了。”说罢起身,道,“陛下,我送他回房睡去。”
    凌羽这时却被他二人说话声吵醒了,坐起身揉着眼睛道:“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裴明淮笑着道:“我说我没见过我师傅呼风唤雨,行天师之事,陛下说叫你试试。”
    “你不会也信这一套吧?”凌羽道,“都不过是做个样子与人看罢了。世人大多愚痴,那也罢了。可总有那么一小拨人,想方设法要役使百姓,阴阳谶讳便是个大好的法子。”
    裴明淮道:“那你今儿还说大话,要祈雨呢!”
    “白痴都看得出马上要下雨了!”凌羽瞪了他一眼,道,“你笨死了!”
    裴明淮深吸了一口气,无话可说。凌羽却笑道,“不过呢,你师傅懂的,我也一样的懂。阴阳星算,那都是精通的。哪,这场雨明儿个晚些一定会下下来,陛下,你上午就去祈雨吧,这不就有用了。要你愿意,我给你写道符去。”
    文帝笑道:“听你这么说一通,我倒觉得,封你当天师也没什么不可以。”
    裴明淮叫了起来:“陛下,万万不可!”一把把凌羽抓了起来,道,“我送你回去睡,你觉都没睡醒,就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凌羽问道:“陛下,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封我当天师?我觉得挺好玩啊。”
    “朕很多年前就对你说过了。”文帝缓缓地道,“御封的天师,就是替朝廷办事的,还要我说多清楚?是,封你天师你当得起,你容貌永如少年,而且不管是论身份还是论本事,你都可以跟寇天师相较。你以为今日大射礼上,一群人起哄是为了好玩来着?”
    凌羽不语,文帝又道:“历来谶讳之说,颇多天上星宿下凡化身少年童子,传达天命,历朝历代的都有。你又与常人不同,若我真封了你天师,那怕便不须从你口中传谶讳了,你本身就能算是。凡是有点见识的都看出此节了,裴太师更是看得明白,所以今日才会说那番话。”对裴明淮看了一眼,道,“淮儿阻止,是为了你好,不愿意你卷进这些事情里面,你倒还跟他较劲,非得跟他对着干,白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裴明淮笑道:“陛下,其实我没你想这么多。我心里就想,若是他当天师,那朝廷的脸面怕都要被丢光了,所以一定不成。”
    凌羽本来双手勾在他脖子上挂着,这时一下子跳到了榻上,叫道:“你说什么?看不起我是吧?”
    裴明淮把他从上看到下,道:“陛下的话倒也有趣,你本身便是谶讳,哦,那意思就是你是祥瑞之物了。你爱穿白,那是什么?白鹿白虎白雉白鸾白乌白燕,还是甚么朱草嘉禾之属?”
    凌羽却又坐了下来,笑道:“那明淮哥哥看我像什么变的?”
    文帝听他们说着,这时笑道:“九条尾巴的小白狐狸。”
    裴明淮哦了一声,拉了凌羽过来,道:“好啊,那我看看,你是不是真有九条尾巴。”
    凌羽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推他道:“我就算有尾巴,那能让你看到么?哎呀松手,你弄得我痒死了!”又把嘴一撇,道,“明淮哥哥,你说错了,魏尚土德,我么,若按你说的,那便该是金德,嗯,土,水,金,要顺到金德,你这是想改朝换代么,那可是杀头的罪哦!”
    裴明淮一伸手按在他嘴上,道:“凌羽,我实在恨不得你跟锁龙峡的时候一样,真是个哑巴!”
    文帝瞪了凌羽一眼,道:“以后别当着人胡说八道,朕听到没什么,知道你不懂事,别人听到,还不定怎么着呢。”
    凌羽道:“我说错了么?是你们自己说的啊,祥瑞甚么的。金德才是尚白,你们大魏自立国起便尚土德,那该是服黄才对。我也没说错哪,若要排到金德,得换两朝才行。”
    裴明淮道:“谁说一定要改朝换代才能更五德?现在要改,也行啊。”
    文帝一笑,道:“淮儿,你这话想必不是无感而发。说来听听。”
    裴明淮起身,朝文帝一礼,笑道:“明淮如何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陛下自登基以来,崇佛开窟,不论因缘,只论功德,北地天下人以立碑造像为礼佛功德,南朝却仍在高谈阔论,辨个不休。”
    文帝哼了一声,道:“昙曜死了也罢,朕对他是够恩宠了,甚么都由得他去,却仍是在灵岩石窟弄些鬼。”
    裴明淮道:“陛下说什么?”
    “不是尉端的事。”文帝道,“是昙曜营建的五窟里面,先帝那一尊卢舍那佛,却有昙曜自己的心思。以卢舍那佛代释伽,又身披千佛衣,取的便是法身坚固不可坏之意,怎么灭都灭不了。如来法身不思议,无色无相无伦匹……哼!我敢说先帝对灭佛这件事,从来没后悔过。行了,不说昙曜了,人都死了。你继续说。”
    裴明淮沉默片刻,方道:“陛下,我总是在想那句话。在德而不在鼎。九鼎是传国宝器没错,但究其本源仍跟那盛甘露的玛瑙瓮没甚么区别。南朝如今拿着传国玉玺说事儿,那也得看他们配不配有。”
    凌羽听他提到九鼎,两眼睁得圆圆的看着他。裴明淮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记,道:“不干你的事。”又对文帝道,“陛下,从前苻秦、姚秦、石赵诸国主虽说也是崇尚中原风俗,多有学之,但也只学到皮毛,未及精要,学到的不过都是《河图》《洛书》,谶谣颂赞那一套,五德之说没能领会真意。到了本朝,开国道武皇帝虽有改风易俗之意,却无暇多顾。直到先帝时候,才是在真正考量此事。只是那时候……说实话,还不是时候,所以才会有崔氏之祸……”
    文帝摇了摇头,道:“我跟阿苏就说不通,他总是想不明白此节。”
    “愚民无识,信惑妖邪。假西戎虚诞,生致妖孽。先帝的诏书其实无错,先帝想要一齐政化,布淳德于天下,是没错,但太急了些。”裴明淮道,“就算是现在,虽然这事情是急得很了,但做起来还是难的……”
    文帝笑道:“照你这么说,那一百年都不是时候。有些事,要等人人都认清楚,决不可能,只能由上而下,强诏而行之。但你说难办,也确是难办,唉,反正朕是懒了,没这心思了。”
    凌羽已经听得靠在裴明淮身上打瞌睡,没精打采地道:“你们能不能不要说这些了?无聊得紧。”
    裴明淮看了他一眼,道:“凌羽,我问你一件事。为什么太平道的人会知道新朝藏金在何处?”
    凌羽默然,半日道:“你既这么问,想必是想到了?”
    “刚才说到图谶之说,忽然想起来了。”裴明淮道,“王莽窃位,也是对图谶信得不得了,又信鬼神,于是广纳天下异士,筑舍万区,听说就有献《洞极之经》的。那经与《太平清领书》似出同源,想必那时候替他选定藏金之处的便是与辑编此经有关的人?”
    凌羽点了点头,道:“你聪明得很。”
    裴明淮沉默了片刻,又对文帝道:“陛下,今日您任命镇将的事,我心里总是觉着有些不妥。陇西王一直屯兵漠南,现今忙着平高车之乱,您又命他除平原镇将,哪里顾得上来?而司马氏……总归是晋朝皇族,江左连中晋都不当回事,司马氏现在在凉州一带还是颇得人心的,天鬼又岂肯放过?不是因为司马氏有多好,只是因为还是有不少人认定中晋为僭,宋为岛夷。我总觉得不管是琅琊王,还是武威公主,都跟天鬼有关系,只是苦于找不到真凭实据。”
    听他提到天鬼,凌羽眨了眨眼睛,问道:“武威公主?”
    “是武威长公主跟沮渠国主生的一对孪生女儿,都封武威公主,也是先帝给她的殊荣,以异姓而袭母爵,本朝独一无二。”裴明淮道,“一个叫沮渠宜琦,一个叫沮渠宜琼。嗯,长得真是一模一样,我全然辨不出来。”
    凌羽“哦”了一声,文帝朝凌羽看了看,笑道:“就是你那大哥的妹子,明白了吧?”
    凌羽不说话,文帝眼里却有些特异的神色,道:“他们沮渠氏皇族的人,好像是生来就对……怎么说来着?方向甚么的,比常人要强十倍。你这大哥,当年入我朝的时候,打仗那是真厉害,别人在那种完全迷失方向的地方他也能辨出来。对了,莫瓌有一样跟常人不同,哪怕是夜里一点光都没有的暗室,他也能看清楚。”
    裴明淮失声道:“什么?”这时才明白祝青宁夜能视物,原来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正在沉吟间,只听凌羽叹了口气,悠悠地道:“这是真的,否则又怎能找到我那处?听了江湖传言前来寻藏宝的人多了去了,大都埋骨涧底,还真不需要我出手杀人。”
    裴明淮记起那水涧底下森森白骨,不觉凛然。又听凌羽道:“即便是本事够大,能闯过桃花涧,那也活不下来。拘昙陀罗毒性极烈,且无法察觉,而且……”
    裴明淮问道:“什么?”
    凌羽望了他一眼,道:“而且无药可救。”
    裴明淮是见过中了拘昙陀罗之毒的人,大都并不惧怕,反倒临死前脸有喜乐之色。想来也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死了,又怎会去解毒?忍不住问道:“那你大哥怎么就没死呢?照你说,那是无药可救啊。”
    凌羽不答,文帝微笑道:“自然是有阿羽替他运功驱毒了,不然早也就成涧底白骨了。是不是,阿羽?不过,朕还真得多谢莫瓌了,若非是他,你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出那处,也更不会来京城了。”
    “难说!”裴明淮道,“他这脾气,哪里呆得住,迟早都会跑出来的。”
    凌羽一瞪眼便要说话,裴明淮笑着伸手拉他,道:“好啦,竟没留意到这般晚了,我带你睡去。陛下想必也倦了,我去唤人进来服侍陛下歇息罢。”
    “你还说呢,不就是你在这里说了一晚上,害大家都睡不成!”凌羽道,“我就在这里便是,你不用管我啦。”
    裴明淮道:“那怎么成?你这么闹腾,你在这里,陛下还能睡么?”
    “不会啦,我不闹便是。”凌羽笑道,“我又不像你那么罗嗦!”
    裴明淮懒怠跟他多说,拖了他便要出去,只听文帝道:“你别管他了,让他待着吧。”
    这时却见苏连快步进来,脸色颇为不安,道:“陛下,我怕又有事情了。”
    本来难得如此“闲话轻松”,苏连这一说,顿时殿里气氛都凝滞了。苏连又道:“我方才收到侯官来报,说是灵丘温泉宫那边,怕是出了什么事。”
    此话一出,裴明淮大惊变色,文帝也站了起来。裴明淮道:“灵丘宫?出了什么事?你还不快说!”
    “看起来是没出什么事,麒麟官夜里也是定时回报的。”苏连道,“可……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原本只要皇后殿下在灵丘宫,每隔两个时辰便会回报一次,但今天有一次没回报过来。嗯,刚才是又报了,平日里我自不会着意,但今天出了那么大的事……”
    裴明淮哪里还等他说下去,往外便走。苏连道:“公子,我已经告诉韩陵忳了,他已赶过去了。”
    “你立即传话,叫韩陵忳来灵泉殿护卫陛下。”裴明淮头也不回地道,“我带人去灵丘宫。”
    苏连一怔,道:“这……”这时只听文帝道:“淮儿,你还真是担心你姑姑,连朕都丢下不管啦?”
    裴明淮听文帝这般说,回头道:“陛下,姑姑她不懂武功,本来灵丘宫守着的禁军就不多,我能不担心吗?”
    文帝道:“唉,原本以为会有什么人来找朕的麻烦,却没想到寻到皇后那去了!我跟你一同去吧,都是朕的不是!”
    裴明淮一惊,道:“那怎么成!阿苏,你留在这里陪着陛下,我自己去便是。”
    凌羽叫道:“明淮哥哥,我陪你一起去!”
    “你又去干什么!你现在还能帮得了我么?我还得分神照顾你!”裴明淮道,“不过,你那匹马借给我倒成。”
    苏连道:“那公子多加小心。”正要唤人牵马,忽然听见一声女子笑声,听起来竟似就在耳边一般,吃了一惊。却见文帝和裴明淮脸上都有惊异之色,知道自己并未听错,唿哨一声,灵泉殿众禁卫听到,已团团围了过来,守着灵泉殿门口。
    灵泉池旁边有株老树,据说已有千年之久,灵泉殿便依着这树而建。只听一个清脆娇柔的女子声音,笑盈盈地道:“好久不见了呀,小师弟。”
    听到这女子声音,凌羽一双大眼睛都瞪圆了。裴明淮听得这声音甚是耳熟,是自树上而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衣女郎站在树梢之上。灵泉殿本来灯火通明,照在这女郎脸上,文帝“啊”了一声,裴明淮一时间只疑自己是看花了眼。
    这女郎肤色晶莹,容颜清丽绝伦,嫣然含笑,手里拈着一枝桃枝。她俏生生地立在树梢,衣衫飘飘,便欲要乘风而去一般,风姿如仙。
    文帝面上满是疑惑之色,道:“你……你不是仪平。”
    “还是陛下眼力好,就你一眼能看出来我不是沮渠仪平。”白衣女郎笑道,“同床共枕的毕竟不同,连我小师弟当年都差点认错。你的嫔妃沮渠夫人是一点儿武功都不会的,自然跟我不同了。”说罢又朝裴明淮一笑,道,“凤仪山一别,裴三公子一切可好?”
    裴明淮叫道:“你……你……你真是……姜……”明知姜优真正年纪,那“姜姑娘”三个字,却实在是再叫不出口。“你不是死在凤仪山了么?”其时也已想到,那时候姜优的尸身并未见到头颅,谁又敢认定死的真是姜优?“原来……原来洪响他是跟你串通好的?我就一直奇怪,他哪里有本事能杀了你!……洪响身为捕头,要找具像你的尸首,是再容易不过了!”
    姜优微笑道:“裴公子也不必说我姜优骗人,我对洪大哥说的话,是真心实意。”
    裴明淮冷冷地道:“说什么话?”
    “姜优造下的孽太多,血债也欠得太多,本来是想死了罢了,一了百了。”姜优叹道,“只是那时候,有人来姜家庄寻我,我实在是推也推不掉。多年来蒙受沮渠氏的恩,总得要把他们的恩偿了,再回天心殿去陪我夫君罢。”
    裴明淮厉声道:“谁来找你?”
    姜优一笑,道:“裴公子如此聪明,难道还想不到?”
    裴明淮道:“吕玲珑?!她是天鬼的人?”见姜优微微颔首,道,“我就说她怎么死得这么凑巧,我要寻她,刚要寻到便死了,一切疑问都断了线。原来是姚碧陪着她做戏的,你也顺带着从我眼前消失。只是洪响的表妹被你所害,他恨你恨得要命,凭什么相信你?”心里暗道,若吕玲珑真未死,那末洪响在山上寻得的尸身,就不是吕玲珑。突然记起邺都一案,心道难不成是与莺莺楼一般,在嫣红阁中寻得女子尸身以替代?连“姜优”的无头尸身都是如法炮制?
    姜优叹道:“一个人是不是说实话,是看得出来的。洪大哥是个聪明人,他为何不相信我?反正他要的只是替他表妹报仇,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
    裴明淮冷笑道:“你比洪响年岁大了一倍吧,还能叫大哥叫得这么顺口。你们师姊弟还真像!”
    苏连听到这话,又朝凌羽看了看。姜优却也不恼,只笑道:“我听见了,小师弟叫你叫得甜得很哪。我这小师弟素来会讨人欢心,这不连你裴三公子也宠着他么?”说罢朝凌羽招招手,道,“来,小师弟,到师姊这里来。”
    凌羽往裴明淮身后一躲,道:“我不跟你走。”
    姜优笑着道:“真不去?你不想见你大哥了?”
    凌羽一呆,文帝却淡淡一笑,道:“天鬼有本事,连你这样的高手也能纳在麾下。”
    “我跟他们沮渠氏实在是渊源太深了,推也推不掉。”姜优叹道,“只要小师弟一日内力不复,这天下就没人能胜过我的。”朝一众手持强弩的禁军看了一眼,道,“陛下要不要试上一试,看姜优比你的小阿羽如何?”
    裴明淮手已握上剑柄,姜优淡淡地道:“裴公子,你不是我的对手,在姜家庄你虽没跟我交过手,但你应该清楚这一点。我不想跟你动手,你也别来惹我。”
    裴明淮此时挂心皇后,虽然姜优现身他是够惊奇的,但哪里有心思多想。凌羽自他身后露了半张小脸出来,道:“师姊,你跟我大哥说,他杀了我家里的人,我不要见他。他就算让你抓我回去,我也不理他。”
    姜优听他如此说,便道:“这么说,小师弟是打算留在皇帝身边了,是不是?”
    凌羽咬着下嘴唇,半日,点了点头。姜优笑道:“傻孩子,你今儿差点被老虎给吃了,你就不怕下一回有人又要害你么?”
    凌羽道:“陛下说啦,以后再不会的。”
    裴明淮忽道:“你怎么知道?”
    姜优淡淡地道:“若非你差点出事,我也不会应你大哥来带你走。好罢,既然你心意已定,我就这样告诉你大哥吧。”
    裴明淮听她如此说,心里疑惑不定,实在想不明白姜优来灵泉池究竟是为什么。若是真想带凌羽走,是没人阻得了她的。甚或她如果真想杀文帝,哪怕是禁军众多,她一样能得手。心里是一千一万个问号,但这时又不敢多问,他知道姜优脾气难测,若是哪句话惹恼了她,那可就麻烦了,凭自己是挡不了她的。
    他只听到身后的凌羽问道:“师姊,你如今可还好?我都跟你说了,饮鸩止渴罢了,别再造孽了。”
    姜优本已转过身去,听到他这话,又回过头道,笑了一笑,道:“小师弟说得是,我为了保得己身不灭,早已自堕鬼道。”
    裴明淮记起凤仪山鬼王洞府里那些女子的森森白骨,怒气渐生,也顾不得什么了,便想拔剑。凌羽伸手按在他腕上,道:“明淮哥哥,你斗不过我师姊的。不过,她既然去年开始就没有再杀女子以她们精血练功,就已经等于是在求死了,早一年晚一年,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明淮一楞,这才记起,他一直认为吕玲珑是死在鬼王手中。可是,吕玲珑既然未死,就说明去年凤仪山上实则并无鬼嫁娘上山,况且又听洪响说过,吕玲珑并非处子之身,于姜优练武并无用处。还未来得及细想,又听姜优幽幽地道:“小师弟,你师兄既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若不是你大哥找上门了,我数十年来又确实受了大凉沮渠氏太多的恩,我总得等着回报完了再死。”
    裴明淮道:“难怪秦苦说在姜家庄苦捱了多年,原来他是受天鬼之命留在那处的,所为的全是你……”
    “姚碧也是。”姜优打断他道,“我可养不活那优昙婆罗,就连炼制丹药这种事,我也不如小师弟和阳朱多了。”她又轻轻地叹了一声,道,“裴公子,我答应洪大哥的话,他都能信,你又为什么不信?”
    裴明淮冷笑道:“你知道洪响在死之前说了什么话么?”
    这时一阵风吹过来,那树上的花纷纷飘落,一轮圆月映在姜优身后,又倒映在灵泉池中。姜优白衣如雪,直欲乘风。裴明淮是明知面前的女子若论起年纪,恐怕大了自己几番,也明知姜优的绝色容颜乃是红颜枯骨,但望着她仍有恍惚之感,仿佛她便是月中嫦娥,随时都会飘入广寒宫。
    姜优问道:“什么话?”
    “他说,他表妹阿蓉惨死你手下,他却痴恋于你。他哪怕是死了,也对不住她!”裴明淮道,“我倒也奇怪了,你们这门派练的是什么功,把个个人都哄得神魂颠倒的?”
    姜优瞅了他一眼,笑着对躲在裴明淮身后的凌羽道:“小师弟,要不,你给他讲讲?论起师门的功夫,那还不是你练得最好。”
    这时乙旃惠带了羽林军冲进灵泉宫,原本文帝来灵泉殿不愿惹眼,明里只带了斛律莫烈麾下的高车羽林,乙旃惠暗里留在方山上面。想必是苏连一觉着不对,便立时传令乙旃惠前来。
    乙旃惠抬头见一个姿容绝世的白衣女郎站在树梢,下面众禁军如临大敌,大吃一惊,喝道:“还不放箭?”
    那种弩箭本来是军中所用,乃是硬弓,数百支齐发,破空之声不绝。裴明淮也存心想看看姜优如何挡,只见弩箭到了姜优身侧,竟像是碰到一堵无形的气墙,箭箭折矢,纷纷坠地。乙旃惠大惊,叫道:“你是人还是鬼?”
    姜优以袖掩面,格格而笑,道:“你看我有没有影子?”
    她这一说,众人都不由自主地低头去看,只见她的影子不仅映在地上,还映在湖中,晃晃悠悠,哪里是什么鬼魅。乙旃惠仍然不忿,朝斛律莫烈使了个眼色,正要动手,只听这时文帝淡淡地道:“既不是鬼魅,那便是仙子了。你们都退下,不须动手。”
    姜优一笑,道:“还是陛下说得我开心,难怪仪平离不开你。”
    文帝微笑道:“这是什么离不离得开的,她既为妃嫔,那便是她的本份。”顿了一顿,又道,“仪平并非沮渠牧犍的女儿,其实是他兄弟沮渠安周之女。只是安周自凉国被先帝所灭后,便占据高昌,一路辛苦,却让女儿来了平城。毕竟我大魏向来对敌国的公主都不薄,先帝更是立了大夏公主赫连氏为后,也比跟着安周去高昌的好。你既对仪平如此关心,想来你便是安周的母亲了?”说罢却笑,道,“朕知道这时候不该笑,但实在觉得好笑得很。凌羽,你认莫瓌当大哥,莫瓌又是沮渠牧犍的儿子,这辈份不全乱了么?”
    凌羽嘟着嘴不说话,姜优叹了口气,道:“陛下妃嫔众多,想必也不如何在意仪平。只是陛下也莫因为我今晚来此而迁怒仪平,她是什么都不知道。况且,肯为陛下养育皇子,那实在对陛下是出于真心,毕竟子贵母死那是像刀子一样悬在头顶,沮渠仪平又没什么母家得要去顾及的。”
    姜优说罢,再不停留,只见月下她白衣飘拂,就如朵白色的木芙蓉,被风吹了开去,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裴明淮不及多想,道:“陛下,我先去姑姑那里。”
    文帝嗯了一声,道:“朕与你一起去,灵泉宫的人都跟上。”
    裴明淮想想似乎这也该是最稳妥的法子,文帝也是定然不会此时回宫的,便道:“是。”只听文帝若有所思地道,“这女子跑来这一趟,究竟是为什么?……”
    姜优自灵泉殿离开后,却是径直上了旁边的方山,一直到了半山腰,忽然停了下来,便如一朵白木芙蓉轻轻飘落一般。她眉梢眼角微微含笑,道:“你已经跟了我多时了,出来吧。”
    一人自树林中走了出来,月光洒在他脸上,神端骨秀,正是祝青宁。姜优见到祝青宁手中那支通体如血的赤玉箫,目光中微现恍惚之色,过了好一阵,才道:“今晚是连着遇到两个熟人了。祝公子,凤仪山一别,向来可好?”
    祝青宁道:“我该如何称呼你?师叔?”
    姜优微微一笑,道:“你要这么叫也成。你自我出了灵泉池,便一直跟着我了,所为何事?”
    祝青宁沉默良久,姜优却也不急,也一言不发,等着他开口。最后只听祝青宁低声道:“请你带我去见他。”
    姜优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奇,道:“你想见你爹?”
    “我有事想问他。”祝青宁道,“这不为过吧?”
    姜优摇头,道:“不为过。可是,你也该知道,他不会在这里。二来……唉,这话原本不该我说,阳朱他既收了你为徒,你如今又是九宫会的月奇,你就别再跟你爹扯上什么关系。这还要我对你说么?”
    祝青宁道:“不是我要跟他扯上关系,是他不肯放过我,我迟早得被他害死。”
    姜优奇道:“什么?”
    “上一回,我已经违了九宫会之令,把孔周三剑给了他的人。”祝青宁道,“我真不知道下一回他还会要我做什么,九宫会饶不过我的。”
    姜优皱眉,却不答话。祝青宁道:“那总是我爹,我有什么话,难道不该亲自问他的?”
    “……我已经说过了,他不在此处。”姜优缓缓地道,“这样罢,我会告诉他,若是你爹愿意见你,自会来寻你。你如今在京城?”
    祝青宁点了点头,道:“若要寻我,在城外无极观便是。”
    姜优道:“祝公子,你不要再去尉府见你母亲了。你这是在惹些事出来,你知不知道?不要去见上谷公主。”
    祝青宁笑了一笑,月色下却颇有凄伤之意。“是,我知道。只是我自幼时起便不曾再见过她,总想看一看,她现在怎样了。我爹我找不到,可她……她一直在尉府,我实在是想看看她。”
    姜优摇头叹气,祝青宁又道:“上一回在凤仪山,我那时还不知道你就是我师叔。我师傅虽然比常人要年轻不少,但跟你实在不是一回事,我实在是没想到你就是……你就是传说中的星霜仙子。师傅已经故去,我听他吩咐,将他送回天心殿安葬。我愿意入九宫会,一是为了师傅的话,九宫会的藏宝总归与世无益,不能落到狼贪虎视之人手中。其二,便是我想见一见我爹。天鬼实在是神秘至极,哪怕是穷九宫会之能仍没法接近,今日见到你……”
    “你爹让你去你师傅那里学艺,便是想让你远离这朝堂之争,最好连江湖都远离。”姜优道,“你非得回来做什么!阳朱的教训还不够么?”
    祝青宁神色更是凄凉,道:“我……”
    姜优道:“你究竟要问莫瓌什么?以他当时的处境,把你送至阳朱处是最好的做法了。莫瓌是牧犍和武威长公主之子,生来负着的就是国仇家恨,实在是由不得他自己,这个当爹的想你远离纷扰,有什么不对了?留你在身边,是等着死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平原王府当年数百人皆被诛,无一幸免!你是王府左管家的孙儿替你死的,你知不知道?你非得要回来趟这浑水,你对不对得起他们?你看阳缨,那都是什么下场!”
    祝青宁听姜优提到阳缨,眉头微蹙,道:“听师叔的口气……阳缨不是你女儿么?”
    “不是。”姜优道,“她是你师傅的义女,跟我没什么干系。不过既然有这渊源,照拂一下她女儿也是应当的。”
    祝青宁问道:“八块琰圭是你给她女儿的?”
    “九鼎和新朝藏金的秘密藏在八块琰圭里,你师傅终究不愿毁去,我怕再生事便携走了。唉!明知是个绝大的祸害!”姜优道,“所以说,江湖传说九宫会藏着这秘密,也是实有其事。我不愿此物再传于世,但也不愿毁去,最后给了……她。至于她用不用,如何用,再与我无干了。”
    祝青宁眉头蹙得更紧,问道:“那生门前的阎罗不是你移走的?”
    “我多年不曾回过天心殿。”姜优道,“生门前的阎罗?移走?”
    祝青宁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又道:“那末除了你和师傅,还有谁清楚生门和死门的机关消息?”
    姜优叹了口气,道:“别问啦。知道得越多,对你越没好处。”
    祝青宁沉默良久,却对着姜优一揖,低声道:“求师叔成全。”
    姜优顿足道:“你!唉……好好好,我答应你了。”见祝青宁又对自己一揖,转身欲走,又道,“你并没练御寇诀,但你现在的情形不太好。”
    祝青宁回头苦笑道:“虽说在你那处得了御寇诀的心法,可我现在哪里敢练!我现在是自顾不暇,再练那心法,不是找死么!”
    姜优道:“你不该把本门的内功连着昙无谶的那一门一起练。虽说见效神速,但却是水火不相融,我怕你如今已经快压制不住了?我们本门的功夫,本来就是讲究自然而为,缓缓而行,你要反其道而行之,是在自伤。”
    祝青宁淡淡一笑,道:“是死是活,我倒不怎么在乎。”
    “你不在乎,可别人在乎。”姜优道,“若是去年那时候,我倒是能帮你。现在是不成了,我跟你一样,也是自顾不暇。”
    祝青宁问道:“我爹是不是也这样练过?”
    “他的本门心法是小师弟传的,自然无碍。”姜优道,“但要小师弟出手帮忙可不容易,谁都拿那孩子没办法。”
    祝青宁奇道:“这也能随便传人?”
    “小师弟虽是师弟,但九节杖既在他手,他要怎么样我们谁都管不了。”姜优道。
    祝青宁问道:“听凌羽的意思,我师傅肯收我为徒,是看他的情面,这是真的?”
    “是。”姜优道,“不过,你资质好,阳朱才会如此尽心。而且……你是真不错,祝公子,我再劝你一回,别来趟这浑水了。”
    祝青宁低声道:“有些话,我若不问清楚,我不甘心。”
    姜优微微摇头,道:“你实在是固执得很。”她话未落音,便只见着一点白影飘飘地远去了,全不见使力处,就如同一朵纯白的芙蓉被风吹走一般。祝青宁凝视她的身影,喃喃地道:“星霜仙子,星霜仙子。谁会想到你就是鬼王?红颜白骨……哪怕明明知道,也总有些不敢想。我真是不明白,究竟为什么凌羽能练成,别的人都练不成?御寇诀……”
    从这方山俯视灵泉池,真如一具满月,波光闪耀。只是灵泉宫中灯火通明,祝青宁远远望去,只见众禁军打马而出,中间簇拥的想必便是文帝了。祝青宁看着,眼中颇有异色,自言自语道:“奇怪了,这大半夜的,出了什么事,连皇上都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