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九宫夜谭 > 第1章
    平城永宁寺的七层浮图,号称天下第一高的佛塔。那日清早,打扫佛塔的僧人带了扫帚进去扫塔,自最顶上一层慢慢地扫下来。那本是每日要做的事,是要扫得连飘进来的落叶都不会有一片。虽说心性非本净,客尘故不净,扫不扫好像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是一日不扫,外面树上落的叶子便会得有些不对,鼻端闻到些奇怪的味道,让人作呕。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到中间供的一尊卢舍那佛金身下面,躺了一个人。道明一眼便看清那人的面目,竟是永宁寺的住持大师法鸾,双眼紧闭,面色青灰。道明大惊,忙丢了扫帚奔过去,口里叫道:“住持!”
    他一奔近,便见着法鸾大师白色僧衣上全是鲜血,左胸更是血肉模糊。此时天色已明,阳光照在这七层浮图之上,自然也斜斜地射在了那尊卢舍那佛上,金光灿然。道明看得分明,法鸾大师心房之处空空如也,一颗心竟然被人剜了去。
    道明只吓得一声惨叫,往后便退。却不知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脚下一滑,人正好在楼梯口,这一滑便栽了下去,骨碌碌地直从三楼滚到了二楼,人事不知了。
    他那一声惨叫着实大声,早已有不少僧人听到,赶了过来。见着昏倒在地的道明,众僧人已是十分奇怪,再上楼一看,法鸾大师心被剜去,只把众僧人吓得个个面色惨白,合掌喃喃念经不已。
    忽听一个僧人道:“这是什么?”
    为首的法鸿大师低头一看,失声叫道:“菩提子?!”地上散了一地的果实,却坚硬至极,漆黑发亮,中间圆,两头尖。法鸿弯腰捡了一颗起来,喃喃道:“阿修罗菩提子。少见得很,这里怎么会有?……”
    他又朝着法鸾的尸身看了片刻,合掌垂首。众僧人也跟着合掌,在法鸾身边围成一圈,低声念诵。
    忽听一个僧人叫道:“法鸿大师,你看,你看那边……”
    法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众僧人也跟着望去。卢舍那像旁边有个偌大的青瓷瓶,供的是山玉兰。可在瓷瓶一旁,却躺了一朵洁白如雪的花,形似莲花,绝非山玉兰。
    法鸿慢慢地道:“摩诃曼陀罗华。我们这里虽是佛寺,却又哪来的这花?也就是以前见人千里迢迢带来的罢了,也养不活……”
    他又凑近了细看,皱眉道:“原来不是真花,是朵绢花。”沉默片刻,道,“还是派人去廷尉吧,请他们派人过来。法鸾大师……这可分明是……被人害死的。”
    廷尉寺中,吴震左手托着一枚菩提子,右手拿着一朵摩诃曼陀罗华,左边的看了看右边,右边的看了又看左边。
    坐在他对面喝茶的薛无忧见他看过去,又看过来,看过去,又看过来,这般来来回回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忍不住道:“吴大人,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这是在心里骂人呢。”吴震道,“永宁寺的那群和尚实在是笨得要命,寺主死了的地方落下的东西,居然就这么给我捧过来了。我怕他们都已经把住持大师的法身给抬到一边去供起来了,就算我去,又怎么查?”
    薛无忧喝了一口茶,道:“难不成你是不打算去了?永宁寺寺主法鸾大师遇害,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吴震叹道:“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武州山石窟寺的事。这案子要是弄不清楚,一群人的脑袋要落地。要是审清楚了,嗯,恐怕更多人的脑袋也要落地。”
    薛无忧笑了笑,道:“吴大人还是一样的会说笑话。既然如此,天都大亮了,吴大人怎么还不去武州山石窟寺,还在这里等什么?”
    “那不是等明淮啊。”吴震道,“他昨儿半夜回京的,我想拉他一起去。”
    薛无忧道:“你都知道他半夜才回京,又何必找他?你是神捕,他又不是。哦,对啦,还没恭喜你升官了,这一回可是青云直上啦。”
    “有什么恭喜的!”吴震道,“这时候升我的官,还不如免我的官。武州山石窟寺的事要办不好,不是降不降职的事,是丢命的事!所以啊,我想等着明淮一起,也有人帮着说句话是不!”
    薛无忧盯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说话就这么直截了当呢?”
    “咱们这不是熟么?”吴震笑道,“熟人说话,何必拐弯抹角?又不是审犯人。”
    二人正在说话,忽见着昙秀僧衣飘飘,自外面进来,几乎是足不沾地的样子。昙秀平日里都是淡然自若,这时却一进来就道:“吴大人,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去查我师傅的案子?”
    见他来了,薛无忧便起身道:“大师,你来了。吴大人怕事呢,躲在这里不肯去,非得要等明淮一道。”
    “他才回京,哪有空陪你去武州山石窟寺。”昙秀恼道,“吴大人,这可是皇上要你查的案子,你还推三阻四?”
    吴震抓了抓头,道:“昙秀,不是我推三阻四,是我怕查不出个究竟来。这是大逆不道之罪,按律必是门房之诛。你比我更清楚,灵岩石窟的那五窟皆是当今皇上令你师傅昙曜大师主持开凿的,里面的造像便是大魏的五位皇帝。竟然胆敢毁掉皇上造像的功德主壁画,我的天,这是跟谋害天子一样的罪,我简直不敢去查。什么人进得了五窟去干这样的事?又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做得出这样的事?我连想都不敢深想下去。”
    昙秀忽见到他手中的那朵似莲的白花,一怔道:“你这朵摩诃曼陀罗华,便是永宁寺法鸾大师法身旁边见到的?”
    “你消息倒灵通得很。”吴震笑道,“不错,正是摩诃曼陀罗华。你看,他们也来找我去查这事,现在我倒成了抢手的了,哪里都叫我去,我这颗脑袋到底还能在自己身上放几时,我还真不知道。”
    昙秀淡淡地道:“你若躲着不去,那也一样的会人头落地。”
    吴震站起了身,道:“哎,躲也是躲不过的,无忧,你一同去么?”
    薛无忧摇了摇头,道:“我怕今儿个皇上会有旨意来,要是走了未免不敬,我就不去了。你们自己去吧。”
    昙秀一笑,道:“还没恭喜你了,西河公主的驸马都尉是人人都眼馋的,皇上还是看重你们薛氏,给这样的恩典。”
    薛无忧正想说话,吴震便道:“昙秀,你这话说得!我敢说,要是你肯还俗,一定天下女子都争着嫁你!”
    昙秀道:“吴大人,你自己想想,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武州山石窟寺已开凿了二十余年,自开国道武皇帝令高车部众九万余口筑成鹿苑后,便凿渠引了武州水注至鹿苑之中,又开了三条河道,直通平城宫内外。鹿苑本来就在石窟旁边,这河水也绕着石窟与平城相连,没料到如今那河道倒成了周围百姓的游玩之所,船来船往,好不热闹。逢到节庆日,更有各色妙伎杂乐,来看的人更多。
    此时本来正值春日,绿树缀锦,景致极是秀美,最该是游山玩水的时候。只是前些日子武州山石窟寺出了那件事,禁军已将此处尽数封住,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出入,来进香火的百姓自然也得远远避开。但即便如此,事情总不能全掩住,人人都知道灵岩石窟里面出了事,这暗中猜测更是了不得,猜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传说五帝造像自己崩塌了的都有。吴震又何尝不知此事太大,实在不欲沾身,但旨意是文帝下的,又不能不接。
    吴震从不信佛,也没去过这武州山石窟寺几回。他是奉旨来的,守卫的禁军自然毕恭毕敬。那领头的将领是高车羽林中郎将,复姓斛律,三十七八岁年纪,肤色微黑,浓眉高鼻,十分高大英武,举手抬足间英气逼人。见昙秀也来了,便笑道:“大师担心令师,这回来得好快。”
    昙秀叹了口气,道:“吴大人对这里不熟,还是我陪他去的好。斛律将军也请一道吧。”
    斛律将军笑道:“我陪二位进去,你们看完了,宫里派来换我们的兄弟也该到了,我也要回去了。”
    昙秀道:“这是为什么?”
    “是皇上的意思。”斛律将军道,“两位,这边走吧。自从那天早上发现之后,就再没让人进去过。我就看了一眼,也不敢多看。实在是……”
    走到那洞窟前面,地上放了好些油灯,三人便一人拎了一盏。只往洞窟里走了几步,便黑得快伸手不见五指了,那油灯也实在照不亮多少,只能照亮小小的一块地方,三人的影子映在里面,映在石壁上那是大得出奇。
    斛律将军把油灯举了起来,道:“两位请看,就是在这里。”
    那是洞窟东壁一尊二佛并坐的双龛下面,原本画的都是一排排的功德主,一边是男,一边是女。可是这些功德主不知被什么人给尽数凿去了,却又不曾凿完,最下面的一排还留着膝盖以下的部分,看得到男子的长靴和女子拖在地上的下裳。
    吴震虽然已经听说过窟里发生的事,但亲眼看到,还是震动难言。昙秀一言不发,斛律将军苦笑道:“二位,我看到的时候,实在是吓得不轻。这一洞窟里面可是当今皇上的造像,下面的画像,自然都是皇室宗亲。这……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偷偷潜进洞窟,干这样的事?”
    吴震一时间脑子里千回百转,只道:“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白日里来干,那是太危险了。若是夜里,又必得发出声音啊……”左右看了看,道,“哪儿有梯子?我得去找上一架,上面的我看不清楚。”
    斛律将军道:“外面有,我去拿。”
    昙秀问道:“吴大人,可有发现?”
    “你也忒心急了,佛家的戒急戒嗔呢!”吴震道,“好歹让我上去看看再说!没梯子,我怎么上去,这地儿难道还敢施展轻功踩在佛龛上不成!”
    昙秀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不管是谁干的,他要么就得会武,要么就得抬架梯子进来了。”
    “既然敢毁坏画像,也不会对皇室有丝毫敬意,踩在上面自然不怕。”吴震道,“待我上去看看再说。”
    斛律将军亲自抬了一架梯子上来,吴震一手拎了油灯,爬到了梯子上面去,正好能够上那尊双佛龛。吴震细看那被毁的画像,看了半日,道:“还真是凿子这类物事给凿坏的。这么大一片,要毁坏也得叮叮当当地凿上半日。奇怪了,难道就没人听见?前些时日,这一带的洞窟可有哪个在修缮么?”
    “这我可全然不知了。”斛律将军道,“要不,吴大人去问问管这里工事的人,他定然清楚。”
    吴震又看了片刻,从梯子上跃了下来,问昙秀道:“你知不知道这被凿掉的功德主画像究竟是哪些皇亲?”
    “大概知道,但也不敢说全记得清。”昙秀道,“毕竟武州山石窟寺营造的事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了,我也不管这事儿。都有记载,一查便知,再不,问我师傅,或是问工匠,都成。”
    吴震点了点头,道:“说得是。斛律将军,这里管工事的人在么?我想见上一见。”
    斛律将军道:“这里不看了?”
    “看完了。”吴震摇头道,“石头不会说话,还是人会说话。”又回头望了那石窟一眼,三面墙连同穹顶,没一处不是画像或是雕刻,当真是穷尽天工。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了句话,昙秀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吴震笑道,“不干案子的事,随便说说罢了。”正要向外走,忽然又似想起什么,提了油灯,对着地上四处看。斛律将军见他这般举动,问道:“要找什么?我们一起来找。”
    吴震道:“我也不知想找什么,不过,也许……”他忽然顿住,朝窟角走了几步,弯下腰捡了一物起来。
    昙秀失声道:“菩提子?!”
    斛律将军见吴震掌心里躺了一粒黑得发亮的不知什么果实,中间圆,两头尖,看起来十分坚硬,问道:“这就是菩提子?我倒是听说过,可没见过。”
    昙秀微笑道:“将军是高车人,没见过也不为怪。”凝视吴震手里那菩提子,道,“《观佛三昧经》云:菩提树者,即阿输陀树也,昔释尊于此树下成等正觉。”
    斛律将军也对着那菩提子看了片刻,却道:“这里哪来的菩提树?”
    “对了,是没有。”吴震道,“整座平城,也找不出一株菩提树,菩提原本便不会长在这里。这种菩提子本来也少见得很,怎么会掉在这里?更奇怪的是……”
    昙秀道:“更奇怪的是,也掉在了永宁寺法鸾大师旁边,对不对?”
    吴震还拎着油灯在四处看,昙秀道:“吴大人,你是不是在找天雨四华?”
    “不错。”吴震道,“不过,没找到。”
    昙秀伸手一指,道:“那不是?也不知画这壁画的人是为了好看的还是怎么着,明明该是天雨四华,他就画了一种。”
    吴震和斛律将军都呆了一呆,沿着昙秀所指的方向看了去。只见上面一幅壁画,却是画的世尊为诸菩萨说大乘经,身边诸弟子聆听,花雨乱坠,朵朵都是偌大的红莲花。其色赤如焰,甚是醒目。
    昙秀笑道:“你老说自己不懂佛经,我看你是自谦太过了。摩诃曼珠沙华,大赤华也。这个也算,是不是,吴大人?”
    吴震凝视着那些红莲花,慢吞吞地说道:“自然算了。嗯,摩诃曼珠沙华,大赤华,就是大红莲花。没错,是找到了。既然画上有,那若在此放一朵,真是多此一举了。有意思,有意思。但是……”
    昙秀问道:“什么?”
    “但是这里没死人。”吴震叹了口气,道,“若是也跟永宁寺一样,有人死在这里,心被剜去,那才算对得上。现在这样子,不对啊。”
    斛律将军瞪着他,道:“吴大人,难道你还想死人吗?”
    “人是自然不想死的。”吴震若有所思地道:“要搜查这里,太难了。况且,我也不敢。皇上的造像,没人敢不敬。先出去吧,我问问再说,呆在这里面,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三人一同出来,走到洞窟外面,见着有个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候在那里。见了三人,忙见礼道:“下官是起部给事中郭安兴,听说吴廷尉前来查察此案,特来恭候。斛律将军,你辛苦了,请过去坐坐可好?”
    昙秀瞅了一眼吴震,道:“还没恭喜你升官了,吴大人。”
    吴震咧嘴一笑,却笑得全没开心的意思。斛律将军对二人道:“也罢,过去坐坐,有话慢慢问。”
    武州山石窟寺本是皇家下旨营造,皇室中人也会不时前来礼佛,是以另建了房舍,极为精雅,与宫室全无二致。
    吴震问那郭安兴道:“你最后一次看到里面功德主画像是完整的,是什么时候?”
    郭安兴摇了摇头,道:“吴大人,你方才进去过了。外面的光照不到东壁,若不是刻意去看,是看不到那处的。”
    吴震道:“哦?那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回吴大人,我们三日会巡视一回,便是那日发现的。”郭安兴道,“这五个洞窟乃是皇家造像,疏忽不得,所以只要我在,一定是我亲自带人去看。”
    吴震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笑道:“原来是郭大人发现的。嗯,不知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吴大人,当时下官是吓呆了。”郭安兴叹道,“本来想着怕是壁画哪里没做好,裂开了剥落了,但再一看,分明是被凿子这类的物事敲掉的。再一看地上,没一点儿剥落的东西。若是自己掉的,总该掉在地上吧?”
    斛律将军用力在案上一拍,道:“对啦,怎么会地上没有呢?难道那个人还带着什么东西,把所有敲掉的都给带走么?这可不轻松!”
    昙秀望了一眼吴震,道:“吴大人有何看法?”
    吴震笑笑,道:“郭大人,我问你,你当时是带了人一同去察看,还是你一个人进去看的?”
    “还有几个人,都是这里管事的。”郭安兴道,“吴大人想问他们的话么?”
    吴震笑道:“几个人的眼睛,总比一个人强,你带他们过来吧。”
    郭安兴一走,昙秀便道:“吴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没有,就是想先解决掉这一个疑问。”吴震道,“若壁画真是自己剥落的,那与此有关的人,上上下下,都是死罪,还会祸及妻儿。”
    斛律将军愕然道:“吴大人何意?”
    “意思就是说,也有可能是这郭大人破釜沉舟,一不做二不休,用凿子又去凿了一回,再把剥落的全部收走毁了。”吴震道,“这样的话,他们虽然一样的有罪,罪名却可是要轻得多的,最多是个失职之罪,不至于门房之诛。”
    斛律将军道:“他们真敢?”
    “谁知道。”吴震道,“其实我也觉得他们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只是我总得要问上一问。如果大家说的话都对得上,那末就跟他们无关。”
    斛律将军道:“若是他们串通一气说谎呢?”
    昙秀笑道:“将军多虑了,在吴大神捕面前,谁说得了谎去。”
    吴震道:“大师,多谢你恭维了,看来我这神捕不拿出点真本事,还不行了!”想了一想,又道,“开凿此处的石窟,就算是师贤大师和昙曜大师亲自督建,也脱不了有司管辖。郭安兴不过是底下的人,究竟是谁管这个?”
    昙秀道:“是王遇王常侍。”
    吴震“哦”了一声,道:“这可是踢上铁板了。没错,这王常侍精于此道,听说崇福寺也要着他督建。可他是清都长公主身边的大长秋卿,嘿嘿,这一回,连明淮都不会帮忙。我说昙秀,我看你师傅这回惨了。”
    昙秀皱眉不语,斛律将军却是听不太明白了,奇道:“就算是王常侍又怎么样?有司虽然管这个,但既然是皇上旨意让昙曜大师和师贤大师开凿石窟,自然有司也就是挂个名儿,王常侍也就是挂个名儿罢了,跟他有什么干系?”
    吴震问道:“斛律将军是不是才回京不久?”
    斛律将军笑道:“下官斛律莫烈,这十年一直在武川任镇将,前几日皇上突然下了旨意,让我回京。”
    吴震想了片刻,道:“斛律莫烈……将军这名字,我可有点儿熟啊。好像是在太安元年的时候……”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斛律莫烈苦笑,道:“吴廷尉好记性。没错,就是那时候,我侥幸未死,皇上并未怪罪,还升了我的官,先是当了几年高车羽林中郎将,然后又让我去出任镇将,一直到现在。”
    吴震盯着他,道:“想必皇上的旨意,并未说为何突然要召斛律大人回京吧?”
    斛律莫烈一怔,道:“这可真不知道。难道吴大人知道?回宫见了皇上,皇上可什么都没说啊,我也正纳闷呢。”
    这时郭安兴已经领了几个人进来,斛律莫烈也只得先不问了。吴震见那几人都是战战兢兢,便道:“不必怕,把当时的情形说一遍便是。”
    向来这样子的问话,都得是有耐心的。吴震听了半日,虽说几人说得有些颠来倒去,但也听不出什么破绽,挥了挥手,道:“没你们的事了。”见那几人正要出去,又叫住道,“等等,我再问你们一句话。当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平时没有的。或者说,能够引起你们注意的?”
    其中一人面上有迟疑之色,吴震见这样的神情是见多了,忙道:“你说,再奇怪的事都说。”
    “大人,说出来我都觉得有点……胡说八道。”那人苦笑道,“我日日夜夜在这处,哪儿有什么闭着眼都知道了。可那天,进去的时候,总觉得那洞窟里面,有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吴震忙问:“快说,什么地方不对?”
    “那时我们都看着被凿掉的部分,吓得魂飞魄散,我……我是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那人道,“但是,大人是知道的,石窟里面很暗,油灯只能照亮一小部分,所以肯定就是那一块的什么东西有什么不对。我们那时候立时出来了,马上去禀报昙曜大师,后来昙曜大师去了,我还进去看过一次,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虽然这人说得罗里罗嗦,但吴震听得一直点头,道:“好,我听明白了。那你若是什么时候想起来有哪里不对,就立时来廷尉找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答道:“小人王栎。”
    吴震点了点头,道:“好,我会对廷尉的人招呼一声,若你来找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见到我。”
    王栎那几人退了下去,郭安兴忍不住道:“吴大人,他这么含糊不清的几句话,您……您真觉得有用吗?”
    “你们不懂查案。”吴震笑道,“这样的感觉,往往能给人指路,也往往是最准确无误的。好了,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我还得去一趟永宁寺。”
    昙秀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这时道:“就这样?”
    “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吴震道,“你还指望我一来就能弄清怎么回事?我去了永宁寺就去侯官曹,见一见你师傅昙曜大师。嗯,还有那位王常侍,我也想见一见,那可是长公主殿下的亲信,还不知见不见得上呢。”
    昙秀淡淡一笑,道:“吴大人,你忘了,你已经升官了,现在你可是廷尉卿,货真价实的廷尉之首,正二品的官职,跟以前不一样了。”
    吴震笑道:“那还不是看裴三公子的面子。”
    昙秀也笑,道:“吴大人就算知道,又何必说出来。”
    几人一边说一边走到寺外,斛律莫烈道:“换班的禁军已经来了,这回来的是虎贲羽林,我这就回宫去给皇上复命了。唉,我就是跟虎贲合不来。”
    吴震望了他一眼,道:“方才本有句话想问斛律将军,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若我没记错的话,将军是在当年平原王叛乱的时候幸免于难,又说跟虎贲羽林合不来……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宫里宫外流言甚多,也从没个定论。”
    斛律莫烈眼望前方,神情恍惚,道:“二十年啦,已经二十年了。我本来都该埋在地下二十年了,居然还活着,连我自己都想不到。吴大人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反正也过了这么多年了,本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一日,是清都长公主殿下的生辰,皇上素来最爱重这位姊姊,自然宫里是大摆宴席,热闹得很。我奉了旨意,带了高车羽林去西苑猎白虎,给公主殿下作生辰之贺。一同去的还有羽林郎,但虎贲的一个也没去。我后来一直在想,为什么皇上就不指派虎贲去呢?而谋反犯上的偏就是虎贲羽林,那晚上高车羽林和羽林郎有一小半都离了宫,若非如此……”
    吴震问道:“猎白虎给公主祝寿究竟是谁的主意?”
    “是阿羽。”斛律莫烈说道,又忙加了一句,“虽然是他的主意,但是跟他一点都没干系,这一点我能替他担保。只是凑巧得很,公主的生辰就在秋分的前一日,而阿羽又要在秋分闭关。所以我们到了西苑,白虎猎到的时候时辰已经晚了,他就叫我们回宫,他自己没回去。我们在回宫的路上……”
    斛律莫烈闭上了眼睛,仿佛当年的景象还在眼前。狠狠咬牙道:“他们埋伏在回宫的路上,把我们杀得一个不剩。我身中三箭,但因为我骑的马是御赐的,足力极快,好不容易逃回了西苑……”
    吴震道:“你难道不该回宫?为什么要回西苑?”
    “平原王调了数百铁甲兵,我哪里冲得过去。”斛律莫烈苦笑道,”我倒不怕死,可多死一个我,也没什么用处。”
    吴震奇道:“那斛律将军回西苑又有什么用处?”
    昙秀在旁边一笑,道:“吴大人这回却不灵光了,自然是去西苑找人回宫相救。”
    吴震咳了一声,道:“数百训练有素的铁甲兵,神仙也没法子吧?”
    “吴大人,想必你是没见识过当年的羽林中郎将的本事。”斛律莫烈道,“后来我醒过来才知道,他为救皇上,那晚杀了两三百人,皆是平原王麾下的精锐,宫中血流成河,尸首都堆成了小山。”
    吴震和昙秀对视一眼,只听斛律莫烈叹了口气,又道:“也多亏他耗费真力救我,我才撑了过来,捡回了一条命。他这救命之恩,我一直没机会谢了。”
    吴震笑了一笑,笑得却有些古怪。“我这就明白了,为什么皇上突然召你回京了。”
    斛律莫烈奇道:“为什么?吴大人赐教。”
    “赐教不敢当。”吴震笑道,“你今日回宫,自然就明白了。”
    斛律莫烈看了看天色,不敢再耽搁,翻身上马,朝吴震和昙秀拱手道:“我先走一步了,二位,改日有空再叙!”
    见斛律莫烈带了他的高车羽林郎一路绝尘而去,昙秀对吴震道:“现在事这么急,你偏生去问那些陈年旧事。”
    “那陈年旧事,颇有些疑问哪。”吴震若有所思地道,“巧合太多了。宫中大宴,为什么偏偏留的是会起事的虎贲,既不是羽林,也不是高车?斛律莫烈带的自然是亲信,也就是精锐,羽林那边想必也是一样。把这批人带走,宫中禁军就少了至少三成的精锐,嘿嘿,那动起手来真是要容易得多了。这是谁的主意?”
    昙秀道:“谋反的是谁,就是谁的主意。”
    吴震摇了摇头,两眼望着那凿山而造的巨大洞窟,说道:“能随意调动禁军的只有皇上自己,他究竟为什么偏把虎贲全部留在宫里,一定有个原因。”
    昙秀失笑道:“皇上总不会自己害自己。”
    “对了,所以皇上一定有个不得已的原因。”吴震凝视那佛像,道,“虽说事隔这么多年,我仍然想知道,究竟那个原因是什么。还有,白虎出现得巧也罢了,为什么一定要去猎白虎给公主献寿?这又是谁的主意?”
    昙秀奇道:“方才斛律将军不是说了?他口中的阿羽,就是我们在锁龙峡见到的凌羽啊,那时候他确实是羽林中郎将,羽林军是归他统辖的,他有调拨之权。吴大人,你不是在疑那个小东西吧?我也听明淮说了,凌羽确实是赶回宫了,要不是他,皇上那一回怕是……”
    吴震笑了一笑,道:“不瞒你说,遇上案子,我是谁都不信。”
    “你这就是胡乱猜疑了。”昙秀叹道,“斛律将军也说了,凌羽在宫里杀天鬼的人都杀了不知多少,这能有假?”
    吴震道:“天鬼剪除自己手中不听话的傀儡,我们是在锁龙峡亲眼见过了,手段是高明得很。”
    昙秀摇了摇头,道:“吴大人,你的疑心病实在太大了。”又道,“你也看得出来,我心急如焚,什么戒急戒嗔,都早抛到九霄云外了。你也别费时间想些旧事了,若是有什么发现,或是有什么疑心,便告诉我罢。”
    “我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吴震道,“究竟为什么要凿掉功德主画像,这我确实还不知道,但我可以对你说,一定是跟皇室相关的。也绝不会是什么巫蛊之术,能干出这要诛五族的事的人,不会愚蠢到寄望于巫蛊之术。我想,我应该很快就会发现线索,而那线索,最终会引着我去找到某个幕后之人。”
    昙秀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震仍在凝望那尊半结伽跌坐的毗卢遮那佛,方额宽颊,细眉长眼,两手作禅定印,一派慈和。这一窟的主像离窟外最近,这么远远地都能看清。“这是一个局,而且搞了一个如此骇人听闻的开场,势必得惊动天子。然后呢,就得查,不管多细微的痕迹都得跟下去,最后一定会查到某些人的。不过,照我看,这个局一开始就出了岔子,这石窟里面原本想给我们看的,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昙秀眉宇之间,满是忧虑之色,“设局也罢,要陷害谁也罢,为何偏要挑这武州山石窟寺呢!”
    “对啊。”吴震若有所思地道,“你说得好。为何偏要挑这里?……这倒是有趣得很。两处都发现了菩提子,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我,永宁寺和武州山石窟寺这两桩事,必有关联!”
    昙秀微笑道:“吴大人,我发现你自回京后,突然一下子就变了许多,脑子更灵了不说,连话都更会说了。”又道,“我倒是想请教一下,方才听你在洞窟里面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不知因何有感而发呢?”
    “你就算没听到也该想得到。”吴震笑道,“自皇上践祚,便重兴佛教,穷年累月修建这灵岩石窟不说,天下的寺庙怕比先帝法难之前又多了一倍不止。托尊师的福,出了个好主意,平齐民为僧祗户,每年要纳六十斛给寺院,重罪者及官奴为佛图户,供诸寺庙使用,唉,这是多大的财路啊。”
    昙秀笑道:“已经不是第一回 听到吴大人说这话,主意虽说是师傅出的,但也是皇上准的。我劝吴大人莫再说这话了,我听着无妨,别人该怎么想呢?方才才说吴大人一回京就会说话了,才没一会,我就自己打脸了。何况,纳的六十斛还不是给了僧曹,凡遇饥年,便赈给灾民。这原是大大的功德,怎么到了吴大人嘴里,就变得那么难听了?至于佛图户,那些重罪之人得以免死,修行积德,于他们难道不是好事么?这可是救人一命,还有比这更大的功德么?”
    吴震摇了摇头,道:“昙秀,你是高僧,我辩不过你。不过我奉劝一句,既为僧人,多些慈悲之心也是好的。”
    昙秀合掌,道:“吴大人,我都不知道我们谁是高僧了,你这一番说教,我真不知你为了甚么。我们也是朋友一场,我也劝你,方才的话再不要说了。难不成还要我说透?甚么这样户那样户的,总归是天子的意思,我师傅对皇上感恩戴德,只要皇上发话,什么主意都得想,什么事都得做。”
    此时起了风,吹得地上的砂石乱飞。吴震看着那自山崖凿出来的洞窟,摇头道:“为何要在这里开窟?这样的砂岩,待得数百年后,怕是刻的字都留不下几个。”
    昙秀叹了口气,道:“吴大人,你怎么如此不悟?都是现世的事,哪里虑得到来世!”
    “可你们讲经的时候不老是说,现世的种种业报,都是报到来世么?”吴震笑道,“我实在想知道,皇上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昙秀沉默良久,缓缓地道:“南朝宋帝有句话,不知吴大人听过没有?”
    吴震道:“哪一个?什么话?”
    “‘若使率土之滨,皆纯此化,则吾坐致太平,夫复何事?’”昙秀笑道,“好啦,吴大人,你我今日已说得太多,也是够了。若有第三人听到,你跟我都没什么好下场。吴大人,你是好官,我甚是佩服,劝你以后多做事,少说话。阿苏虽然刁钻,但对你还是顾着交情的,若非如此,你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提到苏连,吴震“啊”了一声,道:“回京忙成这样,还没去找他。”
    昙秀道:“找侯官?人人躲都躲不及,你还去找?吴大人,别在这里忧国忧民了,赶紧去查案吧,我师傅的命,可都在你手里。”
    吴震笑道:“是了,我还真得要去找他。你师傅是被侯官拿了的,我不去找他,找谁?廷尉也不敢干涉侯官拿的人。我也不知道我面子够不够,要不,你说句话去?我怕他不肯让我见。明淮也不知跑哪去了,人也不见。”
    昙秀道:“你多虑了。你是领了皇命查这案子的,阿苏再怎么样,也不敢违皇上的话。既来了此,我还有些事要做,就不陪你了,只请你多多上心便是!”
    吴震一笑,道:“昙曜大师是真正的有道高僧,当年法难之时,恭宗劝他暂且还俗,都不肯听。这样有德的大师,我又怎会不尽力去救?只不过……”
    昙秀道:“甚么?”
    吴震叹了口气,朝石窟的众佛像拜了三拜,道:“至于救不救得了,就只能看这些菩萨保不保佑他了。”
    本章知识点1
    北魏永宁寺有几个?
    北魏永安二年(467年)建永宁寺,居于平城东南。构七级浮图,高三百余尺,时为天下第一。
    另孝文帝迁都后,胡太后亦在洛阳建永宁寺,建九级浮图,后毁于大火。现在洛阳存该寺塔基,并发掘了不少塑像残片,艺术价值极高。
    清都长公主常住的天宫寺可能也是建于天安二年,《锁龙魂》中提到的新造释迦立像“用赤金十万斤,黄金六百斤”都是《魏书》所载,北魏在造像修庙这种事上花费甚巨。
    本章知识点2
    武州山石窟寺:也写作武周山石窟寺,也可以称灵岩寺、灵岩石窟等(不再辨析各种称呼的由来了),就是现在的云冈石窟。如今云冈石窟里的16-20窟即“昙曜五窟”里面的大佛就是北魏五帝造像,比较普遍的说法是太祖道武帝、太宗明元帝、世祖太武帝、恭宗景穆帝(未登基而崩,其子文成帝追其为恭宗)、高宗文成帝。我赞成目前比较普遍的观点,即16窟主佛为文成帝,17窟景穆帝,18窟太武帝,19窟明元帝,20窟道武帝。
    灵岩石窟由文成帝下旨令昙曜开凿,成因及五帝造像分布情况复杂,需要另撰专文讨论。
    “武州山石窟寺已开凿了二十余年,自开国道武皇帝令高车部众九万余口筑成鹿苑后,便凿渠引了武州水注至鹿苑之中,又开了三条河道,直通平城宫内外。鹿苑本来就在石窟旁边,这河水也绕着石窟与平城相连,没料到如今那河道倒成了周围百姓的游玩之所,船来船往,好不热闹。逢到节庆日,更有各色妙伎杂乐,来看的人更多。”
    这一段是按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写的。《水经注》有相当的对北魏平城周边的描写,非常珍贵,珍贵到都快成仅有的史料了。
    鹿苑后来可能是被北苑取代了,又跟西苑连成一片,一直扩展到东苑,形成了平城周边一个极大的猎场。目前大同(即北魏平城)都还有“卧虎湾”“上皇庄”“下皇庄”之类的地名,“卧虎湾”很可能就是当年的“虎圈”所在。那时候的大同周边跟现在大不一样,大概是一片茫茫森林,是一个巨大的狩猎场。后面“大射礼”和西郊祭天的情况是根据目前少得可怜的史料凑出来的,南郊马射台、鹿野苑崇光宫、西苑的五色琉璃殿和板殿都尽量复原了。
    本章知识点3
    天雨四华: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乱坠天花,有四花,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普佛世界,六种震动。——《法华经卷一》
    《法华经》即《妙法莲华经》,鸠摩罗什译,想象肆意,瑰丽奇妙。天雨四华在《法华经》中出现极多,“华”即“花”,“摩诃”即“大”。我们暂且当曼殊沙华就是红莲花,曼陀罗华就是白莲花。摩诃曼殊沙华是大红莲花,摩诃曼陀罗华就是大白莲花。
    《妙法莲华经》在北魏非常流行,影响深远,比如经中提倡造像以发愿祈福,符合当时北朝的实际情况,所以北魏自皇帝起,由上而下实施得很深入民心(负面作用之后再谈)。也对石窟造像的模式很有影响,比如此时尚二佛并坐的模式,一般认为是跟《法华经》的释迦多宝二佛并坐关联紧密。
    当时还有一部非常重要的经就是《大般涅盘经》,昙无谶译。但有意思的是,在云冈石窟跟“涅盘”有关的本生图少得可怜,也许可以用北魏事实上是把宗教世俗化和意识形态化了来解释,一个“涅盘”的佛不适用于统治阶级,所以云冈石窟大量出现的是三世佛——这皇帝也得一代一代做下去嘛!
    本章知识点4
    心性本非净,客尘故不净:这个在《锁龙魂》的知识点已经提到了,涅盘一派说“心性本净”,成实一派说“心性本非净,客尘故不净”。在这里特别要指出来,不能在北魏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虽然用在这里非常恰当。问题是,这偈子是唐朝惠能说的,九宫背景是南北朝……
    所以说,很多佛经在南北朝时期是不能引用的,不过好在北魏时已经过了十六国那个译经最高峰了,如果是魏晋时期就比较惨了,没多少经可用。
    诗赋之属的也同理。比如《修罗道》里面裴明淮引用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曹操《蒿里行》,沈鸣泉引用的是陶潜的《读山海经》,在《锁龙魂》里面那个天鬼的人又化用了一次,就是他说的“愚公有心移山,精卫有心填海。同虑无物,化去无悔”。陶渊明《读山海经》原诗: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太子引用的赞杨甘子美的赋是出自江淹,这个年代有点不太确定,不过根据“江郎才尽”这成语,我就姑且当《丽色赋》是他早年写的。阮尼引用的那两句“尸丧狭谷中,白骨无人收”也很出名,北朝民歌,收在《乐府诗集》里面,属《企喻歌》。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北朝最著名的《敕勒歌》那时候还没有,所以在序章里面,斛律莫烈跟凌羽讲阴山那边的风景,也不敢直接引用,只能化用。按斛律莫烈的设定是斛律倍侯利的后代,让他说这话是因为有意见认为《敕勒歌》是斛律金所作或者至少是他先唱出来的,斛律金就是斛律倍侯利的后人。
    斛律倍侯利也有句相关的歌谣挺有趣,就是第九部 《九宫变》里,裴明淮调侃斛律莫烈的:“求良夫,当如倍侯”。
    一般来说,这类引用的诗赋或者旧典都不再另行解释了,有兴趣的可以查查出处,不少是带机锋的,比如昙秀和祝青宁在八角寺和无极观互怼的那两幕(文化人在一起就是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