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大国小鲜(科举) > 第143章 明月(二)
    “大人,钦差到了?!”曹萍三步并两步冲进来。
    “哦?”苗瑞一听,立刻撂下笔往外走,“去看?看?,你?见过了??”
    才八月二十七,够快的。
    “还不曾……”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堂过洞,很快来到外面,早有人等在那里了?。
    对方才要见礼,苗瑞便一抬手,“不必多礼,钦差何在?现?在如何?”
    如此快速的长途跋涉,都快赶上急行军了?,想?必人好不到哪里去。
    “钦差大人同两位护送的公差都在里面,已经?请了?大夫来问诊,”那人脸上神情?十分复杂,抬手比了?个大拇指,“是条汉子!”
    苗瑞一听,跟身后的曹萍对视一眼?,都来了?兴致。
    文官,尤其是没出过京城的文官,向来被人外敬内贬,这位大人能?得?一句夸,必有过人之处。
    刚进去就?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大夫正在一旁洗手,铜盆里的水都有些红了?。
    “……大腿里子都磨烂了?,有些化脓,小人才刚清理了?腐肉,用药包扎了?。麻沸散的效力未过,眼?下睡着了?……需得?好生保养,近半个月内不得?轻易挪动,不然怕是要落下病根。”
    听说未醒,苗瑞便没有贸然进去打扰,只?叫人准备饭菜,随时预备着,又转头去问那两个随行侍卫的话。
    隋青竹太累了?,一觉就?睡了?七、八个时辰,次日醒来,便有管伙食的人跑来向苗瑞传话。
    “钦差大人说了?,寻常饭菜即可,多了?也不要。”
    苗瑞头也不抬,“热一热,再送。”
    但凡朝中来人,接待都有规格,这是固定的,省下那点钱他也不稀罕。
    “大人,那他若还说不要呢?”下头的人为?难道。
    两头他都惹不起呀!
    苗瑞一抬眼?,冷冷道:“你?就?告诉他,若想?死在此地,不过折子里多添一笔罢了?,请便。他若喜欢,本官现?在就?可以写。”
    什么狗毛病。
    奔波一月,身体亏空严重,若不及时进补,人根本撑不住。
    他佩服有骨气的人不假,可不喜欢自以为?是的犟种。
    稍后那小厮果然回来说吃干净了?,苗瑞就?对曹萍说:“此人的人缘一定非常不好。”
    “哦,大人何出此言?”曹萍笑道。
    他能?看?出来自家大人对这位钦差还是很欣赏的,只?是对方性格太倔太偏执,只?怕来日不好相处。
    “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但只?要同朝共事,大家就?会?非常不自在,因为?在他面前,任何人都会?显得?自私龌龊……”
    如果一个人太清正太高?尚,必然不合群。
    苗瑞已经?完全明白天元帝派此人过来的用意了?。
    就?是要偏执,就?是要不合群,就?是要无人能?管束,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搅风搅雨。
    可是陛下呀,苗瑞在心中一声长叹,过刚则易折,您这一步棋,又何尝不是将我二人架在火上烤……
    过了?约莫两刻钟,有人来递话,说隋青竹想?见见苗瑞。
    苗瑞起身,看?了?曹萍一眼?,稍带戏谑道:“走吧,正经?会?一会?这位好汉。”
    曹萍就?笑了?,躬身示意,“大人请。”
    原本隋青竹是要亲自去拜会?苗瑞的,奈何大夫发火,说若这几日乱动,只?管日后当个瘸子瘫子罢,又按着不许。
    故而苗瑞一来,躺在床上的隋青竹先就?告罪。
    苗瑞自顾自坐了?,并不在意,“是我吩咐了?大夫的,隋大人不要怪他。”
    钦差落地,那么日后他的人身安全就?是苗瑞的责任,自然要上心。
    隋青竹就?不是会?寒暄打圆场的,开口直奔主题,“我这几日不便行走,想?烦请大人给个手令,看?看?本地的卷宗文书,也好有个章程。”
    他刚到,对本地民政一无所知,就?算现?在去了?外面也是两眼?一抹黑,少不得?要熬夜做做功课。
    听了?这话,苗瑞就?有些欣慰,还行,不是个莽的,当即准了?,“福建两广虽非我辖下,但隋大人若想?看?时,我也可帮忙调阅。”
    隋青竹没有拒绝,躺着行了?个礼,“如此甚好,有劳。”
    苗瑞又当面问了?那大夫详情?,细细慰问过,复又隐晦地说起天元帝的意思。
    “总督大人,您刚才说的话我一概听不懂,也不想?听。”一番话毕,隋青竹平静道:“我只?知道一点,陛下派我来查案,查出来是本分,查不出来是我无能?,惟以死相报。”
    太犟了?……
    苗瑞沉默半晌,“请便。”
    明面上看?,他许了?隋青竹在他地盘上的无限开火权,然隋青竹虽皇命加身,手下却无一兵一将,所以实际上的“火”,还握在他苗瑞手中。
    天元帝的这个安排,打从根源上就?注定了?两人不得?不打配合。
    回去的路上,曹萍不禁感?慨,“这位钦差年岁不大,主意却不小呢,不是善茬。”
    说话做事都硬邦邦的。
    “就?怕是善茬,嘴上什么都好好好,心里想?什么另当别论……”见了?面,摸了?底,苗瑞倒有些轻快,“对了?,林场那边如何了??”
    重分林场不是一句话那样简单,他怀疑云南一带上下勾连,可能?衙门里的档案卷宗标注也有猫腻,已经?派人下去重新深入测绘了?。
    深山老林多有野兽、瘴气,且崎岖难行,饶是有厢军护送,没了?危险,可现?存巨木的树龄、品种、长势等,也要重新登记,不是个小工程。
    “还真让您猜着了?,”曹萍笑道,“有几处卷宗里写了?是荒山,可咱们的人去了?一看?,那林子都极茂密高?大的,问时,只?说当初如何如何,可咱们的人瞧了?,那些木材根本不是三五年间就?能?长起来的……另有树种弄错的,不在记录之内,那么这些树木长成了?之后,去往何处?说不得?就?私下卖给豪商巨贾,广建宅院……如此种种,手段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摸不着的。这么算下来,光每年逃的税款便不是小数啊。”
    天高?皇帝远,地形又复杂,地方势力很容易只?手遮天,什么商人不得?衣绫罗绸缎,什么住宅规制,违反的比比皆是。
    “这就?好比满头虱子没处拿,”曹萍摇头,“若要细查,处处阻力,处处受限,三年一届怕是什么都不用干了?。但凡被放到这里的官员,哪个不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谁还真惦记什么政绩!怕是还没来就?琢磨如何打点,想?法子快跑喽。”
    当年的礼部尚书宁同光被贬,还不是云南,只?到贵州就?险些折了?。若非陛下念旧情?,他又豁出老命上下打点,恐怕贵州就?是他的埋骨之处,饶是如此,三年任期一到便落荒而
    逃……
    对这样的结果,苗瑞早有预料,也不意外,“李仲等人如何反应?可有动作?云南巡抚、各级地方知府、知州呢?”
    一地欺上瞒下,绝非一人之力所能?为?,必然上下都不干净,此番陛下下旨严查,势必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前番碰壁之后,倒是没有再露面,只?打发了?下头的人敷衍着,三家都是如此。至于衙门那边么,”曹萍有些忧虑,“云贵一带地方官更迭频繁,远的不提,短短十年之内就?换了?数届,有卢芳枝的人,也有别家的人,还有陛下的人,如今都散到各处,怕是不好追查啊。”
    若不动,就?是隔靴搔痒,反倒助长贼人气焰,日后越加肆无忌惮;
    可若动,就?不是三言两语抹得?平的了?,稍有不慎,便是众矢之的。
    “怕什么,”苗瑞忽然笑起来,转头往隋青竹所在的院落方向看?了?眼?,轻描淡写道:“钦差所至之处,如陛下亲临,他想?做什么,岂是你?我拦得?住的?”
    曹萍一怔,旋即也笑了?,“大人高?见。”
    是牵制,也是助力。
    且看?看?这位钦差大人的骨头能?硬到什么地步。
    “各处传我的话,”苗瑞大步向外走去,袍子下摆在身后高?高?扬起,像一面蓄势待发的风帆,“除调动军队,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放出风去,让外头该动的,也都动起来……”
    “是!”
    总督衙门本就?是各方密切关?注的所在,隋青竹一到,气氛更是紧绷,大有一触即发之相,而苗瑞要做的,就?是“一触”。
    那放出去的消息便似一股北风来,吹得?八方流云动,这潭刻意沉寂许久的水中便立刻翻滚,浊浪滔滔。
    深夜,巡抚衙门内一小吏步履匆匆,去书房外与人交割了?,后者在外头低声道:“大人,李仲求见。”
    云南巡抚严英杰一听便皱起眉头,“不是说过了?吗?眼?下风声紧,私底下不要见面,叫他走。”
    来人便为?难道:“小的这么说了?,可他说今日务必要见到大人,不然……”
    严英杰勃然大怒,“怎么,他竟敢要挟本官不成?!好大的胆子!”
    不然,不然怎样?如若见不到,他是要鱼死网破吗?
    骂归骂,但这个节骨眼?上,他还真不敢保证那些狗胆包天的商人被逼急了?,会?不会?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来,只?好黑着脸叫人进来。
    稍后李仲进来,身后还有两个小厮抬箱子。
    严英杰不悦道:“胡闹,万一被人看?见……”
    他的话没有机会?说完,因为?李仲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掀开箱子,整间书房立刻被璀璨的珠光充斥了?,硬生生将严英杰的后半句堵在嗓子眼?儿里。
    珠光宝气,没有亲眼?见过的人真的很难想?象,死物如何会?有气息?
    但它们确实有。
    非但有,还是那般的甜蜜可爱,无孔不入。
    严英杰的目光好像被锁定了?,眼?神迷离,他的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神智都有片刻游离。
    “十万金珠在此,”李仲打开天窗说亮话,“全是孝敬大人您的。”
    何为?金珠?便是金子打造的精巧工艺品,以及罕见的珠玉宝贝,相对单纯的金银锭子,更轻巧更刺激。且只?要时机到了?,更有无限升值空间,是各国?权贵的最爱。
    云南地处多国?交界处,时局混乱,各种北地少有的珠宝,在这里都不算稀罕物。
    可李仲这一箱,却连见惯奢华的严英杰见了?,都觉得?稀罕。
    皆因这是买命钱。
    十万金珠多么?
    自然是多的,只?怕一座县城的底层百姓累死累活赚十辈子,也不过是个零头。
    可十万金珠真的多么?
    若用来买命,就?显得?便宜得?很了?。
    书房内的空气骤然变得?柔软起来。
    “胡闹。”严英杰回神,又板着脸骂了?句,可他的语气中已经?不见了?森然的怒气,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温和。
    李仲便笑了?。
    “重阳将至,大人为?一方父母,连年操劳,我等感?激涕零,难免忘形,还望大人,见谅。”
    “哎,你?也是性情?中人,”严英杰摆摆手,叫他坐了?,“来啊,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