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京港有回音 > 第45章
    宗叔站在迈巴赫车旁, 一直不作声。
    先生那个?借口?也太蹩脚了,这款迈巴赫的空气自循环系统是顶级的,即便抽了烟,也不会有味道残留。
    这算什么事儿啊。
    好在那顾小姐也识趣地没追问。
    先生抽完烟上了车。
    宗良志启动迈巴赫, 朝邵家老宅驶去。
    他时不时从倒车镜觑一眼后座先生的脸色, 特别想问?一句:还要继续吗?还要继续跟这位顾小姐见面吗?
    可他也知道, 这时候即便问?出口?, 也只会得到?先生似笑非笑的一句:你怎么回事?想的还挺多。
    先生脸色太差了,毫无血色,白得如同一张纸。
    自那天在a大西?门从陆知韵口?中?得知桐桐走?了, 宗良志就一直很?担心先生, 他越是?面无表情若无其事, 宗良志就越是?胆战心惊。
    所?以,这一阵子,他几乎是?寸步不离。
    过年间,饭局非常多, 一场接一场, 先生每每喝得烂醉,摇摇晃晃上车。
    年后初三这天,先生喝多了酒, 执意要回曼合。
    宗良志放心不下,不敢让他一个?人待着,可自己家里也有家人要陪伴, 思来?想去, 私自做主给任明远去了通电话。
    任明远也正身陷饭局, 借着这通电话正好脱身。
    旁边的人自然?是?拉着不让他走?,他半真半假笑说一句:我兄弟要死了, 我得去瞅瞅。
    旁人就赶紧呸呸呸,诶,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
    任明远来?到?曼合20层,宗良志还守在玄关没离开,见到?他,立时笑一笑,“任先生,麻烦您照看?一下先生,他喝太多了,我怕他一个?人待着会出事。”
    “放心吧,我今晚在这儿陪他。”
    任明远看?他满脸关切,便笑一声,“他不会有事的,您放心吧啊,您快回吧,一家子老小肯定还等着您呢。”
    宗良志诶诶着,又回头望一眼,才离开。
    任明远熟门熟路换了鞋,寻到?客厅,就见邵易淮坐在沙发里,深深倚靠在里面,后脑枕着靠背,双腿大敞着。
    看?起来?挺正常的,顶多是?疲了。
    他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温度有点高,毕竟喝了酒倒也正常。
    “诶,叔白,你还好么?”
    邵易淮拂开他的手。
    喝多了,耐性不高,有点凶。
    他站起身,往洗手间去。
    任明远在后面喊,“要我扶你么?”
    邵易淮没理他。
    走?路身形略微有点晃,但还算是?正常。
    想也是?,邵易淮是?什么人呐,酒量极好,过往甚少喝醉。
    任明远想着,大约是?宗良志关心则乱,小题大做了。
    果不其然?,从洗手间出来?的邵易淮再次印证了他的猜测:这男人正常的很?,衬衫马甲一丝不苟,领带都没乱。
    任明远去厨房给他弄了点蜂蜜水,看?着他喝了两杯。
    邵易淮点了根儿烟,说,“你回去吧,我没事。”
    说话不疾不徐,嗓音淡而?低沉,是?他一贯的模样。
    “回去也无聊,我今儿陪你。”
    邵易淮看?他一眼,没说话。
    任明远也好久没往曼合来?了,闲着无事,到?二楼去溜达溜达,顺便看?看?自己晚上要睡的客房。
    看?了客房,想去主卧瞄一眼,却怎么也拧不开门把?手,他纳闷儿极了,静室的门开着,他不经意间往里头看?一眼,感觉有点不对劲,索性进去瞧瞧。
    这一瞧给他惊着了,静室榻榻米上有被子枕头,旁边还搁着几瓶水。
    他咚咚咚下楼,冲到?邵易淮跟前儿,“你睡在静室那屋?”
    邵易淮没回答。
    “主卧的门怎么锁了?”
    还是?没得到?回答。
    邵易淮似是?有点不耐烦了,“……你还是?回去吧。”
    任明远这才静下心来?,仔细端详他的脸。
    他瘦了。
    面无血色,眼神黯淡无光。
    跟以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单身时沉稳不动声色,只偶尔表现?出些许颓感,恋爱时是?个?正常的男人,笑容多了些,现?如今,任明远这么仔细端详他,忽然?觉得他像是?一捧灰。
    燃尽。
    死寂。
    任明远没再作声,默默去西?厨酒柜里找了瓶酒,起开,拿着两个?酒杯过来?,往邵易淮面前茶几上一放,道,“你要是?想喝酒,我陪你。”
    邵易淮闭了闭眼,“……别他妈烦我了,成吗。”
    “诶,”任明远乐了似的,“这就对了嘛,还是?你骂我两句我舒服些。”
    他狗腿地?倒上一杯酒,双手奉上,“邵公子您请用。”
    邵易淮没接,往后倚进靠背中?。
    任明远就放下酒杯,从善如流,“那小的陪您抽根儿烟。”
    他自顾自点烟,坐到?邵易淮斜对面的单人沙发里。
    邵易淮夹着烟的手搭着扶手,半抽不抽地?,眼睫半敛着,怔怔地?看?着烟雾出神。
    任明远是?个?粗放的性子,容易冲动,人情世故倒是?精通,若是?涉及到?感情问?题,也是?白纸一个?,这时候绞尽脑汁去思索,只能猜测,他大约是?还没从与桐桐的恋情中?抽离,如今又要相亲,所?以觉得烦?
    彼此相对无言许久,任明远试探着提议,“……诶,相亲的事要不就缓一缓?过两年再结婚也不晚啊,是?不是??”
    邵易淮还是?不吭声。
    任明远就又道,“是?老爷子催得紧?要不我去做一回说客?帮你周旋两句?”
    “你别多事,”邵易淮抬手捏一捏眉心,似是?疲惫至极,声音也染上几分哑,“是?我在推进这件事。”
    任明远一怔。
    半晌,轻叹着说一句,“……你这是?何苦呢?”
    邵易淮似笑非笑,“你跟宗叔最近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是?这个?态度。”
    任明远手一摊,“你这是?在作践自己啊。”
    邵易淮哼笑,不以为意,“我结个?婚,是?在作践自己?”
    任明远就又叹气,“我嘴笨,我劝不了你,得庄婉来?才行。”
    邵易淮也没空见庄婉。
    假期忙饭局忙家族聚会,假期之后紧接着就是?开春。
    任明远无数次劝他,但他和顾沛柔的相亲还在继续,他好像是?铆足劲儿要撞上南墙。
    两人每周见一次,基本上都约在餐厅,聊一聊彼此的兴趣爱好培养感情,也要聊一聊婚礼以及蜜月的安排。
    身份使然?,婚礼只能低调办,在酒店摆几桌酒席,请一请亲朋好友吃顿饭,也就算妥了。
    蜜月倒是?可以好好计划一番。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顾沛柔拿餐巾沾一沾唇角,问?道。
    “随你。”
    “……那去挪威?我喜欢看?雪,”顾沛柔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小时候在南方外婆家住,所?以一直很?向往下雪天。”
    “可以。”
    邵易淮说,没抬眼。
    他记得载她从京郊回学校的那一晚,她在他车上睡着了,醒来?看?到?车窗外的雪,立时激动地?叫了一声,然?后意识到?自己给他添了麻烦,又很?快收敛了起来?。
    顾沛柔定定看?着对面的男人。
    西?装革履,挑不出一丝错,就算是?她说要去南极北极度蜜月,恐怕他也会答应。
    见了这么些次面,好像对他的喜好还是?一无所?知。
    他百般妥帖,但是?关于自己,只字不提。
    总感觉,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他周身的气场愈发凝滞而?沉重。
    用完餐,他送她回家。
    自第一次见面说车里有烟味儿之后,第二次再见,这男人就换了辆车。
    不同款式的迈巴赫,外观有些像,但这辆是?新的。
    目的地?是?东二环附近一处平层公寓。
    到?达公寓楼下,顾沛柔道,“我最近从老宅搬出来?,自己住了。”
    “嗯。”
    她鼓起勇气,“……你要不要上去坐坐?”静等两秒,空气变得尴尬,她又补了句,“……反正时间还早,我给你冲杯咖啡?最近刚学的手艺。”
    她必须要试探一下他的心意。
    邵易淮转头看?了她几秒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顾沛柔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在,终于,他还是?下了车。
    他走?在她身后,影子落在前头,顾沛柔有些紧张。
    走?到?电梯间,身后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顾沛柔转过身,疑惑,“嗯?”
    邵易淮淡淡地?说,“送你到?这儿,早点休息吧。”
    “……我……”顾沛柔欲言又止,“你……”
    不是?都已经板上钉钉了吗?按照流程,现?在不是?应该开始试婚了吗?
    “司机在,不想让你难堪。”
    顾沛柔瞪大了眼,“什么意思?你——”她难以置信,“你这是?什么意思?婚后……”
    她咽一咽喉咙,把?话补充完整,“你是?打算婚后分房睡吗?”
    邵易淮就那么看?着她,目光极其冷漠,好像不在人前了,他露出了真面目。
    她失态了。
    世家大小姐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对不起。”
    邵易淮口?吻温和,“别忘了,改天去看?婚纱。”
    “嗯,”顾沛柔低下眼,“4月4号,我记得。”
    4月4号。
    邵易淮一阵恍惚。
    今天没喝酒,但是?身体又疼起来?。
    他转身离开。
    -
    4月4号那天,是?清明假期。
    邵易淮去接了顾沛柔,一起前往工作室。
    工作人员引着二人来?到?二楼。
    邵易淮站到?窗边准备点烟,顾沛柔和工作人员都看?着他,“你不进去吗?帮我挑一挑?”
    顾沛柔觉得,大概是?顾着旁人在场,给她个?面子,所?以邵易淮微顿了下,还是?抬步过来?了。
    空间里一股清淡的香气,各式各样的白色婚纱或挂在衣架上,或穿在人偶模特身上,放眼看?过去,极其漂亮梦幻。
    她着白裙好漂亮,着婚纱一定绝世无双。
    她20岁生日那天的成人礼,真的好像他与她的婚礼。
    视线里被白纱占满,邵易淮怔怔看?了几秒钟,而?后眼前一黑。
    顾沛柔听?见身后一阵东西?翻倒的噪音,转过身来?大惊失色地?,“邵先生!”
    那高大的男人踉跄中?撞倒了身边的置物架,此刻手扶着一旁的置物柜,像是?整个?人即将散架了。
    他挥开她的手,“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脸色惨白如纸,像是?要死了。
    邵易淮拿手机打电话叫宗叔把?车开过来?。
    顾沛柔惊恐,惊恐于这男人讲电话的声音竟还如此沉静无波,丝毫不见异样。
    车子很?快到?了。
    邵易淮道,“婚纱的事,改天再说,我先回去休息。”
    顾沛柔只能点头,“身体要紧,你最好去医院看?看?。”
    -
    宗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先生说回曼合,那他只能往曼合开。
    到?了停车场,宗良志不放心,想跟上去,被邵易淮拒绝。
    邵易淮一个?人上了20层。
    开门,没换鞋,他脱了西?服外套,拧松领带扯掉,直接去西?厨开酒。
    没醒酒没拿酒杯,他径直仰头对瓶口?喝下去。
    甚至没看?清是?什么酒,灌下去喉咙立刻火辣辣地?疼。
    这好像缓解了身体的疼痛。
    他喝了半瓶,袖筒略凌乱地?卷在肘处,拎着酒瓶上楼。
    主卧的门已经锁上很?久了。
    他去静室翻到?钥匙,打开。
    站在主卧门口?往里看?了一圈,他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靠墙有个?置物柜,上面放着一个?可爱的花篮,里面搁着几片卫生巾,旁边是?她洗脸时用到?的发圈卡子。
    发圈是?布艺的,碎花点缀。
    他手有点抖,拿起来?,攥到?掌心,像是?要碾碎什么东西?一样,握得很?紧,骨节都泛了白。
    他感觉自己快死了。
    再不看?到?她,他觉得自己真的会死。
    再顾不得要戒掉她,所?以把?主卧都上了锁,他必须要打开门进来?,感受她曾经存在过的空间,手里握着她的什么物件,也好过怀抱和手里一直空荡荡的。
    眼前有重影儿了。
    可是?依然?看?不到?她。
    他只能喝更多。
    这瓶酒很?快喝完了。
    他摇摇晃晃下楼一趟,索性拎了三四瓶上来?。
    喝着喝着就站不住了,靠墙坐到?地?板上,掌心攥着发圈搭着膝盖。
    什么时候晕过去的不知道。
    再醒来?是?在医院病房里。
    打着点滴。
    一个?女人站在窗边。
    是?庄婉。
    “醒了?”庄婉咬着戒烟糖,神情松散,“……你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邵易淮坐起身,床头自动升起,他靠在那儿,“有必要这么夸张?”
    “急性酒精中?毒会死人的。”
    庄婉还是?闲闲的,“要不是?宗叔打电话让我去看?你,你真的就死在那儿了。”
    邵易淮察觉到?掌心有异物,拿起来?松开手,掌心躺着一枚发圈。
    “这是?什么东西??医生怎么掰你都不肯松手。”
    “……她洗脸时用的。”
    庄婉就仰天长叹一口?气,“做你的朋友可真难啊。”
    她赶到?曼合,找了一圈才在主卧洗手间里找到?他,那时他靠墙坐着,脑袋低垂,探手去摸,已经没有了呼吸。
    把?他身体放平,呼吸通道顺畅了,摁了几下,呼吸才又回来?。
    他的身份,不能叫救护车,可他一米九的个?头,庄婉完全弄不动,只能打电话给宗叔给任明远,最后是?任明远背着他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是?急性酒精中?毒,抢救措施都做了,可是?他一直不醒。
    医生说他大概是?不想活了。
    没有求生意志。
    两天过去,这才醒过来?。
    庄婉又长长出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别折腾自己了啊?”
    “我没有。”
    他口?吻很?淡,自己拧开水,喝了半瓶水,又闭上了眼睛。
    庄婉一直叹气。
    邵易淮张开眼,语气极其平静而?淡漠,“你不要太夸张,我这不是?醒了么。”
    庄婉也不管这是?在vip病房里,径直点了根儿烟,看?了他半晌,才开口?,“……你知不知道你有几个?非常大的缺点?”
    “说来?听?听?。”
    “自以为是?,”庄婉说,“不爱自己。”
    她又问?,“……你很?爱她?”
    “不知道。”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想一想啊。”
    邵易淮看?她一眼,“……这很?重要吗?”
    “为什么不重要?”庄婉直直盯着他,“自己的心意难道都不值得确定一下吗?”
    邵易淮不作声。
    他不想去思考这些。
    “所?以我说你没有心肠,为人凉薄,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爱自己,你作践自己,践踏自己的真心。”
    庄婉掏心掏肺跟他说,“所?以,你也根本不会去爱人。”
    “你太自以为是?了,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明远那么个?没心肝的人都每天担心你,说你每天行尸走?肉,整个?人都丢了魂儿。”
    邵易淮闭眼轻叹口?气,“我没有那么夸张。”
    他只是?身体疼,疼得要命,疼得他无暇去思考任何事。
    庄婉不再说了。
    邵易淮拔了手上的针,下床,“我出去走?走?。”
    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穿上大衣,径直来?到?天台。
    夜风呼啸而?过。
    庄婉跟过来?,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喊一声,“你他妈不会是?要寻死吧?”
    邵易淮觉得好笑。
    他没有想寻死。
    他只是?不想活了。
    一场恋爱而?已么。
    戒断反应而?已么。
    所?以他自觉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捱过去就是?了。
    所?以他要推进联姻的进程。
    不顾身体的疼痛执意要推进自己的人生步骤。
    可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切。
    从与她在一起时就有意筑起的堤坝,像是?纸糊的蜂巢,京市的风一吹,立刻四分五裂。
    事实如山一样横亘在他面前——
    他从来?都没有做好准备失去她。
    如果以后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婚姻这样的活着,他宁愿不要了。
    如果要跟别的女人结婚,他宁愿此刻就终止这一切,不再活了。
    他已经抬脚准备站上某个?台桩,夜风陡然?变得猛烈。
    或许真的如庄婉所?说,他不爱自己,所?以曾经她提起他七十岁她六十岁时,他第一反应是?笑着说,“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那时,女孩立刻说,“不许瞎说,你要长命百岁。”
    你要长命百岁。
    她的眼睛,望向他时总是?那样热烈那样明媚,好似一切都能化开。
    此刻想到?她的眼睛,那眼神像是?能直接望到?他心里,他猛然?惊觉,不是?身体痛,是?心脏痛。
    一直痛着,痛得他要昏厥。
    他想见她,想碰触她,想亲吻她,想拥抱她,想看?着她哭想看?着她笑。
    想拥有她。
    或许他真的是?自以为是?。
    他本以为自己能捱过。
    可是?,好像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