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远道,郑经略的伯父,老承荣侯的大哥。
身为郑家长子,却未能承袭侯爵,这在外人看来,必定是有一段极为离奇的缘故的。
聿亲王府的世子便是一例。
但事实上,郑远道没能承爵的原因并不复杂。
只是因为他与其父感情不好。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性子不合话不投机,而是几乎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
究其原因,便在于郑远道和老侯爷的父亲郑耀祖对郑远道的母亲种种的不公和苛待。
郑远道的母亲丁氏乃是商户出身,当年不仅在郑耀祖行军作战受伤时救了他,其父还在大朔军方危难之际捐出了全部家产用以充作军饷。
先太上皇感念于其大义,便为丁氏和郑耀祖赐了婚。
郑耀祖却因丁氏的出身耿耿于怀,始终认为丁氏配不上自己而不曾对她有过半分好脸色。
丁氏生下郑远道后,郑耀祖便另行纳了一房贵妾,一应待遇皆比照着丁氏,甚至在许多看不到的细处比丁氏待遇还要高出一筹。
不仅如此,郑远道幼年时候也甚少得到郑耀祖的关怀。
年少时的郑远道,记忆中的母亲永远是郁郁寡欢的模样,郑耀祖对她便如郑家的一个摆件一般,就那么冷落着,搁置着。
丁氏的身体也在日复一日的期待和失望中垮了下去。
郑远道十二岁的时候,丁氏便撒手人寰。
而郑耀祖甚至都等不及百天,便急着将那贵妾抬正了。
郑远道为自己的母亲不值,却始终找不到可以反抗父亲的方式。
于是年少的他开始堕落叛逆,日日宿在花街柳巷,毫无上进之心。
郑耀祖对这个本就不喜的孩子没什么耐心,对他的管教方式便也只有一次比一次更严厉的家法处置。
可一次次的毒打责罚之后,换来的却是郑远道越发的离经叛道。
终于,对郑远道失望透了的郑耀祖将自家承袭爵位的世子改作了郑远道的弟弟,也就是郑经略的父亲。
这一段几十年的恩怨纠葛,原本早已和岁月一起翻了篇,却不想一朝被沈若初又惊了起来。
郑远道的心再一次不平静了。
过了欲赋新词的年纪,他原以为许多事情早已看开了,曾经对于二弟一家的隔阂也逐渐消散。
可直到今日,听到沈若初的那一番话,他才骤然惊觉,原来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隐痛,从未消失。
他对于父亲郑耀祖的恨意,从来都不是源于他在自己成长过程中的漠不关心和缺失。
而是因为,郑远道的高傲与冷漠,毁掉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而那个女子,是他的母亲。
当他坐在侯府的大厅内,听着沈若初的字字控诉,看着那个曾经和郑君牧一同向他行礼敬茶的姑娘变得憔悴枯萎时,他想到了他的母亲。
若是当年,也有人为母亲这么撑腰一回,若是母亲也能离开这座侯府,那她是不是就不会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郑远道这辈子第一次开始觉得,这世道对于女子,颇多残忍。
也正是因此,他才做了他年少时没想到,也没勇气没能力做的事。
成全一个女子的一生。
和离之后的郑君牧并没有太多时间神伤。
尽管他从沈歆瑶曾经居住过的院子经过时,也会偶然恍惚一下,但那恍惚也只是因为习惯了那里有个自己看不上却不得不日日候着自己的人。
他眼下还有一件事急着要做。
成亲。
那日和江落雪在天香茶楼被侯府的人逮了个正着,虽说都是自家下人没有闹得太过难看,但此事传开也是迟早的事。
到了那时,别说沈志彬不会放过他,就是外面人的眼光他也承受不起了。
与其等着日后活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倒不如先人一步,把江落雪娶回家里来,日后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何况,江落雪即便眼下身份不明朗,但血缘上终究是沈志彬的女儿,自己娶了她,侯府便再次和沈家绑在了一起,侯府出了事,沈志彬也不能袖手旁观。
而沈若初又是沈家的人,自己和她便也算没断了关系。
郑君牧提出要娶江落雪后,不出意外地再度遭到了徐氏的激烈反对。
且不说江落雪眼下没名没份,和沈府名义上没有任何关系,单是江落雪的母亲寇氏和郑经略的那档子事,就够徐氏膈应的了。
可郑君牧将利弊一一同徐氏分析之后,徐氏意识到侯府如今的状况,再也由不得她挑人的时候,便也只能万般不情愿地同意了这桩婚事。
只是到了无人之处后,徐氏才捶胸顿足地懊悔起来。
若是当初自己帮着儿子娶了那沈若初,侯府如今哪里会是这般光景?
再不济,自己若是对沈歆瑶好些,她也不至于闹到今日非要和离不可的局面,自己又何需忍着心头血接纳那个江落雪?
只是这世间哪有后悔药可卖?徐氏种下的果,也只能由她自己慢慢品尝了。
对于侯府的提亲,沈志彬原本是不该答应的。
毕竟侯府如今已是日薄西山,一眼可见日后的落魄下场。
江落雪毕竟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再怎么不喜她,也不愿意亲手将她推入火坑的。
可江落雪自入沈家以来就没有安分过,先是非沈景煦不嫁,后又被传出当日被李振绑架时曾被他侵犯还有了身孕的事。
如今,更是在沈歆瑶还未和郑君牧和离之际,便和郑君牧偷情,并被侯府众多下人亲眼目睹香艳场面。
只要一想到这些,沈志彬便没办法再冷静地替江落雪权衡利弊规划未来。
况且,江落雪自己也是愿意嫁到侯府去的。
终于能把这个身份尴尬的“女儿”嫁出去,沈志彬心头的重石也可以轻了大半。
于是,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之后,沈志彬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侯府的聘礼并不丰厚,甚至可以说得上有几分寒酸。
相较于第一次求娶沈家女儿沈歆瑶作平妻时的聘礼还要薄上几分。
但沈志彬也顾不得这些了。
如今府里的管事人是尹姨娘。
江落雪以往怎么对沈歆瑶的,尹姨娘都历历在目,故而,在给江落雪准备嫁妆时,她会怎么做也是不用想。
那些华而不实看似贵重实则廉价的东西,尹姨娘自然没少放在嫁妆箱子里撑场面。
尽管如此,这一切却并没有影响到作为新嫁娘的江落雪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