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声左手负在身后，右手转着紫檀珠串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他声音淡淡地说道：“读书那么费钱，我才不去读书呢。”
影子有些诧异地看向了李声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李声会忽然说出这句话。
李声哼笑了声，“这是那些萝卜头们的想法。”
李声那时候能救下他们就已经是善心大发，他本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能救人一命已经算是心善。
他是见那些小孩都挺知道感恩，这才说出了让他们去读书上学的话。
被小萝卜头们拒绝了之后，李声也就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他就当家里多了些小猫小狗一样，不过是多一张嘴多一双筷子的事，他也不是养不起。
很久很久之后，在那些小萝卜头们都已经长成了大人之后，李声才听到了他们随口说出的这句话。
不过是因为知道读书太费钱，他们才不想去上学，而不是不喜欢上学。
经历过流浪生死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会不想坐在明亮宽敞的教室，去读那些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金贵书籍呢？
李声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何感受。
他自觉已经心硬到了不会轻易再被动容的地步，可那天听到这句话时，李声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悔意来。
他蓦然想起了一句话。
若是早知是这个原因，他当时就会让人在那些萝卜头面前摞起一座钱山。
告诉他们：“我有的是钱，不需要你们来为我省这么点儿。”
但这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着后悔药，也没有“若是”这两个能真正阻止遗憾的字。
影子垂眸说道：“先生为他们做得够多的了，大家是打心底里尊敬着先生，才会如此爱戴先生。”
李声笑了，他望着黑沉沉的天空，缓缓叹了一口气。
李声说道：“影子，我会提前给你们一人一笔钱。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若是天大地大都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去找晚晚，她会照顾你们。”
“先生一定会长命百岁！”
李声话音刚落，影子就语气激动地把长命百岁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从未想过李声会有不在这个世界上，会有死去的那一天。
他话中带着惶恐，“先生一定会活得长长久久。”
“这世界上会有长命百岁的人，但不会是我。”
李声语气很冷静，可这份冷静却又让李声在此时显得格外冷酷和残忍。
他没有给影子虚幻的美好幻想，残忍地戳破了这个事实。
“年纪一年比一年长上一岁，年轻时的病根也就跟着慢慢浮现了出来。”
“影子，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但是现在我又有了一个。”
影子沉默。
他紧紧咬着牙关，明明知道李声说的人究竟是谁，此刻却说不出她的名字。
“谁人不想要一个自己的血脉呢？”
李声语调慢悠悠，带着一种历经风帆万事皆淡然的云淡风轻。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身体在那个冬夜的臭水沟里被泡坏了，这辈子注定不会有我亲生的孩子。”
“我之前以为她会活得顺遂又安然，等我再听到她的消息时，却是她因为车祸去世的消息。”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世界上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影子神色茫然，他也回答不出来李声这个问题。
世人为什么想要活着？
想要活着又何必需要理由呢。
只是所有人都想要活下去罢了。
死掉之后只有一片黑暗，身体还会被虫子咬坏，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些话在影子脑海里盘旋着，他的嘴巴却像是被胶水给黏住了，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声也不需要影子的回答，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后来看到晚晚，我忽然就明白了过来。原来有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孩子存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是这种感觉。”
李声在原地站定。
他仰头望着顺着飞挑屋檐不停滚落的雨水珠帘，唇角扬起后，连带着那张令人望而生畏的脸庞都柔和了不少。
“放心吧，至少这一时半会儿我还在的。”
“等之后有时间了，你问问他们的意见吧。想要自己自力更生的，现在也可以开始做准备了。若是不想孤身一人生活的，就多在晚晚面前露露脸。晚晚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也不会带着你们去打打杀杀做些阴私事儿。”
说完，李声沉默了好一会儿。
直到雨势逐渐变小，李声才回过了身。
他抬手拍了拍影子的肩膀，感觉到掌心下微微颤抖着的身体，李声很是无奈。
“你哭的这么凄惨，我差点以为今天晚上我就要死了。”
“先生才不会死。”
这一次，影子成功把话说了出来。
他神色倔强，说的话同样倔强。
“先生一定会长命百岁。”
“好好好。”
李声愈发无奈。
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向来沉默寡言的影子哭起来时竟然会这幅模样。
李声顺着影子的话说了句：“等我长命百岁之后，你就去晚晚身边吧。”
不等影子反驳，李声又说道：“现在可不是封建社会，还兴主死仆殉那一套。”
听到主死仆殉这个词时，影子有些心虚地避开了李声的目光。
影子也算是李声一手养大的，又岂会不知道他心里所想。
李声抬起手，影子还以为李声是想要揍自己，一脸英勇就义地抬起头挺着着胸膛站在李声面前。
想象中的巴掌却没有落到自己身上，不等影子回过神，李声就将温热的掌心落到了影子头上。
和李声相比，影子显得矮小了很多。
李声看着影子的眼中带着几分暖意，轻声说道：“你除了是影子外，你还是莫辞。影子可以是李声的影子，莫辞却可以是孟晚的莫辞。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年很多年的路可以走。你可以当我是主人，但我更希望你能把我当做你的一位长辈。”
“长辈赐，不可辞。”
“莫辞，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就像你刚刚说的那般，要活得长命百岁，活得长长久久。”
影子莫辞仰头看着李声，一张脸上满是斑驳的眼泪。
她声音哽咽地说道：“先生，我只想做一辈子的影子，不想做莫辞。”
影子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她被那个浑身恶臭酒气大腹便便的男人按压在垃圾堆旁边时究竟有多绝望。
他的手似带着烙印的铁链，将她整个人都捆绑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