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不老汤（2）
歇业后重新开张, 又是工作日，接连两天人间有味的生意不降反升，门口等吃饭的队伍长得清河街上其他商铺纷纷侧目。
“咋回事啊？真有那么好吃吗？”对面铜制工艺品店的老板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流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知道, 我反正没去吃过，但他家的东西香也是真的香，好几次都把我闻饿了。”
“荣宝斋的老贺好像是人间有味的常客, 据说特别好吃。”
“再好吃能有西和园的菜好吃吗？他家主厨可是从楼外楼挖过来的, 那水准一般人绝对比不上。”
“西和园在咱清河街开了也快三十年了, 那主厨据说祖上做过御厨，手上是有真功夫的, 西和园每年开给他的工资就有七位数，人家好像还是临安美食协会的副会长……”
与人间有味隔了七八个铺子的西和园后厨。
这里一共有十二个灶眼, 比池冉的小饭馆多了足足两倍, 不说厨师, 光切菜工就有八个，所有人都老老实实, 目不斜视地干着自己手上的活计, 仿佛完全没听见角落里传来的辱骂声。
“你他妈脑子里塞的都是shi吗？让你做个小炒肉你他妈给我用猪后腿肉！”一个肚子大得仿佛怀胎六月，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唾沫横飞地戳着面前年轻厨师的脑壳。
“原来是李茂升的亲戚啊，难怪做的东西跟shi一样。”冯世德听了胖厨子的话，脸色更加阴沉。
“你是新来的吗？没见过啊。”冯世德忽然在一名女切菜工身后站住脚。
冯世德却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而好心地拉起切菜工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这伤口还挺深的啊，我休息室里有创口贴，你跟我来，我帮你包扎。”
他盯着切菜工姣好的面容，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掌心，心想，妈的真软。
冯世德见状更加得意，如果不是他，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西和园，就算是西和园的老板也要对他感恩戴德。
李科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冯世德，后者朝他残忍一笑：“今晚打烊前如果炒不完的话，你以后也不用来了，西和园不养废物。”
他盯着年轻厨师看了半晌，肥厚的嘴唇忽然勾起一个恶毒的笑：“最近天气冷了，炒栗子应该卖得不错，你去炒五十斤栗子吧。”
切菜工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害怕地说：“不，不用了。”
而那些员工在察觉到他的视线后，都会下意识地瑟缩一下，生怕这条盘踞在西和园后厨的毒蛇冷不丁咬自己一口。
冯世德双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地从一个个厨师和切菜工旁边经过，就像一位巡视自己领地的皇帝。
冯世德脸上的横肉不自然地抽[dong]了一下：“我还用你教我做小炒肉？你他妈谁介绍来的？”
为了使炒栗子的口感更加香甜粉糯，街边手艺人在炒制的过程中会往铁锅里加入石英砂，再混合栗子用铲子反复翻炒，经过高温灼烧，此时石英砂的温度能高达几百度。
切菜工没料到他会和自己搭话，惊得一哆嗦，锋利的菜刀切到了指头，鲜血立即从她指尖涌了出来，染红了砧板上的食材。
切菜工吓得脸色煞白，赶忙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要做厨师，当切菜工挺好的，我不去我不去！”女孩努力往后躲，却无法挣脱冯世德钳子一样的肥手，她惊恐地大叫，“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年轻厨师乖乖点头，五十斤栗子一个人炒虽然累了点，但也不是完不成，他转身正要离开，就听冯世德漫不经心道：“记得用手炒。”
冯世德像一只被激怒的鬣狗，目光狠厉地在后厨逡巡一圈：“这狗东西谁招进来的？”
冯世德却不肯放过她，死死拽住对方的手腕，把她往内室拖：“我帮你，别怕，我一定会好好帮你的，等包完伤口，你说不定就不用当什么切菜工了，想做厨师都可以啊……”
年轻厨师被戳得一个趔趄, 讷讷地回答：“可是，可是小炒肉本来就应该用后腿肉炒的啊, 否则不够脆……”
原本竖着耳朵的众人纷纷把头垂得更低，一个比冯世德小一号，却同样脑满肠肥的厨子颠颠跑过来, 附在后者耳边小声说：“这家伙是老李的侄子，老李前段时间身体不好, 提早办了退休，就把他侄子弄过来了。”
冯世德说完再不看李科一眼，李茂升的这个侄子和他大伯一样傻缺，他能不知道小炒肉要用猪后腿肉炒吗？但猪后腿现在多贵啊，贵得他肉疼，最近进腰包的油水都少了……
她哀戚地向后厨里的其他人求助，然而那些围观者或漠然地移开视线，或不忍地闭上眼睛，女孩绝望了。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死死拽着她的那只油腻大手突然松开，女孩飞快缩到角落里。
“我操，谁他妈打老子？”冯世德捂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凶戾。
“畜生！”李科手里握着一柄大铁勺，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你小子他妈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栗子炒完了吗就敢打老子，我告诉你个瘪三，你被开除了，快滚！”冯世德狠狠瞪着他。
西和园作为整条清河街上生意最好的餐馆，每天客流量是其他店的好几倍，在这里上班的厨师和服务员的收入也是其他同行的好几倍。
每当冯世德像刚才那样威胁底下员工，他们都会哭着喊着跪下来求自己高抬贵手。临安城的房价和物价水平不低，一份相对可观的收入能让他们活得容易一些。
冯世德轻蔑地瞥了眼气焰瞬间低落下去的李科：“你最好比你大伯聪明一点，他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老又臭又……哎哟！”
冯世德话没说完，鼻子上又挨了重重一勺，李科像头被激怒的小豹子，一把将西和园的主厨扑到在地，骑在他身上大铁勺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乱打。
他反正也不可能再待下去了，临走前把这人渣揍一顿也算为民除害！
李科发了狠，周围人都被他震住了。
冯世德叫得跟杀猪似的：“你，你们，你们他妈的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滚过来帮我！”
众人这才回过神，七手八脚地把两人分开，后厨里一阵鸡飞狗跳，冯世德趁机揪住李科的衣领，一拳砸下去，后者的鼻子下面顿时多了两道殷红。
“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一道惊愕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冯世德下意识回头：“老，老板！”
其余员工也纷纷停手，喊了一声：“老板。”
西和园的老板许西河简直快气疯了。
许西河年过半百，正经做地产生意，西和园不是他唯一的产业，开这店当初纯粹是看中了清河街的地理位置和客流量，所以平时基本不往店里来，大小事情基本都交给了冯世德这个主厨处理。
他今天会过来也是临时起意，结果发现门口排队等叫号的客人比以往少了一大半儿，包厢也没有坐满。
虽然是工作日，但西和园开了这么多年，有深厚的顾客基础，这种情况许西河还是第一次碰到，便奇怪地去询问了收银员。
收银员告诉他最近街上新开了一家小饭馆，发展势头特别猛，把他们的客人分流了一部分过去，说完还拿出最近一个星期的台账给他看。
清河街上时不时就会有一些没什么名气的餐馆冒出来，许西河早已习以为常，但那些餐馆根本无法跟西和园抗衡，往往很快就入不敷出，濒临倒闭，更不用说从他的手里抢流量了。
许西河看着台账上日渐下滑的盈利，商人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恐怕不简单，便打算找主厨冯世德商量一下如何应对，谁知就看到了后厨鸡飞狗跳的一幕。
“谁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许西河的血压上来了。
冯世德用冰袋敷着后脑勺的大包，阴毒地盯着不远处的年轻厨师：“姓李的干得不好，我要开除他，他不服就打人。”
李科大铁勺又抡起来了：“他骂我大伯，还猥亵女员工！”
说完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切菜工，后者迟疑了下，嘴唇苍白地点点头。
许西河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冯世德心里咯噔一下，看向胖厨师，让他出来替自己说话，后者正要硬着头皮开口，就听许西河皱眉道：“冯大厨跟我出来一下，其他人继续工作，客人还等着上菜。”
冯世德闻言暗暗松了口气，许西河只要不当着底下人的面训他就成，以自己和对方的交情，随便编排李科那狗东西几句，就能让他收拾铺盖滚蛋！
冯世德自鸣得意地跟在许西河身后，然而刚进后者的休息室，就被扇了一耳光。
冯世德整个人都是蒙的。
许西河把扇人的台账表怼到他面前：“冯世德，过去我看在你厨艺不错的份上，对你克扣采购款，调戏女员工，排挤老李他们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现在看看店里的生意！”
最近西和园的情况冯世德当然看在眼里，客人确实比从前少了一些，但利润还是很高啊，他也听说了街尾那家新开的小饭馆，叫什么人间有味，指甲盖大点地方，流失的那部分客人正是去了那里。
“一个小饭馆，加上老板也才两个人，就能抢走我们百分之三十的顾客，我每年上百万养你这个御厨后人，还不如去捐希望小学做慈善。”
许西河是很典型的商人思维，他虽然和冯世德认识了快二十年，也一再纵容对方的胡作非为，但那都是基于冯世德能给他创造财富的情况下，一旦后者失去价值，许西河可以毫不犹豫就把他扫地出门。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无法把流失的客人争取回来，你这个主厨也不用当了！”
许西河警告完冯世德，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西和园——他一会儿还要去见个重要的客户，原本只是顺路过来瞧一眼自己的店，结果出了这样的事，简直浪费时间，想到这儿许西河心中对冯世德的不满更盛。
而冯世德，他将那本扇了自己一巴掌的台账死死捏在手里，咬牙切齿地吐出四个字：“人间有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