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眼中藏着难以掩饰的笑意，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信封，嗓音低沉暗哑：“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能挣钱不算什么大本事！”
“弟媳妇哪儿的人？不是村里的吧……”
洪枯满脸的惊愕。
“是下乡的知青，有时间介绍给你认识。”
一提起心爱的女人，顾野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温柔，这份深情做不得假。
直到这刻，洪枯才真的相信，顾野早就把当初那飞扬的少年放下，开始了新生活。
“我真没想到，你小子能有今天……”
洪枯语气感慨，他紧紧盯着顾野。
心情复杂。
……
送走洪枯后，
顾野照例去供销社给媳妇买两个干饼，这才骑车朝着村里赶。
刚过淮河，他眼尖地瞅见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在河岸边蹲着，身影摇摇欲坠。
顾野眉头微皱。
他长腿支地，手虚虚地扶住车头，拔高嗓音问：“六叔，你在河边弄啥？”
顾野的眼眸狭长锋利，藏着暗光。
如果村里再出条人命，只怕是公社的领导就要下来请顾长风喝茶了。
被点名的沈老六条件反射地站起来，他的双腿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发麻，一瘸一拐地从河边攀了上来。
他脸上还挂着谄媚的笑容，盯着顾野，破天荒地解释道：“我到河边散散心，真是弄不懂这些小孩子为啥都喜欢到河边玩，你说这有啥好玩的？！我就看不懂了，所以来试试……”
他明明是笑着，可从眼中流露出来的是止不住的哀伤。
水意渐渐浸湿沈老六的眼角。
顾野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关心道：“叔，你保重。”
沈老六用仅存的一只手擦掉脸上泪水，他嘴角努力地往上翘，满目沧桑。
“那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对，太过激进。我知道铁蛋的事情和你无关，当时，当时我就是太急太气了，你知道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程度，他这一去，把我的心都揉得稀巴烂，我差点就活不下去了，对不起，顾野，真的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
让顾野那颗即将为人父的心都略微地被针扎了下。
沈老六这番态度其中不乏有做戏的成分，但对方的表演太过于精湛。
若不是平时对待铁蛋太过苛刻和冷淡。
他真的会信。
顾野露出个官方的苦笑，顺手拍了拍沈老六的肩膀，安抚道：“六叔，你的情况实在太过于特殊，我爸早就说过的，如果咱们的加工厂能够成立，一定给你留个合适位置。”
这些天明里暗里往身边凑的人太多，顾野都懂他们的意思。
沈老六耸了耸肩，故作惊喜地盯着顾野，手足无措道：“我、我这个残废能做什么？”
“只要你想，能做的可多了。”
顾野眉目深邃，他压住眸底的情绪笑了笑，和沈老六简单的寒暄两句后就离开。
看着顾野骑在自行车上肆意飞扬的模样。
沈老六吐口唾沫，变了副脸色。
“生瓜蛋子！还真嘚瑟上了。”
当年的他如果没残废，哪儿轮得到顾野施舍的份。
……
“今天还真的有封信。”
顾野把东西递给宋离，弯腰就在水池边把汗湿的脸给冲洗干净。
抬眸就瞅见宋离撕开信封一角，露出里面厚厚的一叠大团结，和洪枯估量的差不多，大概有两百块左右。
没想到陈站长的动作如此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好卖家。
价格还不错。
宋离掀起眼皮，刚好捕捉到顾野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惊讶。
生怕对方误会，宋离连忙扬了扬手里的钱票，笑着解释：“这不是宋家寄来的钱，是我自己赚的，就上个月的那幅刺绣，我和帝都的绣站有合作，赚到的钱按比例分，关于绣坊的事情，也不是开玩笑，你瞧，妇女还是能顶半边天的。”
就宋离赚到的这两百块，超过无数镇上的工人。
顾野知道这是自家媳妇的本事。
他立马附和：“刺绣费眼睛，等我有空去河里多给你逮鱼吃。”
宋离笑得眉眼弯弯：“顾野，我会让你看到绣坊的可行性。”
“我期待有那样的一天。”
顾野近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唇角洋溢着灿烂的笑，盯着自家媳妇。
只觉得她浑身上下好像都在发光。
摇曳的火光在灶孔里跳跃，朱蕙兰垂眼数着篮子里的鸡蛋，笑眯眯道：“本来我还发愁家里的鸡蛋不够阿离吃，谁知道阿野他外婆竟拎了一篮子的鸡蛋来，说是怕秋收的时候累着家里的男人，特意给你们补补……”
顾长风坐在板凳上择菜，闻言脸色稍缓：“妈是有心的，可就是不知道两个大舅子咋想，一篮子的鸡蛋，知道了怕有得闹。”
“有啥好闹的，等过了秋收，我带着阿离回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
朱蕙兰是家里最受宠的小女儿，早些年日子艰难的时候，都是朱家老太太暗地里接济。
如今生活渐渐变好，她也得想办法报答老人家。
“对了，再过段时间就到秋收，家里忙得腾不出手，阿离大着个肚子，总不好让她在灶台间忙活，我寻思着得空给小梅发个电报，让她请假回来帮帮忙……”
“行。”朱蕙兰利索地答应，半晌提醒道：“话说好听点，别让阿离难做……”
上次顾小梅的埋怨，她可没忘记。
这一碗水还得想尽办法给端平，才能让儿女间少点怨言。
……
太阳火辣，想和它对视一眼都不可能。
黄土地被晒得滚烫，落下一滴汗很快就消失不见。
顾野戴着草帽，俊逸的脸颊藏在阴影里，破旧的汗衫紧贴着肌肤，露出他肌肉分明的麦色胸膛。
他手臂发力，直接把几百斤的脱谷机给推进刚割完稻谷的田里。
稻茬一丛丛地还泛着新鲜，是村民们天没亮就爬起来割出的劳动成果。
李桂花是个有眼力劲儿的，她用手掬起一大捧的稻谷，乐滋滋地奔到顾野身边，喜笑颜开道：“顾野，我来给你递稻谷，咱们就开整呗！”
附近田里的村民都放缓了手里的动作，眼角余光暗戳戳地瞥过来。
顾野环顾四周，掷地有声：“行！开整！”
他俯下身子，摇动把手。
轰隆隆的机器声响瞬间在田野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