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比利娃娃
1
刑事调查局，法医室，解剖间。
原本冷冷清清的房间里一下子人又多了。
丁潜、赵刚毅和钟开新都来了，连郭蓉蓉也耐不住寂寞，拄着拐瘸着脚赶过来。
这个案子杜志勋没有参与，他带着年小光去外市处理其他案子了，因此郭蓉蓉俨然就成了特案组的临时负责人，协助赵刚毅调查这起离奇的系列自杀事件。
解剖台上只有一具尸体。
一具烧焦的尸体。
与其他尸体相比，这具尸体给人带来别样的震撼，外表都被烧焦了，脸部更是面目全非，几乎露出了骷髅，身形佝偻，手脚举到半空，仿佛仍在拼命挣扎的样子。
“她是被活活烧死的吗？”郭蓉蓉想到那场大火还心有余悸。虽说这个女人也想烧死她，可她死得实在太惨了。
贾羽珺生前也算一个漂亮女孩儿，这样的死法对她来说实在过于残忍。
“准确地说，她是窒息而死。”柳菲看出了郭蓉蓉的困惑，捎带为她解释一下，“现场有两个煤气罐被点燃，爆炸造成了死者硬脑膜外血肿和骨裂，让她瞬间失去了知觉。剧烈的火势形成空气高温以及缺氧，死者出现了呼吸道热综合征，恐怕还未等她完全清醒过来就已经丧命了。应该说，她没有遭受到太多痛苦。弓起的四肢跟挣扎无关，这是由于肌肉在高温下收缩形成的‘斗拳姿势’，是碳化程度死者的典型状态。”
“原来是这样。”郭蓉蓉稍稍心安一些。
柳菲继续往下说：“除了爆炸伤和烧伤，死者身体没有其他外伤，死前也没有服过什么药物的迹象，我在她胃里只发现了酒精残留，没有其他食物。有个很可疑的地方……”柳菲戴着乳胶手套的手随意摸着死者烧的干瘪的腹部，毫无不适，“她的大肠里相当干净，几乎没有发现粪便残留，正常排泄很难做到这么干净。我在现场卫生间的淋浴喷头下面，发现了一些粪便残渣。我想死者是利用活动的淋浴管给自己清肠的。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习惯，还是有什么特殊用意。”
柳菲弯眉微蹙，看向丁潜。
丁潜说：“贾羽珺原本是打算利用煤气中毒来自杀的，这在《魔鬼手册》的视频里被称作‘最漂亮的死法’。但是有一个问题，自杀手册里提到，一氧化碳中毒的人会发生失禁现象。我想贾羽珺可能是为了避免死后出现尴尬才提前做了准备。”
柳菲点点头说：“这个解释倒还算合理。吸入煤气过多，或在短时间内吸入高浓度的一氧化碳，血液碳氧血红蛋白浓度一旦超过百分之五十以上，中毒者会出现深度昏迷症状，中枢神经在受损后，各种神经反射消失，就会出现大小便失禁现象。不过……”柳菲说到这里顿了顿，显出深思的表情，问丁潜，“你确定贾羽珺是准备利用煤气中毒来自杀吗？难道不是一开始就准备点火自焚？”
“她曾经亲口对郭蓉蓉说过要用‘最漂亮的死法’，就是煤气中毒。她还把这种自杀方法专门抄写在记事本里，之前几位自杀者也都用过类似的手段。至于点火自焚这种办法，我觉得若非自杀者想要表达某种强烈的意愿，通常不会有人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何况自杀者还是女人。女人通常都比男人更看重自己的形象吧，即便是死了也不例外。”
柳菲没再多说什么，她走到试验台，拿起一个物证袋回来。众人一打眼，都没看出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只见一团形状怪异、颜色发绿的东西，好像是什么东西融化后又重新凝固而成的。
“这是我在厨房里发现的，一次性打火机的残骸。”柳菲说，“本来我想，这个打火机有可能是贾羽珺事前准备好用来自杀的。但既然她的自杀方式不是自焚，如果她不抽烟的话，那么这只打火机就只能是别人的。郭蓉蓉刚才说，那间公寓里住着两个女留学生，她们抽不抽烟我不知道，但假如打火机也不是她们的，我就有理由怀疑，这不是一起自杀，而是谋杀了。”
柳菲言简意赅，语出惊人。
她的一番话说完，众人沉默了半晌，郭蓉蓉猛地惊醒，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边跑边说：“还等什么，赶紧去找那两个留学生啊。”
这次连柳菲都出马了，众人乘车直奔蓝京工程学院。
留学生公寓已经恢复了正常使用，楼体外墙还残留着消防车高压水龙头留下的水渍，顶楼那个发生火灾的房间距离很远都能一目了然，黑魆魆的窗口凶相毕露地朝向每一个仰视它的人发出无声的狞笑。
那两个从赞比亚来的黑人女学生吓得惊魂未定，郭蓉蓉见到她们的时候，有一个女学生还在哭。
两个人的汉语水平都可以，正常交流没有问题。
郭蓉蓉仔细询问了贾羽珺向她们借用公寓的经过，两个人一五一十地做了回答。
贾羽珺是学生会的，之前跟两位女学生有过交往，两人对贾羽珺的印象都很不错，贾羽珺这次是以学生会的名义向她们借用宿舍，她们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郭蓉蓉问她们平时抽不抽烟，两个女生显得很不解，都说不会抽。
郭蓉蓉又问她们最近有没有男性来过她们的宿舍抽烟，两个人也都否认了。
而贾羽珺也从来都不抽烟。
所有能排除的可能都排除之后，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贾羽珺是被谋杀的。
柳菲惊人的假设成真了。一个本来精心计划自杀的女孩儿到头来居然是被谋杀的，听起来实在让人感到费解。
摆在眼前的还有一个更待解决的问题——凶手究竟是如何杀死贾羽珺的？
“我要再去现场看看。”柳菲说。
于是大家跟着她上到留学生公寓七楼，来到火灾现场。
站在门口就能看见房里烧得一片狼藉，炸翻的座椅散落四处。柳菲穿上鞋套走进火场。过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她面无表情地退出来。
“怎么样，找到什么线索没有？”郭蓉蓉急不可待地问。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柳菲。
“我重新检查了厨房，没有发现任何能点火的装置，因此我怀疑是有人点燃打火机纵的火。”
“这不可能啊，当时房间里只有我、丁潜和贾羽珺，再没有第四个人了。”郭蓉蓉首先表示异议，“就算有人，也只能躲在厨房里，他如果点火，不就把自己也炸死了吗？现场并没有发现尸体啊？”
“也不一定非得是这种方法才能点火。”柳菲瞅了瞅防盗门，“当时你们进屋后没有关门吧？”
“你是说有人趁我们不注意溜进了房间？那我们不可能没发现。”
“用不着进房间，还有更简单的办法。”柳菲朝钟开新勾勾手，“带打火机了吗？”
“带了。”钟开新马上掏出打火机双手奉上。
柳菲拿着打火机，站在门外看看屋里，移动到门口左侧时恰好能看见厨房门，她点燃打火机：“只要随便用塑料袋、绳子之类的东西把按钮固定住，保持点火状态，看准了往里一扔就行，你们当时注意到这个了吗？”
说话间，柳菲手里的打火机已经抛进屋里，划过一道弧线，穿过客厅，落进厨房。
郭蓉蓉和丁潜都愕然无语。
当时贾羽珺受刺激发疯，他俩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哪里会注意一个小小的打火机。
这个偷袭他们的人妄图制造一起意外，同时消灭三个人，烈焰中一次性打火机很容易融化，连证据都能销毁。他不但心肠歹毒，而且手段高明。
2
“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敢钻到警察眼皮子底下作案，我非抓到他不可。”郭蓉蓉愤愤不已，“当时，我们把上下楼的电梯和楼梯全堵住了。我就不信，他再狡猾还能插翅膀飞了……”
丁潜接过话说：“我觉得凶手不太可能乘电梯上来，原因大家都知道，电梯里有监控，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他既然狡猾，就不会犯这种低级失误。所以，我觉得凶手最有可能是从楼梯上来的。本来走楼梯的人就少，又没有监控……不知道楼梯是谁把守的？”
“我。”赵刚毅沉着脸说。
“你一直都待在楼梯上吗，有没有中途离开过？”
“没有。”
“那你有没有看见有谁经过这扇门前？”
“我一直都待在楼梯井里，没上来过。”
“这就怪了，那凶手是怎么上来的呢？总不可能会隐身术吧？”
“你什么意思丁潜，你在挖苦我吗？”赵刚毅怒道，“我告诉你，我一直都守在楼梯上，我敢保证绝对没有可疑的人从我眼前漏过。我当了这么多年刑警，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赵刚毅这么肯定，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郭蓉蓉想了想，说：“那就只剩两种可能了，第一种，凶手当时就藏在七楼某个公寓里，也许是其他留学生。第二种，凶手确实犯了低级失误，乘了不该乘的电梯，至于是哪种，就得查查看了。”
第七个自杀者
姓名：贾羽珺
职业：大学学生
自杀方式：煤气中毒
复杂程度：普通
完成效果：彻底失败
那双手在电脑上打完以上这段话，停顿了一会儿。
黑暗中发出不满的嘀咕，“真是个愚蠢的女人，连死都死不好……都不完美了……”
实际排查起来并不容易。七楼有二十个学生公寓，留学生四十一人，光是挨个询问就了一下午时间。没有什么收获。
到了晚上，郭蓉蓉又和钟开新、赵刚毅去监控室查电梯里的监控录像。
丁潜却借口离开了。
他一向不喜欢参与那种机械乏味的工作，有那时间他宁愿散散步、喝杯茶。
他在工程学院的校园里走了一圈，又转回了留学生公寓楼。
他站在楼下，借着清冷的月光抬头望向着火公寓的阳台，朦朦胧胧的，不像白天看上去那么触目惊心。夜色掩盖了狰狞的惨相，也增添了更多的神秘。
郭蓉蓉和贾羽珺对峙的时候，他并不在现场，他只能从郭蓉蓉的描述中想象当时的情景。
有一件事他一直很好奇，贾羽珺为什么会突然发疯？
郭蓉蓉提到了一个疑点，说她当时坐在阳台的栏杆上，似乎注意力被什么吸引了之后才忽然发作的，好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似的。
一个准备自杀的人坐在七楼阳台上，能被什么吓得精神失常呢？
丁潜走到那个阳台的正下方，想象着以贾羽珺的视角，观察着对面的景象，目光由远及近——天空、篮球场、教学楼、桦树、体育馆……
丁潜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体育馆二楼的窗户上。
没有别的原因，体育馆正对留学生公寓这一侧，只有二楼的大窗户是完全打开的，那种老式的折页窗像翅膀一样朝两边张开，露出黑魆魆的胸口，深不可测。
丁潜注视着漆黑的巨大窗口，不知道那间房是做什么用的，也不知道白天那扇窗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他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朝窗户的方向走过去。
他先绕到了体育馆正门，门上挂着链子锁，从脏兮兮的门玻璃能看见里面的运动场，是篮球和排球的混用场地。他摸了一下门把手，上面全是灰，似乎这扇门平时不经常开。
他绕着体育馆一侧走，在靠近一排桦树的地方看见了一个角门，因为有树挡着，不太容易看到，铁门门锁已经烂得不能用，形同虚设地半开半关着。
丁潜拉开铁门，生锈的门轴发出沙哑的吱呀声。
进门是一条漆黑的走廊，旁边有一节向上的楼梯。
他拾级而上，二楼是一个狭窄的走廊，对着排球场的一面是墙壁，透过窗户能看到阶梯看台，另外一面有两个房间，左边那个房间应该就是丁潜在楼下看到的敞开两扇窗的那间。
房门未锁，一推门就开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而空旷的房间，两边墙上有长方形的镜子，镜子下面装着栏杆。看起来是一间体操房。
正对房门的远处墙上有两个窗户，其中一个窗户的两扇窗完全敞开。银灰色的月光照在地板上，在混沌的黑暗中微微发亮。
丁潜缓步走进房间，来到敞开的窗前站下。从这里望向对面的留学生公寓，七楼失火的阳台赫然映入眼帘。
要是贾羽珺现在还坐在七楼阳台上，一定也能看见他。
丁潜暗自猜疑，会不会贾羽珺当时看见了什么东西藏在这扇窗后，惊吓过度才突然发疯的？到底是什么吓人的东西呢？
丁潜环顾左右，光滑老旧的地板、挂蛛网的墙壁、蒙着厚厚灰尘的镜子，一切都普通得不能再……右侧镜子里毫无征兆地映出一张人脸。
那个人就躲藏在门旁黑暗的墙角，只露出惨白惨白的脸。
蓬乱的分头下一双圆睁的双眼凝视着丁潜的后背，两边鼓起的双颊涂着红色的胭脂，血红色的嘴唇带着邪恶的微笑，他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看着丁潜走进房间，走到陷阱深处。
丁潜胆子再大，也被这人吓得浑身颤抖。
他怎么也想不到，夜半三更的房间里会藏着如此恐怖的一个人。
他是什么来头？
他想干什么？
丁潜吓得不轻，却没有轻举妄动。他用强大的精神力量压制住内心的恐惧，越是这种非常时刻，越要冷静，任何微小的失误，都可能让他丧命。
他没有动，装作没发现似的继续站在窗前，背对着黑暗中的那个怪人。
他要暂时稳住他，想办法通知郭蓉蓉他们过来救他。
他把手悄悄伸进衣兜，想偷偷摸摸给郭蓉蓉发个短信，可就在他刚把手伸进衣兜时，手机忽然自己响了……
音乐铃声正是蒋雨馨那首《罪爱》。
这首已经红遍大街小巷的悲伤情歌，此刻在巨大而死寂的房间里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丁潜也是最近刚用这首歌当铃声的，仅仅是因为这一起起离奇的自杀引起了他的好奇。但他丝毫未曾想过这首歌本身是不是预示着某些不祥的征兆。看眼前的气氛，要是他今天晚上命丧这里，这首歌倒是播得恰如其分。
难道我也要自杀了？
这个古怪的念头忽然从心底冒出来，让丁潜说不出是该感到恐怖还是惊奇。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自杀，即便温欣死了这么多年，即便他至今还背负着杀人犯的嫌疑，他也想好好活下去。
然而，现在，眼下，难道他就要不明不白，稀里糊涂地死了？
3
他慢慢转回身，盯着藏身在角落里的那个怪人，慢慢掏出手机。
是蒋雨馨打来的电话。
他接听电话，那边传来蒋雨馨楚楚可怜的声音：“你在哪儿，丁医生，这些天都看不到你……”
“我在处理案子，你那边怎么样？”
“我还好，就是有点儿闷。”
“那没什么，再忍忍，很快就没事儿了。”丁潜一边安慰蒋雨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黑暗中和他对峙的家伙。
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扑上来。
“我有件事憋在心里，想找时间跟你说说，你现在……”
是那方面的事情吗？
“哦，现在不太方便，改天好吧。”
不知有多少男人做梦都不敢奢望能得到安琪的告白，丁潜相当幸运又相当苦恼。如果他在温欣之前认识了蒋雨馨，这样一个聪慧温婉、善解人意的女孩儿或许会打动他，但现实没有如果，爱情就是某个人走过你的生命，留下一串足迹，永远无法抹去。
“哦，那好吧，你忙吧，注意安全，我改天再给你打电话，拜。”蒋雨馨略显失望，但并不强求。
“好的，拜。”丁潜百感交集地放下手机，苦笑了一下，或许这次真是彻底拜拜了。
此刻，那个怪人依然没有冲上来的意思。
他想干什么，想逼疯自己？
还是说他也没有把握？
“你是谁？”丁潜陡然喝问，“是你杀了贾羽珺吗？”
喊喝声在黑暗中炸开，对方毫无准备。
出人意料，那个怪人居然丝毫没有反应。
只是仰着那张带着诡笑的惨白的脸静静地瞅着丁潜。
丁潜发现问题了。
刚才一直望着相对明亮的窗外，冷不丁看见黑暗中这个白脸怪人，眼睛还有点儿不适应。现在逐渐适应了黑暗，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张脸不是一个活人的脸，五官有些夸张不说，连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而且丁潜似乎没有看到这个人的身体。
如果真是一具尸骸，那丁潜反倒不那么紧张了。
再恐怖的死人也只不过是一个死人。
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莫过于人本身。
丁潜大起胆子，开始向那个白脸人走进，等他距离那张脸不过五六米时，终于看清楚了真相……那根本不是什么怪人，也不是什么尸体。
只是一张贴在墙上的面具。
高度与正常人差不多，难怪把丁潜唬住了。
只不过这张面具十分逼真，看着够吓人的。面具是一个梳着分头的老头儿的造型，两颗圆溜溜的红眼珠，大鹰钩鼻子，左右两块异常饱满的脸颊上居然各画着一圈胭脂似的螺旋，再配上那张带着笑意的红嘴巴，透着一股邪恶的喜感。
丁潜伸手把那张面具从墙上取下来，感觉好像是用胶粘在墙上的一样。
他捧着面具仔细端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凝思片刻，他恍然想起，这不就是恐怖电影《电锯惊魂》里那个经典的恐怖形象吗？
它还有一个充满童趣的名字——比利娃娃。
在电影《电锯惊魂》中，每当这个丑陋的比利娃娃骑着红色的童车出现，就意味着一场新的死亡游戏开始了。而躲在幕后操控这个比利娃娃的魔头是一个叫“竖锯”的老头儿。
竖锯！
这两个字像闪电一样划过丁潜脑海。
贾羽珺发疯时，对郭蓉蓉说出的就是这两个字。
丁潜确定，这不可能是某位学生恶作剧随手粘在墙上的，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在他看来，这张面具更像是一种提示。
他拿着面具快步来到窗前，望着对面楼失火的七楼阳台，他把面具缓缓戴在自己的脸上。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镜子，昏暗的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古怪而巨大的白脸，一对阴邪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瞪视着他。
这副形象把丁潜自己都吓得后背阵阵发寒。
当时坐在阳台上的贾羽珺就是因为看见了这张脸才被刺激发疯了吗？
把前后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这是最合逻辑的可能，不过有个问题让丁潜感到疑惑，仅仅一张恐怖的面具就能把贾羽珺吓得精神失常吗，何况事发时还是在白天？
丁潜凝视着贾羽珺坐过的七楼阳台，脑海中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深呼吸，排除一切杂念，五……四……三……二……一……共情术把他带回到发生煤气爆炸之前……
他戴着比利娃娃的丑陋面具站在窗前，看着对面顶楼坐在阳台栏杆上的那个女学生。
她本来正在与郭蓉蓉说话，无意中突然发现了躲在窗后的他，她呆滞地望着他脸上的面具，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她牢牢吸住，让她无法挣扎。她就像一只被毒蛇咬中的鸟雀一样，一点一点在他眼中崩溃……
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滚下阳台，撕扯着自己，逃进屋里后发疯似的乱跑乱叫。
“这个愚蠢懦弱的女人，居然把一场完美的自杀搞砸了。”他在心底叹息，“《魔鬼手册》就是最完美的死亡指南啊，实在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瑕疵，太不完美了。我只好帮你一把了……”
只要一个打火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砰”的一声，一切都解决了。
他看着肆虐的大火把贾羽珺团团包围，扯碎她的衣服，啃咬她的皮肉，这个向老师卖弄风情的蠢女人，到头来居然得到了这样的下场。可怜吗？可悲吗？
呼——
丁潜从催眠中惊醒。
窗外涌进的夜风鼓荡衣襟，他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原来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摸摸自己的脸，他还戴着比利娃娃的面具。
它代表着一股神秘的力量，贾羽珺真正害怕的就是这种力量。
一个战战兢兢想自杀又畏缩的女学生，即使面对伸出援手的警察都不愿意接受。这很不正常，只有一个解释——她没有安全感，甚至不相信警察能救她。因为一个足够强大的逼迫她自杀的力量正包围着她。
之前那几个自杀者是不是也遇到了同样的神秘力量？
听上去如此不可思议，一个人的生存意志居然能受外力控制，引诱他们心甘情愿地选择自己的自杀方式，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谈。
但是它就发生在眼前。除了贾羽珺出现了犹豫，其他人全都义无反顾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还特意挑选了自己喜爱的自杀方式。
单纯凭一张面具，丁潜无法了解这股力量来自何处，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个组织，甚至可能是某种超出认知的神秘力量。丁潜不是无神论者，他把所有可能都考虑在内，他相信逻辑，不管是什么力量，它总要通过某种方式来引导这些人自杀。
前几个自杀者都完美地完成了自杀过程，没有留下太多线索。只有贾羽珺的引导失败了，因此她留下了更多线索，虽然看起来依然匪夷所思。
贾羽珺曾告诉郭蓉蓉只有一种办法能救她，帮她完成一幅只画了一半的抽象画。
而这只是她画的上百张画中的其中一幅画。
马明扬、孙玟、曾良杰、贾羽珺，所有自杀者在临死前都不停地在画这种画。
莫非他们和贾羽珺一样，都在寻找拯救自己的办法？
孙玟尸体手里的抽象画，曾良杰自杀现场门上的抽象画，贾羽珺完成一半的抽象画……
抽象画！
4
丁潜心头一震，难道凶手是通过画画的方式引导他们自杀吗？
他琢磨琢磨，这似乎有点儿心理学方面的意味，但即便是身为心理专家的他也从未遇到过这么诡异的情况。
假设可以做的话，如何具体操作呢？
他索性在房间里找了一圈，还好发现一个靠墙的小黑板，黑板槽里还有几个粉笔。他找了一根摸着还没怎么受潮的粉笔回到窗前，冥想了一会儿，借着月光开始在地板上飞快地涂画起线条来。
一开始，地板上只出现了零零散散、形状各异的几个线段，很快，线段越聚越多，越来越复杂，最后形成了一大团纷乱又复杂的整体，在月光下铺满地面，犹如无数条纠缠扭动的白蛇。
这幅抽象画正是在曾良杰自杀的卫生间里，画在隔间门上的那幅画。
那是曾良杰自杀之前的遗作，丁潜看了不知多少遍，以他过人的记忆力早已熟记于胸。
他一气呵成，把一张放大版的抽象画临摹在地上。
他以刚刚得知的绘画规则重新研究眼前这幅画。绘画从中心开始，任何两条线不能有两个以上的交叉点，任何单独一条线不能有三个以上交叉点。
他一条线一条线地对比，发现曾良杰果然也是按照这个规则作画的。不管画面整体看起来有多复杂，起笔全是在画面的中心，线条与线条之间完全没有违反规则。
一个人决定自杀之前依然如此严谨地作画，足以见得这幅画对他的影响之大。
丁潜还了解到这种抽象画有一个隐秘的特点，似乎每幅画里都暗藏一个图案。
贾羽珺未完成的画里本来准备要画上一条方格裙子。之前，丁潜在曾良杰家和在贾羽珺宿舍里发现的那些画，仔细看似乎也都能在里面看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图案，蜘蛛网、足球、树叶、高跟鞋等，内容十分广泛。
但即便如此，丁潜也还是没有搞明白，这种画究竟是如何引导人自杀的。除了让人看起来心烦意乱，似乎并没有其他作用。
丁潜本身擅长催眠术，他也怀疑过是不是这些画面里隐藏着某些能催眠人的伎俩，但仔细观察后依然没有发现丝毫可疑的东西。
哒——
正在他全神贯注研究地上的抽象画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是鞋底落在地上的声音。
还未等丁潜完全反应过来，一个冷硬的物件就顶在了他的后脑上。
“别动！”身后传来低沉的威胁，“只要你动一丝反抗的念头，下一刻，你的脑袋就会开！”
丁潜没动。
身后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黑暗中打量他，然后他笑了，说道：“你还真厉害，画了这么大一幅画。”
他指的当然是地上的抽象画。
“过奖。”
那人端详了一下画，说：“这是你想出来的？”
“不是我，是曾良杰自杀前画的。我正在研究。”
“呵呵，那你想到了如何走出来吗？”
“什么？”丁潜一惊。这个人似乎知道抽象画的秘密，“你说走出来是什么意思？跟这幅画有什么关系？”
“你都死到临头了还装傻吗？”那人冷笑。
当他抬高嗓门时，丁潜忽然感觉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不禁转过头。
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见身后站着一个魁梧的黑影，拿着一把黑色的手枪正对准他。
那张线条刚硬的国字脸在月光下黑白分明，两只眸子像锁定猎物的野兽般烁烁发光。
这个人丁潜居然认识，刚才还见过面。尽管两人关系不太好，但也好过在这里碰到《电锯惊魂》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大魔头“竖锯”。
“是我，赵警官。我是丁潜。”丁潜站起来向他解释。
“你是丁潜？”赵刚毅迟疑了一下，眉毛再次立起来，手枪依然指着他，“那你戴着面具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查案子。你不也来了吗，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赵刚毅厉声道，双手握枪牢牢地瞄准丁潜，显得十分紧张。
看这架势，他依然对丁潜充满了怀疑。
丁潜透过墙上的镜子，看见了自己现在的鬼样子——瘦瘦高高的个子，戴着一副吓人的大假脸，跟活鬼一样。难怪赵刚毅这么紧张，没被吓跑就算他胆子大。
丁潜伸手把脸上的面具拽下，对赵刚毅说：“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儿蹊跷，本来郭蓉蓉已经把贾羽珺的情绪稳定住了。但是她却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就发起了疯。我怀疑是当时她看到了什么东西惊吓所致，所以就过来找找看，转来转去找到了这里，发现了这个。”他晃晃手里的面具。
“你在哪儿找到的面具？”赵刚毅问。
“门口墙上，面具被粘在了上面。”
“地上的画呢？”
“是我画的。”
“你怎么会画？”
“我不会画，我只是看了好些遍，记住了。”
“继续说……”
“你还要我说什么，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丁潜很无奈。
赵刚毅摇晃头，说：“现在是非常时刻，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在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不是警察，而且你还是放走嫌疑人的帮凶，本身就让人怀疑。”
“好吧好吧，那我就给你个信服的解释。”丁潜其实想说，这事儿都过去多少天了，你们警察都这么记仇吗，“贾羽珺受到惊吓时，我正从她的宿舍往现场赶，有很多人可以证明。贾羽珺的宿舍与体育馆这里恰好是相反两个方位，相距这么远，我可没有时间先跑这里一趟，再折到现场。除非我是博尔特……”
赵刚毅想了想，终于把枪放下了。
“现在该我问你了，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丁潜问赵刚毅。
“跟你一样。你以为只有你注意到了贾羽珺突然发疯的细节吗？”赵刚毅把手枪插回腰间枪套，“我也猜到她应该是被什么惊吓着了。我特意在附近检查了一圈，发现只有体育馆这里最适合藏人。”
丁潜之前还真有点儿低估了这家伙。
“你觉得惊吓贾羽珺的是个人？”
“不是人还能是什么，难道你还以为是鬼魂？”
“我只发现了一个面具。所以我没法作更多的推测。”
“难道你会觉得窗台上挂一个面具就能把贾羽珺吓得精神失常？”
“那倒不是……”丁潜说到这里不说了，转而打量赵刚毅，“赵队长，我忽然发现你对这个案子了解得很深呀，似乎有好些东西都是我和郭蓉蓉不知道的。”
赵刚毅微微一滞，鼻子里发出冷哼：“你以为把你们特案组请来，我就得完全依靠你们吗？”
“如果赵队长有能力自己查，那是最好不过了。”丁潜笑笑，“我正好有个头疼的问题想请教。”
5
“你要问什么？”
“这幅画。”丁潜瞅瞅地板上那副巨大的粉笔抽象画，“你刚才对我说，‘想到了如何走出来吗？’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已经知道了这种画隐藏的玄机了？”
赵刚毅意味深长地看着丁潜，说：“你对这幅画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一些基本的绘画规则。但不知道这幅画有什么用，感觉像一幅画，但又有点儿不像。”
“你知道这幅画的中心点在哪儿吗？”赵刚毅问。
“我知道。”丁潜蹲下身指着线团中的一处地方。
“对，就是那儿，那是起点。”
“绘画开始的起点，这我知道。”
“你只知其一，那里还是你开始出发的起点，有几个线头你就有几个出发点，你要找到终点。”
“终点在哪儿？”
“只要你能走出来，哪里都是终点。”
丁潜豁然开朗，说道：“你是说，这幅画其实是一个迷宫？”
“这么说更形象一点儿。只不过这个迷宫的形式与我们以往见到的有很大区别，也复杂得多。你能走出来吗？这才是最困难的。”
赵刚毅这么一说，丁潜留意观察起地上的抽象画来。
他这才弄清楚，那些纠缠纷乱的线其实都是一条条通道。绘画的规则也是迷宫的规则——任何两条线不能有两个以上的交叉点，任何单独一条线不能有三个以上交叉点，截断的线意味着此路不通。从中心起点出发，只能遵照这个规则，寻找可能的通路。
实际走起来比丁潜想象中要难得多。寻常看到的迷宫图案基本上都是平面图，偶尔有相对复杂点儿的立体迷宫，在画面上也都显示得比较清晰。而眼前的迷宫结构就完全不同，由于构图过于简单，规则又很开放，反而造成了极其复杂的画面感，具有很强的迷惑性，稍一走神，就会陷入迷茫。
丁潜刚开始不够专注，一分心就忘了自己走的哪条线路，只好从头再来。
他收住心神，目光紧盯着线条，一边用手指在走过的线路上做记号，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规则，他步步为营地往前推进，终于走出了一条通路。之后他用同样的办法，依次把其他几条通路也找到了。
赵刚毅有些惊奇，说道：“你果然有两下子，这么复杂的迷宫，这么快就走出来了。”
“如果我走不出来，是不是到最后就会自杀啊，就像曾良杰一样……”丁潜忽然冒出一句。
“这我不知道，我也只是怀疑，还没有查到那一步，不过这个问题想想倒是很有意思，你说会不会是一帮人因为玩儿这种迷宫游戏最后全自杀了？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离奇的事情。”
“作为心理医生，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现实中我倒是见过沉迷网络游戏不能自拔的，但是那种情况首先有患者自身的原因，单调压抑的生活方式、缺乏生存动力和与人沟通的能力等等这些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网络游戏本身不会害人，只是有些人需要寻找一种逃离现实的方式，恰好选择了网络游戏而已，就算水喝多了也会中毒，问题还是出在自身……但我们遇到的情况不太一样，这些自杀者普遍心智成熟，尤其是曾良杰和贾羽珺，都受过高等教育，生活压力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么大，两个人同时选择自杀实在有点儿说不通，即便是玩儿这种走迷宫的游戏，最多会觉得很烦躁，还不至于自杀，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我觉得你搞错了一件事，丁医生。”赵刚毅说。
“我哪里搞错了？”
“这些自杀者只是负责画迷宫，而不是走迷宫。”
“只负责画？”丁潜稍一错愕，猛然想起贾羽珺那幅只画了一半的抽象画，她还问郭蓉蓉能不能帮她画完。在那之前，她也让室友王芳帮她画了不少。制造迷宫的人，又怎么可能为了走迷宫发愁呢，丁潜一不留神，思路居然自相矛盾了。
“那谁来走迷宫？”丁潜脱口而出。
赵刚毅指指他身旁，丁潜低头看见了地上那张比利娃娃的面具。
一道亮光从丁潜眼前闪过。
“你能画出来吗？”贾羽珺问郭蓉蓉。
“我画不出来。就算我能画出来，画这么无聊的东西干什么？”
“困住。”
“你说什么？”
“困住……我就得救了。”
难道贾羽珺所说的困住就是把“竖锯”困在迷宫里？
难道曾良杰自杀前画在卫生间门上的迷宫也是为了困住“竖锯”？
难道上百张的迷宫画都是自杀者绞尽脑汁为了困住“竖锯”想出来的？
只有困住“竖锯”，他们才能获救，这是“竖锯”设定的自杀游戏吗？看起来，这些人全都失败了。
这实在是脑洞大开、匪夷所思的逻辑。
丁潜钦佩地对赵刚毅说：“没想到，你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都查到这种程度了，远远把特案组甩在了后面。我有什么疑问，正好问你就得了，何必浪费脑细胞去想。”
“你还想了解什么？”
“手段。‘竖锯’控制人的手段。我虽然不知道‘竖锯’究竟代表的是个人还是组织，不管是哪一种，他跟自杀者接触肯定需要某种手段。最大的问题是这些人根本不想自杀，他们也就不会强迫自己参加他的自杀游戏，那‘竖锯’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让他们参与的？其次，这些人就算没有用迷宫困住‘竖锯’，为什么就要非死不可呢？这些问题你搞清楚了吗？”
赵刚毅沉默了一阵，略显失望地看着丁潜说：“这个问题本来是我想问你的。你不是专门研究人心理的吗？你难道想不出，这家伙究竟是通过什么控制人心的？”
“我基本上只研究正常心理，非正常心理不在范畴之中。”
“那催眠术呢？催眠术可能迫使人自杀吗？”
丁潜很是吃惊。
他一直以为赵刚毅不怎么了解他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