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抽象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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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米色长裙，长发披肩的女人从黑色的背景中出现，缓缓走到屏幕前方。
她的脸上戴着令人生畏的鸟喙面具，只能从头发的颜色看出她是东方人。
“这是新出的恐怖电影吗？怎么连我这个电影迷都没看过，你们看过吗？”钟开新问其他人。
没人看过。
这么古怪的开场方式大家都闻所未闻，更无从想象这个电影到底要讲什么故事。
就在大家错愕的表情中，面具女人面对镜头深深鞠了一躬，用温柔的声音开始讲话。
她说的话没人能听懂，但是发音都很耳熟——她说的是日语。
在她说话的同时，屏幕下方出现了翻译字幕：“大家好，初次见面，我是‘教死老师’，请多多指教……”
“‘教死老师’？这是什么破名字？翻译错了吧？”郭蓉蓉说，可是接着往下看，她就有点儿笑不出了。
“教死老师”继续用温柔悦耳的语调说道：“现在的生活让我们每个人都充满了无力感，存在与不存在都无所谓。三岛由纪夫曾说‘日常生活比战争还要恐怖’。我们总是一忍再忍这种令人颤抖的恐怖的日常生活。我们一路上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避免方向有所偏差，为的是能给自己带来莫名其妙的‘安定的未来’，这是无力感产生的根源。我们抱着这种无力感，步调缓慢地反复做相同的事情，我们一点一点忘掉了‘真正活着的真实感’。我们已经渐渐忘记了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你感觉得到自己是‘活着’吗？现在，生与死之间只不过被一个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界限隔开而已……因此，‘生命很重要，所以不可以自杀’‘只要还活着，一切总会有转机’这类话早已经不再有任何说服力……”
“是的，要死也可以。如果上班或上学，活着很不舒服的话，很无趣的话，甚至还很痛苦的话，是可以跨越细得快看不见的界限去寻求死亡的，任谁都无法阻止。反正活着，一切也不会有所改变。因为你闭着眼睛就能想到自己一辈子会发生什么事……你的人生大致是在出生地念小学和中学，上补习班，为考试而读书，然后进入一所大学浑浑噩噩玩了四年后再进入某家公司上班。男性的话二三十岁结婚、生子。然后你可能换几次工作，最高爬到经理或局长的位置。六十岁退休，之后的十年或二十年过着享受自己乐趣的生活，最后死亡。顶多就是这样。而且令人绝望的是，这竟然是最能让人安心的理想人生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平凡地活着已经没有什么重大意义了。自杀反而是相当积极的行为……”
如果把最后一句话作为第一句，那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荒唐透顶。然而，当听这个带着鸟喙面具，自称“教死老师”的女人一番话说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简短的一番话，如同锋利的匕首刺中了每个人的要害。
如今的世界，如今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她所说的那般无聊空虚？愚蠢地生，愚蠢地死，就像一条条围着瓶子不停转圈的虫子，生命的意义就是永远爬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圆圈。
所有人都在瞬间产生了迷失。
“教死老师”身后的黑色背景突然消失了，切换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靠背椅子。椅子上端坐着一个拿着杯子微微发呆的男人。
就在众人暗自猜测这间房子是在什么地方时，“教死老师”又说话了；“如果能成功的话，吃药是最佳的自杀手段。不过自杀未遂的情况很多，以及准备时间是一大问题，痛苦的程度因药物的不同而异……”
就在“教死老师”讲述的同时，身后坐在椅子上的男子，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几粒好像冰似的东西放在杯子里，加了半盒牛奶，一勺蜂蜜，仰脖喝下。
几秒之后，男人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抽搐，从椅子上跌到地上，身子仍在不停抖动，很快就口歪眼斜，嘴里吐出了白沫。
“教死老师”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都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男人就死在了她的脚边，两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的高跟鞋。
“教死老师”最后做总结，举起了白板，上面写着——
药物：
痛苦指数：4，麻烦指数：4，死状指数：3，牵连指数：2，冲击指数：0，致死指数：3。
2
钟开新实在看不下去了，说：“这是电影吗？怎么拍得跟真事儿似的，那个男人真死了吗？看得我都有点儿反胃了……”
“我和丁潜大叔好像见过这个。”郭蓉蓉若有所思地望着屏幕。
“这是刚流行的电影吗？”
“这好像不是电影，我们在发生第一起自杀事件的房间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赵刚毅忍不住插嘴：“你是说在马明扬家里？我怎么没见过？”
“怎么，难道赵队长还没有看过马明扬的电脑吗？如果你看过了，就不会这么惊奇了。”
赵刚毅面露尴尬，硬着头皮问：“马明扬的电脑里也有这个视频吗？”
“他电脑里的不是视频，是专门介绍如何上吊的文字说明。还有第二起自杀事件里的孙玟，以及眼前的曾良杰，他们在自杀时，身上都带着类似的文字说明……对，就是这个，开新，往回倒……”郭蓉蓉说着说着一指屏幕，提醒钟开新，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众人看向电脑，此时的画面已经切换到另外一个场景了，看起来是一个废弃的空旷仓库。
戴着鸟喙面具的“教死老师”依然温柔娴静地站在屏幕前。
在她身后，有四个人在仓库里来来回回地忙碌。
他们是两男两女，正在往仓库中央的空地搬凳子，似乎要做什么，他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嘀嘀咕咕地有说有笑。“教死老师”悦耳的声音这时候又响起——
“接下来给您介绍一种更能安然的、可靠的而且简便的自杀方法，就是上吊。它是实用、简单、无痛苦三部曲，不分男女老少压倒性的广受喜爱的方法，堪称‘自杀之王’……”
“对，就是这个。”郭蓉蓉兴奋地说，“在赵刚毅电脑里有一个叫‘魔鬼手册’的说明，里面写的就是这个女人刚刚说过的话。”
众人聚精会神地继续听“教死老师”往下说：“准备工具：电线、皮带、绳子，只要能缠到脖子上，什么可以。不过，要尽量挑选柔软而能贴在脖颈上的……接下来，为了打消您对上吊自杀的顾虑，我要详细解释一下上吊致死的经过……第一阶段，出现头脑发热、耳鸣、眼冒金星的现象，同时，知觉开始模糊……”
“完全一样。”丁潜说，“我想，马明扬电脑里发现的那段上吊自杀说明，很有可能就是从这段视频里摘抄下来的。不仅是他，孙玟和曾良杰的自杀说明应该也是从这里摘抄的，连叙述的风格都一模一样……”
就在丁潜说话的同时，视频里又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情景——
“教死老师”身后那四个人已经开始脱衣服了，他们从外到内一件件脱下所有衣服，面对镜头，他们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羞耻感。
他们把脱下来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好，放在凳子旁边，然后他们面带微笑地看看彼此，好像在做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然后一起爬上凳子，站在上面。在仓库棚顶的钢梁上，事先已经挂好了四条绳套。四个人一起把头伸进了绳套里，几乎同一时间蹬开了脚下的凳子……
郭蓉蓉急忙别过脸，不忍往下看。
而其他人却眼睁睁地看着这最骇人的一幕发生在眼前。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四个人眨眼之间就悬吊在半空……
“第二阶段，全身引起痉挛。”她平静自然地继续讲解，“这一阶段是一分到一分半钟……第三阶段，已经是假死状态……这期间约一分钟。所以到达这种地步只需三分到三分半钟。在此阶段心脏仍在跳动，如被发现也有可能救下一命。此后，心脏会跳动约十分钟，心脏一旦停止跳动就没有获救的希望了……”
伴随着她的讲述，那四个悬挂在绳套上的人做着惊人的相似的反应，直到他们彻底静止不动了，刚好三分钟。
丁潜和赵刚毅这帮人平时没少见各种凶案中横死的尸体，但都远远不及眼前发生的震撼。这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揉碎的全过程。
无论讲解者还是自杀者，他们对于生命的蔑视都令人心寒。
“第一起自杀事件的那四个人，就是完全模仿这个视频自杀的吧？”丁潜说，“我看这视频总时长将近两个小时，应该全都是介绍各种自杀方式的。这个视频倒是应该称作《魔鬼手册》更恰如其分。”
“这个‘教死老师’的意思就是教人如何弄死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冷血变态的女人！”郭蓉蓉义愤填膺，“我一定要抓住她。我管她是日本人还是什么人……”
“万一这份视频是从日本流入我们国家的，那就是日本警方的管辖范围了。”
“我看这个女人倒不像是日本人。”赵刚毅盯着视频里戴着鸟喙面具的女人，突然语出惊人。
丁潜看了看他，说：“赵警官，你不会又觉得这个戴面具的女人是蒋雨馨吧？我可以向你肯定，她从来没有学过日语。即便我们听到的解说不是本人直播，是后来加上去的。蒋雨馨也不可能把口型对得这么好，这个‘教死老师’的日语水平绝对不差。”
赵刚毅面色阴沉地盯着丁潜看了一会儿。在蒋雨馨的问题上，两个人明争暗斗，屡次冲突。
“别太自以为是了，丁潜。”赵刚毅说，“你以为你是心理医生，就一定能看出我的想法吗？你错了，我现在根本就没怀疑蒋雨馨。”他忽然伸手按下空格键，暂停了视频。
画面停留的位置刚好是“教死老师”的特写。
赵刚毅指着屏幕上的“教死老师”说：“我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穿戴上的细节。她戴着鸟一样的面具，把自己打扮得很古怪，所以你们都没注意到其他细节。”
“你是指……”
“当然不是面具了，那玩意儿把脸挡得死死的，根本看不到她长什么样。我指的是她身上穿的连衣裙，难道你们都没发现这条裙子很眼熟吗？”
“眼熟？”丁潜稍微想想，“你是说她穿的裙子和曾良杰私下会面的那个女人穿着的连衣裙有些像？”
“不是有些像，而是一模一样的连衣裙。”
“我记得监控里那个女人穿的是白色连衣裙，而这个‘教死老师’穿的是米色的裙子，两种颜色吧？”
郭蓉蓉和钟开新的看法跟丁潜差不多，这两个人的裙子样式虽然相近，不过颜色上感觉不太一样。
“那只是你的错觉，我老婆在交通队工作，整天净看监控录像了，久而久之，我对这东西也都熟悉了。你们看到的监控录像只有黑白两个颜色，不同的颜色只能靠颜色深浅来代表，但是像米色和白色这种接近的颜色，监控是分不清的。你们只是出现了错觉，以为那是白色，其实不是。刚才在物业保安那儿看监控录像时，我仔细辨认过那个女人的衣服样式、针脚与‘教死老师’的连衣裙完全一样。当了这么多年刑警，我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赵刚毅的一番解释让大家豁然开朗，其实也不是多复杂的难题，但丁潜他们确实疏忽了。反而让平庸却踏实认真的赵刚毅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
“我觉得这个戴面具的‘教死老师’极有可能就是与曾良杰见面的那个女人，这样就好解释她和曾良杰之间的关系了，而且就在她找曾良杰之后不久，曾良杰便自杀了。这些事情全都能串联在一起。”
赵刚毅的推测相当大胆，但也顺理成章。
“我们必须马上找到这个女人！这就是破案的关键！”赵刚毅信誓旦旦地说。
其他人也都没有异议，不管是谁主导侦破，只要能及早破案就好。
郭蓉蓉马上把曾良杰的妻子徐英叫进书房，她让钟开新从笔记本里调出曾良杰和白衣女人见面的视频，让她认认这个女人。
徐英端详着那个女人瞧了半天，摇摇头说：“我不认识她，也从来没见过她。”
明知道这个女人的长相，却查不出身份可有点儿麻烦。
郭蓉蓉说：“那就查所有小区监控，我就不相信她大半夜跟个鬼魂似的穿一身白衣服，只有一个摄像头拍到了她。”
有钟开新在，查监控这种事要容易得多，他根据已有的监控录像，推测了那个女人进出小区最可能行走的路线，把沿路的监控录像都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了白裙女人的踪迹。
3
监控录像显示，她进出小区时十分谨慎，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单单是这些还不够，郭蓉蓉他们需要的是能继续往下调查的线索。
“有了。”一直盯着监控视频的钟开新忽然兴奋地说道，“她是坐出租车离开的。”
小区大门上的监控摄像头正好拍到了这个女人上车的情景，由于她身穿白色连衣裙，又是在半夜，所以十分显眼。
“能看见车牌号吗？”郭蓉蓉忙问。
“没问题。”钟开新找好角度，把出租车图像放大，“x……a……21871。”
锁定了出租车，调查稳步推进，警方顺藤摸瓜很快便找到了出租车车主，是一位姓王的师傅。
王师傅对两周前拉的那位女乘客还记忆犹新，他说：“她是在五马路信号灯那儿拦的车，她让我把她拉到梧桐园，又让我在小区外等她半个小时。她答应多给我五十块钱酬谢，我才勉强同意的。要不然，我可不想等她。”
郭蓉蓉感觉他话里有话，问道：“这个女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说不好，她本来就穿一身白衣服，上了车便一言不发地坐在车后座。我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发现她就像有点儿神经质似的，自己在那儿嘟嘟哝哝不知道说什么，看着还真有点儿让人发毛。我试着跟她搭话，她就像没听到一样，根本不搭理我。”
“那她离开梧桐园之后，你把她送到什么地方了？”郭蓉蓉问。
“蓝京工程学院。”
“工程学院？”
这个消息可是始料未及的，好像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似的。
这个神秘的白裙子女人居然会在工程学院下车，莫非她和曾良杰在同一所大学？
那她究竟是老师，还是学生呢？
被窗帘完全遮挡住光线的黑暗房间里，一双手在笔记本键盘上飞快地打字——
第六个自杀者：
姓名：曾良杰
职业：大学老师
自杀方式：触电
复杂程度：极难
完成效果：完美
预计第七个自杀者……
写到这里，那双消瘦的手停住了。黑暗中的黑影喃喃自语：“第七个……第七个……选谁好呢？”
“竖锯。”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
那双幽暗的眼睛闪烁出鬼魅的光亮，“对，就是他！”
坐在郭蓉蓉对面的瘦男人盯着笔记本屏幕上的放大图片瞅了半天，标准的鞋拔子脸都快拧成麻了，迟迟不发表看法。
“怎么样，吕院长，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个人找出来？”郭蓉蓉问。
吕院长为难地直咂巴嘴，说：“不是我不想配合你们警方。你要知道，蓝京工程学院师生有上万人，你们又不知道名字，光靠一张照片，让我如何找？”
“这个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多复印一些照片，你发到每个系的老师和学生手里，只要视频里这个女人是这所学校的，我相信肯定有人能认出来。看她年纪不是很大，要么是刚毕业的新老师，要么就是你们的学生。”
“这个啊……”吕院长更显为难，“如果她是我们学校的还好说，如果不是的话，风言风语传出去了，那影响就太不好了。”
丁潜插了一句：“你们学校都已经有一个教授自杀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吕院长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语气也有些恼怒：“那是他个人的事情，跟我们学院毫无关系。再说你们提到的那个女人，我觉得未必就是我们学校的，她只是让出租司机把她拉到学校门口，又没说进校园，也可能她家住附近呢。我觉得几位警察同志最好先调查清楚了，再下结论。”
吕院长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态度，让郭蓉蓉很为难。他的怀疑不无道理，如果强行调查，撕破脸双方都不好下台。
正郭蓉蓉在左右为难之际，出事儿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急匆匆地走进院长办公室，她就像没看见郭蓉蓉他们一样，迫不及待地对张院长说：“院长，有件事儿我不得不跟你说，我们系有个女生刚才来我办公室找我，说有人要杀她。”
“什么，你再说一遍，孙主任？”张院长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怎么倒霉的事儿一件挨一件？
“有个女生说有人要杀她！她现在就躲在我办公室里，不敢出屋。”
吕院长有点儿尴尬地瞥了眼郭蓉蓉他们，对孙主任说：“你搞清楚状况了吗？会不会就是男女学生感情纠纷，言语上吓唬吓唬。这种事儿没必要大惊小怪！”
“不是那么简单，您还是亲自过来看看吧，我怕出大事儿。”
孙主任急得满脸是汗，看样子情况确实很严重，吕院长也不敢怠慢，跟她一起赶去了自动化系。
郭蓉蓉、丁潜和赵刚毅也都有点儿好奇，尾随跟来。
他们一走进系主任办公室，就看见一个女学生蜷缩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脸色惨白，身子还微微发抖，明显是被吓的。
郭蓉蓉还留意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女生，要是能碰运气正巧碰上他们要找的那个女人就最好了。但她实在是想多了，一打眼就瞧出这个女孩儿长得跟视频里那个穿白裙子的女人相去甚远。
“王芳，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再跟吕院长说一遍。”孙主任对女生说。
王芳抬头看了看眼前几个人，吞咽一口唾沫，说：“是贾羽珺要杀我。”
“贾羽珺是谁？”吕院长揪着眉心问。
“我同学，本来是我的好朋友……”
“你是说贾羽珺是个女学生？”
“嗯。”
吕院长感到很意外，问她：“她为什么要杀你？不会是因为男生吧？”
“不是，贾羽珺……贾羽珺她……她疯了。”
“疯了？”蓝京工程学院怎么说也是个二本，这里的学生还能说疯就疯？吕院长感觉面前这个女生看起来倒有点儿不正常，“我说王芳同学，如果和其他同学有什么矛盾只要多沟通就能解决，实在不行还可以找辅导员帮助调节。同学之间要和睦相处，互相尊重……”
“不是的，院长，贾羽珺真是疯了。她整天逼着我给她画乱七八糟的东西。刚开始我以为她是想捉弄谁，就答应帮她画几幅。可是，一画起来就没完没了，画得不好，她还跟我起急。到后来，她干脆都不让我上课了，天天逼着我给她画。我今天早上跟她说我不画了，她就掏出水果刀威胁要杀我，我吓得赶紧逃出寝室。她的样子太可怕了，一点儿都不像个正常人……”
吕院长完全听糊涂了，这件事听上去也太荒诞了。可是王芳的表情又十分认真，究竟是那个贾羽珺疯了，还是眼前的王芳疯了？
“我问你。”丁潜忽然插嘴问王芳，“你说贾羽珺让你帮她画画，都画得什么？”
“我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反正就是在纸上胡乱画一堆线条，越复杂越好。”
丁潜从报刊架上随便抽出一份报纸，从办公桌的笔筒里拿出一支笔递给王芳，“请你把贾羽珺让你画的画画在这上面。”
“那我可记不住，太复杂了。”
“那就凭大致印象随便画画。”
王芳十分费解，也不清楚丁潜是干什么的，怎么突然让自己画画。她拿着笔想了想，开始在报纸上勾勒起来。在外人看来，她根本就是在纸上毫无章法胡乱地一圈圈画线，一条，两条，三条，四条……很快，报纸中间的区域出现了一堆乱线团。
丁潜看了看郭蓉蓉，郭蓉蓉看了看赵刚毅。
毫无疑问，曾良杰书房里发现的上百张抽象画，跟眼前这张画惊人的相似。
郭蓉蓉急忙说：“贾羽珺现在人在哪儿，我要马上见她！”
系主任把贾羽珺的班级辅导员叫到办公室，让他马上把贾羽珺找来，辅导员出去找了一圈，回来说，贾羽珺今天没上课，也不在寝室。
她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4
王芳把郭蓉蓉他们带到了女生宿舍楼。
她们寝室里本来住着三个女生，其中一人因为生病办了休学，实际上现在只有王芳和贾羽珺两个女孩子住。
有了警察壮胆，王芳才敢回来。可是寝室里并没有人，贾羽珺根本没回来。
贾羽珺住在下铺，床单平整，书桌收拾得干净整洁，桌上还摆着一个卡通相框，里面是一个漂亮女孩儿嘟嘟嘴的照片。
郭蓉蓉拿起相框只看了一眼，立刻就认出照片上的女孩儿正是和曾良杰私下见面的那个白衣女人。她异常兴奋，只要能找到贾羽珺，就能查出曾良杰自杀的原因。
她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回头问王芳：“贾羽珺会日语吗？”
“她副专业学的就是日语。”王芳回答。
全对上号了。
看来那段自杀视频里戴鸟喙面具的“教死老师”十有八九也是这个贾羽珺。
只不过那段视频录制精良，拍摄手法相当专业，贾羽珺一个女大学生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背景，现在还是一个谜。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抓住她，这起离奇的连环自杀事件说不定就能水落石出了。
郭蓉蓉对赵刚毅和钟开新说：“我们现在分头去找贾羽珺，绝对不能让她跑了。”
两个人表示同意。
丁潜问：“那我呢？”
“你留在这里保护王芳吧，顺便查查贾羽珺的东西，看看能发现什么。如果贾羽珺回来了，千万要留住她，实在不行就抓她。你这么大块头，对付一个小女生应该绰绰有余。”
她还真会安排，快赶上杜志勋了，丁潜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说心里话，比起跟着郭蓉蓉他们毫无头绪地到处瞎跑，丁潜还是喜欢坐在这里等他们。
看郭蓉蓉他们离开寝室，王芳心里有点儿没底，问丁潜：“警察哥哥，你说贾羽珺还会不会回来？”
“我估摸着应该不能，那不是自投罗网吗？贾羽珺不会这么傻。”
“可是，万一她精神不正常……”
丁潜看着眼前这个忐忑不安的女孩儿，忽然勾起了他的兴趣，问道：“你一直说她精神不正常，可我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俩之前还挺要好的。”
“一开始我俩关系是不错。贾羽珺性格开朗，很体贴，我俩一直都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只是……只是后来……”王芳说着说着，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后来怎样了？”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也不知道她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跟那事有关。”
“什么事？”
“她……她爱上了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王芳说完往门外瞅瞅，生怕门外有人偷听似的。
丁潜心跳微微加快，问道：“那个老师叫什么名字？”
女孩轻轻咬着嘴唇，犹豫着要不要说。
“是不是叫曾良杰？”
女孩面露惊讶没有回答，但是肩头明显抖了一下。
丁潜了然，问道：“是谁先主动的？”
“是贾羽珺，她说那个老师风趣幽默，有内涵，有男人味。”
“曾良杰答应她了吗？”
“一开始没答应，曾老师看着也不像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平时都跟我们女生保持距离，也不乱开玩笑。我想，他的拒绝让贾羽珺很不爽吧，她平时性格就很骄傲，长得又好看，通常都是她拒绝别人，这还是头一回被别人拒绝了。她当然不肯罢休了，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求曾良杰。”
“所以，曾良杰最终还是缴械投降了。”
王芳点下头。
丁潜全明白了。在这件事上，他从一开始就猜错了。看来曾良杰的儿子怀疑得并没有错，他父亲确实出轨了，而且出轨对象还是自己的学生。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丁潜问。
“就我所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种事情声张出去总不太好，贾羽珺还要我发誓为她保守秘密呢。”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大概有半年多吧。他们都很小心，具体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是太清楚。贾羽珺从来都不跟我聊他们的事情。只是……”女孩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只是什么？”
“就在最近一个月，她忽然变得很不正常。刚开始时，她神情恍惚，好几天都不上课，就是坐在床上发呆。我问她出什么事儿了，她也不吱声。我猜她可能是与曾老师分手了才这样，当时以为她过两天就能好。可是后来突然有一天，她就开始在纸上乱画，画一团团的线，就像我刚才画给你们的那种画，就好像她脑子突然搭错了一根筋，你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就是没完没了地画，问她也不告诉我……”
丁潜很震惊，问道：“你是说贾羽珺自己也画了很多那种抽象画？”
“是啊，画了很多呢。”
“那些画还在吗？”
“在啊，都在她柜子里。那里面还有我画的一些。”
打开贾羽珺的个人柜子，里面乱得一塌糊涂，内衣、卫生巾、旅游鞋等等全都胡乱扔在一起，跟她整洁的外表截然相反。如果这能代表她的内心，那她现在一定处于一个相当混乱的状态。
丁潜随便一翻，就看见了许多张抽象画，画风与曾良杰完全一样，数一数有好几百张之多。
丁潜发现这些画大致分成两堆，一堆胡乱地扔在一个一次性大塑料袋里，另外一堆则相对整齐地放在整理箱里。他从每一堆画里都抽出几张比较，并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
“这些画为什么要分成两堆，你知道吗？”丁潜问王芳。
“哦，塑料袋里那些画都是作废了的。”
“作废？”丁潜费解，“我看这两堆画得都差不多，难道还有好坏之分吗，贾羽珺是通过什么来判断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王芳说。
“她不是让你给她画过这种画吗？没说过要求吗？”
“她倒也没有特别说过，她就让我把线条画得越复杂越好。”王芳伸手从废纸袋里拿出一张画，“这张画是她早先画的，线条还比较简单。她越往后画越复杂，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线条，一张画能画半天。”
王芳的话倒是提醒了丁潜，他回忆了一下曾良杰画的那些抽象画，大致也是如此，虽然画的全是乱线，但有些画线条简单，有些画线条特别繁复，能把人看得头昏眼。
丁潜拿着贾羽珺的画陷入了沉思。
这些天，他已经无数次看到这些怪诞抽象的线条了，有些画似乎还酷似什么形状，而有些画根本就是一团乱线团。说实话，他丝毫不觉得这些画有什么艺术价值，但为什么这些自杀者都要在临死前拼命地画它呢？而且是由简单到复杂，画到最后，他们就突然选择了自杀，仿佛这些画中蕴含着某种神秘能量，能把绘画人的灵魂从笔端抽走一般。
丁潜忽然心生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他也画这些线条，会不会最后也会自杀呢？
他不禁想起了曾良杰在自杀前画在卫生间门上的那一大片乱线。此刻，他忽然能深切地体会到这个男人在自杀前所饱尝的压抑和绝望。
“哦，对了。我忽然想起来贾羽珺让我帮她画画时，还告诉我一些事。”王芳看丁潜盯着画发呆，拍拍自己脑袋，“那些线条倒也不全是乱画的，是有些规律……”
“什么规律？”丁潜心中一动。
王芳用手指着丁潜手里的画，说：“你仔细看，其实画上有些线条是交叉的，有些线条是断开的。”
“这我知道，我看出来了。”
“还有就是任何两条线不能有两个以上的交叉点。这个你知道吗？”
“……”
“任何单独一条线不能有三个以上交叉点。”
“……”
“还有最后一条规定，线段要从中心开始画。”
丁潜指着手里的画问王芳：“那你说说，这幅画的中心在哪儿？”
王芳看了一会儿，用手指指说：“看到了吗，有个像旋儿似的东西，这个就是中心。”
丁潜仔细辨认，这才注意到，在杂乱的线团中间有个地方有好几个线头，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又拿起其他的画，按照这个方法寻找，果然都能找到所谓的中心位置，这也是每张抽象画的起始点。
丁潜问王芳：“这个画画的规则是贾羽珺定的？”
“嗯。”
“她没解释为什么吗？”
“没有。她只是让我按照这些要求画，我问她多余的，她也不告诉我。”
5
王芳的话证实了丁潜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些抽象画果然不是因为自杀者精神崩溃乱勾乱画的。他们直到临死前，精神状态都保持着清醒，他们完全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听起来难以置信，但这就是事实。
如今，丁潜发现了画这些抽象画的规则，思路受到了一些启发——所有被制定规则的事物都一定具有目的性。换句话说，这些自杀者并非平白无故地画这些东西，肯定有所图。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疑惑地看着王芳说：“你确定贾羽珺让你画画时，没有告诉你为什么？”
“当然啊，她只是让我帮她画。”女孩一脸懵懂。
她神情平静，微表情中没有透露出说谎的痕迹。
这就让丁潜更奇怪了，假如贾羽珺真是自杀视频里那个“教死老师”，她让王芳画画肯定不怀好意，但为什么只是让她随便画呢？在丁潜看来，这些画画的规则还不足以诱人去自杀，而且看王芳的样子，也不像是想自杀的人。
为了以防万一，丁潜还是试探了王芳一下，说：“贾羽珺除了让你为她画画，还给你看过什么东西没有？”
“我不太明白。”
“比如说，让你看些恐怖的视频，或者告诉你一些关于自杀方面的知识？”
“自杀知识？”王芳嘴巴张得老大。
“嗯，就算不是视频，文字类的东西也算。”
王芳愣了几秒，恍然又想起来什么，说：“我好像见过你说的那种东西，你等下……”
她在寝室里走了一圈，东张西望，忽然蹲到贾羽珺床前，弯腰往床底下摸，她从床底下拽出一个绿色的小整理箱。
箱盖打开，里面放的都是一些书本，王芳翻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硬皮记事本递给丁潜，说：“这上面写得就挺吓人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
丁潜接过来翻开一看，第一页的一段话就牢牢地吸住了他的目光。
如果能成功的话，吃药是最佳的自杀手段。不过自杀未遂的情况很多，以及准备时间是一大问题，痛苦的程度因药物的不同而异……
这段话他并不陌生，“教死老师”的自杀录像里，第一段讲解药物自杀的视频字幕就出现过完全一样的话。
“这是讲药物自杀的，她让你看过这段话？”丁潜问王芳。
“没有，是我看她偷偷往本子上记，趁她去厕所的工夫翻看了一眼，她发现以后还对我发脾气了呢。”
“她没主动让你看？”
“没有，这么吓人的东西，她就算让我看，我也不会看的。这后面还有不少呢。”
丁潜往后翻，果不其然。后面还记录了好几种自杀方式。那段自杀录像他并没有看完，不过就他看到的那几段自杀视频已经能够和记事本上对上号了。其中至少有三种自杀笔录都是摘抄的视频中的字幕。
不过他有个疑问。
既然贾羽珺就是“教死老师”，她何必从自己的录像里摘抄自杀说明呢？
除非……
丁潜掏出手机打电话给郭蓉蓉：“怎么样，你现在找到贾羽珺没有？”
“还没有，不过快了。我刚得到一个消息，说贾羽珺今天早上跑到留学生宿舍去了，从一个赞比亚学生那儿借了宿舍用。我正要赶过去看看消息属不属实，不知道这女人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我觉得你必须马上找到她，她可能随时都有危险。”
“你什么意思？”
“我们可能搞错了，她并不是自杀录像里的那个‘教死老师’，她只是又一个自杀者。她现在在设计自己的自杀方案。”
手机那头的郭蓉蓉惊呼一声：“你不是跟我说笑吧，大叔，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我说的是真的，具体原因没时间解释了。你得尽快找到她！”
“我知道，我知道。”尽管郭蓉蓉满心疑问，但现在也顾不上问了。丁潜特意给她打电话，肯定有所发现。
她加快脚步，几乎一口气跑到了留学生公寓。
赵刚毅和钟开新不明就里，也跟着她一起跑来。
“什么情况？”赵刚毅喘口气问。
“贾羽珺可能是下一个自杀者，必须马上找到她。”郭蓉蓉说。
赵刚毅和钟开新都有点儿发蒙，脑筋一时还有点儿转不过来。这个案子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嫌疑人和被害人界限模糊，搞得郭蓉蓉他们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
留学生公寓与普通学生宿舍不相邻，是一栋独立的七层楼，里面是一个个公寓式的宿舍，有三人间和双人间，有独立厨房和卫生间，留学生可以在公寓里自己做饭。贾羽珺借用的房间是顶楼的一个双人间，平时住着两个赞比亚的黑人学生。
楼里有两台相邻的电梯和一个备用楼梯。
赵刚毅提议三个人分头行动，一个人走楼梯，另两个人走电梯，把贾羽珺的逃路都堵上。郭蓉蓉和钟开新都同意了。在没有真正见到贾羽珺之前，任何对她的断言都不过是猜测，郭蓉蓉他们不得不多做一手准备。
郭蓉蓉用耳机跟丁潜保持通话，便于应对突发情况。
她乘的电梯最早到达七楼。
根据得到的消息，贾羽珺借的公寓是707号，房门锁着。
郭蓉蓉从宿管那儿拿来了钥匙，她把钥匙插进锁眼儿，轻轻转动，打开了房门。
进门是一个正方形的小客厅，通往阳台的拉门拉着窗帘，两个卧室门都关着，把客厅围成了一个昏暗的黑匣子，显得十分压抑。靠墙有长沙发和茶几，墙上挂着一些古里古怪的非洲雕饰。
郭蓉蓉一进客厅就闻到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相对亚洲人，非洲人喜欢用些刺激性的香料，对于郭蓉蓉来说还有点儿不习惯。
客厅里没有人。
郭蓉蓉来到左边卧室，轻轻推开门，看见了衣柜、书桌和床，但是没有人。
她不禁疑窦重生，眼前的情形让她也没法判断，贾羽珺究竟是有危险，还是在憋着什么阴谋。
“你呼吸有些急促。什么情况？”耳机那头的丁潜很不合时宜地问她。
“我也不知道，我进公寓了，但还没有见到贾羽珺呢，说不定她根本不在这里……”
正说着，郭蓉蓉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止声了。
“怎么了？”丁潜忍不住问。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有人哭？”
“你别干扰我。”郭蓉蓉竖起耳朵仔细听。
果然是有人在哭，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听得有点儿让人起鸡皮疙瘩。
郭蓉蓉一身冷汗，她究竟是教人自杀的恶魔，还是无辜的自杀者？
郭蓉蓉从腰里拔出手枪，寻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找。找来找去，她发现哭声竟是从客厅的窗帘后传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