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魔鬼手册
1
丁潜仰头望向天板，能看见天棚上残留的四个吊钩，那里就是悬挂绳套的位置。
卷宗上记载，上周日夜里一点，楼上的住户曾经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敲打声。应该就是在棚顶上钉吊钩发出的声音。四位死者的重量，每个人大约在一百到一百四十斤之间，只有钉得很深才能保证身体悬挂之后不会掉下来。
丁潜凝视着四个吊钩，恍惚中他看见垂下了四个绳套，每个绳套里都悬挂一具尸体，一共两男两女。他们一丝不挂地悬在半空，因为重量下压的原因，他们的脖子抻得比普通人长出一截。
他们整齐地歪着头，表情平静，并不恐怖，似乎还带着几分孩童的天真。
他们的身体也十分干净，丝毫不像有些书里描述的屎尿横流，不堪入目的样子。
越是这种意想不到的整洁干净，就越让丁潜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些人都笼罩在一团灰雾之中，难以看得真切。
丁潜不禁伸长脖子，似乎想要距离尸体更近一些。
不知道蒋雨馨是否也曾站在他的位置，凝视过这些奇异的尸体。
他安静地端详着其中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他不知道她是方云还是徐艳丽，他不知道那张灰暗的脸上是否能露出一些暗示。
突然，那双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空洞地凝视着丁潜。
虚无缥缈的声音从青紫色的薄嘴唇中发出——
“请不要打搅我们，一切才刚刚开始……”
“啪。”
丁潜的肩头被拍了一下，他打个冷战，回头一看是郭蓉蓉。
“你怎么了，喊你半天都不吭声。”她顺着丁潜的目光抬头看看，只看见白的天板上没有任何异样。
“没什么。”
“你不是会来神儿吗，呃不，是共情……共情术，现在你都在案发现场了，没有人打扰你，你就试试呗。”
丁潜刚刚尝试过，没成功。他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这里不是他想象中的犯罪现场，赵刚毅说这是一起离奇的自杀事件。在丁潜看来，不仅仅离奇，简直有点儿不可思议。
“你有没有觉得马明扬的卧室很奇怪？”丁潜问郭蓉蓉。
“当然奇怪了，这里都死四个人了，还不奇怪？”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墙上，少了点儿东西吧？刚才对门的老头儿说，他孙女是蒋雨馨的歌迷，把海报贴得满墙都是。马明扬应该更狂热吧，为什么他卧室的墙上却没有一张蒋雨馨的海报和照片呢？”
丁潜的话提醒了郭蓉蓉，她在房间里翻找了一遍，果然没有发现任何跟蒋雨馨有关的东西：“你还别说，这可真有点儿奇怪啊。可是他分明又是蒋雨馨的粉丝，要不然他去蒋雨馨的演唱会干什么？”
郭蓉蓉说得也在理，难道是马明扬一气之下把蒋雨馨的海报都扔了？
这时候，丁潜走到床头的电脑桌前。
他留意到，电脑显示器的开关灯一闪一闪的，说明显示器没关。
他想起一件事，赵刚毅说，他们赶到这里时，房里一直回荡着蒋雨馨的成名曲《罪爱》。但是房间里丁潜都看过，并没有音响，很可能是电脑播放的。
丁潜拽出键盘，敲了一下空格键，电脑立刻发出启动的嗡嗡声。
原来电脑一直都处于休眠状态。
不过登录需要密码。
丁潜想了最有可能的几种组合，他略加思索，输入了马明扬的名字拼音，外加生日年份。
提示密码错误。
他又输入了安琪的拼音名。
还是提示密码错误。
一连试了几个，最后他输入了“罪爱”的拼音。
终于登录进去了。
蒋雨馨那首《罪爱》的音频文件就放在桌面上。
丁潜又点开了马明扬的常用文件夹，发现里面有十几个文档文件。看看文件名，居然都是小说名，什么《重生之商业巨枭》《护兵王》《废柴逆天》等等。其中有三四个文件比较大。丁潜随便点开几个，发现里面都是小说，字数少则几万字，多则上百万字，还有一些文件里写的是提纲。
丁潜顿时恍然，原来马明扬是个网络作家，笔名叫“关山铁骑”。
他没听赵刚毅提过这个，可能他对马明扬的个人经历并不关心。但是丁潜却来了兴趣，大概是心理医生的职业病，他倒是很想深入了解了解这个人的内在世界。
他点开一个网页，把“关山铁骑”输入搜索栏，并没有查到这个人。他又把他写过的作品名字一一输入搜索栏，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在几个原创上找到了马明扬的作品。
丁潜对网络小说了解不多，但是从点击率和读者反馈等方面来看，马明扬算不上一个出名的作家，估计也就是勉强糊口的那种小写手，有时候还给别人当枪手。
“大叔，你怎么还有心情看网络小说？”郭蓉蓉凑过来，站在丁潜身后瞅了一会儿说。
“这是马明扬写的，他是个网络作家。”
“网络作家？这还真没想到，不过看他这样儿充其量也就是个扑街的小白文写手。”
“我扫了两眼，比扑街强点儿，不过也都是一些粗糙的小段子拼凑的故事，没什么思想可言。”
“有没有推理悬疑的啊？我没事儿还看看呢，像什么《尸美男，你别走》《我当尸体那几年》看看也还行……”
丁潜无语。
丁潜往文档里扫了两眼，别说，还真发现了一个听起来好像悬疑小说的名字。
而且这个名字让他心头一震。
“魔鬼手册”
文件不大，只有区区30k。
他点开文件，一段出人意料的文字映入眼帘——
绞刑，上吊：痛苦指数：3；麻烦指数：2；死状指数：3；牵连指数：1；冲击指数：0；致死指数：4。
后面还有一小段文字详细描述了绞刑的过程和注意事项。
2
这段平静的叙述性文字与马明扬其他小说的写作风格完全不同，只是纯粹的客观记述，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但却能让人从骨头里感觉到冰冷。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房间里恰好刚刚发生了上吊事件。
“你还真别说，这个现场还真干净。”郭蓉蓉在房间里寻找线索，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连尸体下面的地上也是干干净净的。我听说吊死的人都会大小便失禁呢，地上居然一点儿脏东西都没有。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打死我都不信这里吊死过四个人……”郭蓉蓉说了半天，发现丁潜一句话都不接，只是在那儿沉默地看电脑，“怎么了大叔，看小说看入迷啦？写得有那么好吗？”
郭蓉蓉凑到丁潜身后，往屏幕上瞅了一会儿，她的神色也变了。
“这不是小说吧，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会不会是蒋雨馨杀完人写在上面的？”
“这不是蒋雨馨写的。”丁潜说，“文件的创建时间是在一个月之前，修改时间也在十天前。蒋雨馨那个时候没来蓝京呢。”
“难道只是一个巧合？”
“这不是巧合，你如果仔细读这段文字就能发现，马明扬四个人上吊的整个过程完全是遵照上面的文字说明做的，所以我们才会看到如此干净、整洁的上吊现场。确切点儿形容，其实这段文字更像是一篇上吊说明书。”
“上吊说明书？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自杀的？”
“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我猜赵刚毅肯定没有看过马明扬写的这段文字。而这些说明恰好可以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诡异的自杀场面。能写下如此详细的自杀方式，意味着马明扬费了很大心思。”
“万一他是从什么地方摘抄下来的呢？”
丁潜愣了愣，说：“至少也说明他有这个动机吧，要不然莫名其妙地摘抄这个东西干什么？”
“万一是写小说用呢？他不是作家吗，难道不需要写作素材吗？”
“写小说？”这个丁潜还真没有想过。
郭蓉蓉这方面还真知道一些，“有些网络作家什么风格的作品都会尝试，有时候风格碰对了，就能写出一两部吸引读者的书，有点儿投机取巧的意思。”
于是，丁潜把文档中的十几个文件一一打开，一个个看，当他打开其中一个没有名字的文件后，一个醒目的大标题陡然出现——魔鬼手册。
与刚才那个文件一样的名字。
当他往下看就发现不一样了，这不是文字说明，而是地地道道的一篇小说，大概有四万多字。
老实说，马明扬的文字水平很一般，丁潜读着就像流水账一样。不过他的写作方式比较新颖，用第一人称叙述的方式，就像在聊家常一样把故事娓娓道来——
我叫安琪，我是一名歌手，属于半红不紫的那种。我长得还算漂亮，歌唱得也行，但就是始终没有红起来。我做过各种努力，重金请著名词作家为我写歌，多多结交媒体朋友，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形象，除了潜规则，我几乎尝试遍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但都收效甚微。我现在二十六岁了，仍然在二流歌手上徘徊。如果不能趁着年轻再进一步，再过几年我就要过气了，再之后就是被淘汰。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后来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同一个资深经纪人王先生一起吃饭。我把心里的苦衷告诉他了。他当时正在兴头上，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其实不少明星都是靠养小鬼得势的。我问他小鬼是什么东西，是宠物吗？他哈哈一笑说：“安小姐这么聪明的人，连小鬼都不知道吗，就是小孩子呀。不过不是活着的小孩子，而是堕胎婴儿的鬼魂。”
我被吓了一跳，问：“那东西也能养？”
他说：“当然能，而且特别灵验，不过得是有道行的法师才能办到。怎么，你想要吗？我下个月刚好要去泰国，我帮你弄来一个？”
我将信将疑，随口答应了。
没想到过了一个月，他从泰国出差回来，真给我带来一个正宗的小鬼——一个镶了金箔的胎儿的木乃伊。
我毛骨悚然，战战兢兢地从他手里接过那个小东西，就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那对深陷的小眼窝动了动……
我吓得一哆嗦，差点儿把小鬼扔地上。
王先生临走时叮嘱我一定要好好供养这个小鬼，这样它就能让我时来运转。但同时他也特别提醒我，千万不能慢待它，否则……
我正想问否则怎样，他接了一个电话，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不久之后，我的新专辑大卖，半年的销量超过了前几张专辑的总和，主打歌更是在音乐排行榜上冲进了前五位，超过了不少当红歌手。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那段时间我到处出席各种活动，忙得脚打后脑勺儿，高兴得简直有点儿忘乎所以了。
3
难得有两三天空闲，我回公寓休息，猛然想起了那个小鬼。我把它供养在一间小屋里。一开始，我是按照要求细心供养的，但最近一个多月里我事务繁忙，就把这件事给忘了。据说养小鬼必须全心全意善待它，这样它就能给你带来富贵，但是如果怠慢它，它就会给供养人带来厄运。
想到这我有点儿紧张了，急忙起身去养小鬼的屋子，进屋一瞅我立刻就吓傻了，供桌上居然空空荡荡。
小鬼不见了。
我找遍了所有房间，也没找到它的踪影。
我当时真是吓坏了，要知道我现在还是单身，也没处过男朋友。这个公寓里只住着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有人把它拿走。可它就是不见了。这件事我越想心里越觉得恐怖。
就在我心慌意乱时，手机忽然响了，我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随手便接了，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是安琪小姐吗？”
我问：“你是哪位？”
他说：“我是谁不重要，但我对你很重要。我关系到你的未来。”
我说：“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他说：“那就想想你现在为了什么发愁吧。”
我惊讶得差点儿跳起来，问他：“难道……难道是你偷走的吗？”
“你误会了，其实是你自己弄丢的。不过，我确实知道它在哪里。”对方的回答让我十分费解。但是听他的口气，似乎知道小鬼的下落。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冷静地问他：“我怎样才能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你来找我吧。”接着他就说出了一个地址。
我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说：“我并不需要你相信，我只是给了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不知所措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团混乱。
直觉告诉我不要相信这个人，他会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可是理智又告诉我，这个人肯定知道小鬼丢失的内情。不然他不会给我打这个奇怪的电话。
反复考虑后，我决定去他在电话里说出的那个地方。我记得很清楚，向阳小区三号楼五单元……
看到这里，丁潜再也无法平静了。因为小说里所提到的这个地址正是现实中马明扬的住处，丁潜现在所在的地方。
这家伙居然把自己的住处写进了小说里，不但如此，还给主人公起名叫安琪，与蒋雨馨的艺名同名，这倒是真挺意外的，也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再往下看，丁潜心口狂跳不止。
倒不是小说本身有多么精彩，而是接下来的情节，讲述的就是眼前发生的这起诡异的自杀事件。
小说里的大致情节就是主人公安琪赶到神秘人给出的地方，发现是一个出租屋，门没有上锁，她推门进入之后没有找到她丢失的小鬼，却意外地看见了四具上吊的尸体。安琪吓得魂飞魄散，跑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报警，如果报警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于是她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两天。
第三天早上，忽然响起了门铃声……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三个面容严肃的警察，为首的一个人说：“你是安琪小姐吧，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一件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
安琪一下就傻在那里了。
这个小说写到这里就戛然终止。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尽管马明扬不是一个出色的作家，但是这本只有开头的悬疑小说却写得很有感觉，情节极具张力，又充满了悬念。连丁潜都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住了，很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故事。
最为离奇的是，这段只有四万字的小说开头，居然与现实中蒋雨馨的遭遇相当吻合。
这个文件的创建日期在两个月前，最后的修改日期在三个星期前，也就是说，这是马明扬早在蒋雨馨来蓝京开演唱会之前就开始写的小说。但却没有写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中断了。
如今回头看，这部区区只有开头的小说却相当骇人。
难道说马明扬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还是说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巧合？
丁潜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案子，似乎有种超现实的力量在背后推动着一切。他觉得，他有必要跟赵刚毅好好谈谈。
“你说什么呢？不是在开玩笑吧，丁先生，哈哈哈……”赵刚毅还没等丁潜讲完经过，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丁潜不太高兴，说：“我并没有开玩笑，马明扬的小说还在他的电脑里，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看，这件案子就是这么离奇，不管你相信不相信。”
“我会去看的。”赵刚毅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我更想知道，你要告诉我什么结论？”
赵刚毅看似粗暴，实则粗中有细，颇有心计。
“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蒋雨馨的情况。”
“我会，但我暂时并不想放她。我不会因为一部异想天开的网络小说就轻易排除蒋雨馨的嫌疑，除非有足够的证据能洗脱她的嫌疑，证明她跟这起案子没有任何牵连。”
丁潜看得出来，赵刚毅不放人还有一层顾虑，现在外界都在给他施压，逼他释放蒋雨馨。如果他照做了，结果可能适得其反，给人落下了口实。除非他能把这起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或许能将功折罪，对上级也有个交代。
丁潜说：“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帮你查清楚这个案子。”
他一语点中赵刚毅的心思，赵刚毅愣了一下，问：“什么办法？”
“我们有现成的目击者，问他不是最好吗？”
“你是指……”
“当然是马明扬了。他目前只能说出只言片语。我们还是不能完整地了解事情真相，除非让他全部回想起来。”
“这个我也知道，我什么招儿都试过了，没用。”
“也许我可以试试。”
“你？”
“你不相信我吗，我的催眠手段不敢说是国内最好的，但比我更出色的人寥寥无几。”
“可是我听你和郭警官说话的意思，你的催眠术只对正常人有效，对马明扬这种脑部有损伤的人无能为力。”赵刚毅抱有几分怀疑。
“这倒是实情。”丁潜承认，“不过那是在正常情况下。我现在忽然想到一种非正常手段，可以试试。”
“你真的能行？”
这时候一直站在丁潜旁边没捞着机会说话的郭蓉蓉，忍不住插嘴道：“如果丁潜都不行，赵队长你就再也找不出能行的人了。你也不想这个案子就这样一直耗下去吧？”
郭蓉蓉的话触动了赵刚毅，他何尝不知道，表面上看似他掌握着主动，其实随时都有可能翻盘，让他身败名裂。
蒋雨馨是个烫手的山芋，他抓在手里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左右衡量之后，他同意了丁潜的要求，尽管他并不太相信丁潜。
4
丁潜走进马明扬的病房，来到他面前坐下。
马明扬正坐在床上发呆，眼睛依然久久凝视着窗外。
丁潜并不打搅他，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郭蓉蓉和赵刚毅站在门口探头瞧着。丁潜不让他们进屋，说怕他们干扰催眠效果。
赵刚毅等了半天，就看见丁潜陪着马明扬一声不吭地坐着，他实在憋不住了，问郭蓉蓉：“他催眠开始了吗？”
郭蓉蓉也不比赵刚毅明白多少，又不便讲明，只好说：“这是催眠的最高境界——神交。”
“神交怎么交？”
“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彼此的心灵感应来交流。这种催眠方法全国就三个人会，丁潜是其中之一。”
“真的吗？”赵刚毅听得神乎其神，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郭蓉蓉。
病房里的两个人静静地望着窗外坐了很长时间，一个人终于开口了。
说话的是马明扬。
他望着窗外幽幽道：“我回来了，走了好远。”
“你去了哪儿？”丁潜几乎用相同的语调问。
“那儿。”马明扬抬起细长的胳膊，指着远处的烟囱。
“我比你远。”丁潜说。
“你去了哪儿？”
“我随着烟一起飘。”
马明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那你是比我远。”
门外的赵刚毅正竖着耳朵听呢，扭头问郭蓉蓉：“他们在说什么呢？”
“丁潜正在一步步地催眠他呢。”
“有吗，我怎么感觉丁潜快变成和马明扬一样了呢，但愿他还神志清醒。”
丁潜并没有直接对马明扬实施催眠术，而是采用“共情”。这里的共情与丁潜自创的共情术不同。共情本来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手段，心理医生需要想办法与患者之间形成心灵上的沟通渠道，设身处地地站在患者的角度来感知外界，深入对方内心去体验他的情感和思维，通过这种方式找到患者症结所在，再对症下药。
经过短暂的接触，丁潜对马明扬的状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他并非完全不能思考的植物人，他对外界还是有感知能力的，只是由于前额叶皮质里的中央小叶受损，导致与需求相关的思维能力出现了紊乱。正如丁潜顾虑的那样，如果断然对他采用催眠，很可能得到的就是马明扬毫无逻辑的胡言乱语。尽管他的记忆没有受损，但是他不知道用何种方式把自己的记忆表达出来。
丁潜进一步试探，接着说：“你知道我去那里做了什么吗？”
“做什么了？”马明扬问。
“我去自杀了。”
“自杀……自杀……”马明扬反复重复着这两个字，脸皮开始微微抽搐，流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但又充满了迷茫。
站在门口的赵刚毅总算来了精神，焦急地嘟哝着：“赶紧问他安琪的事情啊，看看他还能想起来什么。”
事实上，丁潜只字未提“安琪”，他说：“我是按照《魔鬼手册》上写的去自杀的。”
“魔鬼手册？”马明扬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
他瞪大眼睛定定地瞅着丁潜，似乎想努力回忆起什么。
“我是上吊自杀的。你看那烟囱多高啊，正适合上吊……挂在上面，飘飘荡荡，再听着音乐，那种感觉多美妙啊。”
“魔鬼手册……美妙……魔鬼手册……美妙……”马明扬眼中渐渐燃起灼热的光芒，扭曲的脸显得很邪气，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那你想不想体验呢？”
“体验什么？”
“自杀……美妙的自杀……我可以帮你，如果你想的话……”
丁潜的声音缓慢而低沉，犹如咒语一般在马明扬耳边响起。
马明扬呆呆地望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沉默了几秒，丁潜忽然站起身，丢下马明扬走到门口，推门出来。
赵刚毅和郭蓉蓉还趴在门口聚精会神地往里瞄呢，被丁潜这一下给搞蒙了。
“你要做什么？”赵刚毅惊愕地问。
“不做什么，今天完事儿了。”丁潜轻松地回答。
“什么，这就完事儿了？”赵刚毅的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你还什么都没问呢？”
“催眠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我刚才消耗了太多精力，有点儿倦了，我得喝杯咖啡休息一下。”丁潜一本正经地说完，扬长而去。
赵刚毅愣愣地看着丁潜离开，问郭蓉蓉：“他到底干什么了，你看明白了吗？”
“这个……天机不可泄露，你得自己悟。”郭蓉蓉见势不妙，背着手也溜了。
她心里还琢磨，大叔装神弄鬼地瞎忽悠，到底想干什么？凭她对丁潜的了解，他只要一有反常的举动，肯定憋着坏，想鼓捣点儿什么事出来。
她想找丁潜问个明白，可是这家伙一转眼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郭蓉蓉掏出手机给丁潜打电话，丁潜说他在外面，过一会儿才回去。
郭蓉蓉也没问他干什么去，就问刚才他和马明扬说的那些奇怪话是什么意思。
丁潜说：“我不是说过吗，我现在正在对他采用一种非正常手段。通过刚才的接触，我觉得他的脑部受损比较严重。直接让他回忆是不可能了，但我可以尝试着引导他。”
“怎么引导？”
“这个嘛，我需要详细跟你说说，必要的情况下，还需要你们的帮忙。”
“我们？”郭蓉蓉听得更糊涂了。
“等我有时间再跟你详细讲，现在我在外面。”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怎么也得半小时以后吧。”
“哦。”郭蓉蓉一边打电话，一边想顺道去看看蒋雨馨，没想到她刚拐过楼梯，就看见丁潜拎着一袋肯德基全家桶，外加薯条、可乐，殷勤地走向蒋雨馨的病房。
他没瞧见郭蓉蓉，正要推门进屋，郭蓉蓉几步一下拦他在门口，说：“大叔，看来你刚才真是累得不轻啊，爬烟囱上吊是个体力活儿啊。”
丁潜的脸上有点儿尴尬：“蒋雨馨这不是被铐着吗，下床不方便。我正巧出去办点儿事，顺道给她买点儿吃的。再说我自己也饿了……”
“顺道买的哈，还不想外人打搅你俩吃东西，你想得可真周到。”郭蓉蓉朝丁潜点点头，表情耐人寻味，“我为了帮你，大老远跑过来，你怎么没顺道给我买点儿吃的呢？”
“怎么没有呢，当然有。”丁潜心领神会地在食品袋里翻了一阵，掏出一小包薯条递给她。
“大叔……”郭蓉蓉朝丁潜勾勾手指头，似乎要说悄悄话。
“干什么？”丁潜凑近了。
“你说蒋雨馨是不是长得比我好看？”
“这个嘛……”
“说实话，我最喜欢听实话了。”
“是看着比你精致那么一点儿，但主要还是气质好，当然了，她还很有才华。但你也不用气馁，谁让她是明星呢，你在普通人中还是很棒的！”
“嗯，我不气馁，我气你！”
郭蓉蓉劈手就把一包薯条全都塞进了丁潜的嘴里，然后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全家桶和可乐，气呼呼地走了。
丁潜费了半天力气才把嘴里的东西都掏干净，嘟哝着：“她还比你温柔呢……”
5
“你想好没有？”丁潜问马明扬。
仅仅相隔一天，马明扬又露出那种木然的神情，呆滞地望着丁潜，仿佛根本不认识他。
站在门口的赵刚毅对郭蓉蓉说：“看来丁潜昨天的催眠没什么效果啊。”
郭蓉蓉没吭声，暗自焦急地望着丁潜。
丁潜倒是平静如常，他坐在马明扬身边安静地待了一会儿，说：“你不想亲自体验体验《魔鬼手册》上面记录的方法吗？”
“《魔鬼手册》？”丁潜一提到这个名字，马明扬呆滞的脸上忽然有了表情，就像昨天一样。
“魔鬼手册。”丁潜凝视着马明扬的双眼，缓慢又清晰地重复，“相当不错的书。你看过吗？”
“我好像看过……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你肯定能想起来，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谁？”
“你是安琪。”
“我是安琪？”马明扬困惑又惊愕地望着丁潜，猛然现出惊恐，“我不是安琪，我不是安琪，安琪要杀人，安琪要杀人……”
“不，你就是安琪，只是你自己忘了。”丁潜十分肯定地对马明扬说，“你是一名歌手，属于半红不紫的那种。你长得还算漂亮，歌唱得也行，但就是始终没有大红起来……”
门外的赵刚毅看得更糊涂了，问郭蓉蓉：“丁潜到底在搞什么，一会儿说什么‘魔鬼手册’，一会儿管马明扬叫安琪，还说他是什么歌手……我看他比马明扬还不正常……”
郭蓉蓉也暗自惊讶，丁潜刚才是在背诵马明扬所写的小说开头。
难不成他是希望利用马明扬的小说刺激他回忆起案件经过？还是他另有打算？
“安琪。”丁潜对马明扬说，“还记得你做过什么事情吗？”
“我……”马明扬眼中越发显得混乱，他残存的理智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我……我……”
“安琪，你不要紧张，你没有杀过人。不过，我们需要你回忆起一些东西。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肯定不会忘记，我可以帮助你想起来。”
蒋雨馨的病房里始终有一个女警负责看守。
她一整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待在床上，除非上厕所的时候，女警才会把铐在她脚腕上的手铐打开。
“怎么样了，丁医生？马明扬说什么没有？”一看见丁潜，蒋雨馨就迫不及待地问。
丁潜现在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她唯一的依靠。
这几天的关押再加上赵刚毅的审讯，让她变得焦躁不安，总疑神疑鬼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暂时还没有。”丁潜说，“马明扬的情况不容乐观，需要时间让他一点点恢复。”
“你有把握吗？”
“一半一半吧。”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这个……得听医生的，如果他觉得你已经完全康复的话……”
“丁医生你就不要再安慰我了。”蒋雨馨叹口气，“其实你也没有办法是吗？只要赵刚毅认定我是凶手，他就不可能放了我。”
“这只是暂时的。我把郭蓉蓉都叫来了，就是为了尽快查明这个案子，相信很快就会让你获得自由的。”
“很快有多快？是下周还是下个月？”蒋雨馨忽然变得很激动，“我一天都等不了了！我想马上离开这里！”
“我知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不，你不知道！”蒋雨馨双手抓住了丁潜的胳膊。
坐在门口病床上的女警扭头瞧了他们一眼，冷漠的眼神中流露出惊疑。
丁潜有点儿尴尬，想把手拽回来。没想到蒋雨馨紧紧抓着他不肯松手，丁潜能感觉到她的掌心又潮又冷，神经质似的微微哆嗦，这分明是被什么吓得。
他不禁问：“你怎么了？”
蒋雨馨偷眼瞧了瞧坐在门口的女警，小声对丁潜说：“丁医生，我很怕，我感觉有人要害我……”
“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现在有警察陪在你身边，谁能打你的注意？”
“不，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感觉到了。”蒋雨馨仰着头焦急又可怜地望着丁潜，很认真地说，“我的直觉很灵的。就像当年我妹妹失踪，我那几天心慌意乱，我能感觉到她出事儿了。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现在又跑不了，只能等死……你要救救我啊……”
她凄婉怜人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但她说的话怎么听都像是疯话。
丁潜将信将疑地望着蒋雨馨，低声问：“那你到底怀疑谁呢，你怀疑赵警官？”
“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我总感觉好像有一双阴冷冷的眼睛躲在暗处窥视我，想要寻找机会害我……”
丁潜刚想多问两句，给蒋雨馨挂点滴的小护士就推着药品车走进了病房，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蒋雨馨在普通人眼里依然是个明星，医生护士们对她都很尊敬，还有不少人向她要过签名。蒋雨馨有求必应，也不摆什么架子，大家对她的印象都不错，反而没什么人在意她的嫌疑犯身份了。
年轻的小护士一边给蒋雨馨手背上扎针头，一边说：“安琪小姐，你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我们大家都相信你是无辜的，肯定是那帮糊涂警察搞错了。现在外边有好多人都在力挺你呢，你一定要坚持住，就快要解脱了。”
“谢谢你，谢谢你们！”这番话让蒋雨馨很感动。
丁潜的眉头却不经意皱起，不露声色地观察小护士。
小护士并没有注意他，熟练地把输液管粘在蒋雨馨手背上，调好滴速后便推着药品车离开了。
“你和这个护士熟吗？”丁潜问蒋雨馨。
“嗯，还行，她姓张，是个实习生，人挺单纯的。”蒋雨馨并没有意识到丁潜问话的用意。
丁潜没多说什么，借口有事离开了病房。
他走到护士站，正好看见那个张护士推着药品车回来。张护士看见丁潜还礼貌地点点头。丁潜不说话，跟着她一起进了护士站。
张护士问丁潜：“您有什么事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