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读书网 > 食罪者(全10册) > 第122章 吕艳枚的诅咒
    第122章 吕艳枚的诅咒
    1
    眼看着就要滑进恐怖的深渊里了,张欣然拼命挣扎……突然,一切幻象,一张张面孔瞬间全都消失了。
    房间恢复了原先的宁静,眼前只剩下了单调的黑暗。
    药力缓慢地发作着,麻痹着她高度紧张的神经,洗刷着她脑子里无尽无穷的恐怖想象。她终于不堪重负,合上铅一般沉重的眼皮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累,甚至连一个梦都没有,只有沉沉的黑暗压在她身上,让她呼吸吃力。
    忽然,有只手推了她一把,把她从熟睡中推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看见昏暗的房间里站着一个人。
    “是佳佳吗?”她问。
    那个人不说话,朝张欣然招招手,然后就走出了房间。
    张欣然疑惑地爬起来,跟在那人身后出了房间,走下楼梯,一直走出大门。那个人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
    天空黑沉如墨,万物都笼罩在阴影里,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张欣然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睡很久。
    她跟着那个神秘人一直走,在大街小巷里穿梭,深夜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仿佛像两个孤单的游魂一样四处飘荡。也不知道那个神秘人要去什么地方,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张欣然一眼。张欣然想撵上去问个究竟,却又不敢。他本身就像一个谜团,令人生畏,又难以抗拒。
    走着走着,拐过一条狭窄的街道,那个神秘人忽然不见了。
    张欣然惊惶四顾,前后只有一条漆黑的街道,偶尔有一两个路灯散发着朦胧的光,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有点儿怕,想回家,可是又不知道现在身在什么地方,只能木然地往前走,希望走出这条街能认识路。但是不知为什么,她越向前走,心里就越惴惴不安,似乎黑暗的街道上隐藏着什么不好的东西正在等着她。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想尽快逃出这条街。
    忽然眼前一晃,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
    她仔细一看,正是那个神秘人!
    他从一棵树下的阴影中窜出,轻快地向前跑去。
    张欣然本能地在后面追,跑着跑着,眼看着就要撵上了,那个神秘人忽然一转身,钻进了路边的一条胡同里。
    她也往胡同里追。
    刚进胡同眼前就猝不及防地出现了极其恐怖的情景!
    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正靠墙站着。
    乳白色的身体在黑暗中尤显刺眼。
    她脸上流着眼泪,写满了惊恐,身体也在瑟瑟发抖。
    就在女人对面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黑色的剪影,他掐着女人的脖子,正在静静地观察她,仿佛一条贪婪的野狗嗅到了美味的猎物。
    谁都无法想象在这样寂静的夜晚竟能发生如此罪恶的一幕。
    张欣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惊恐到了极点,本能地想往后退缩,就在这时,那个无助的年轻女人忽然向她求救:“救救我……救救我……唔……”
    凶手捂住她的嘴,肆无忌惮地对她下手了。
    鲜血从女人撕裂的身体上不停地涌出,吕艳枚瞪大布满泪水的眼睛望着张欣然,那绝望的神情张欣然永远无法忘记。
    她踉踉跄跄地转身想逃,没等跑几步,肩膀上忽然搭上来一只手。
    她回头一看,竟是吕艳枚。
    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吕艳枚赤裸的身体上还在往下淌着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她凝视着张欣然。
    “对……对不起……对不起……”张欣然也情不自禁地哭起来。
    “你当初就是这样对我说的。”吕艳枚说,“你认为这样就有用吗,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张欣然真希望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她闭上眼睛,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再睁开眼,看见的还是吕艳枚充满恨意的眼神。
    “你别想甩掉我,我不会放过你的……”吕艳枚痛苦的表情里浮现出阴冷。
    擦——擦——擦——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走向两人。
    张欣然转头,赫然看见杀死吕艳枚的凶手正在慢慢逼近。
    他充满杀意地看着张欣然,他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却能清楚地看到他嘴角咧开,露出无比恐怖的冷笑。
    “不……不……”张欣然想要挣脱吕艳枚,可是她死死抓着张欣然的肩膀,就是不松开。
    “我要让你尝尝我遭受过的痛苦。”吕艳枚说。
    张欣然绝望地看着凶手走到近前,他缓缓伸出双手,宽大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她的脖子,开始慢慢缩紧。
    张欣然痛苦的扭动身体,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她的耳边传来吕艳枚幸灾乐祸的笑声。
    “啊——”
    张欣然忽然睁开双眼,吕艳枚不见了,凶手也不见了。
    “原来真是一场梦。”
    她长出一口气,浑身虚脱地躺在床上,感觉胳膊正在被人用力拉扯。
    原来是女儿邓佳佳,是她把自己拽醒的。
    “你怎么了,有事儿吗?”张欣然十分疲倦地问。
    “我没事儿,是你有事!”
    “我怎么了?”
    “你说呢……”
    张欣然发现女儿神色不对,打了个机灵清醒过来,她一下坐起身,猛然发现周围是空旷的大街,自己此时正坐在路口的斑马线上。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惊慌失措地问女儿。
    “你还问我呢?”邓佳佳焦急地说,“大半夜的,你自己一个人跑出家。我喊你你也不理我。我还以为你要去什么地方,一直跟到了这儿……结果你忽然躺在了地上,又哭又叫,我还以为你犯什么病了,才过来拽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是生病了吗?可别吓我啊……”
    “我没事。”张欣然努力想站起来,但双腿一软,又坐在了地上。
    她心里也惶恐不安,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2
    “你这是梦游症。”丁潜说。
    “梦游?”张欣然难掩惊讶。
    此时,她正端庄优雅地坐在丁潜的办公室里,窗外天光明媚,房间里安宁、舒适。
    她尽量委婉地向丁潜讲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现在反而并不觉得有多恐怖了,就像在闲聊另外一个人有点儿离奇的遭遇。
    没想到丁潜听她说完马上就做出了结论。
    “我家里没有人有这个病啊,我之前也从来没有过。”张欣然说。
    “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是梦游。”丁潜指了指自己脑袋,“梦游主要是大脑皮层活动的结果。大脑的活动包括‘兴奋’和‘抑制’两个过程。一般情况下,人在睡眠时,大脑皮层的细胞都处于抑制状态。倘若这时有一组或几组支配运动的神经细胞仍然处于兴奋状态,就会产生梦游。梦游行动的范围往往是梦游者平时最熟悉的环境。家族遗传的因素确实有很大影响,不过理论上讲,普通人也会有出现梦游的可能。”
    “可是,吕艳枚不算是我熟悉的人吧。我只是当年看见过她一眼,几乎都把她忘记了。”
    “但她却是给你印象最深的人,你是亲眼看到她被杀的。你在内心深处始终对自己没能拯救她感到自责。但表面上,你却似乎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这其实是你内心的防御机制加上一些镇定药物共同作用的结果,把这段记忆变成了潜意识,虽然你记不住细节,但是它所产生的效果还在,让你这些年一直饱受困扰。吕艳枚的形象偶尔还会不经意地出现在你的脑海里,这就足以证明它的影响一直都在。特别是上一次,你去刑事调查局指认嫌疑人的时候,完全回忆起了吕艳枚被杀的经过。这种心理震撼加上长期以来你一直处于自责的暗示下,出现梦游是很正常的事情。”
    张欣然不安地搓着秀气的双手:“可是,我不能总这样,昨天晚上我把我女儿都吓到了。如果不能想办法治好的话,我真怕会发生更不好的事情。丁医生,你遇到过梦游症的病人吗?”
    丁潜迟疑了一下。
    他就是梦游症患者,张欣然所说的经历他都能深切理解,那种失去自我控制的无助和沮丧,恐怕没有哪个心理医生比他更深有体会了。他对张欣然充满了担忧,在接受了他的治疗之后,她的心理状态和精神状态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好转,反而呈现出恶化的趋势。她的抑郁症、妄想症还没有得到有效控制,现在又出现了梦游症。丁潜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这样让他束手无策的患者。
    但他表面上还要保持镇定,当然不能跟张欣然说明。
    “像你这种状况还是可以控制的,通常用药的话效果明显,不过考虑到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之前已经有了长期用药史。我怕会引起药物冲突,对你的身体产生过大的副作用。”
    “那还有其他办法吗?”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催眠,我之前从来没有对你用过。那时候你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我担心贸然使用催眠帮你完全回忆起不好的经历会让你承受不住,所以只对你用过‘自由联想疗法’。眼下你已经回忆起了那段经历,吕艳枚就是症结所在,你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我想试试用催眠疗法帮你梳理记忆和情绪,我再适当地给你一些良性的暗示,帮你淡化吕艳枚对你的负面影响。”
    “催眠疗法真的能行吗?”张欣然心里还有些没底。
    “放心吧,我有把握。”张欣然并不知道,放眼全国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比丁潜更优秀的催眠师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行催眠治疗?”
    “现在就可以。”
    “现在?”
    丁潜起身把百叶窗拉上,房间里昏暗下来,柔和的灯光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氛围。
    “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你可以先去一下洗手间,就在隔壁,这次催眠时间可能会有点儿长。”
    “哦。”张欣然羞涩地应了一声,起身去了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她收拾好出来了。丁潜指指她刚才坐的靠背沙发:“现在坐下,靠在沙发上,选一个你觉得最舒服的姿势,让全身完全放松……”
    张欣然依言靠在沙发上。
    “你现在排空脑子里的所有杂念,让身心彻底放松……就像我们上次做过的那样……很好,就是这样……现在抬起左手……好,请放下……跟我倒数……三……二……一……”
    张欣然接受指令,立刻进入了催眠状态,这个状态和她上一次接受的自由联想接近,属于放松催眠。
    丁潜再深入进行暗示,语调越来越慢:“你已经进入了催眠状态,为了加深你的睡眠,请再放松……”
    丁潜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张欣然的面部肌肉,确定她呼吸平稳之后,丁潜用手试着提开张欣然的上眼睑,说:“现在真正的放松了,眼皮很松了,一点也睁不开了,再放松,再放松……很松了……”
    他将张欣然带进了中度催眠状态,让她在不受意识控制的状态下平稳地接受治疗,也便于丁潜设置良性暗示。
    对于张欣然来说,她瞬间滑入到一个从未经历过的离奇世界。
    她看到自己站在自己的卧室里,家具、地板和墙壁都是乳白色,但并不刺眼。她四下张望,忽然看见窗外站着一个人。
    是吕艳枚!
    她受到惊吓,本能地想要逃走,但她马上就发现,吕艳枚的眼神里并没有恶意,只是略带忧伤地望着她。
    她走出房间,来到街上……街道、房屋,都是干净的白色,天空湛蓝,树木翠绿……
    路上有熙熙攘攘的行人在走,她很快就发现这些人都长着同样的脸孔。
    她们全都是吕艳枚!
    她们只是匆匆地从她身边经过,偶尔和其中一个目光相碰,对方也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友好地冲她笑一下,擦肩而过。
    “她们并不可怕。”
    张欣然的心里莫名地冒出这句话。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忍不住奔跑起来,又蹦又跳,还能做出几个优美轻盈的舞蹈动作,她忍不住欢呼,嗓音稚嫩悦耳。
    她低头看自己,惊喜地发现,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惹人疼爱的漂亮小姑娘,蓓蕾一样的年华,欢快活泼,无忧无虑,在大人们的疼爱中成长着。
    3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夜晚,如果不是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她的人生完全会是另外一条轨迹。
    她跑着跑着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窄窄的街道上。路面和两边的围墙都是纯洁的白色,行人稀少,依旧都长着吕艳枚的面容。
    这条路她好像是第一次来,又好像来过无数次,也许不是在现实,而是在梦里。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开脚步,似乎能预料到会看到什么,但又猜不到……终于,她远远地看见了那个巷子口,不由得加快脚步,心头多少还有些惴惴不安,但现在是白天,她感觉很安全,她有勇气去面对一些事,或许并不像她担心的那样……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毫无防备,差点儿被拉倒,回头看见拽她的人就是吕艳枚。
    “不要过去。”吕艳枚说。
    “为什么?”她问。
    吕艳枚的脸上流露出悲伤的表情:“不要过去。”
    “我不怕,我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吕艳枚就是不松手,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那一句“不要过去……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张欣然开始有点儿怕了,她拼命挣开吕艳枚,朝巷子口跑去。
    那些行走的路人忽然一下子全停住了,一起回头看着她。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吕艳枚,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姑娘跑向那个巷子。
    张欣然眼看着就要跑到巷口了,眼前忽然出现了好几个吕艳枚,拦住了去路。
    她想绕过她们,却发现周围突然冒出了很多人,全是吕艳枚,她们缓慢地围拢过来,空洞而执着地望着她。
    “为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张欣然大声质问她们。
    瞬间,那些人木然的表情变得无比狞恶。
    她们的面孔一起流血、腐烂,只有那一对眼珠始终凝视着张欣然。
    她们从四面八方向她步步逼近,张欣然无路可逃,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呼啦一下,张欣然眼前的世界连同吕艳枚全都消失了。
    她浑身打着颤,睁开满是泪水的双眼,看见的是丁潜。
    “我……我这是在哪里?”她抓住丁潜的手紧张地问。
    “你在我的办公室里,你现在很安全。”丁潜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稳稳地靠在沙发上,防止她跳起来,“我刚才在给你做催眠,你所经历的都不是真实的,催眠刚刚结束。按照我说的,深呼吸……”
    张欣然一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情绪才算平静下来,意识也回到了现实。
    她发现丁潜脸色阴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丁医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还能记起催眠时候的情景吧?”
    “大概吧,模模糊糊的。一开始感觉还好,我能看见吕艳枚,她也不那么可怕了。可是不知怎么,忽然间她就变得特别狰狞……”张欣然还有些心有余悸,“这……属于正常治疗吗?”
    丁潜没有马上回答。
    其实说白了,他的催眠疗法失败了。
    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尽管他现在找到了张欣然的病因,但是吕艳枚给她带来的心理创伤远比他想象得更严重。
    “丁医生,是不是情况不太好?没关系,你直说就好,我想听听我的真实情况。”张欣然打破了沉默。
    丁潜犹豫了一下,解释说:“我刚才给你进行了中度催眠,你所感受的情景其实是我给你的各种暗示,再由你的大脑重新构建成一个虚幻的心灵世界,这个世界里所包含的一切都是由你自己的潜意识构成的。我引导出那些让你恐惧的因素,转化成让你能够接受的形式。”
    “我看到的所有人都是吕艳枚。”
    “我只是提供暗示,具体情景是你自己构建的。这就说明,吕艳枚是你最大的恐怖来源。在催眠中,你最需要面对的困难就是她,只是……”丁潜顿了顿,“我本来最后想引导你面对她被杀的经过。当然,在你重新构建的虚幻世界里,它不会是那么可怕的情景,可能会有一些悲伤,但完全可以让你接受。但我没想到……你会对我产生如此强烈的排斥。”
    “你说我排斥?”张欣然很诧异,“可是,我当时的感觉是吕艳枚拼命阻止我去那个巷子的。她们不停地朝我喊‘不要去’,我想冲过去,却被她们团团围住……”
    “实际上,让你面对真相是我的暗示,而那些吕艳枚都是由你自己的潜意识控制的。”
    “你是说我自己在吓我自己吗?”
    “嗯……也可以这么说。但最根本的原因,我想是你内心中始终认为吕艳枚没有原谅你。”
    “是吗……”张欣然凄然地叹了口气,“我最近经常反思当年的事情,我当时是有些懦弱,可我觉得我也很委屈,那个时候我才十五岁,我当时都吓傻了。再说就算我去喊人,凶手也很可能会杀了她。行凶的人又不是我,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我真想不明白!”
    丁潜微微一怔:“你真这么想?”
    “是啊,有问题吗?”
    “催眠的效果如何,主要在于你自己怎么想,如果你已经差不多想通了,那我刚才的催眠疗法理应奏效才对,可你怎么会出现那么强烈的抗拒呢?难道吕艳枚还给你带来了别的影响?”
    丁潜这番话是在对张欣然解释,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望着面前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连催眠都失败了,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为什么张欣然会如此抗拒回忆吕艳枚被杀的情景,难道当时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他对张欣然说:“你现在已经完全能回忆起当时惨案发生的经过了。你最近还有没有想起来更多的细节?或许之前被你忽略掉了……”
    “没有啊。”张欣然摇摇头。
    “可能当时吕艳枚被杀的情景给你带来了过于强烈的刺激,让你忽略掉了一些其余的细节,但是这些细节是跟吕艳枚有关的。你好好想想……”
    “我……”张欣然揉着太阳穴努力回忆,可是脑子里却莫名地传来了刚才吕艳枚的声音“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她紧张地看着丁潜,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明,突然,她惊愕地看见一个人影,从丁潜身后缓慢地站起……
    吕艳枚!
    她无声无息地站在丁潜身后,空洞的眼神阴冷地凝视着张欣然。
    张欣然全身冰冷,一动都不能动。
    4
    “你怎么了?”丁潜觉察到张欣然神色异样,眼睛直勾勾地向自己身后瞅着,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
    “张老师,其实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他以为张欣然是太焦虑了,“我们的治疗大方向是正确的,再说那个凶手已经落网了,你现在也能正视这个案子。这些都有助于你的病情康复,我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你的情况比我预期的要复杂一点儿,治疗时间会相对延长一些……”
    张欣然麻木地听着丁潜说话,耳朵里却同时传来吕艳枚不断重复的声音,“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她就像个幽灵一样站在丁潜身后,而丁潜却毫无觉察。
    张欣然都没办法分清,眼前看到的吕艳枚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她的鬼魂,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发现连一向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丁潜,现在也无法再给她提供保护了。
    “……虽然你的病症表面上看有很多种,但不管是抑郁、梦游、还是强迫妄想型神经官能症,都产生于当年那个案子。”丁潜还在努力地一步步引导张欣然,“只要你能直面当年的事实,放开心理包袱,你的病症就能得到彻底根除。像‘魔鬼契约’这种临时办法治标不治本,服用药物的副作用太大。最佳的办法还是敞开心扉,清晰回忆,完全接受事实。你不用怕,我会帮助你一起回忆,这次我们慢慢来,尽量帮助你回想起每一个细节……”
    “嘿嘿嘿嘿……”吕艳枚发出阴冷恐怖的笑声,她慢慢弯下腰,附在了丁潜身上,丁潜的脸慢慢变成了吕艳枚的脸,阴恻恻地对张欣然笑道,“他帮不了你,他只会把你拖进深渊,拖进深渊,嘻嘻嘻嘻嘿嘿嘿嘿……”
    “啊——”张欣然捂着耳朵“呼”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完全不顾丁潜的惊讶,夺门而逃。
    丁潜急忙喊:“张老师,你等等……”
    张欣然已经推开办公室的门,跑出心理咨询科了。
    科里不少医生都看见了,一个个都惊讶万分,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主任把一个状态正常的患者给治得不正常了。
    丁潜一直追到医院楼下,喊道:“张老师,你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跟我说说吗?”
    张欣然回过头,却看见吕艳枚依然跟在丁潜身后,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求求你丁医生,你不要再追了,让我静一静好吗?”张欣然哀求地看着丁潜。
    她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窜进车里,落荒而逃。
    丁潜十分担忧地望着远去的出租车。
    他实在想不通张欣然怎么会突然情绪失控,被吓成了这样,就像躲着魔鬼一样躲他。他有心跟去,可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毕竟他只是心理医生,无权干涉患者的自由。
    ……
    “美女,你想去哪儿?”出租车司机问张欣然,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打量她,很好奇大白天的这个女人为何会被吓成这样。
    张欣然茫然了一阵,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才想起女儿快放学了,便让司机开车去江都,顺便把她送到育华中学。
    等到女儿放学时,正巧老父亲张睿也来了。这段时间,邓佳佳上下学不是张欣然接送就是张睿接送,就怕这个小祖宗又惹什么祸。
    邓佳佳不想回家吃饭,要去吃火锅。邓佳佳喜欢吃辣的,他们就去了一家川味火锅店。
    趁着邓佳佳去拿调料和小菜的工夫,张睿看女儿低着头发呆,问她:“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一直都不好。”
    “爸,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你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我看见吕艳枚了。”
    “你说什么?”张睿一不留神差点儿把碟子碰到地上,吃惊地看着女儿。
    “我看见她了,不止一次,我知道她在恨我,恨我当时弃她不顾……”
    “别说这种话了。”张睿拍拍女儿的手,“这些年你为了她已经遭了这么多罪,就算欠她的,你也都还清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对了,你要不去看看丁潜吧,他不是你的心理医生吗……”
    “我今天去了。”
    “他怎么说?”
    “他觉得我不敢面对吕艳枚遇害,说我一直对她心怀愧疚,这就是我的病根,而且他还说……”
    “说什么?”
    “说我可能还有一些跟吕艳枚相关的细节没有想起来,导致我一直都不能释怀。”
    “细节?”张睿微微一怔,“那你又想起什么了吗?”
    张欣然摇摇头:“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地害怕,不停地看到吕艳枚,感觉她就在我面前瞪着我,我吓得不行,就落荒而逃了。”
    “这样啊。”张睿叹口气,关切地对女儿说,“当年的事情也不能怪你,要怪就怪那个杀人的畜生,好在他现在已经被抓住了。我想吕艳枚在天有知,也应该瞑目了。她没有道理再埋怨你!”
    “你们真的抓住凶手了?”
    看到女儿神情怀疑,张睿说:“当然啦,证据确凿。怎么了?”
    “哦,没什么。”张欣然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程飞阴毒的嘴脸。
    “喂,你们在聊什么呐?也不去帮我一把。”邓佳佳端着沉甸甸的大托盘走来,上面放了各种酱汁和小菜。
    张欣然和张睿急忙停止了谈话,等肉和菜都上了桌,他们一起动筷开吃。邓佳佳今天很高兴,叽叽喳喳地聊着学校里发生的各种趣事,好像早已把家里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张睿和张欣然倒也觉得省心,小心翼翼地赔着笑,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完了这顿饭。
    5
    吃完饭,走出餐厅。张欣然无意中一抬头,猝不及防的似乎又看到了吕艳枚的身影,她混在街道对面的行人中从眼前一闪而过。
    张欣然有些恍惚。
    她最近已经太多次看见吕艳枚了,无论是梦里、脑海中还是现实里,这个女人就好像隐藏在各个角落,随时都能出现在眼前吓一吓她。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吕艳枚可怕,还是程飞更可怕。
    “你没事吧?”张睿有点儿担忧地看着女儿。
    “没什么,就是头晕了一下。”
    张睿没再多问什么,把她们母女送回家,自己就回老房子了。
    邓佳佳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了,入睡前还特意跑到张欣然房间里,对她说:“老妈,要不要我找一根链子给你拴在床上啊?免得你大半夜又梦游,我还得起床撵你……”
    “谁梦游了,去睡觉去,别捣乱。”张欣然假装嗔怒。
    她倒不是没有这方面担忧,既然吃药也不好使,索性给自己泡了一杯浓咖啡,找来几本书看,打算镇静下情绪,等到自然困了再眯一会儿。
    一开始还好,她能安静地读进去,很享受那种沙沙的翻页声。但就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心里冒出来,似乎有个人在自己耳边轻声问:“你还记得你有强迫妄想型神经官能症吗?”
    她马上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越这样想,她心里越乱。之前那些干扰过自己的各种妄念,突然一个个都清晰地从脑子里冒了出来,她越想抑制就越往外涌。
    自从她知道了强迫症产生的原因,她的妄想症就基本上得到了控制,然而今天去过丁潜那儿之后,她又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妄想症便乘虚而入。如今她最担心的梦游没有出现,倒是妄想症又旧病复发了。
    她可是着实吃过苦头的,对这种病无能为力,只有一个办法能控制它——魔鬼契约疗法。
    虽然这个办法有点儿不光彩,但一开始确实帮她有效地遏制住了妄想症。
    丁潜告诫她,这个办法只是权宜之计,不适于长期使用。
    眼下张欣然别无他法,又想到了魔鬼契约。
    她在心里默默地向女儿道歉,然后默念道:“不管你是神,是魔,还是妖,只要你能听见我说话,我愿意用我女儿的性命和你约定。如果我一旦做了妄念强迫我去做的事情,那就请取走她的性命……”
    就在她刚默念完,心里忽然冒出了吕艳枚的声音:“你以为你还能跟魔鬼立约?难道你忘了你上次破坏约定,驱车去水佐岗找女儿的事情了吗?”
    张欣然的心突然一坠。
    她竟然把这件事忘了,那是邓佳佳第一次失踪,有个人匿名发短信告诉她去水佐岗找女儿。但她早已经跟魔鬼立约,其中就有一旦她去水佐岗女儿就会死这样的约定。她当时犹豫再三,但由于情况特殊,她后来还是去了,最后才知道闹了个大乌龙,邓佳佳只是去同学家住了几天而已。但她在无形中确实是破坏了契约。
    如今当强迫症彻底复发,她再次回想起这些,几乎陷入了绝望。
    “你应该知道,破坏契约将是什么后果吧?”吕艳枚说。
    “不,不行,我女儿不能死。这都是假的,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契约,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统统都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虔诚地订约呢?所谓信则灵,不信这不灵。你信了,那它就灵了……”
    “可这都是我的错,我女儿不能因为我这个自私的母亲受过,这不公平!”张欣然几乎是在乞求,仿佛面前真的站着吕艳枚一样。
    “这原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是你自己选择相信它的。”
    “不,不,不行,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如果我杀死自己,是不是诅咒就不会降临到我女儿身上了?”
    “谁知道呢,或者……”吕艳枚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犹如魔鬼在呼吸,“你去杀个其他人来代替你女儿,也未尝不可……”
    呼一下。
    张欣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在大学教室的讲台上,正看着黑板上的板书发呆,感觉她好像正在讲课,可是她根本都想不起来要讲什么。
    讲台下面的学生们瞅着她窃窃私语,似乎觉得老师今天很反常。
    这时候,坐在前排座位的那个维吾尔族女生拉玛依举手问问题,她问的恰好就是张欣然讲到的地方。张欣然给她做了解释,也马上明白过来。
    玛依拉是她带的硕士研究生,十分善解人意,看她卡壳了,巧妙地提醒了张欣然,令她不至于尴尬。
    张欣然一边往下讲课,一边逐渐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是现实,不是虚幻。她现在都有点儿时空错乱了,感觉昨天晚上好像就在刚才,只是一瞬间就来到了第二天的课堂上,这之间发生的事情她都记不住了,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女儿要死了。
    强迫妄想有时候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你明知道门锁已经锁了,还要一遍遍地检查,你明知道手已经洗过不知多少遍了,还是控制不住去洗。张欣然明明知道“女儿会死”不过是由一个没有任何科学根据的伪命题推导出来的,可她还是忍不住要担心。
    有一个著名的关于强迫症的病案,曾经有一个人被别人告知在他刚刚喝下的水里下了蛊,预言他二十年后的今天必死。这个人从此一直生活在惶恐中,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他的死期,时间慢慢过去了二十年,可就在预言的死期到来的前一天,他开枪自杀了。
    张欣然浑浑噩噩地挨到了晚上,都没敢去接邓佳佳,她给父亲张睿打电话,说她晚上加班让他接孩子去他家。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下班之后陆陆续续都回家了,只剩下她一个人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晚霞渐落,夜幕降临。
    吱呀——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一个女学生走进来,正是那个维吾尔族女孩儿拉玛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