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吕艳枚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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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她落笔有些生疏，丁潜在一旁还看不出什么来，只是有一个凌乱好似人脸的轮廓。过了一会儿，张欣然越画越熟练，逐渐进入状态，精神完全沉浸到当年那个夜晚，笔下的肖像也越来越清晰，鼻子……眼睛……眉毛……嘴巴……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放下笔。
另外一个房间里的警员们围在扩音器周围，扩音器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但他们却比任何时候都紧张。谁都想亲眼看看这个神秘残忍的凶手到底长什么样。
丁潜走出治疗室，看见门外围了一圈警员，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等着他。
他把手里的稿纸递给杜志勋：“我尽力了。”
杜志勋接过来一看，纸上用铅笔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男人的头像，笔法稍显潦草，自然比不上公安局里的专业画像师，但相比一般人却强了很多，能抓住人物主要的外表特征，让人一目了然。
郭蓉蓉惊叹：“哇，这个人跟组长侧写的凶手很像啊。”
祖光和张睿这些老一辈人更吃惊，他们的惊讶中除了对杜志勋的钦佩，还包含着对这些年刑侦技术飞速发展的感慨。
一切事物都在不停地发展变化，抱残守缺，故步自封，换来的只能是落后和狭隘。
杜志勋对丁潜说：“稳妥起见，我还想让她去公安局做一次专业画像，她的精神状况不碍事吧？”
“我先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我这次用的是‘自由联想治疗’，没有让她完全处于催眠状态。她本身有意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应该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
“那就好。”
丁潜回到治疗室。张欣然现在已经完全回忆起了当年发生的事情，情绪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丁潜给她做了一些必要的心理疏导，然后问她可不可以去公安局协助警方，张欣然同意了。
罪犯肖像拼图技术起源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末，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尤其是随着电脑技术的广泛应用，这项技术得到了很大的进步，由此开发出了专业的人脸拼图软件。
张欣然来到公安局，由专门的画像师接待。他先按照张欣然的描述在拼图软件里拼凑出了基本轮廓。然后依次点开头发、脸形、眉毛、眼睛、鼻子、胡子和嘴唇等部位的按钮，每一项都包括了几十种甚至上百种的细分，再根据每个外貌特征挑选最接近嫌疑人的那个。
画像师根据张欣然的描述对每一个部位都进行了比对和筛选，达到了张欣然认为最合适的效果，一个完整的相貌就算大致完成了。为了使人物更加逼真，画像师还要添加面部表情和细节特征，最后打印出了一张合成画像，交到杜志勋手里。
合成画像与张欣然的肖像素描大致特征相似，但是放在一起还是有一些明显的差别。毕竟张欣然是完全靠着回忆进行素描的，中间存在着一些偏差和主观感情。
会议室里，杜志勋把两张嫌疑人画像都打印出来，让大家传看：“你们好好看看这两张画像。”
画像上的嫌疑人与之前调查过的程飞和邓泽明都不怎么像，可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杜志勋说：“你们首先要记住嫌疑人的主要外表特征。时间毕竟相隔二十年，张欣然记忆中的凶手还是当年的相貌，经过这么多年，他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发生一些改变。所以你们实际排查的时候，不要太过较真细节，主要是记住嫌疑人最鲜明的特征。”
他说着，把一张江都城市地图平铺在会议桌上，上面用红色的记号笔勾勾圈圈，还画上了两个巨大的圆圈，圆圈交叠的部分用红笔加粗，外人一看更像是什么复杂的几何题。
这是杜志勋上次开会时，利用犯罪地理学中的“圆周假设理论”和“抛尸理论”分析出的东洲碎尸案的碎尸区和生活区域。
“现在我们有了具体的排查范围和凶手的合成肖像，张老师也给我们整理好了当年的排查人员名单。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齐全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名单上的人员一个个进行核对。任何有疑点的人都要详细审核，不能有任何疏漏。”
杜志勋把警员们分成几组，布置具体排查任务。
郭蓉蓉叹了口气：“要是当年排查的时候拍张照片就好了，对着嫌疑人画像一比对不就找出来了吗？”
张睿微微发窘：“那个时候我也还年轻，没什么经验，都是学前辈……”
杜志勋说：“这个不怪张老师。当年排查到最后，调查过的人员有成千上万，连江都公安局的领导都没有什么具体方向了，基层警员本来就对凶手知之甚少，排查也基本成了例行公事，不可能做得那么详细。张老师能保留这些材料到今天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帮了我们大忙。”
杜志勋的理解让张睿很感激：“杜组长，你放心，这一次我全力以赴，绝对不让当年那个凶手再从我手里溜出去。我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有个交代。”
“不能那么说，我不赞成牺牲，其实只要我们每一个警察都恪尽职守，做到问心无愧就足以维护社会的安定。再说，你的女儿和外孙女更需要你来保护。我之前认为凶手这次复出是奔着你来的，现在我又不那么确定了，有一个意外情况我之前不知道——当年凶手作案时被张欣然无意中看到了。但是她那时年纪太小，没敢告诉任何人，后来就逐渐把这件事淡忘了，甚至始终不知道她目睹的就是东洲碎尸案。”
张睿叹了口气：“她从来都没跟我提过，我当年也是对我女儿不够关心。要不然何至于让她受这么多年的苦，我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啊。”
杜志勋体谅地看了张睿一眼，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虽然张欣然把这件事忘了，但是反过来想想，有一个重要问题——当年凶手有没有看到她呢？或者说有没有把她认出来？”
张睿想了想：“我觉得不太可能吧，凶手当时并没有追赶我女儿。如果他真发现有人目睹他杀人了，肯定要杀人灭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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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不能随意揣测凶手当时的心态，可能他当时没发现张欣然，也可能他犹豫过，没时间分身去追张欣然，决定先把吕艳枚的尸体弄走。还可能当时附近有别的人路过，他没敢去追……但不管怎样，他这次复出作案会让你女儿也陷入危险，万一他认出你女儿就是当年的目击者，很有可能把她当成目标。我在考虑要不要派人对她进行单独保护。”
“不用不用，专案组现在人手本来就有限，没必要再浪费警力。”张睿哪好意思接受，“我女儿也是大人了，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我最近多留意她就够了。”
丁潜这时候说：“这样吧，你们也不用多派人手，张老师也不用分心，专心抓凶手就好了。张欣然交给我就行了，反正我是她的心理医生，最近一直给她做治疗，彼此也都很熟悉。两个人在一起，我估计凶手也不敢怎么样。”
杜志勋刚想说这个办法不错，郭蓉蓉就立刻表示反对：“这个主意不好，丁大叔，你练过搏击吗？”
“没有。”丁潜老实回答。
“柔道呢？”
“也没有。”
“那你会打架不？一下能打几个？”
“……”
“你看看你啥都不会，光有一个傻大个子能干什么，别再让凶手把你盯上，分你可费点儿劲，得四千多块。”
丁潜朝她翻了个白眼：“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让你去？”
“当然啦，我怎么不能去？这么重要的证人，由身手高强的我来保护最合适不过了。”
丁潜又无语了，这小丫头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啊？
“可杜志勋不是都给你分完组了吗？你去保护张欣然，你的小组怎么办？”丁潜问。
“咱俩换一下不就完了，我跟小菲姐一组，现在换成你……小菲姐，你没意见吧？”
“我无所谓。”柳菲冷淡地回答。
钟开新提议：“哎，要不我跟柳医生一组吧，让丁潜跟年小光一组，我保护柳医生，年小光能保护丁潜。这样的安排我看最合理了，你觉得呢，柳医生？”
“我无所谓。”柳菲说。
钟开新喜滋滋地刚要问杜志勋，杜志勋就眼睛一瞪：“你是组长还是我是组长？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钟开新立马泄气了，幽怨地瞅瞅丁潜。
杜志勋按照地图上计算出来的区域，把专案组分成了十个小组，每组两人负责一块区域，按照张睿的人员名单，调查当年生活在该区域接受过盘问的人。
在地图上看这片区域面积也不算大，实际上在城市里却是很大的一片区域，横跨了两个区，最麻烦的是时间间隔太长了，当年的道路格局都已经变了，胡同、平房变成了高楼大厦，厂区变成了商业街。警员们只有先按照张睿的调查记录还原当年的具体地点，然后再逐一寻找当事人，调查进度相当缓慢。即便如此，这也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了。警员们不辞辛苦，热切地期盼着能出现惊喜。
张欣然帮助刑事调查局做完嫌疑人肖像拼图后，回到东洲大学继续上课。自从丁潜帮她回忆起隐藏在潜意识中的那段恐怖的往事，她的心态也跟着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虽然感到无比震惊，她的心情反而放松了下来，就好像把一块长期压在心头的无形巨石挪开了，让她一下子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那些莫名的焦虑和妄念也都统统消失不见了。
这两天女儿邓佳佳也变乖巧了，大概知道老妈身体不太好，所以没再给她惹事。
这样轻松自在的生活是张欣然一直梦寐以求的，现在唯一让她有点儿郁闷的就只有郭蓉蓉了。
这个小女警就跟块膏药一样，糊在身上怎么都甩不掉，还美其名曰保护她。可是张欣然一看到她，就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被她看光光的情景。她这辈子守身如玉，丈夫邓泽明是她唯一处过的男朋友，也是唯一见过她身体的男人。现在可倒好，人到中年晚节不保，不但被人看光了，还一下就是两个人。
她还不知道郭蓉蓉的嘴跟裤腰一样稀松，早就把这件事说出去了，要是知道，她不但病好不了，还得恶化。
上课的时候，郭蓉蓉就坐在学生堆里，一身便衣打扮跟个女学生似的，就是不好好上课，没事儿就跟身边的学生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张欣然本来就有强迫症，最讨厌上课的时候有学生开小差。
她忍了又忍，不时地用严厉的目光提醒郭蓉蓉，可是这丫头根本就不看她，歪着脑袋只顾着聊天。张欣然甚至都怀疑这样的熊孩子当初是怎么考上公安大学的。
她实在忍无可忍了，停下讲课，严厉地说道：“请某些同学在上课的时候不要讲话！”
学生们纷纷四下张望，郭蓉蓉也跟着左看右看，好像没她什么事儿一样。张欣然看着更来气，真想把她给撵出去。
猝然！
在几百名学生中间有一个奇怪的身影晃入她的视线。
那个学生跟其他学生很不一样，没有东张西望，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
张欣然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学生，因为郭蓉蓉这一搅和，让她扫了一眼阶梯教室里的学生们。这个古怪的学生一下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目光扫回去，就在左边倒数第三排靠门的位置，看见了那个女生。
她梳着一头稍显蓬松的短发，穿着红色上衣，相比周围的学生显得很土气，像穿了一件早已经过时的衣服。
她的皮肤很白，五官很普通，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不大的眼睛在直勾勾地看着张欣然。
看得她发毛，犹如一只爪子插进她的胸口，捏住了她的心脏。
一瞬间，她无法呼吸，几乎要昏过去。
吕艳枚。
她现在终于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了。
1997年1月10日那个寒冷的夜晚，她目睹了那个赤裸着身体、瑟瑟发抖的女人被残忍地杀死。如今，她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与二十年前的相貌没有任何变化。
3
二十年前，吕艳枚就在东洲大学读书，或许也曾在这个教室里上过课。
张欣然想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可是却做不出任何表情，发不出丝毫声音。
她手脚冰冷，动弹不得，犹如被抽掉了灵魂一样，只剩下一个空壳。
她奇怪的反应引起了学生们的注意，感觉他们的老师突然之间像中了邪一样。学生们不禁在下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郭蓉蓉也注意到了，使劲朝张欣然招手做动作，可是张欣然就是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她才一个激灵从僵木中惊醒。
看着上百名学生惊愕的表情，她慌张地说：“下课。”
然后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看向吕艳枚。
只见吕艳枚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她下身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配上红色上衣，与照片里完全一样。
吕艳枚抱着书本离开座位，不紧不慢地从后门走出去，有意无意地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曾经流传过这样一件事，吕艳枚在世的时候，有一天她的妈妈说：“艳枚，你耳朵后边怎么也有一颗痣？”
吕艳枚回答：“以后失踪了，你好找我呗。”
张欣然眼看着吕艳枚走出教室，忽然不顾一切地涌进学生中间，拥挤着追出了教室。等她来到门外，满眼看见的全是学生，却再也找不到吕艳枚的身影了。
她不禁感到一阵恍惚。
忽然，有个人在她肩头打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郭蓉蓉追上来：“哎，我喊你你没听到啊，就顾着往前走。你在看什么呢？”
她抻着脖子往前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狐疑地扭回头看着张欣然：“我说张老师，你刚才在课堂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突然一下就不吱声了，一动不动地傻站在那里，跟鬼上身似的，你咋了？”
听郭蓉蓉提到鬼上身，张欣然打了个寒战。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郭蓉蓉解释。难道她要说自己刚才看见了吕艳枚？吕艳枚就隐藏在学生中间听她讲课？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红上衣，蓝色牛仔裤，梳着短发的女生离开教室？”张欣然问郭蓉蓉。
郭蓉蓉想了想：“没看到，怎么了？她是谁？你的学生？”
张欣然心想，难道又是我脑子里产生的幻觉？
这次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
清晰到让她感到无比恐慌。
她想给丁潜打电话问问，可是身边总跟着郭蓉蓉，她又觉得很别扭，没法开口。
这时候，那个漂亮的维吾尔族女研究生拉玛依背着书包走过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礼貌地朝张欣然行礼：“张老师。”
一会儿她要到研究室跟着张欣然做项目，张欣然手下带着五个研究生，拉玛依就其中一个。
“哦，我今天不太舒服，今天的任务就暂时不做了。你帮我去跟其他同学解释一下吧，下次的时间我另行通知。”张欣然饱含歉意地对她说。
“好的，那您好好休息。张老师，我先走了。”女孩儿说完就走了。
郭蓉蓉还大大咧咧地问张欣然：“你哪儿不舒服？”
“我有点儿心慌，想回家歇歇。你也请回吧，郭警官，谢谢你。”张欣然也想趁这个机会支开郭蓉蓉，让心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我不着急回去，你要回家，我就陪你。”
“你……你也要跟我一起回家？”张欣然难掩惊讶。
“是啊，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保护你的个人安全。”
“二十四小时？你不会是想吃住都在我家吧？”
“那有什么？你都带硕士生了，工资肯定不低，家里又那么大。你就当是免费雇个保镖，不开工资，总得管吃住吧。”
张欣然万万没想到事情这么麻烦，早知道她就不答应公安局给她派什么专人保护了。
郭蓉蓉暗自冷笑，哼，我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地盯住你，看你还怎么勾引丁大叔。别以为当个大学老师智商就高，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张欣然无奈之下只好同意，带着郭蓉蓉一起回了别墅。
下午一点钟，女儿还没有放学，她原本冲个澡，睡一会儿，哪知郭蓉蓉一进门就吵吵饿了。
张欣然耐着性子问她想吃什么，她好叫外卖。
郭蓉蓉连连摆手：“外卖就不用了，让你破费，还得等。你家厨房在哪儿？我自己寻摸点儿吃的就行了。”
这丫头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见外，赶上进自己家了。
张欣然把郭蓉蓉领进厨房：“你自己看着弄吧。”
“哇，你家厨房好大，刀具炊具一应俱全啊，还有烤箱！我再看看冰箱……太棒了，什么都有！比我们那儿的食堂可强多了！”
张欣然转身离开厨房，想上楼去洗澡，她无意中看到厅堂尽头，那里只有空白的墙壁，中午的阳光还照不到这里，显得有些阴森。
几天前的夜里，她就看见吕艳枚站在那堵墙前面，暧昧不明地凝视着她，把她吓得不轻，之后连续几天晚上她都不敢下楼。现在是白天，她胆子也大了不少，能心平气和地想一些事情。
这些年来，她饱受各种心理疾病的困扰，却始终不知道病源在哪，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目睹了吕艳枚被杀的情景。
她不自觉地走到厅堂尽头，转身又走进客厅，那里当然都没有吕艳枚的身影。
经过那面装饰镜，她扭头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有谁能看出在这副典雅从容的外表下隐藏的其实只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小姑娘？似乎自从二十年前那个恐怖的夜晚之后，她就没有真正长大过。表面上她健康成长，一如既往的优秀，其实不过是在掩饰躯壳里那个担惊受怕的小姑娘。
她忽然觉得眼前模糊，看不清镜子了，是泪水涌进了眼眶。“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她问镜子。
“……”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在纠缠我，就因为我见死不救吗？我那时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儿，我根本阻止不了他杀你啊！”
镜子里张欣然的影像忽然发生了变化……五官、衣着、身体都在褪变……最后呈现出了吕艳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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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张欣然，毫无表情的脸上隐藏着叵测的企图。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我实在是受够了！”张欣然痛苦地质问。
吕艳枚凝视她，并不回答。
一个念头蓦然出现在张欣然的脑海中——
“如果你现在离开家马上去水佐岗，吕艳枚就会永远消失，不再打扰你。”
妄念！
张欣然几乎马上警觉起来。
她最近饱受强迫妄想型神经官能症的侵扰，被各种不断出现在脑海中的强迫念头搞得苦不堪言，好在接受了丁潜的治疗才暂时把这些顽念压制住。但它们依然蠢蠢欲动，现在它又来了！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听从妄念，即使她真的去了，吕艳枚的影响也不会马上消失，甚至会变本加厉地通过各种其他的妄念干扰她，让她疲于奔命。
就在她产生妄念的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出现在脑海中——
“我用我女儿邓佳佳的生命与魔鬼订约，一旦我受到妄念的驱使去了水佐岗，那么就让她失去生命。”
在“魔鬼契约”的制约下，妄念的力量开始消弱了，镜子里的吕艳枚依然无声地凝视着她，而张欣然心中的愧疚却在加重。
丁潜说过，“魔鬼订约法”只是一种权宜之计，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她的心理疾病，现在虽然找到了病根，张欣然却依然无能为力。吕艳枚是她永远无法逃避的宿命。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搭在她肩上。
她用余光看向肩膀，赫然看见一只惨白的小手按在她的肩头。
“啊——”
张欣然发出一声惨叫，差点儿跌倒在地，倒把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喂，你咋了？”
张欣然回过神，仔细一看，这才看清楚说话的人是郭蓉蓉，她两只手裹了一层面粉，正瞪着一对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哦，我……我……我刚才有点儿头晕。”她急忙编了个理由。
“头晕？”郭蓉蓉显然有点儿不信，“你刚才自己一个人站在镜子前，嘟嘟囔囔地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跟做法念咒似的，你真没事儿？”
她这一下提醒了张欣然，她赶忙回头看镜子，结果镜子里只有她自己的身影，脸上还残留着慌张。
哪里还有什么吕艳枚，又是幻觉吗？
“哦，我没事儿。我去冲个澡。”张欣然生怕郭蓉蓉看出自己的秘密，心慌意乱地走出客厅。
“哎，等一下。我做了点儿炸酱面，你要不要尝尝？”郭蓉蓉喊她。
还别说，郭蓉蓉的手艺还挺不错的，嘴馋的人做饭都好吃。就在张欣然站在镜子前恍惚出神的工夫，她已经做好了两碗地道的京味儿炸酱面，色香味俱全，看着就有食欲。张欣然一尝，几乎赶上正宗面馆的手艺了。
郭蓉蓉鼓着腮帮子，一边吃一边说：“现在时间不早了，我没做太多，先垫垫，等晚上我给你做梅菜扣肉。”
张欣然心想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再为晚饭的事儿发愁了。邓佳佳的嘴巴出奇的刁，吃顿饭挑肥拣瘦的，没少给她找麻烦。
她正想着，桌上的手机提示收到一条短信。
她随手拿起手机一看，一个陌生号码，当她看到短信的内容时，脸色就变了。
郭蓉蓉正吃着面，发现张欣然不动筷子了，便问道：“你怎么了？”
张欣然没有反应，愣愣地看着手机。
郭蓉蓉一把将手机从她手里夺过来，看见屏幕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想见你女儿，现在去水佐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是谁发的短信吗？”郭蓉蓉问。
张欣然机械地摇摇头。
“难道还会有人绑架她？”
郭蓉蓉这句话一冒出来，张欣然的脸色更难看了。
“哈哈，我开玩笑的。你女儿不应该在上课吗？你打个电话问问她不就清楚了。上一次，你这女儿随便玩儿失踪，可把咱们折腾得不轻啊。”郭蓉蓉这一提醒，张欣然想想也是，随即就给邓佳佳打了一个电话，结果是关机状态，这下她有点儿慌了。
“郭警官，你说我女儿不会真有危险吧？”她现在六神无主，只能问郭蓉蓉。
“不至于吧……”郭蓉蓉见过邓佳佳，那丫头鬼灵精怪，不像是轻易就能被人拐跑的。再说她人在学校，如果失踪了，那校方不早就通知家长了，哪能这么消停。
她想了想：“要不这样吧，你吃完面，咱俩去看看。”
张欣然哪还有心情吃面，急忙问：“去哪儿？”
“水佐岗。你先给这个发短信的人打个电话，问清楚他让你具体去哪儿。我陪你去看看，你看怎么样？”
“……”
见张欣然又不说话了，郭蓉蓉拿着她的手机说：“你不敢说，我打电话跟这个人说，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是警察。”
“不要打！”张欣然急忙阻止。
“没关系的，一个电话而已，看看他怎么说。最好我们能去会会这个人，当然了，如果他敢见我的话。”
“不是这样的，我不能去水佐岗。”
“为什么不能去？”
“就是……就是不能去……”张欣然语气坚决，甚至有些神经质。
郭蓉蓉发现这个女人有时候实在不可理喻。
“好吧。那咱们就去你女儿的学校，看看她还在不在，你看怎么样？”
张欣然同意了。
5
她们开车赶到邓佳佳就读的学校。
邓佳佳的班主任王老师看到张欣然来了，不等张欣然说话就先开口了，还显得很生气：“邓佳佳母亲你好，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女儿正上着课就逃课离开学校了。她虽然成绩好，但平时太散漫，太不遵守学校纪律了。这样的孩子你们做家长的也得配合我们老师好好管教，不然将来很容易学坏。”
“她逃课离校？”张欣然脑子嗡地一下，“她干什么去了？”
“肯定是回家了啊，你现在回家看看吧。”
郭蓉蓉在一旁察言观色，这时对王老师说：“我要去教室看看邓佳佳的座位，麻烦王老师指一下。”
王老师打量了她两眼，不知道这个大眼睛的姑娘是邓佳佳的什么人，态度可不像张欣然那么客气，说话的口气也怪怪的。
她带着她们来到教室，指着靠后第三排的空座说：“那就是邓佳佳的座位。”
郭蓉蓉一眼就看到书桌上摊开的书本。
她走过去，拿起书本看了看，然后对王老师说：“这桌上的东西都没有收拾，上面的练习题刚写了一半，笔帽还没有盖上。分明是临时离开还准备回来呀，你凭什么断定她就是逃课回家了？”
“我……”王老师一时语塞。
郭蓉蓉问邓佳佳的同桌：“你最后一次看见邓佳佳是在什么时候？”
女学生看了看老师，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大上节课下课的时候。”
“下课之后离开的？”
“嗯。”
“说过她要去干什么了吗？”
“就说要去买瓶饮料。”
“买瓶饮料？”
“嗯。”
“学校有超市吗？”
“有小卖铺。”
“我知道了。”
郭蓉蓉让王老师带她们去校内小卖铺。到那儿一问，小卖铺的售货员称从未见过邓佳佳。
这下麻烦大了，连王老师也慌了，“她在学校里怎么可能失踪呢？这没道理啊！哦，对了，我记得她有手机打她手机，问问。”
张欣然看着郭蓉蓉，脸色惨白，带着哭腔问：“郭警官，我女儿这次不会真出什么意外吧？”
由于张欣然如今身份特殊，郭蓉蓉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她想了想，说：“看来这件事咱们处理不了，得让组里介入了。”
她打电话向杜志勋作了汇报，那边很快有了应对，派来了张睿和钟开新，外加两名警员。
张睿比谁都急，他来了之后马上展开调查，很快问遍了相关人员。
校园门卫肯定，邓佳佳没出过大门。
可邓佳佳的同学和老师都说没再见过她。
张睿凭着对外孙女的了解多了个心眼儿，猜测邓佳佳是不是翻墙头跑到校外去买饮料了，又跑到校外去打听。钟开新忽然拽拽他，说：“张老师，我看这校外四周有好几处监控摄像头。我来查查，万一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张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试一试了。
就在他们商量对策的时候，郭蓉蓉把张欣然拉到一边，问她，“你还记得那个短信不？反正他们现在不太用得上咱们，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看什么？”
“你忘啦，发短信的人让你去水佐岗见你女儿。看着是有些没头没尾的，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能干的，索性去瞧瞧，我陪你。”
“这……恐怕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等他们调取监控再查，那得忙活到大半夜呢。难道你就在这儿傻等着？万一……”
郭蓉蓉的话深深地触动了张欣然。
是啊，万一邓佳佳正有危险，那些虚幻的“魔鬼订约”还有什么意义？她不是自欺欺人吗？
“好吧，我们现在就去。可是，就咱俩能行吗，要不要叫上我爸？”
“算了吧，不用。我一个人顶他四个老头儿。”
既然郭蓉蓉胸有成竹，张欣然也不多说什么了，两个女人一起上了张欣然的车。
开车上路后，张欣然又想到了新的问题：“水佐岗那么大，我们应该去哪儿啊？要不我打那个手机号问问？”
然而手机根本打不通，对方显示已经关机。
郭蓉蓉说：“这个正常，对方可能是怕你报警锁定他的手机，肯定是把手机处理了。”
“那我们怎么找啊？不会是时间拖得太久，那个人等不及了，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吧……”
张欣然又不行了，情绪十分激动。
“你专心开车，先保证别让咱俩撞大树上……这件事吧，你也用不着顾虑太多，短信里又没有限制时间，应该不会这么快动手。当然啦，也可能是我多心了，可能这个人只是想吓唬吓唬你。所以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咱们先去看看再做定论。至于去什么地方，我想到了两个地点……”
“哪两个地点？”张欣然努力控制住情绪。
“如果这个发短信的人是之前那个搞事情的人，他所指的水佐岗应该就是当年弃尸吕艳枚的地方。一个地方是在水佐岗附近小区的垃圾堆，还有一个在水佐岗附近的下水道。”
郭蓉蓉说到这里发现张欣然脸色惨白，握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一看就是被吓得。
“怎么，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件事？丁大叔……呃不，丁潜没跟你说过？”
“他提过，没说详细。”
郭蓉蓉撇撇嘴，没再说话。
轿车驶过高架桥，又横穿一条马路就到了水佐岗。郭蓉蓉不久前来过，记得具体的弃尸位置。
在她的指引下，张欣然很容易就找到了其中一处地点。
折腾了小半天，此时天色已晚，远近的路灯都亮了起来，在夜色的映衬下，街道上仿佛升起了白色的光雾。还未归家的行人脚步匆匆，时而走进光亮，时而隐进黑暗。
郭蓉蓉和张欣然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居民区通往主马路的一条岔路，路边栽种着一排垂柳，晚上显得尤其阴暗。
郭蓉蓉指着一小块安装健身器材的空地，对张欣然说：“当年，这里就是一处垃圾堆，吕艳枚的头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看张欣然被吓得面无血色，郭蓉蓉达到目的了，暗自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