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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黄金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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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里涉及我前几天提到的一个问题,像这种由于性功能障碍和幼年原因逐渐演变而成的发泄式凶手,必定会连环作案,他必须依靠不断的行凶来发泄欲望。但事实上,凶手却在东洲碎尸案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这是一种很反常的情况。我仔细思索,总结出三种假设:第一,凶手离开了江都;第二,凶手改进了作案模式;第三,凶手发生了意外。第一种假设几乎可以被去除。因为即使凶手到了新的居住地,他早晚还会作案。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与东洲碎尸案相似的案子。第二种假设就比较麻烦了,一般连环杀人犯都会有相似的作案标记,即便他会不断完善自己的技巧,那也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只有极个别的天才型杀人犯才会突发奇想尝试各种可能,甚至掩盖自己的作案标记。但是这种罪犯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寥寥无几,我们碰上的几率并不大。第三种假设包含的可能性比较广,结婚、交通事故、亲人去世等,这些都可能导致凶手突然中止作案……所以这个问题我们暂且搁置,遇到实际问题,再具体分析……”
    “最后说说凶手的职业。我圈定的范围是医生和屠宰类的工作。这里要声明一点,我所说的高等教育并不是一个绝对值,从高中毕业到大学都有可能。外科医生是一个很理想的身份,各方面条件都符合我描述的特征。但我不能把这个范围圈定得太窄,现实中还有其他可能,例如一个高考落榜的学生,或者因为家庭原因中途辍学的学生,他们本身的智力水平和资质未必差,只是因为一些客观原因被迫改变了初衷,选择了他们不喜欢的职业,对于之后走上犯罪道路还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在这方面我尊重法医的看法,医生或是肉联厂职工、饭店厨师、肉店老板这类跟屠宰有联系的行业都算在内。我知道要调查起来难度不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能凶手的职业早已有所改变,这就需要我们耐心细致地调查当年的各种资料,可以将我侧写的凶手画像作为参考……”
    “杜组长能够百分百确定自己的嫌疑人画像准确吗?”一个人突然问道。
    这时候居然传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在了说话人的脸上。
    张睿。
    老头子见大家都带着诧异的表情看着他,也觉得有点儿尴尬,解释说:“杜组长,我不是认为你说得不对。我干了这么多年侦探,说实话,很多时候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实际抓到的人与我们最初的判断完全不同,这种情况我自己也没少遇到。杜组长现在只是根据当年留下来的资料进行理论分析,你真的能确定凶手就是你描述的那样吗?万一有例外怎么办?”
    杜志勋看了看他“:张老师,你这么问,是不是你心里已经有嫌疑人了?”
    “……”张睿欲言又止。
    “是不是程飞?”杜志勋直截了当地提出来。
    张睿犹豫了一下,说:“是。”
    “我听说,这个人曾经到建业区公安公局自首过,还承认他就是东洲碎尸案的凶手。”
    “对,是有这么回事儿。”
    两个人一问一答,让那些还不知道这件事的警员更加吃惊。
    东洲碎尸案凶手如果真能自首,那绝对是个爆炸性的新闻。
    杜志勋平淡地说:“我听说,这个人自首后是你亲自审问的,后来你因为证据不足把他放了。”
    “是的。这个人是医生出身,至今单身未娶,很符合凶手的条件,但在审问他的时候,我发现他对案情的陈述有很多漏洞,给我感觉他分明就是从网上还是什么地方看到的这个案子的消息,自己背下来糊弄我的。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年纪太轻,今年才三十八岁,那二十年前他也就十八岁。这与你心理侧写里的罪犯年龄是有很大差距的。”
    杜志勋给出的凶手年龄在二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相对来说,十八岁确实是太年轻了。
    “你说得对。十八岁处于成年未成年之间,心智还不够成熟。东洲碎尸案对于他来说,难度还是太大了。你当时放他,倒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现在又怀疑他呢?”
    “我那只是凭着多年的经验做出的判断,但我后来总感觉这个人不太正常……”
    “所以你外孙女失踪,你怀疑是他捣鬼,当有人按照东洲碎尸案的手法伪造出你外孙女遇害的假消息,你第一个想到人就是程飞,是吧……”
    张睿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但还是点点头。
    接下来,他就干了这辈子最蠢最荒唐的一件事——打算手刃仇人为外孙女报仇。而事实上,邓佳佳只是躲在同学家玩儿了几天而已。关心则乱,聪明了一辈子的老侦探到头来办了这么一件蠢事,晚节不保,连公司都被命令停业了。
    幸好杜志勋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让张睿下不来台,他说:“既然你外孙女现在已经找到了,你跟他只是一个误会。你还怀疑什么?”
    “两天前,我在法医室听你谈论凶手,你当时说了‘连环杀手三大特征’这个理论,‘不合年龄的尿床’‘虐杀动物’和‘纵火’。你当时还说,这样的人应该引起足够的警惕,即使他不是东洲碎尸案的凶手,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是无辜的,可能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案子。这给了我一些启发。”
    “是有这么回事。”杜志勋想起来了,“你当时提到一个人,童年的时候就喜欢抓流浪的猫狗带回家杀死分尸,原来你说的就是程飞。”
    “他在自首的时候,就曾亲口对我说,他从小就有抓流浪猫和流浪狗肢解的经历。恰好就符合你所说的第二种——虐杀动物。其他两个特征他当时没讲,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如果他真的符合你所说的三种特征,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是连环杀人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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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志勋思索了一下,说:“我的解释只代表通常情况,但你所说的这个人比较特殊。说实话,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连环杀人犯自首这种情况。一般来说,连环杀人犯也有一个成长的过程,在初始阶段,大部分人会对被害人产生愧疚,甚至有些罪犯会给警方留下寻找自己的线索。不过像自首这种情况确实十分罕见,我不好轻易下定论。而且对于程飞虐杀动物这件事,真假还有待核实。是你亲自审问他的,你应该对这个人有所了解,你觉得这个人的话可信吗?”
    杜志勋的反问让张睿陷入了沉思,他脑海中浮现出程飞的身影。
    这个人偏瘦弱,中等个头,长相普通,不算丑,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看。他十分健谈,给人的印象并不讨厌,在做兽医之前做过大医院的外科医生。
    他的外表和身份基本上都符合杜志勋的侧写,只是在细节上存在一些偏差。
    “别怪我没告诉你,你一定会后悔你今天的决定。”
    那家伙不止一次用这种话来威胁他。
    紧跟着,围绕张睿一家人,各种可疑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出现,直到发生邓佳佳失踪这件事,尽管结局圆满,却让张睿后怕不已,也不能怪他多疑。
    “张老师……张老师……”
    张睿听到有人喊他,猛然惊醒,看见杜志勋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哦,哦,怎么了?”
    “你如果怀疑什么,就在这里说出来吧,我们大家可以一起分析分析。”
    张睿迟疑了片刻,说:“恕我直言,杜组长,我怀疑最近发生的这起模仿东洲碎尸案的事件,其实就是这个程飞在背后搞的鬼。”
    杜志勋稍微一凝:“目的呢?”
    “针对我。”
    “你?”
    “我当了这么多年侦探,保不齐得罪过什么人,给我的感觉就是,程飞在借着东洲碎尸案故意给我下套。我一时冲动中了他的诡计,惹上现在的一身麻烦。我觉得这分明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
    “你有证据吗?”
    “暂时还没有。有的话我早就……”
    杜志勋眼中似乎闪了一下:“你容我考虑一下,张老师,我们先听听其他方面的调查情况。”
    既然杜志勋这么说了,张睿也不好多说什么,希望杜志勋不是在敷衍他。
    杜志勋对大家说:“我刚才给凶手做了性格方面的剖析,接下来让柳法医给大家说说尸检情况。”
    刚才杜志勋的心理剖析让大家震惊不已,不过提到尸检,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很多人都不自觉地表现出了怀疑和好奇。
    柳菲初步的尸表检查基本上和之前的发现一致,并没有找到多少有价值的新线索,这个并不意外,毕竟是二十年前的尸体,很多人对破案并不抱太大希望。
    如今柳菲已经完成了尸检,以现在的法医技术是否真能从被害人的尸体上发现重要线索,从柳菲淡漠的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答案。
    柳菲倒也不急不躁,她声音平淡地说:“首先,我说说被害人的死因检查。我给死者的头发、内脏器官都进行了毒理化验,没有发现中毒迹象,可以排除毒杀的可能性。被害人也没有机械性窒息死亡的症状。被害人的头部也没有发现任何击打留下的伤害……目前为止,我还无法断定吕艳枚的死因。”
    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
    犹如给众人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有史以来最凶残的碎尸案却无法得知被害人的死因,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也是如此。确实有点儿难以置信。
    “不会是凌迟吧。”郭蓉蓉脱口而出。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这倒是个脑洞大开的想法。
    郭蓉蓉还煞有其事地给大家解释:“我听说古代有一种凌迟酷刑叫鱼鳞剐,把人扒光衣服,用渔网紧紧缠绕,把身上的肉都勒出来。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小刀把网眼中凸出来的肉一块块剜掉,就像剃鱼鳞一样。如果吕艳枚就是这么被活剐的,疼也疼死了,其他地方当然不会有伤啦。”
    大家面面相觑,这小丫头倒是真敢想。这么恐怖的死法光想想就不寒而栗,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你怎么认为?”杜志勋问柳菲。
    “理论上可以。”柳菲说,“剐刑是历史上最残忍的一种刑罚,也是最有技巧的一种死刑。从最初的一百二十刀处死发展到三百六十刀,到最后为三千刀以上,强调骨肉尽而气息尚存。所以行刑者在行刑的过程中会尽可能地避开被害人的重要器官,只是切割皮肉。这倒和东洲大学碎尸凶手的手法有些相似之处,这样的杀人方式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吕艳枚的内脏没有受到明显的损伤。”
    “不是说她的内脏有缺失吗?”祖光说。
    “缺失的是子宫、右肾、一部分肝脏、二十厘米的小肠和十厘米的大肠。”柳菲已经清晰地记在心里了,“不过这些地方的刀口都比较整齐。应该是吕艳枚遇害后,凶手割取器官的时候留下的伤口。”
    “这里我要补充一句。”杜志勋接过话,“我觉得缺失的这些器官,诸如子宫、右肾、大小肠,极有可能是被凶手故意取走的,甚至是可能留作收藏了。这比较符合一个性功能障碍的连环杀手的特点。雄性荷尔蒙不能通过正常渠道宣泄,除了需要定期以虐杀的方式去宣泄之外,还经常伴随着一些极端特别的方式,譬如收藏被害人的某些器官作为纪念品,这个并不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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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志勋示意柳菲接着说,柳菲说:“郭蓉蓉这个想法很好,与法医的尸检结果不矛盾,我认为这有可能就是吕艳枚的真正死因。”
    没想到自己的突发奇想能得到柳菲的支持,郭蓉蓉十分得意。要知道,柳菲可是不会轻易夸人的。高兴之余,她还小声地对坐在身边的丁潜说:“大叔,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闷啊?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想法?”
    “没有。”
    “那我这算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吧。”她得意扬扬,胸脯挺得老高。
    至少算是解决了一个难题,沉闷的气氛又开始活跃了。
    祖光带过来的几个刑警中,有人问:“柳法医,听说在装被害人尸块的拎包里还有水泥块、火药和床单什么的,那些应该是个线索吧?”
    柳菲了然于心:“当年在小粉桥附近的垃圾堆里发现了三个包裹,其中有个装肉块和内脏的帆布旅游包,上面印有‘上海旅游’的字样,在帆布面上提取到了少量火药残渣。而包裹骨头和衣物的两片床单来自同一张蓝色床单,这种床单在当时很常见,但是没有发现什么水泥,这是谣传。火药样品我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是那种老式的黑火药。不过在帆布包里发现了管型印记,我怀疑包里曾经存放过猎枪。那两片床单也有点儿说道,我在上面发现了猫毛和老式棕绷床上的棕毛。这些都算是比较直接的线索。”
    张睿插嘴:“这个我也听说过,据说当时警方认为凶手持有猎枪,也不排除是一个惯犯的可能,但是这条线没有挖出什么结果。也可能是这个案子的线索比较碎,让警方一直都摸不到准确的方向……”
    “如果当时警方的技术能再先进一步,或许已经找到凶手了。”柳菲忽然冒出一句话,冷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光彩。
    “莫非柳法医发现了什么?”张睿急忙问。
    “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柳菲说着起身走到房间的角落里,那里停放着一个医用推车,开会的时候就一直在那儿,谁也没注意到是柳菲带来的。
    柳菲把推车推到众人面前,大家一看就认出上面是吕艳枚被害那天穿的红色夹克,下面是一条黑色的喇叭筒牛仔裤,后来随着尸块一起被发现。
    谁也不知道柳菲忽然把这套衣服拿来干什么。
    柳菲拿起放在推车上的一副乳胶手套戴上,把衣服轻轻翻开,拎起来。
    不少人发出低呼。
    红色的夹克衫上出现了一些暗灰色的印迹,显得有些凌乱,仔细看居然是一些指纹和手掌印,就像是用灰色发亮的油笔画在衣服上的感觉。
    “这是……这是怎么弄上去的?”祖光看得张口结舌。
    指纹他倒是没少见过,但是像这样直接印在衣服上的指纹还从来没见过。
    “提取出来的。”柳菲接着又拿起下面的裤子,牛仔裤上竟然也印着同样的掌纹。这更令大家惊讶了。
    要知道一般的指纹和掌纹只有在光滑的平面上才能被提取出来,像布料这种粗糙柔软的表面用传统方法根本就不可能提取到掌纹。以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技术条件更是不敢想象。直到近些年有了碘熏器,才能在粗糙的物体上提取指纹,不过十分麻烦,需要拍照成像。像柳菲这样直接让指纹显现在布料上的情况,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
    “柳菲,你给大家解释一下吧。”杜志勋说。
    “好,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向你汇报一件事。”柳菲卖了一个关子。
    “你说。”
    “为了做这个试验,我用了组里的办案经费。”
    “哦,没关系,这个正常。用了多少?”杜志勋随口问。
    “两万。”
    饶是杜志勋定力好,也差点儿没把椅子坐翻。
    “怎么这么多?”
    “这些掌纹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掌纹。我用了这么多金粉,当然成本就高点儿了。”柳菲不以为意地解释,“这种实验叫真空金属沉积,专门用来检测衣物布料中那些难以寻找的指纹痕迹。”
    “真空金属沉积……我好像是听说过,不过没见识过。”祖光很好奇。
    “首先把衣料放置在真空容器里,然后高温加热黄金粉末,让它蒸发形成黄金蒸气,当它与衣物的表面接触后,黄金蒸气会发生凝聚,均匀地附着在衣物的表面上。由于掌纹一般由汗液和油脂的混合物组成,黄金蒸气可以透过它,而不会附着在指印表面。然后,再把锌粉加热蒸发,形成锌蒸气,锌与金混合后呈现灰色,而有指印的地方呈现衣物的本色,从而得到一副完整的掌纹。”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丁潜开玩笑:“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黄金吧,不会是用多余的金子打耳环了吧?”
    柳菲白了他一眼:“这么多衣服需要检查,用的金子当然会多点儿了。你要是喜欢,等这个案子结了,你申请把这些衣服拿走,这上面全是金子。”
    郭蓉蓉眼睛放光:“这是名副其实的金衣呀。我可不可以申请呀?组长……”
    “别说没用的,谈案子吧。”杜志勋没好气地说。办案经费是有限的,就柳菲这种法,fbi都能让她干黄了。
    了这么多钱的柳菲显得格外精神,她很淡定地拿着吕艳枚的红色夹克说:“我对吕艳枚衣服上的这些掌纹和指纹做过仔细分析,基本上都是吕艳枚自己的掌纹,也有两三个其他人的指纹。但有一处掌纹比较特殊。”
    柳菲把外套展开,在右侧靠近腰部的位置有一个形状奇特的掌纹。五指和靠近腕部的掌缘十分清晰地印在衣服上,掌心部位却是空白的,没有印上丝毫痕迹。最奇特的是五根手指全是弯曲的。
    “这个掌印怎么是这样的?这是人的?”祖光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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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柳菲解释,“我们通常提取的掌印都是在比较光滑坚硬的物体表面上,形状自然规则。但这枚掌印出现在柔软的衣服上,衣服是有褶皱的,所以能够给我们提供更多的信息。这个掌印是左手,手形方向偏左下方。弯曲的手形和空白的掌心说明手掌接触衣服不是平面接触的,而是一个运动的过程,就像这样……”
    柳菲说着,用左手往衣服上一抓,弯曲的手指和手掌恰好与掌印相吻合。
    祖光又不禁疑问:“那柳法医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掌纹可疑的呢?也许就是吕艳枚自己抓衣服的时候留下的。”
    柳菲摇摇头:“我虽然没有吕艳枚的掌纹的样本,不过我想这套衣服上,出现次数最多的那些指纹和掌纹肯定就是吕艳枚的。但这个掌纹明显和吕艳枚的掌纹不一样,更大,手指更粗,很像是一个男人的手掌。”
    “即使是一个男人的手掌,也不能断定就是凶手的吧。也许是同学还是什么人无意中碰过她的衣服呢?也完全有这种可能呀。”
    “这么说倒也说得通,但你们再看看这个……”
    柳菲放下红夹克,拿起了下面的牛仔裤,指着右臀部的位置,那上面也有个清晰的手掌印。
    “经过仔细比对,这个手掌印与夹克上的那个掌印完全一致,是同一个人留下的。据我所知,吕艳枚并没有男友,那么这枚掌印的位置就很蹊跷了。没有女人会纵容一个男人把手放在这种地方。一个男人也不可能无意中在一个女人身上两次留下掌印。根据这两个掌印的位置,我想到了一个场景,谁愿意跟我演示一下?”
    柳菲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丁潜一眼。
    丁潜刚要起身,就被一双手按回座位上,除了钟开新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他屁颠屁颠地跑到柳菲跟前:“你说吧,怎么配合你?”
    “假设我在前面走,你是一个色狼想要调戏我。知道怎么做吧?”
    “我明白。”钟开新伸手就按到柳菲的屁股上,位置正好和吕艳枚裤子上的掌印一致。
    柳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做做样子就可以了,不用来真的。”
    “哦,我就是想表现得真实一点儿,有助于还原真相。”钟开新意犹未尽地缩回手。
    柳菲没说什么,转身快步向前走。钟开新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衣襟,位置与夹克上的掌印再次吻合。
    还没等钟开新说话,柳菲回身就扇了他一嘴巴。力量倒是不大,但响声清脆悦耳,然后淡然说道:“我配合你还原真相。”
    除去钟开新希望的真相不说,眼前的情形已经震动了所有人。所有人的眼前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1997年1月10日那个夜晚的情景。
    吕艳枚做梦都没有想到,一次毫不起眼的调戏,她下意识的反抗竟然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平静乏味的生活容易使人丧失警惕,未知的恐怖往往就藏在身边未曾觉察的角落。
    柳菲的发现第一次将多年以来人们对这起悬案的种种猜测归为现实。
    祖光感慨不已:“要是当初有这样的技术,说不定早就找出凶手了。”
    “现在也不算晚。”一个人说道。
    大家看向声音的来源,说话的人正是杜志勋。
    一直坐在杜志勋身边听大家讨论的宋玉林这时也沉不住气了,问他:“小杜,听你这意思,你是想到办法了?”
    “我综合各方面的线索考虑了一下,做了一个推断。”
    杜志勋看向张睿:“张老师,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心里的疑虑了。我认为,你在这个案子里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正因为有你,才让我们有可能抓住那个家伙。”
    “因为我?”张睿有点儿莫名其妙。
    “你不是说,最近家里各种可疑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吗?你怀疑是程飞搞的鬼。站在我的角度,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程飞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事是围绕着你发生的。尤其是刚刚发生的模仿东洲碎尸案事件,罪犯大费周章,几乎完美地模拟了当年的碎尸案,但是最终的关键却落在了邓佳佳的衣服上。他的意图不是杀人,而是让我们以为被害人是邓佳佳。为什么偏偏是邓佳佳?因为邓佳佳是你的外孙女……”
    “……”
    “你认为这个人的目的就是报复你。这一点我赞同,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他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你,而不是用其他手段?”
    “这个……”张睿一时回答不出。
    “因为在这个人看来,东洲碎尸案对他和对你都有着特殊的意义。你当年又亲自参与过东洲大学案子的调查,那么这个联系就有了。”
    “可是为什么单单是我?当年负责调查的警察那么多,这家伙为什么偏要找我报复?”
    “问得好。首先,我先告诉你我个人的看法,我认为这个要报复你的人,就是东洲碎尸案的凶手。而你,恐怕当年跟这个人接触过,甚至调查过,只可惜功亏一篑,最终还是让他成了漏网之鱼。但对于凶手来说,那或许是他最接近于被抓的一次,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耿耿于怀,一直把你当成他的对手。”
    张睿被震撼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说:“那为什么他现在才想到要找我报复?”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也讨论过,可能是他的生活发生了巨变,或者是你在某方面刺激到了他,让他想要重新作案。不过,他经历过这些年,性格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他并不想像当年那样随便找个女人杀死来发泄,他的犯罪手段这次升级了。他似乎更享受与你对抗的过程。”
    “那他为什么要把我的女儿和外孙女牵扯进来?”张睿气愤不已。
    “为了刺激,也为了让你全力以赴地跟他博弈。”
    “照你这么说,我的家人没有危险了,他就是冲我来的。”
    5
    “也不能那么说,犯罪是会升级的。他既然当年能杀吕艳枚,现在一样能杀别人,尽管这些年可能会出现一些变化,但仍然极具危险性。我们现在还不明白他这次复出的真正原因,因此对这个人要格外小心。现在博弈才刚刚开始,他还没有达到真正的兴奋状态,我们要趁这个时期尽快抓住他。”
    张睿心悦诚服:“我听你的杜组长,你现在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
    “办法倒是有一个。”
    “什么办法?”
    “你。”
    “我?”
    “你当年参与过调查,对当时的情景还有没有印象?如果拿我的凶手侧写去做对比,还能不能找出相似的人?”
    气氛骤然紧张,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热切的目光集中在张睿身上。
    张睿激动得脸色都有点儿发红,努力想了好半天,最后无奈地摇摇头:“时间过去太久了,当初我和别人一起走访调查,接触过的人都算上得有上百个吧。现在要让我全记起来,老实说,我实在记不住了。再说当时我对案情的了解也不是特别详细,对凶手的认识也没有现在这么精准。也许我真的无意中见到了凶手,可是我自己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
    “那你是不是还有当年的调查记录?”
    “不全,但大部分我还保存着。”
    “那也行,至少我现在已经有方向了。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凶手的掌纹,下一步就是找到与掌纹相匹配的人。”
    “你是想做一个摸排?”
    “正是。”
    “那这个范围可就大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当初调查过的人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哪了,说不定全国各地哪儿都有。想要全都找到不容易啊。”张睿很为难。
    “那除了这个办法,现在谁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杜志勋问张睿,也是在问大家。
    张睿没有。
    其他人也没有。
    “至少,有一点我现在可以确定,凶手还住在江都市里。”杜志勋很有信心地说,“他这一次是完全按照当年抛尸的地方抛弃的那些猪肉。这二十年里,江都市区的街道和建筑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怎么还能记得这么清楚?只有一种可能——他这些年都没有离开过江都,自然对江都的城市变化了如指掌,甚至还有可能经常去当年抛尸的地方。自然对这些地方十分清楚。”
    郭蓉蓉惊喜:“那这样的话,我们的调查范围岂不是缩小了很多吗?”
    “还可以进一步缩小。”
    杜志勋说着从桌上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市区地图,拉过白板,用磁铁把地图固定在白板上。
    他拿起一个红色的记号笔,在地图上标记出一些红色的点,说:“这些地方是吕艳枚当年被抛尸的八处地方——上海路大锏银巷13号垃圾堆、华侨路工地、东洲大学天津路校门附近、小粉桥附近小区垃圾堆、东洲大学汉口路校医院附近、东洲大学体育场、水佐岗附近某小区垃圾堆、水佐岗附近某处下水道阴沟盖……”
    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都集中到地图上那八处醒目的红色标记上。
    “在犯罪地理学中有一种说法叫‘远抛近埋’。也就是说,如果抛尸地点距离凶手的心理安全范围接近,凶手多会选择埋尸。相反如果是抛尸,那么抛尸地就应该距离凶手的心理安全距离较远。”
    “什么是心理安全距离?”
    “就是一个人日常最熟悉的地理范围。包括住所、工作单位和经常去的一些商场等地方。在平时,我们的主要活动区域便是这个范围。但对于凶手来说,一定要让被害人的尸体远离跟自己有联系的区域。在实在没有办法转移尸体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就近埋尸,如果可能,他会尽量把尸体抛到心理安全距离之外。在我们这个案子里,吕艳枚的尸体没有被掩埋,而是被抛尸处理,说明抛尸地点不在凶手的心理安全距离内,那些区域都不是凶手的生活圈子……”
    “……其次,抛尸还按照‘头远身近’的规律,能够容易识别身份的部位会被抛弃在最远的地方,例如吕艳枚的头颅和衣服这些具有明显身份指向性的东西,都被遗弃在水佐岗的两个区域。距离其他六处抛尸地明显远了很多,距离凶手的心理安全区域应该是最远的。这个在地图上就能够清晰地看到。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重点了……”
    “尽管凶手遵循这个规律,抛尸尽量远离自己的安全区域,但也不会无限制的远离,超出他的控制范围。他心里有一个极限,这个极限如何确定呢?犯罪地理学中有个著名的‘圆周假设理论’。就是在一系列杀人案件中,以地理位置最远的两起案件连接的直线距离为直径,直线的中点为圆心,作一个将所有犯罪地点包括在内的圆圈。根据统计,从广义的角度来说,守候猎取型的杀人犯作案区域和生活区域往往都在这个范围内。这个圆周区域是连环杀人犯作案效率最高,又最能规避风险的区域。东洲碎尸案的凶手是典型的守候猎取型的杀人犯。虽然看起来只作案一起,但他抛尸的方式意味着要承担与连环作案相同的风险,因此圆周假设理论同样适用。”
    杜志勋说着,拿起桌上的三角板,选择水佐岗头颅发现地和上海路大锏银巷两个红色标记,画了一条直线,将两个地点连在一起。取线段中点为圆心,用尺子抵着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并在中心点标记字母“a”。
    然后他说:“现在八处抛尸地点都被包括在这个圆形区域之内。根据‘圆周假设理论’,凶手的一切作案活动都发生在这个范围里。a点就是无限接近于住处,或者杀人分尸的地点。”
    在座的警员们出震惊不已,难道凶手的位置就这样被标记出来了?
    “不会有例外吗?”终于有人忍不住提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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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得好。这毕竟是一个犯罪分析理论,根据实际应用效果来看,准确率在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八十之间,偏差的产生主要是受到了当地社会环境的影响。所以,我们还需要借助另外一个办法……”
    杜志勋说着又用记号笔在一个红色标记旁边写下“b”。
    郭蓉蓉眼尖:“是水佐岗吗?”
    “是,就是发现吕艳枚头颅的地方。在犯罪地理学中还有一个规律,在绝大部分市区碎尸案中,分尸现场与抛尸区域之间的距离大都在五千米以内。我现在要寻找分尸地点可能的范围,就以弃尸最远的头颅所在地为圆心,五千米最大距离为半径,做一个圆圈。”
    祖光插话:“这个范围是不是有点儿小啊,这个区域的直径也才一万米。万一凶手是开车抛尸,五千米不算是很远的距离吧。”
    “这是直线距离。”杜志勋解释,“这个统计也是根据城市来的。如果是在地势开阔的乡村,距离肯定会比这个远很多。但在建筑集中的城区里,直线距离五千米就是一个很大的范围了。即使是江都这样的大城市,市区长度也只有二十千米左右。凶手如果是开车抛尸,想跑出五千米的直线距离,实际上也要在市区里开很远。”
    祖光没有疑问了。
    杜志勋接着说:“这张地图的比例尺是一比一千。五千米换算下来就是五十厘米。”
    他用记号笔和三角板,以头颅发现地b点为圆心,画了一个半径五十厘米的大圆。显示在地图上就十分巨大了,占据了小半个城市。细心的人马上就发现,这个圆圈与之前杜志勋通过“圆周假设理论”画的圆圈有重叠的部分。
    “该不会是这两个圆之间有什么联系吧。”郭蓉蓉说。
    “你说对了。”杜志勋赞许地点下头,“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两个理论都是根据实践总结得来的,在个案中会出现一些容错空间,如果将两个理论组合在一起应用,准确率便会大幅增加。现在我就来讲讲如何将二者联系起来。首先,a点是我们假设凶手最可能的住处或者分尸地点,b点就是最远的抛尸地点,我们将二者相连,这条线就是在假设状态下,凶手分尸、抛尸的最理想路径。那么,ab的反向区域就是凶手的心理安全区域和分尸地。再考虑两个圆圈的重叠部分,我们能得到一个扇形面积。”杜志勋把b点和两个圆圈相交的两个点相连,围成了一个扇形区。
    他把这个扇形区用记号笔加粗涂重,笔尖点指:“这个范围就是当年凶手的碎尸区和生活区域。对我们不利的因素是时间,这么多年过去了,环境肯定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凶手或许早就不住在那里了,弃尸地点的痕迹或许也早就被毁灭了,调查难度非常大。而有利的因素是我们这里曾经有警察接触过凶手,只要找到当初的调查人员名单,我们就可以逐一进行排查,这个范围相对来说就要小很多了。”
    在座的警员甚至包括宋玉林在内,一开始对重启东洲碎尸案的侦破工作多少都心存顾虑,等到听杜志勋讲解完侦破方案,一个个都信心倍增,气势大振。
    所有人中,只有一个人今天显得特别沉默寡言。他没有参与其他人的讨论,似乎也对杜志勋讲的话反应平淡。
    这个人就是丁潜。
    他默默地坐了几个小时,等到散会,不声不响地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他刚走没几步,就有一个人从身后撵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一看,挡路的人居然是杜志勋。
    “有事儿吗?”
    “没什么,感觉你今天有点儿反常。”原来杜志勋一直都有留意他。
    “有吗?”
    “如果你觉得我的方案有问题,随时可以提出来。”
    “哦,你误会了,我觉得你的侦破方案非常好,这是心里话,我没什么可挑剔的。”
    杜志勋审视了他片刻,轻叹:“你这个人总喜欢藏着掖着。如果不是这样,当初你也不会被怀疑……”
    丁潜装作没听懂,敷衍地笑笑,独自出了刑事调查局。
    杜志勋那么毒的眼睛已经看出了门道,但他猜不出丁潜的心事到底是什么。
    丁潜是在为一件事发愁。
    准确地说,是在为他的患者张欣然发愁。
    最初接触张欣然,他只是觉得她像普通都市白领那样,因为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因为她是大学讲师,悟性理应很高,丁潜并没有觉得这个病有多难治。可是他没想到,这个漂亮又有修养的女人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强迫妄想型神经官能症算得上心理疾病中的顽疾,极易反复,吃药和所谓的“魔鬼约定疗法”都是治标不治本。所以丁潜打算从源头入手,弄清她的病因,对症下药。让丁潜万万没想到的是,张欣然的病症居然很可能跟东洲碎尸案有关。
    她脑海中冒出的所有妄想发生的地点,都是当年东洲碎尸案的抛尸地。
    如果这也算巧合,那一定是吕艳枚的鬼魂在作祟了。
    他上一次本来打算跟张欣然挑明,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袁璐,这个拼命想要上位的女人无所不用其极,当着张欣然的面告诉她,她女儿被碎尸的消息,让原本精神就十分脆弱的张欣然瞬间崩溃。丁潜把她送到医院,好不容易澄清了谣传,郭蓉蓉又把他拉到这里来开会。
    他心里的疑问一直都没有得到解答。
    杜志勋的调查方案固然精妙,但丁潜似乎从另一个渠道也在不知不觉地接近当年的案子。
    “大叔,你要去哪儿?”
    不用回看头,丁潜就知道是谁跟上来了。
    郭蓉蓉现在都快赶上膏药了,甩都甩不掉。
    “我要去趟医院。”
    “又要去见那个矫情的女人?那么大岁数了,有什么好看的?”
    “她是我的病人好不好?”丁潜都快无语了。
    “哎呀,我现在心里也很不舒服,你先给我看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