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食尸鸟
1
上一个案件结束后，丁潜的生活看上去恢复了平静。
但实则他的焦虑症依然反复，有时候还会连续几天整夜整夜地梦见温欣，梦境逼真到让他对时空都产生了错觉，但是这种情况又会忽然在某一天就恢复了正常。
他表面上照常去医院上班、到大学讲课，谈笑风生、泰然自若，掩饰得跟正常人一样。
那天是星期二，事情来得毫无征兆。他当时正在上课，有人推开阶梯教室的前门，站在门外。
他以为是迟到的学生，随口说了一句：“赶快找个座位吧。”
那人没动。
丁潜扭头看了那人一眼，一下就愣住了。
站在门口的人大约有四十岁，身材消瘦，神情平静，尤其是那双深陷的眼睛，有种通彻世事的淡漠。
这个人丁潜认识。
巫云飞。
他还有另一个称呼，雕骨师。
他失踪了很长时间，丁潜到处找都没有找到，想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巫云飞朝丁潜点下头，走进教室。
不少学生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毕竟四十岁的大学生不多见。巫云飞在前排过道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旁边坐着一个女生，很好奇地凑过来问他：“大叔，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丁潜不想让自己失态，在讲台上继续讲课，隐约就听巫云飞对那女生说：“你的手长得不错，指骨修长，很结实……”
下课之后，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最后只剩下站在讲台上的丁潜和坐在前排的巫云飞。
“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躲我呢。”丁潜说。
“你并不了解我，我这个人一向信守承诺。”巫云飞说。
“你现在准备好告诉我了？”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这间教室要到一个小时后才有课。丁潜走到门口，看看外边没人，把教室门关上。
“说心里话，其实我对你上次说的话半信半疑。”
“……”
“你说你知道温欣是怎么死的，这一点我很怀疑。不瞒你说，我认识一些公安局内部的人，就在半年前，当年杀害温欣的凶手又作案了，警方展开了一系列调查，我也参与了那个案子。我们最后找出了那个人，有很充分的证据表明，温欣就是被他杀害的。”
巫云飞脸上没有任何反应：“既然你知道凶手是谁，那当初为什么还要跟我做交易？”
“我只是好奇。”
“如果只是好奇，那我失踪的这些天，你也不至于到处找我吧。”
丁潜一凝，没想到这家伙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
“我虽然不知道那个案子的详细情况，但看起来是出了一点儿岔子吧？所以，即使有证据，你还是心有疑虑，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那个凶手就是杀害温欣的人，是这样吧？”
这家伙明察秋毫，一下就点中了丁潜的要害。
那个案子里的两个嫌疑人都死了，丁潜直到最后也没有听他们亲口承认谁是凶手。
考虑到巫云飞跟温欣之间的特殊关系，丁潜对他将信将疑，但是心底还是有些期待的。
“我怎么想都无所谓，既然你准备告诉我了，我不妨就听听你说的真相。哪怕你只是跟我开个玩笑呢，但说无妨。”丁潜语气平静地说完后看着巫云飞，内心却十分急切。
“好吧，我现在告诉你。但首先要声明，我不是目击者，我也是在温欣死后猜测的。其实跟你认识之前，我就已经知道她被人杀害了。我当时对她的案子有些猜测，但碍于我身份敏感，不愿意跟警察打交道，就没有报案。”
“……”
“话得从三年前说起，也就是在温欣对我进行了采访之后，我们之间还保持着联系。你不要误会，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我知道。”丁潜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温欣总不会放着帅气的男友不要，跑去跟一个老男人出轨吧？
“我最后一次跟她见面，也就是我答应她送她一副人骨手珠那次，她告诉我，她正准备开始下一次采访，而且采访的题材相当劲爆。”
“什么题材？”
“你听说过1997年的东洲碎尸案吗？”
丁潜神色微变。
如今的年轻人可能知之甚少，这个案子是上一代江都人的噩梦，距离现在差不多有二十年了。之所以恐怖，不仅是因为凶手的作案手段极度凶残，还因为这是一桩悬案。迄今为止，凶手的身份依然是个谜。
丁潜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但并不了解详细情况。
巫云飞看出来了，接着说：“我了解过这个案子，被害人叫吕艳枚，是江都市东洲商学院的一名学生，1997年年初的一天傍晚，她独自离开宿舍之后就失踪了，她的碎尸在几天后被发现，据说被切割成了上千块，抛尸在江都市区的多处地方。这件事在当时轰动一时，听说江都公安部门动用了大量警力进行大规模搜查，把能找的嫌疑人都找遍了，但至今都没有发现凶手。”
“温欣怎么会对这个案子如此着迷？”
“我想是因为这个案子太特殊了，极少有案子能与之相提并论，而且还是一桩悬案，本身就极具新闻价值。温欣可能从中发现了什么线索，对于一个记者来说，那种诱惑是很难抵御的。我能理解，就像我看到质地优良的骨头，便忍不住想把它做成艺术品一样。”
这家伙居然拿自己与温欣相提并论，要不是有求于他，丁潜现在就想把他轰出去。不过从巫云飞的话里，他也品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你说温欣发现了线索？你知道是什么线索吗？”他问。
“她跟我说，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在一个知名的网上论坛里发现了一篇专门分析1997年东洲碎尸案的帖子。楼主叫食尸鸟，他在这篇上万字的帖子里，详细分析了当年的碎尸案，对案件信息了解甚多，而且对凶手的身份进行了大胆推测。温欣跟我提到他时，说她感觉这个帖子具有写实性，而且逻辑性极强，不像是普通人道听途说后随便在网上写着玩儿的。凭她的直觉，她觉得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当年那件案子的知情人，更有甚者……”
说到这里，他忽然不说了。
2
“怎样？”
“她怀疑这个人有可能是当年那起碎尸案的亲历者。”
“亲历者……”丁潜瞳孔微缩。
亲历者只能有三种人——
当年的办案警察。
被害人吕艳枚。
凶手。
温欣所指的是哪种人？当然不可能是被切割成块的吕艳枚。
“她想做什么？”丁潜问。
“她想采访那个人，而且已经联系上他了。”
丁潜咽了口唾沫：“万一……”
“是啊，万一那个人是凶手就危险了。我提醒过温欣，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去。”
“……”
温欣从来没有跟丁潜提过这件事，否则他绝对不会答应。想不到自己的未婚妻在这么重要的问题上居然去和一个外人商量，丁潜有种说不出来的心塞。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跟我联系过。我后来去她工作单位找她，才知道她出事儿了。但我对她遇害的详情并不知道，我只是怀疑……”
“她被人……”丁潜深吸了一口气，极力保持镇静，“她被人杀害后肢解了，尸体是在江都香河里拉酒店的一间客房里发现的。”
巫云飞凝视着丁潜，看上去他也震惊了。
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仿佛猝不及防撕开的伤疤，血淋淋地展现在丁潜眼前。
皮箱……爱人……尸块……
丁潜双手支撑着讲台，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指甲已经抠出了血丝。
“难怪你当初会那样调查我……”巫云飞的目光中罕见地流露出了几分同情。
丁潜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他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说道：“但你的怀疑也不一定能站住脚，你不能确信食尸鸟就是杀害温欣的凶手。假如他真是1997年东洲碎尸案的凶手，那他杀害吕艳枚的手段与杀害温欣的手段相比，差别实在太大了。那完全是两种风格。”
“我知道，但是你也不能否认这件事确实有些可疑，温欣怎么会在碰巧去见这个食尸鸟的时候失踪呢？当年警察调查这个案子的时候，没查过这个叫食尸鸟的人吗？”
丁潜踌躇了一下，他不想告诉巫云飞太多，但最后还是说了：“她失踪那天，我知道她要去见一个人，地点就在江都古楼那儿的香河里拉酒店。我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就变成了被肢解的尸体，放在一个旅行箱里。当时我正在帮警方处理另一桩棘手的案子，也是碎尸案，跟1997年的东洲碎尸案不同，这个案子是连环碎尸，凶手的袭击目标是白领女人，把尸体冷冻后有规律地肢解成一定的块数，整齐地摆放在旅行箱里，作案手法十分独特。而温欣恰好也是被这种方式杀害的，所以我们当时就把她归结到拉杆箱连环碎尸案之中一起调查。她遇害那天要去见陌生人的事情我后来也告诉过警方，但是当时没有找到这个人，我也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是不是真有这个人都存在争议，警方也就没往这条线索上深挖。”
“那你们就没想过，有可能是有人模仿拉杆箱那起案子的凶手杀害温欣吗？”
当然想过，而且怀疑对象就是丁潜，甚至直到现在，杜志勋都在暗中盯着丁潜。只是这件事丁潜不能告诉巫云飞。
当时，不管丁潜还是警方，都不知道温欣暗中还在搞这么危险的调查，否则这条线肯定也会查一查的。
“假如真是模仿杀人，那这个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丁潜问巫云飞，也是在问他自己。
从彼此的目光中，他们知道对方与自己想到了一处。
线索。
会不会是温欣发现了这个叫食尸鸟的人有什么疑点，而这个疑点一旦落入警方手里，就会给他造成致命的打击，食尸鸟无奈之下只有杀人灭口。为了掩人耳目，他就模仿了当时正轰动的拉杆箱碎尸案的作案手法，杀害并肢解了温欣。
尽管这个假设里尚有一些瑕疵，但理论上存在可能性。
丁潜问巫云飞：“你现在有办法找到这个人吗？”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见见他。”
巫云飞瞧了瞧丁潜：“不瞒你说，温欣当初确实把这个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了。我事后想，可能当时她心里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她遭遇不测，这个联系方式可能是一条有用的线索。”
巫云飞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丁潜。丁潜走下讲台，接过来一看，温欣留下的联系方式是一个手机号码——151xxxx628。
时隔三年，不知道这个号码还能不能打通。
“温欣还留下其他什么了吗？”丁潜问。
“没有了，只有这个手机号。”
……
晚上，丁潜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他叫了一份外卖，一边吃一边拿着巫云飞给他的那张纸条端详，陷入了深思之中。
手机就在桌上，他没有立刻拨号，而是想了想，走到电脑桌前，打开电脑。
他点开百度，输入了“1997年东洲碎尸案”几个字。立刻跳出了几十条结果。
他随便点了一个网页链接进去，马上出现了相关信息。碎尸案的内容跟巫云飞告诉他的大同小异，巫云飞应该也是从网上查的。除了新闻之外，还配上了死者吕艳枚生前的照片。看上去被害者也就在二十岁上下，中等个头，胖瘦适中，长相普通，从相貌来看，死者的性格应该比较文静。
丁潜又点开其他几个网页，介绍得都差不多，之后他又点进了海涯论坛。
这个华人论坛在全球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内容涵盖广泛、思想开放。无数人通过发帖和博客的方式来阐述自己对人文、社会、历史、生活等各个领域的观点。
丁潜在搜索栏中输入“食尸鸟”三个字。
紧接着便出现了他的帖子，名字叫“关于东洲碎尸案的一些想法”。
丁潜注意到了发帖时间——2008年6月19日。
3
案发时间是在1997年1月，食尸鸟的发帖时间晚了十一年。
丁潜把网上谈论这个案子的所有帖子的发帖时间大致做了归类，结果发现这个食尸鸟的帖子几乎是最早出现，对案情描述最细致的一个帖子。而且字里行间透着冷静，完全是在客观陈述，丝毫看不出有夸张、炒作的意思。
丁潜留意了一下游客回复的时间，注意到在帖子刚出现时并没有多少人关注。陆陆续续过了几年之后，关注的人才大量增多。
恰好温欣也是在这段时间注意到这个帖子的，看来也并非完全偶然。
与普通游客不同，温欣作为记者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她从这篇看似客观分析的帖子里嗅出了异样的味道。
不仅仅是温欣，连丁潜也觉察到了。
一个人，在凶案发生十一年后，依然能如此清晰地把案情复述出来，甚至连细节也铭记在心，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他是当年参与办案的警察，那他为什么不把他的想法告诉领导呢？2008年的时候，案件的追诉期还是二十年，发帖的时间还远未过追诉期。食尸鸟如果是警察，完全有理由向上级汇报，要求重新调查。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这样一种令人费解的做法。
难道，他根本就不是警察？
但他却对案子如此了解。
丁潜注视着食尸鸟的帖子，他能想象得到当初温欣发现这个惊人的疑点时有多激动。
温欣够聪明，也够任性，她当时可能根本没意识到，她正在犯一个致命的错误。如果她能问问丁潜，哪怕是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也就不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了。
丁潜的胸口突然抽痛，泪水毫无觉察地滑落。
他已经看不清屏幕了，他起身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伏特加，一口气喝干。感受着酒精灼烧神经，他灵活的大脑慢慢停止了运转。
很多时候，他真羡慕那些大脑创伤失忆，或是得了老年痴呆的患者，痛苦的是家人，其实他们自己未尝不觉得快乐。
放下酒杯，他走向餐桌，拿起桌上的手机，拨了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151xxxx628。
然后，安静地等待……
竟然能打通。
听筒里响到第三声，有人接听了。
里面传来一个男人毫无情感的声音：“哪位？”
丁潜平静而清晰地回答：“我姓丁。”
“姓丁？抱歉，我想不起来您是哪位。”
“我提一个人，你肯定认识。”
“谁？”
“温欣。”
“温欣？抱歉，这个人我不认识。您是不是打错了？”
“没错。你好好想想，三年前你是不是接受过一位《都市快讯》的女记者的采访，她的名字就叫温欣。”丁潜并不拐弯抹角，直接亮出底牌，等待对方的反应。
对方沉默了。
丁潜心里默数，一秒，两秒，三秒……
“我不记得我认识这个人。”对方给了这样一个听上去有点儿别扭的回答。
人在过度紧张时，植物神经会控制大脑，引起交感神经兴奋，刺激大脑分泌出一种名为皮质醇的激素。皮质醇能干扰思维，降低大脑从记忆中搜寻信息的能力。会让人经历一到两秒钟的大脑空白，之后，大脑才恢复运转，迅速做出判断。
三秒钟的反应时间，说明这个人清楚地记得温欣。
“你好好想想，温欣跟我提起过你，你在海涯论坛上注册了一个名字叫食尸鸟，没错吧？”
对方又沉默了两秒钟，看来丁潜找对人了。“你是谁？”他沉声问道。
“我是温欣的朋友，我想见你。”
“……”
“如果你不接受的话，我也会想其他办法，相信也一样能找到你。但我希望，我们两个人能有一次私密的会谈。”
说完这番话，丁潜不再说了，沉默能给对方带来更大压力，也能给他充分的思考时间。
又过了五秒钟，食尸鸟说：“什么时候见？”
“明天中午。”
“明天中午恐怕不行，我还有工作。”
“我只想尽快跟你见面，你总不希望我找到你工作单位去，或者是你家里吧。你结婚了吗？”
“好吧，那就明天中午。”在丁潜的逼迫下，那人勉强同意了，“你想在什么地方见面？”
“古楼区香河里拉酒店的一楼餐厅。我会为你订好位子，你明天去了，只要告诉前台你叫食尸鸟，服务员就会带你去找我。”
“……”
“你不用担心，这只是一次私人会面。我如果真想找你麻烦，就不会先给你打电话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
放下手机，丁潜的心口还在急速跳动，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
他几乎是用敲诈的手段把对方逼上钩的。
通过试探，他能感觉出这个食尸鸟绝不单纯，面对丁潜突如其来的质问，他显得有点儿心虚。丁潜马上抓住他的弱点提出条件，他担心夜长梦多，几乎是逼迫食尸鸟答应明天与自己见面。
见面地点，就是发现温欣尸体的那家酒店。
丁潜要亲自会会这个人。
次日中午。香河里拉酒店一楼餐厅。
丁潜坐在茶色落地窗前的一张方桌旁，桌上摆着一杯咖啡，他双手扶着桌沿，右手中指一圈圈缓慢地在宇舶表深色的表盘上划动。
11:51。
一个高挑端庄的女服务员指引着一位男士走向丁潜。
丁潜打量着这个男人。
中等偏高身材、国字脸、细眉细眼，再往下就看不到了，这个人戴着蓝色的一次性口罩。他穿着棕色的休闲西装，配一条米色铅笔裤。
因为他的脸基本上都被口罩遮住了，丁潜没法做出更多的判断，看他额头和眼角的细纹，估计这人的年纪不会太轻，至少也有三十岁了。从他的气质和衣着上能看出，他应该有比较好的职业。
“你就是食尸鸟？”丁潜问。
“是我。”
“请坐。”
男人拉开丁潜对面的椅子坐下，口罩上面一双细长的眼睛也在打量着丁潜。
4
丁潜安静地坐在那里，异常平静，任由对方观察自己，同样他也在看着对方。
食尸鸟坐得笔直，双手放在桌下。
这是一种隐蔽的防守姿态，这个人在下意识地与丁潜拉开距离。
双方对视五分钟后，食尸鸟终于沉不住气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温欣的男友。”
“哦。”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约你吗？”
食尸鸟微微摇头。
“那你知道温欣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他依然摇头，但目光在不经意间躲闪了一下。
那代表愧疚和心虚。
“你应该对这家酒店有印象。三年前，温欣和你就是约在这里见面的，对吧？”
“是。”
“你们聊了什么？”
“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是。”
“我们没聊什么，她只是对我进行了一个简短的采访。”
“在哪里采访的？”
“就在这里。如果我没记错，就在你身后那张桌子。”
丁潜了然：“难怪当时酒店监控没发现什么，餐厅周围并没有监控。那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随便聊聊。”
“东洲碎尸案也算随便聊聊？”
食尸鸟的右眼角挤出几道皱纹，他似乎隔着口罩咧了一下嘴角：“我只不过是在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温欣不知怎么看到了，觉得有趣就约我出来聊聊。本来我这个人挺低调的，不喜欢抛头露面，后来在她的极力劝说下才勉强答应做了一个简短的采访，仅此而已。”
“你那个帖子我也看了。我想问问，你帖子里涉及当年那起案子的信息都是从哪里得到的？”
“我也是在网上看的，因为我是一个推理迷，对悬案这类东西很感兴趣。碰巧有一次去东洲大学办事，听人提起这个案子，我很好奇，没事儿就在网上查，积累了一些信息，就一时手痒，在海涯论坛上发了那个贴子，顺便做了一些推理。我纯粹就是发着玩儿，没想到你和温欣都那么当真。”食尸鸟回答的口气倒是很轻松。
“可是，你的帖子是在网上出现最早的，在你之前几乎没有人谈论过这个案子，偶尔出现的新闻也只是简单概括，远不及你的详细。你说你对这个案子的了解是在网上查的，恐怕站不住脚吧？”
食尸鸟的目光轻微抖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焦躁：“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了解这个案子，没必要什么都告诉你。东洲大学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就当故事听听算了，何必较真？”
“我并不想较真。但是这件事已经关系到了我的家人。”
“谁？”
“温欣。”
“她怎么了？”食尸鸟似乎极力想做出惊讶的表情。可是他忘了，他戴着口罩。
“三年前，她在这家酒店采访完你之后……就被人杀害了。”
“被人杀害了？”
“凶手把她的尸体肢解了，塞进旅行箱，放在了这家酒店的一间客房里……”丁潜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目光死死盯住食尸鸟脸上仅仅露出的眼睛，确保每个字都刻在他心里。
食尸鸟偏偏在关键时刻扭头招呼经过的服务生：“小姐，麻烦来一杯咖啡。”
女服务生用托盘端来了咖啡壶和杯子，放在食尸鸟面前，给他倒满一杯。
等服务生走后，食尸鸟慢条斯理地从桌上的调料盒里挑出白砂袋，撕开倒进杯子里，用勺子慢悠悠地搅动。这时他才开口说：“真可惜啊，温小姐那么漂亮，性格也很讨人喜欢，居然有人会对她下这样的毒手。凶手抓住了吗？”
“没有。你那天在做什么？”
“什么？”
“我问，你跟温欣在这里见面之后，都做过些什么？”
食尸鸟抬头看了丁潜一眼，目光又落回咖啡杯上，依旧用勺子不紧不慢地搅动：“你在怀疑我？”
“你是温欣最后见过的人，在你们会面之后她就遇害了。你是首先应该被怀疑的对象。”
“呵，真搞笑，你是什么人，警察吗？”
“……”
“如果我真值得怀疑，为什么当年没有警察找过我？现在你跑来吓唬我吗？”
“当年没有人知道温欣在遇害前和你过见面，警方在排查的时候把你漏掉了！”
食尸鸟看看周围，附近几张桌都没有客人。他们的谈话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他转回头逼视丁潜：“那你今天把我约出来是什么意思，让我承认是我杀害了你女朋友，把她大卸八块装在旅行箱里？荒唐，你看我像这样的人吗？”
“既然你什么都不怕，为什么不敢露出真面目？”
“我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再说，我为什么要害温欣，我跟她都不认识，无仇无怨，完全没有道理害她。”
“也未必没有。她为什么要见你？”
“……”
“因为当年的东洲碎尸案。换句话说，与其说温欣是在采访你，也可以理解为调查。如果她掌握了某些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证据，你会怎么做？”
“哈哈，你越说越离谱了，我……”
啪——
丁潜忽然一推食尸鸟面前的咖啡杯，半杯咖啡都泼在了食尸鸟的西服上。
食尸鸟愕然。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丁潜伸手掀掉了他的口罩。
他终于看见了食尸鸟的真面目。
他相信他永远不会忘记这张脸。
眼睛搭配鼻子和嘴，组合成了一张不算难看，但是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那张脸仿佛一直保存在停尸间的冰柜里一般，它突然暴露在别人眼前，能让人激灵灵地打个寒战。
食尸鸟似乎受到了惊吓，慌忙用手去遮挡自己的脸，但是已经晚了。
看到食尸鸟惊惶失措的模样，丁潜有片刻的得意，可就在食尸鸟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手腕时，丁潜感到一下刺痛。
食尸鸟马上抽回了手，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细小的针管。
丁潜惊觉到不妙时，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共场合里动手。
他感到天旋地转，眼中那张苍白的脸不断扭曲变形，耳边传来食尸鸟阴冷得意的声音：“忘了告诉你，我是一名医生，对毒药这玩意儿很在行。给你用的这个连动物都能药倒……你别恨我，我这是在帮你。你说你女朋友死了好几年你才想起来调查，是不是太假装了。其实你没有那么爱她，却偏要自欺欺人，活着多累啊，还不如我帮你来个彻底解脱。”
丁潜已经说不出话了。
“顺便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是不是也跟温欣一样，对东洲大学的那个案子很好奇呀？”食尸鸟伏在丁潜耳边小声说，“没错，是我做的。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丁潜勉强抬起头看着食尸鸟，他已经重新把口罩戴上，起身离开座位，他整理好西服，同情似的拍了拍丁潜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走了。
丁潜虚脱地趴在桌上，瞪大的双眼已经失神，意识逐渐丧失……他没想到自己是这种死法，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
也许食尸鸟说得对，他对温欣并没有那么爱，他一直在假装自己有多难过，多痛苦。其实温欣死后，他的生活照旧，跟温欣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多大区别，他甚至希望能忘记温欣，不让她干扰自己的生活。
也许这样的生活他早已经厌倦，这样的了断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至于二十年前的东洲碎尸案，也许注定像英国的“开膛手杰克”和美国的“黑色大丽”一样，将成为永远无解的悬案。
“先生，你还好吗？”
一个女服务生看到丁潜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还以为他喝醉了，走过来看到桌上只有两杯咖啡，不禁奇怪。
丁潜没有任何反应。
女服务生弯下腰，仔细打量他，赫然看见他双眼翻白，嘴角溢出了白沫。下一刻，服务生用尽全力发出了尖利的惨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