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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落井(下)
    裴先脸上露出忧愁之色,缓缓道来。
    白姬远游去的那天早上,裴先和元曜、韦彦在铜驼陌桃春分别之后,他就急忙去了齐王府,去见裴玉娘。
    厅之中,裴先、裴玉娘兄妹两人相见。
    叙礼之后,裴先便把昨天桃春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听见白姬连夜跑了,拜托的事情没有着落,裴玉娘有些失望。又听见裴先说了李钰和于校尉的争执,裴玉娘的脸色有些变了。
    裴玉娘待在齐王府的日子里,其实也无意中听过下人们私下谈论的一些只言片语,说于氏不是病死的,是上吊而亡。
    裴玉娘没不愿相信,也不敢深究。
    自从嫁入齐王府,公婆李颀夫妇,丈夫李钰都不愿意提及于氏,平常裴玉娘偶尔提及于氏,他们都会急忙岔开话题。他们既然隐瞒于氏的真实死亡原因,不愿意让自己知道,那自己怎么好开口追根问底呢?追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就算于氏是上吊自杀,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她已经嫁给了李钰,没有办法离开齐王府了。更何况,自己的前夫马四的死也是有隐情的,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家也欺骗了齐王府。
    李颀夫妇待自己如同亲女儿,李钰与自己相敬如宾,夫妇和谐,一切都还不错。只要日子能过下去,没有必要追问于氏是怎么死的。
    裴先问道:“玉娘,要不要查一查于氏是怎么死的?”
    裴玉娘摇头,逃避似地道:“兄长,还是不要查了。于氏即使真是上吊而亡,原因也不过是与公婆不和,与丈夫不睦,因为冤屈怨念,而萌生死志。她的死亡与我现在的处境是没有关系的。既然公婆和夫君都说她是病死的,那就当她是病死的吧。”
    裴先道:“可我总觉得她的死,和你现在的危险处境有关系……”
    裴玉娘惊恐,道:“兄长,你是觉得于氏死后,阴魂不散,冤屈难伸,化作厉鬼在王府作祟……所以我才连番遇见危险?”
    裴先愁道:“妖鬼的事情,白姬最擅长解决。本来说好,白姬来王府看一看到底是妖鬼作祟,还是人祸,结果她连夜远游去了。”
    裴玉娘思忖,道:“妖鬼作祟也未必需要白姬。兄长,咱们裴家不是有祖传的辟邪宝刀千妖斩吗?”
    裴先道:“辟邪宝刀是裴家的祖传之宝,把千妖斩请出祠堂,要么需要武皇陛下的圣旨,要么需要族长的首肯。我是没办法把千妖斩拿出来给你的。要不,你回娘家一趟,求一求叔叔?”
    裴玉娘道:“这个事情,还是不要让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知道,免得他们担忧。这样吧,兄长,你在外行走方便,你去找靠谱的和尚道士,给我求几张驱鬼辟邪的符箓。”
    裴先道:“行。”
    就在这时,有仆人上来说,李钰让仆童回来传话,说昨天遇见多年不见的故交好友,承蒙盛情邀请,要去对方家里住几天,暂时不回王府。让裴玉娘给收拾几样换洗的衣服和一些馈赠物品,交由仆童带去。
    裴先猜测道:“他可能是昨晚和于校尉打架受伤了,不想让父母和你知道,所以托词躲在外面养伤吧。”
    裴玉娘叹了一口气,愁道:“他们到底还隐瞒了我多少事啊……”
    裴先告辞离去。
    因为金吾卫事情颇多,一脸几天,裴先公务缠身,不得空闲。三天后,他才有空去郊外的栖云观求了几张驱鬼符箓,派亲信送去齐王府给裴玉娘。
    亲信去了一趟齐王府,火速回来禀报说裴玉娘掉入了井里,昏迷不醒,齐王府正要打死一个叫阿紫的侍妾。
    裴先大惊,急忙带领亲信随从,骑马赶去了齐王府。
    齐王夫妇听见裴先来了,便把裴先请入了内堂。
    裴玉娘躺在罗汉床上昏迷不醒,嘉儿在一边照顾,李钰也在。
    李钰一脸悲愁,他身边站着一个貌美如的侍妾,她本在对着昏死的裴玉娘哭泣,看见裴先入内,便避嫌退下了。
    一个容貌丑陋的侍妾被绑缚在地,她沉默不语,脸上的紫色胎记狰狞,身上衣衫凌乱有血,还有横七竖八的鞭痕。
    一根皮鞭被扔在了李钰的脚边。
    裴先给齐王夫妇行了礼,又与李钰见过礼之后,才道:“敢问齐王与世子,好好的,舍妹怎么会如此情况?”
    齐王指着嘉儿,道:“你说。”
    嘉儿急忙道:“大将军,娘子今天打算亲自下厨给王妃做一道药膳,她在厨房配食材,我在一边伺候。因为阿紫颇通医理,就叫她打下手。娘子说灶边有阿紫帮手就够了,让我出去候着,我就在外间大厨房看厨娘们舂胡麻,做胡麻饼。我从窗户往外望去,正好能看见水井。我看见娘子从小厨房走出来,垂手在水井边站着。我很纳闷,猜想是不是娘子需要什么东西,就准备出去照应。我刚走出门,就看见阿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井边,她和娘子拉拉扯扯,不知道在干什么,我看见她把娘子推进了水井里。我十分惊恐,急忙叫大家救娘子,幸好厨娘们有身强力壮会水的,跳下水井救起了娘子,娘子才保住了性命。如果等着从外面喊男仆进来,娘子就没命了。”
    阿紫闻言,开口道:“我没有推娘子入井……”
    阿紫的声音不卑不亢,十分平静。
    嘉儿十分生气,道:“我亲眼看见是你把娘子推下水井,你还矢口否认?!娘子平日待你不薄,因为世子厌弃你,一些仆妇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偷偷克扣你的月例和赏赐,让你入冬了还没有冬衣。娘子怜悯你,把自己的新冬衣送给你。上次你要被卖掉,也是娘子为你求情,留下了你。你为何要恩将仇报,谋害娘子?”
    阿紫微微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最后沉默了。
    李钰见状,面露嫌弃和厌恶,他弯腰捡起脚边的的皮鞭,又开始抽打阿紫。
    “这个丑陋的贱婢,不打她,她是不会说实话了。”
    重重的皮鞭抽打在阿紫身上,一道道血痕在衣衫下浮现,血迹蔓延。
    阿紫微微皱眉,却十分倔强地不躲闪,不求饶。
    “住手!”
    一直没开口的齐王李颀大声呵斥道。
    李钰闻言,急忙住手。
    李颀走到阿紫面前,他低头望着她,眼神慈爱。
    “阿紫,你一直是一个好孩子。本王不认为你是心肠恶毒的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紫抬头望向鬓发斑白的李颀,眼角有了一丝泪光。
    阿紫望着自己的丈夫李钰时,眼中没有任何情感,仿佛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而她望向李颀时,眼神却温柔而慈悲,充满了真挚而深沉的情感。她那一滴眼泪,并不是为自己的遭遇而流,而是为了那些无可奈何的孽仇,善与恶交织的复杂因果而流。
    阿紫摇摇头,沉默地垂下了头。
    齐王妃尉迟氏愁道:“阿紫,你什么都不说,王爷与我即使有心为你做主,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李钰道:“父亲,母亲,这个贱婢肯定是心虚,才不敢说话。她把玉娘推进井里,是嘉儿亲眼所见,不如打死她。”
    阿紫仍旧倔强地沉默着。
    李钰冷漠地望着阿紫。
    李颀悲伤地望着阿紫。
    嘉儿愤怒地望着阿紫。
    裴先十分茫然地望着阿紫。
    珍珠帘幕后,徐氏小心翼翼地纤手拨珠帘,露出半张美丽的脸来窥看。她看见躺在罗汉床上昏迷不醒,半死不活的裴玉娘,又听说要打死阿紫,不由得开心地笑了。不过,此情此景,她不敢笑,嘴角上扬的笑意陡然急转直下,化作了装模作样的为主母的安危担忧的悲啼。
    李颀道:“这样吧。裴将军,既然你来了,你来决断这件事情。阿紫听凭你的发落。”
    裴先一愣,他感到有些为难。
    裴先低头望向阿紫。
    阿紫抬头迎向裴先的目光,毫无惧色,也无心虚。
    不知道为什么,裴先觉得阿紫不像是谋害主母的人,但是嘉儿口口声声说亲眼看见她推裴玉娘入水井。
    嘉儿是裴玉娘从裴家带入齐王府的贴身丫鬟,她对裴玉娘忠心耿耿,是不会说谎的。
    难道,真的是阿紫干的?
    裴先正在思考,不知道怎么决断。
    突然,昏迷在罗汉床上的裴玉娘猛然坐起身,她双手乱舞,对着虚空大声道:“阿紫救我——阿紫救我——”
    话还没说完,裴玉娘就两眼翻白,浑身抽搐地倒下了。
    众人大惊。
    阿紫望着虚空,脸色骤变。她突然站起身,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身上绑缚的绳子断裂了。
    阿紫疾步走到裴玉娘的身边,在罗汉床上坐下。
    裴玉娘瞳孔放大,脸色迅速变紫,呼吸也逐渐微弱。
    阿紫见状,急忙伸手扶起裴玉娘,她将手心附在裴玉娘的天灵盖上,闭上了眼睛。
    嘉儿离裴玉娘最近,她看见阿紫的一番动作,以为她又要对裴玉娘不利。
    嘉儿正要拼命阻止,但是她又看见阿紫的手覆盖上裴玉娘的头顶之后,裴玉娘的瞳孔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紫色也褪去了,呼吸也回过来了。
    阿紫自己却满头大汗,似乎十分吃力。
    嘉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直觉阿紫是在救裴玉娘,于是便不阻止了。
    嘉儿又回想起自己在厨房看见的事情。
    她只看见阿紫和裴玉娘在井边拉扯,后一瞬间裴玉娘掉入了水井中,她就认定了是阿紫把裴玉娘推入了水井中。
    会不会是自己搞错了?
    也许,裴玉娘是自己失足落井,阿紫伸手去拉她,却没有拉住?不然,为什么裴玉娘昏迷之中,会呼喊阿紫救她?
    裴玉娘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又闭眼昏迷了过去。
    阿紫将裴玉娘放下,神色悲哀。
    “娘子暂时醒不来了。”
    阿紫站起身,又走回了刚才挨打的地方,跪在地上。她似乎下了一个决心,坚定地道:“这一次,我一定会救回娘子的。”
    从刚才起,裴先一直吃惊地盯着地上的绳子。
    当绳子从阿紫身上断裂时,他就开始震惊了。
    这条绳子只是一条普通的粗绳,但是一般人被它困住,是没办法挣开的。
    裴先自忖,自己常年习武,如果被这条绳索绑住,要挣开也得费一炷香的时间。
    阿紫轻而易举地就让绳子断裂,可知她不是普通人,而且更奇怪的是,她明明可以轻易解开绳索,却甘心跪着挨打,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面容丑陋的侍妾太让人感到奇怪了。
    嘉儿突然跪下,道:“王爷,王妃,是奴婢看错了。阿紫没有推娘子入井,娘子是自己失足跌入水井的,阿紫是想伸手拉她。但是没有拉住……”
    裴先正在惊异嘉儿态度的转变,他无意中侧头,瞥见了半张美丽的女人脸隐隐地露出珍珠帘,那半张脸看似在哀伤地哭泣,眼底却掩藏不住笑意。
    裴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这座齐王府里的人,都太奇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