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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龙游(下)
    就在裴玉娘绝望的时候,嘉儿回来了。
    嘉儿一回来,便在外面吵闹着什么。
    “嘉儿——嘉儿——救命啊——”
    裴玉娘急忙呼喊嘉儿。
    嘉儿听见呼喊,疾步走进里面,她看见裴玉娘在浴桶里挣扎,急忙丢了香料,去扶她出来。
    原来,在外面烧火的小丫鬟昏睡在了火堆边,柴火被人烧得十分旺盛,几乎能煮开一缸水。
    嘉儿刚才在外面,看见小丫鬟睡着了,就大声责骂小丫鬟。然而,小丫鬟也没有醒过来,嘉儿听见裴玉娘的呼喊,便先进去救下了裴玉娘。
    嘉儿跑出去喊人,丫鬟婆子们便闻声而来,她们去摇晃烧火的小丫鬟。
    过了好久,烧火的小丫鬟才悠悠地转醒,被告知发生了什么事,她大惊失色,十分恐惧。
    裴玉娘沐浴时遇险的事情,立刻传到了齐王夫妇和李钰的耳中,他们十分震惊,急忙请大夫来给裴玉娘医治。还好嘉儿回来得及时,裴玉娘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受伤。
    齐王夫妇和李钰认为是烧火的小丫鬟贪睡偷懒,便责打了她,还打算将她卖掉。
    裴玉娘为了显示自己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主母,在齐王夫妇跟前替这个粗使丫鬟求情,留下了她。
    裴玉娘事后仔细查问,但这烧火的小丫鬟年纪小,且糊涂,只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只因为烧火的时候特别困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睡得十分死沉。
    这次事件之后,裴玉娘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后来,裴玉娘又遇见了几次意外的事情,比如被子里爬进了一条毒蛇;比如她带人在府库里取祭祀要用的器物时,放在高处的箱子不知道为什么跌落下来,险些砸伤她;比如她在藏书楼上登高望远的时候,栏杆的扶手腐朽断裂,让她从二楼摔落,跌伤了腿。
    自从跌伤腿之后,裴玉娘便肯定了这些意外并不是意外,她的身边充满了危险,是因为有人想害她。
    裴玉娘不敢惊动齐王夫妇,只告诉了丈夫李钰,李钰却并不在意,他认为是妻子想多了。
    裴玉娘怀疑有人谋害自己之后,便细细地查访了栏杆意外和毒蛇事件。她查问之下,嘉儿猛然记起,在被子里发现毒蛇之前,她隐约好像看见徐氏进了裴玉娘的房间,但是也不敢十分肯定。因为她是站在后园假山高处的八角亭里远远看见的,不确定是不是徐氏,只是那个人像她。
    藏书楼的栏杆意外事件里,一个洒扫庭院的老妈子说看见了阿紫去过藏书楼。阿紫没有抵赖,只是说自己经常去藏书楼找医书看,栏杆腐朽的事情,她一概不知情。
    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裴玉娘也不能说是阿紫想谋害自己,而且平心而论,她更加怀疑徐氏。从内心深处来说,比起容貌丑陋且不受宠的阿紫,美貌且深得李钰宠爱的徐氏,更让她感觉不安。她对徐氏还有一丝不能对外表露的隐隐的嫉妒。
    当裴玉娘告诉李钰这些事的时候,李钰毫不怀疑地肯定是阿紫干的,并且打算去回禀父母,赶走阿紫。
    裴玉娘看出李钰这么做,只是因为他嫌弃阿紫而已,她急忙拦住了李钰,保住了阿紫。
    裴玉娘偶尔会想起一开始做的那场噩梦,那个诡异恐怖的半面盛妆的女人。因为经历过《相思鸟》事件,裴玉娘对于怪力乱神的事情是相信的,她潜意识里觉得她经历的危险可能和徐氏、阿紫都没有关系,或许是妖鬼作祟。然而,她只做过那一次恐怖的噩梦,后来并没有再梦见奇异的事情,也没有灵异的经历。
    裴玉娘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危险遭遇究竟是妖鬼作祟,还是人祸阴谋,所以十分苦恼,茶饭不思,日渐憔悴。
    裴玉娘的父亲过生日时,她回娘家给父亲祝寿,在内宅遇见了裴先。《相思鸟》事件中,裴先是穿针引线的人,是裴先将白姬等人带入了裴府,裴玉娘还记得白姬能通鬼神的异能,于是便把自己在齐王府的遭遇和苦恼向堂兄裴先倾诉了一番,希望他能帮她解忧。
    裴先也很担心自己的堂妹,就打算找白姬问一问,因为他不知道缥缈阁在哪里,就只好先去找韦彦了。
    韦彦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就带着裴先来缥缈阁了。
    听完了裴先的叙述,白姬陷入了沉思。
    元曜也在心中感慨,没想到裴玉娘再嫁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白姬道:“裴将军,人对于事情的描述都是从自身的目光出发,带有倾向性,且十分片面。玉娘告诉你,你又转述出来,其中失去了很多完整的真实。光听你的描述,我也不清楚这是妖鬼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得去齐王府看看,才能知道呢。”
    裴先道:“这个不难。等我去找玉娘商议之后,就邀请你去齐王府做客。”
    白姬笑道:“行。”
    韦彦喝了一口罗浮春,笑道:“我不去齐王府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肯定是那个徐氏想谋害玉娘。”
    元曜奇道:“丹阳,你怎么会觉得是徐氏,为什么不是阿紫?”
    韦彦道:“徐氏貌美受宠,玉娘死了,她虽然身份低贱,是奴籍,无法被扶正,但是会得到李钰更多的宠爱。说不定,李钰的上一个妻子,叫于氏是不?都是她害死的。而那个阿紫长得丑陋,又不受宠,她没有必要害死玉娘。害死玉娘,李钰也不宠她,反而一旦暴露,自己得被打死,她何苦费这些心机。”
    元曜觉得韦彦的说法好像有一点道理,但是细想又没道理。
    “不对啊,丹阳。即使玉娘遭遇不测,李钰也会再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如果徐氏为了宠爱而谋害主母,那她得没完没了地害死多少个主母?(1)”
    韦彦一时语塞,只好道:“有一个词叫‘蛇蝎美人’,长得好看的女人都心肠恶毒如蛇蝎……白姬,我没说你,你不要往心里去。不过,你虽然不恶毒,但是却狡猾奸诈,诡计多端,像一只老狐狸。”
    白姬倒是也不生气,笑道:“多谢韦公子夸赞。”
    裴先道:“我倒是怀疑一切都是那个长相丑陋的阿紫干的。毕竟有一句俗话,叫丑人多作怪。”
    元曜道:“仲华,你这就是以貌取人,有失偏颇了。”
    白姬也笑道:“不能以貌取人,长相的美丑和一个人内心的善恶关系是不太大的。说到底,这一切都是玉娘没有实际根据的怀疑,得去一趟齐王府看看,才能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说不定既不是徐氏,也不是阿紫。”
    裴先点头道:“也是。”
    白姬笑道:“我略懂一些相面之术,上次看见玉娘,就有点想说,但是因为相思鸟的事情,当时的气氛很凄凉悲哀,最后还是没说。从玉娘的面相来看,她的命数也有些特异之处,她与妖鬼比较投缘,人生之中难免会遇到怪力乱神的事情。而且,她山根断裂,印堂低狭,一生的姻缘可不止两次呀……”
    元曜、裴先闻言一愣,正在错愕之时,外面的走廊里响起了一阵笑语喧哗。
    韦彦对裴玉娘的面相命数不感兴趣,他有点好奇外面的动静,便问左边的歌姬外面是怎么了。
    那歌姬便站起身,走到门边,推门出去打探。
    裴先比较关心裴玉娘,急道:“白姬,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姬笑着搪塞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面相命数之类的东西,其实也做不得准。”
    不一会儿,歌姬又推门进来了,她笑道:“是虚姐姐回来了。她今天去赴宴,因为一些缘故,宴会提前散了。因为赴宴的地方也在铜驼陌内,离得很近,她就回来了。”
    白姬笑道:“这不就是缘分吗?我还挺好奇这桃春的三位娘子是怎样的绝色佳人。麻烦你去请虚娘子来见一见。”
    歌姬有点为难,笑道:“这……虚姐姐和我们不一样,不是说见就能见的。请她相见,需要笺邀约,还得备上金帛,知会假母(2)。”
    白姬明白了,她从衣袖里拿出两根金条,递给歌姬,笑道:“仓促之间,没有准备风雅的笺,但是俗气的金帛还是有的。请你拿去给假母,这是见面之礼,让她安排一下吧。”
    歌姬看见金条,知道这是足够见三位娘子的。她眉开眼笑,道:“龙公子,您出手真阔绰,我这就去告知假母。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歌姬笑着走了。
    韦彦笑道:“白姬,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平时爱财如命,一毛不拔的你居然如此大方?”
    白姬笑道:“今天是龙公子,不是白姬,而且是来游戏丛,当然要出手大方一些,才能受各位娘子的欢迎。而且,轩之说这个月不要工钱了,我省了一些开销,就破费一下,让轩之见一见美丽的娘子。”
    元曜道:“白姬,小生说这个月不要工钱,那是为了让你打起精神来,并不是真的不要工钱啊。而且,明明是你自己想要见娘子,不要找借口推托给小生。”
    白姬笑道:“轩之,因为你不要工钱,所以这娘子算是我俩一起见的啦。”
    韦彦咋舌,小声道:“因为省了两吊钱,就出去两根金条。白姬,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精明,还是愚蠢了。”
    众人说笑之间,大门外有人喊道:“虚娘子来了。”
    白姬、元曜等人便不再说笑了,都正襟危坐,等着见娘子。
    两名婢女推开了门,一位绝色佳人抱着一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3)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正是虚娘子。
    虚娘子不过二八年华,她穿着一袭石榴红的夹缬裙,围着一条长长的银泥绉纱披帛,她的身形娉婷婀娜,长得十分娇美。她有着一双含情脉脉如春水一样的双眸,顾盼多情。她的脸上贴着艳丽的钿,一笑起来,有两个弯弯的酒窝。
    虚娘子与众人见过礼之后,便抱着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坐在了白姬的身边。
    白姬称赞道:“洛水两岸的桃加在一起绽放,都比不上虚娘子明媚娇艳。”
    虚娘子妩媚一笑,道:“龙公子真会说话。”
    元曜问道:“白姬,你的精神好一些了吗?”
    白姬笑道:“看见虚娘子,我的心情好多了。”
    虚娘子笑着问道:“龙公子怎么了?是心情不好吗?”
    白姬道:“最近陷入了莫名的情绪低落,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郁郁寡欢,心情难以舒展。所以,今晚就和他们三个一起来桃春散心。”
    虚娘子想了想,笑道:“真有意思。达官贵人们是不是都会莫名其妙地抑郁呀?刚才我参加了一个宴会,有一位齐王世子,也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他和一位于校尉一言不合,起了冲突,打起来了。宴会这才不欢而散了。”
    裴先闻言,停下了喝酒,问道:“齐王世子?李钰?”
    韦彦好奇地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呀?”
    虚娘子笑道:“这齐王世子我也不熟,今晚第一次见到,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那于校尉的姐姐好像嫁给了齐王世子,后来死了。于校尉说齐王世子逼死了他姐姐,害得他姐姐悬梁自尽。齐王世子就说于校尉的姐姐是病死的。两人酒后争执,就打起来了,大家急忙劝止,那于校尉十分威猛,大发酒疯,众人制止之下,还有客人受伤了。宴会只好散了,宴会的主人十分苦恼,后悔自己不该同时请这两位客人。”
    白姬、元曜、韦彦、裴先十分震惊。
    裴先道:“应该就是李钰了。这于校尉应该就是李钰的前妻于氏的兄弟。不过,于氏不是病死的吗?怎么会是悬梁自尽呢?!”
    白姬笑道:“就像玉娘的前夫马四也不是正常死亡,这李钰的前妻于氏之死估计也有不能告人的隐情,这还真是夫妻都有秘密呀。”
    韦彦忍不住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真是绝配了。”
    元曜道:“这真是让人震惊。”
    裴先愁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如果知道李钰的前妻死得不明不白,我们裴家才不会把玉娘嫁过去呢。”
    韦彦道:“玉娘都嫁过去了,现在知道不妥,也迟了。”
    元曜安慰裴先道:“仲华,你不要急,现在咱们什么都不清楚,着急也是白着急。等白姬去齐王府看一看,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白姬也道:“裴将军,这个事情你现在发愁也没有用,回头我去一趟齐王府,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裴先一想,现在着急确实也没什么用,而且现在是宵禁时刻,连铜驼陌都出不了,一切只能等明天再说了。
    于是,众人又开始谈笑,喝酒行令。
    虚娘子十分擅长察言观色,和活跃宴会的气氛,众人都觉得十分愉快。
    闲谈之间,白姬说起最近情绪低落,不知怎么排解,虚娘子便笑道:“龙公子,你是不是在洛阳待太久了?”
    白姬道:“也不算太久,刚从长安挪过来呢。”
    虚娘子笑道:“龙公子,你是不是很久没出远门去游山玩水了?”
    白姬想了想,道:“确实很久没走动了,不是在长安,就是在洛阳。大多数时候都待在缥缈阁,即使出门游逛,最多也就在都城周边走一走。”
    虚娘子笑道:“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容易陷入颓靡低落的情绪,因为眼前缺乏更广阔的风景,耳边缺乏更广阔的见闻,内心得不到新鲜的活力来滋养,精神自然也就颓靡了。四海广阔,山川锦绣,龙公子不妨出去走一走,视野开阔了,心境也就开阔了,精神自然就振奋了。”
    白姬陷入了沉思。
    元曜心中觉得有点不妙。
    虚娘子又道:“我没有倾国倾城的姿色,更没令人惊艳的才华,唯独只有一点弹奏琵琶的雕虫小技,还略可见人。不如,我为大家演奏一曲琵琶,助一助宴会的酒兴吧。”
    桃春的三位娘子之中,虚以弹奏琵琶的技艺见长。虚娘子演奏琵琶的技艺十分精湛,声名远播,在全神都洛阳,都能排进前三位。
    虚娘子手抱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纤手微拂,开始演奏了。
    虚娘子的纤纤玉手轻拢慢捻,翻转如电,但听见一阵嘈嘈切切的弦音响起,如同大大小小的珍珠滚落在玉盘之中。
    虚娘子檀口微张,一边弹琵琶,一边唱一曲《游四方》。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逍遥游四方。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逍遥游四方。
    天之云,地之海,风起长空,蓬山万重,天地任俯仰。
    山川无极,扶摇而上,鲲鹏凌云志,逍遥游四方。”
    注释:
    (1)唐朝是妻妾等级分明的,男人不可以以妾为妻,这是犯法的。《唐律》里有规定,“以妾及客女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各还正之。”“妻者,齐也秦晋为匹。妾通卖买,等数相悬。”意思是说,以妾为妻的人,要接受为期一年半的刑罚,而且最终还要回归于妻妾分明的尺度。妾可以随意买卖,不是自由人。
    (2)假母:唐朝时,指青楼艺伎的义母,也就是老鸨。
    (3)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属于御物等级文物,现在收藏于日本宫内厅正仓院北院。琵琶一般都是四弦,而这是唯一一个传世的五弦琵琶。中国国内目前没有唐朝的琵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