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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2章 心如金石同谋国(6)
    而在座听琴之人,是皇帝赵煦之下,大宋朝位极人臣的三人——仅存的三个辅政大臣,这三人中,除石越外,韩维、韩忠彦都有极高的艺术鉴赏水准。听着这刚刚入门的琴声,韩维、韩忠彦比起听孱杂乱耳的噪音都要难受,但看到石越闭着眼睛,一副如痴如醉陶醉于琴声之中的模样,二人也只好礼貌的装出欣赏琴技的样子来。
    好不容易熬到一曲终了,石越热烈起身的鼓掌,二人心里好笑,却也身不由己的跟着起身,一起鼓掌,口里还完全不受控制的说些言不由衷的夸赞之辞。幸好此刻水榭之中再无他人,否则,嘉乐长公主精擅琴艺的名声,恐怕用不了一天,就会传遍汴京——其实眼下的情况,也同样难以确保类似的情况不会发生,这完全要看石越的节操,而对此,二人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石蕤在三位辅政大臣的掌声中,抱着琴出来致谢,很喜欢收藏名琴的韩忠彦一眼就看出她怀中抱着的,竟是前唐开元制琴名家雷威所制的名琴“九霄环佩”,他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只觉明珠暗投,莫过于此。
    但他没想到,还有更让他难受的事情出现——只见韩维言笑晏晏的夸赞着石蕤的琴技,然后轻轻击掌,一名随从抱着一张灵机琴走进水榭,韩维接过琴来——那竟然是仁宗时斫琴名手卫中正卫道士的作品——韩忠彦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它被送到了石蕤手中。
    直到石蕤喜滋滋的抱着韩维送的礼物告退,韩忠彦心中,还是颇觉怅然,他语带欣羡的说道:“子明生了个好女儿啊!”
    “就是顽皮了一点。”石越虚伪的谦逊着。
    韩维却是误会了韩忠彦的意思,叹道:“可惜我家没有这个福份。不过,日后有得子明头疼,我们这样的人家,要找门好亲事已是不易,原本还可以指望榜下择婿,看看能不能遇到个少年得志的进士,但令爱竟被赐了公主封号,这下子,连进士都难找了。”
    石越原本没有想到这节,此时被韩维这么一点,竟是愣住了,醒悟过来后,不禁忧形于色。
    倒是韩忠彦想得开,笑道:“找个进士女婿有什么好?游宦半生,跟着到处奔波,不知要吃多少苦,令爱又用不靠着人家受封荫。倒不如挑个不想当官的,只要出身名门,勉强配得上令爱的身份就行。一生富贵,还不用卷入朝中的苟且事中,那才是神仙日子。”
    “师朴说得有道理。”石越转忧为喜。
    “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惜你我三人,陷在这朝中的苟且事中,是出不来了。”韩维笑着摇头,“子明,你说吧,你究竟在打的什么主意?北伐这么大的事,耶律冲哥这么大的麻烦,你不去操心,却在搞什么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把戏!”
    “实非蓄谋。”石越笑道摇头,“只不过是门下后省新制碰了一鼻子灰,我想着这么大的亏,不能白吃,怎么也得捞回来一点……”
    “你当自己是市井小贩么?”韩维笑骂道。
    “总是一件好事。若是平时提出,朝中只怕得吵上两三个月也不见得有结果。”石越笑道,“不瞒持国、师朴,此事是我思虑已久想要做的事,当年提举编修敕令所,就已有想法,原本以为根本没有机会了。没想到,竟会有柳暗明之日……”
    “你让许冲元、李邦直主持此事,也是故意的?”韩维问道。
    石越点了点头,“此事并非一朝一夕能做成的,眼下朝廷只是编撰法典,真正难的事情都在后头。许冲元、李邦直都是皇上面前的新贵,我将事情交到他们手里,虽然现在看起来是麻烦事,但待到太平无事之时,却算得上一桩大政绩,算是白送一件大功劳给他们。日后我若不在朝中,也不至于人亡政息。”
    韩维和韩忠彦相互对视一眼,和其他人一样,二人对这件事其实也并不是太关心,便如赵煦所说,宋朝制度与历代不同,县令在刑事案件上权限本来就很小,也就是能审理一些治安案件,稍大一点的案子,只有州府一级才有权限审理,虽然因为宋朝广泛采用判例法,导致经常有县令援引汉唐先例,越权的事也时有发生,但那毕竟是少数,也不是轻易能够解决的问题。在二人看来,石越的方案,其实只是进一步的理清地方官员的权责,清理旧弊,编撰诸法典,也不过是比过往的编修敕令前进了一步,成体系的法典能帮助大部分素养不高的地方司法官员更好的理解、执行法令,提高他们的治理水平……也就是说,石越这次的方案,和门下后省新制不同,不是试图推倒重建,而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修补完善,这符合旧党一贯的思路,也易为旧党所接受,而促进司法专业化,同时又是新党自王安石时代开始,就在追求的改革方向,虽然石越改革的方向和新党完全不同,但同样也是新党可以认可的行为——如此调和新旧两党的政见,寻找双方都能接受的第三条道路,则正是典型的石越风格。因此,虽然韩维和韩忠彦都隐隐觉察到石越的方案背后,可能还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们会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害怕全新的事物,认为新的事物背后总伴随着巨大的未知风险,但对于修补旧事物,却很容易感到放心,因为他们觉得那始终是自己熟悉、了解的事物……因此,只要不触犯到自己的利益,在这方面妥协,是相对容易做到的事。
    韩维和韩忠彦的关注点,自然而然的就转到了石越“日后我若不在朝中”的话题之上。
    韩维悠悠叹道:“子明果然已有归隐之志,现在便在为日后做打算了。”
    石越毫不介怀,笑道:“这不是题中应有之义吗?范尧夫也和我差不多,日后朝廷,便要多赖师朴了。原也瞒不过持国——现在我就是趁着皇上有求于我,尽量多塞点私货。这种日子可不会太多,一旦康时他们攻下范阳,皇上的态度就会转变。”
    韩忠彦惊讶的问道:“子明已料定唐康他们能攻取涿州?”
    “一半一半吧。”石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他的怀疑:“从辽军的表现来看,我有些怀疑辽人在山前主事的,并非耶律信,而是辽主或者萧岚。辽主与萧岚虽皆非无能之辈,但面对慕容谦、折克行、吴安国,终究还是要稍逊一筹的。”
    “那就是说,北伐成功的可能性很大?”韩忠彦不由得兴奋起来,“只要攻下涿州,北伐诸军就能在山前有个可靠的据点……”
    “纸上谈兵,又岂足为凭?耶律冲哥随时可能回师山前,还有个不知动向的耶律信,纵使攻下涿州,还有析津府这座易守难攻的名城……此时恐怕没人能预料到未来的胜负。”石越摇头给韩忠彦泼了一盆冷水,“但北伐之成败,关键的节点可能是在攻克涿州之后。”
    “这又是为何?”韩忠彦对石越的意见,显得极为重视。
    “因为攻取涿州之后,前面就是析津府。从皇上到朝中诸公,到幽蓟宣抚使司,到北伐诸将,所有人的心态,都可能发生巨大的转变,甚至对面的辽人也是如此……此前的作战方略,都可能重新调整,而是对是错,却难以判断。”
    “原来如此。”韩忠彦长叹一声,道:“不瞒子明,我请持国相公来你这相府,就是想和二位商议,攻下涿州之后,该如何进止……”
    石越大吃一惊:“涿州真的被攻克了?”
    “暂时倒还没有。”韩忠彦摇头道:“不过,我昨晚得到的消息,因为唐康时与陈履善在涿州城下各自为战,互相指责,章子厚有点沉不住气了,已令种师中率龙卫军前往涿州增援,阳信侯随后也亲自率领云骑军护送着大批粮草前往涿州,接掌指挥权。章惇上札子说,他已经准备妥当,一但攻克涿州,就将尽起大军,观兵析津府,趁耶律冲哥回师之前,凭借优势兵力,集中火炮,以迅雷之势,攻取析津府。”
    “这哪是因为康时和陈履善不和,章子厚还是在担忧耶律冲哥!他只是要面子!”石越叹道,“师朴准备如何回复他?”
    “王处道坚决反对,但枢密会议意见不一,故此我才来向二位问计。”
    韩维摇头笑道:“北伐之事,还是要问子明的意见。”
    石越沉吟不语,过了一会,正待开口,忽见石鉴领着一名内侍脚步匆匆的走来。便见那名字内侍走进水榭,向石越、韩维、韩忠彦行了一礼,道:“韩侍中、石相公、韩枢密,官家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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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卿!诸卿!”崇政殿内,小皇帝赵煦意气风发,就差手舞足蹈了,自耶律冲哥大破粘八葛、克列部,高丽军队疑似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汴京以来的压抑、紧张的情绪,更是一扫而空。他的目光扫过殿中一众大臣,喜不自胜的宣布:“刚刚传回捷报,昨日唐康、慕容谦,已率部攻克涿州城!北伐大军的前面,就是幽州城,也就是辽人的所谓析津府了!”
    顿时,崇政殿内,除石越、韩维、范纯仁、吕大防几人还能稍稍控制自己的情绪,其余大臣,脸上都情不自禁的露出惊喜交夹之色。众人一齐向赵煦道贺:“此全赖陛下威德,播于四夷!”
    赵煦高兴的摆摆手,矜持的说道:“攻下涿州虽是喜事,但此时称贺为时尚早,待到攻克幽州,收复山前诸州,再与诸卿同贺不迟。”
    说罢,他目光复杂的望向石越,道:“当日子明丞相对朕说,涿州之事,尽可信赖慕容谦、折克行、姚雄、吴安国诸将,相公识度,果然过人啊!”
    “陛下谬赞了。”石越微微欠身,谦声回答,心里面却是在忍不住叹息。
    赵煦的感慨是有原因的,宋军出乎意料的迅速攻取涿州城,的确便是慕容谦、折克行、姚雄、吴安国四将之功。
    耶律冲哥大破粘八葛、克列部的消息传到幽蓟后,坐不住的人,不止是章惇、田烈武。章惇借口唐康与陈元凤不和,不仅让种师中率龙卫军增援涿州,更让田烈武亲自率云骑军以护粮的名义前往涿州,但是,不用说田烈武,连种师中的龙卫军尚在路上,涿州便已被攻破。
    因为唐康与慕容谦诸将,比他们更加担心耶律冲哥自山后杀出,抄了自己的后路。
    屯兵涿州城下的唐康等人,一开始并不想为涿州城付出太大的代价,他们也很清楚,真正的决战还在后面,而他们手里的军队,是他们建功立业最大的筹码。因此,唐康等人很抗拒正面蚁附攻城,尤其是陈元凤、王光祖父子率部扎营涿州城外,更让唐康一门心思的打起了他们的主意,他一时威逼,一时利诱,坑蒙拐骗,手段用尽,就是想哄骗陈元凤去打主攻。
    但陈元凤是什么人,横塞军又是什么样的军队?不是他们不肯上当,而是实在没有上当的胆子!不管唐康手段用尽,陈元凤都不为所动。他让宣武二军和横塞军在涿州城外扎起坚实的营垒,又让骁骑军各营轮流巡逡于涿州与雄州之间,遮护粮道,每天从容不迫的垒着土山,擂响战鼓,声势极大,但其实就是吓人而已。
    一开始,负责涿州防务的萧忽古还有点担心他们,每天严阵以待。但时间一长,连萧忽古也看出了攻城宋军之间的矛盾,知道城东的这支宋军并无真正的威胁,只需集中精力对付城西的那支宋军就好——在城西主持攻城的慕容谦,虽然没有发动过正面强攻,但给辽军的压力却是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又是垒土山挖地道;又是试图截断涿水,利用春汛水淹涿州城;时不时还会发动夜袭,趁着夜色偷偷派小股部队摸上城墙;还有无耻的骚扰战术,夜深人静之时,突然就鼓角齐鸣,搞得辽军连觉都睡不安稳;更有好几次,他还让宋军冒充辽军援兵在凌晨赶到城下,想要赚开城门……再加上吴安国部在涿水以北的活动几乎切断了涿州城与外界的联系。涿州辽军面对这支宋军,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真是一刻都不敢松懈。
    因此,萧忽古自然而然的,将防守的重心,倾向了城西的宋军。
    耶律冲哥的消息传到唐康军中之后,因为对这位大辽名将的忌惮,慕容谦下令姚雄亲自率领横山蕃军右军近万步军,断然发动了正面强攻。虽然这几次强攻都被辽军艰难击退,但横山蕃军的红底白尾鹞战旗,还是让涿州辽军望之胆寒。
    无法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宋军为何突然就开始不顾伤亡的强攻,接连几天的强攻,让萧忽古将全部精力,都用在对抗横山蕃军的强攻之上。
    至于城东的宋军,基本上已经被他们忽视了。
    然而,就在三月二十五日,当城西的横山蕃军再度集结,发动强攻之时,城东的“横塞军”也开始出动,配合攻城。之前与横塞军有过几次试探性交锋的涿州辽军,根本没将这支部队放在眼里,以为这和以前一样,不过是城东宋军迫于同僚压力的一次佯攻。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次在城东攻城的宋军,是穿上了横塞军战袍、打着横塞军旗帜的飞骑军与河东蕃骑,折克行麾下的这支残部,虽然已经没有了战马,但是其作战之凶悍程度,即便是横山蕃军也要甘拜下风。准备不足的辽军,面对这支折家军的强攻,仅仅一次擂鼓,就被攻上城头。
    而在城墙上的白刃战中,这支噬人野兽一般的折家军,更是让辽军胆战心惊。随着飞骑军与河东蕃骑在城墙上控制的区域越来越大,极为擅长观察形势的陈元凤也果断下令真正的横塞军与宣武二军加入战斗。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折家军凶悍的攻击下,勉力抵抗的城东辽军完全已经失了方寸,眼见又有一支穿着同样战袍、打着同样战旗的横塞军加入战场,假李逵在他们眼里,也变成了真李逵,辽军的士气,顿时溃散,东城几乎是瞬间失守。
    眼见兵败如山倒,萧忽古亲自统率的城西辽军主力也跟着溃败,大势已去的萧忽古下令在涿州城内,点起早已准备好的火堆,然后率军向北突围,涿州城内火光四起,进城的宋军忙于救火,无暇追击萧忽古,让其得以从容逃往析津府。
    宋军就这样,攻取了涿州城。
    但便如石越所说的,涿州城的易主,对于北伐的宋军也好,对于防守的辽军也好,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