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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4章 莫笑青袍学士老(5)
    章惇的这番难,是田烈武无法回答的。
    他默然良久,终于向章惇低头拱手:“末将才具实不堪此任,愿听大参调遣,惟愿大参以国家为先,莫负陛下之托。”
    章惇上前一步,扶起田烈武,一手指天,肃声回道:“我章惇指天为誓,必不负陛下、朝廷、郡侯之信任!”
    说完,他挽着田烈武的手,一道走出行辕,大声下令:“传令,召蔡元长、陈履善、唐康时,速至雄州,后日此时,在此共议北伐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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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绍圣八年二月十一日清晨,定州,幽蓟经略招讨左使司行辕。
    正由侍婢伺侯洗漱的唐康,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一名亲信卫士走到门口欠身禀报:“郡侯,潘潜光先生求见。”
    唐康看了一眼天色,略有些惊讶:“这么早?”旋即接过侍婢递来的毛巾,随手抹了一把,整了整衣冠,快步走了出去。
    卫士将唐康领到客厅,正在那里淡定喝茶的潘照临见到唐康,立即起身,他也不见外,反客为主的朝一众仆从挥了挥手,众人看了一眼唐康的神色,转瞬之间,就退了个干净,客厅之内,只余潘照临与唐康二人。
    潘照临不待唐康发问,便已开口说道:“康时,昨日使者已至雄州,朝廷已经下旨召回王处道,田烈武现在已经是幽蓟宣抚右使。”
    唐康似是早有所料,但还是有些惊讶之色,叹道:“果然不出先生所料,章子厚倒真是有些手腕!”
    顿了一下,又问道:“此事丞相自始至终,没有反对么?”
    潘照临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丞相还是山陵使,远在巩县,皇帝若没有征询他意见的意思,他始终是不便表态的。”
    “吕大参也没请皇上问丞相的意思么?”
    “吕微仲又怎么会知道丞相的态度是什么呢?”潘照临讥道,“他可没有你我了解丞相,在吕微仲看来,田烈武可是丞相的门客出身。况且,他也不会希望朝廷始终摆脱不了丞相的影响。”
    “呵呵……”唐康笑了笑,“既如此……”
    他正要说出自己的打算,潘照临打断了他:“康时,我来除了告诉你此事,还有一事,便是向你辞行。”
    唐康大惊:“先生要走?”
    潘照临点点头:“河北事了,我也该回汴京了。”见唐康有挽留之意,又笑道:“康时不必效小儿女态,车马我已备好,就在外面候着,你也不必相送,现在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好好做一番事业。”
    说完,也不待唐康回答,便转身离去。唐康连忙跟上前去,一直送到行辕门口,亲自扶着潘照临上了马车,然后躬身行礼:“唐康定谨遵先生教诲。”
    潘照临也不回答,只见车帘放下,车夫“驾”的一声,马车朝着定州城南驶去。唐康一直躬身行礼,待马车完全离开视线,才直起身来,朝左右吩咐:“去请观城侯,升帐议事。”
    左右刚刚领命前去宣令,唐康正准备回行辕,却见一骑使者绝尘而来,他驻足观望,须臾间,那使者已至行辕门口,见到唐康,翻身下马行礼:“末将幽蓟宣抚左使司勾当公事张叔夜,见过温江侯。”
    “张叔夜?”唐康对张叔夜这个名字,可一点都不陌生,当日,还是他将这个张叔夜,丢到保安军的,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此前唐康也没怎么正眼瞧过张叔夜,这时不由有些好奇的打量了几眼张叔夜,笑道:“你怎么跑定州来了?”
    张叔夜从怀中掏出一个封好漆印的木盒,双手呈上,回道:“末将奉大参宣使之令,召温江侯、观城侯至雄州议事。”
    唐康接过木盒,笑道:“就为召我和观城侯去雄州,让你这个宣抚使司的大红人辛苦奔波了一天一夜?”
    张叔夜惊讶的抬头:“郡侯如何知道末将是昨日出发的?”
    唐康笑了笑,没回答,说道:“张将军一路辛苦,且好好歇息吧。来人……”
    “郡侯!”张叔夜着急一礼,打断唐康,“末将份内之事,不敢劳郡侯下问。只是大参宣使有令,明日就要会议,军情紧急,还请郡侯通知观城侯,早做安排,速与末将返回雄州要紧。”
    “明日?”唐康笑了笑,将木盒递还给张叔夜,“那就抱歉了,有劳张将军辛苦一趟,请回报章大参,我定州有紧急军情,无法脱身。”
    张叔夜却不接那木盒,“敢问郡侯,是何紧急军情?末将来时,似并未见定州有何异常。”
    唐康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双眼冷冰冰的盯着张叔夜,张叔夜一开始还鼓起勇气和唐康对视,但很快就退让的低下头去。
    便听唐康恶狠狠的问道:“敢问足下是何官衔?有何资格问本侯这等军国大事?”
    “末将不敢,但大参宣使有令……”
    唐康嗤笑出声,“你区区一个跑腿的使者罢了,公文既已送到,本侯也不为难你,给你一个回执,你回去复命便是。”
    说罢,便甩袖转身,朝行辕内走去。
    “郡侯……”张叔夜涨红了脸,还想劝说,便唐康根本不予理会,早已走远。他正想追上去,才往前一步,就见门口卫士门戟相交,将他挡在辕门之外。
    张叔夜早听说过唐康的名声,也知道这趟差使未必会顺利,却从未想过,唐康竟完全不将章惇放在眼里。他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正想先去找慕容谦,刚要转身,就见一名校尉自行辕内出来,朝他抱拳一礼,冷淡的说道:“张将军,随我去拿回执吧。”说罢,仿佛猜到他想做什么,又说道:“你不必想着去找观城侯了,观城侯马上就到,他不会见你的。”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马蹄之声,几十名卫士簇拥着一名将领来到行辕之前,下马朝行辕走去。门口的谒者大声通传:“观城侯到!”
    张叔夜一喜,赶紧上前,大声喊道:“观城侯,末将是……”
    但慕容谦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径直走进行辕。
    张叔夜犹不死心,仍站在行辕之外。唐康手下的那名校尉也不催他,只双手抱胸,陪着他在外等候。
    接下来,便见一波波的将领自各处赶来,走进行辕,然而,不论张叔夜在外面喊什么说什么,没有一个人停留下来,哪怕是瞥他一眼。连原本和他一起秘谋过“大事”的武骑军都指挥使王赡,都假装完全不认识他一般。
    到了这个份上,张叔夜也只能无奈的放弃,朝身边的那名校尉默默拱了拱手,随着那名校尉离去。
    他刚刚离开,段子介就姗姗来迟,没发现任何异常的他,和几名同时赶到的将领互相打了个招呼,一同下马走进行辕。
    幽蓟经略招讨左使司行辕正厅之内。
    唐康和慕容谦分左右并坐上首,折克行、姚雄、吴安国、王赡、任刚中诸人分坐两列。段子介走进来,朝唐康、慕容谦行了一礼,然后坐到了折克行的对面。
    见众将到齐,唐康起身,朗声宣布:“诸公,昨日朝廷使者至雄州,召德安公回朝。”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朝廷已经不再支持德安公的方略。”
    段子介感觉到气氛不对,讪讪接道:“但如今大军集结定、保、雄三州,郡侯之前决战西京道的方略,也不可能再实行……”
    “段定州说得没错。”唐康面不改色,“所以,我和观城侯商定,修改方略,率军攻入辽境,攻打易州!”
    “易州?”段子介一阵愕然。他环顾左右,见折克行、吴安国以下,诸将脸上都毫无惊讶之色,心里顿时一阵苦涩。
    “没错,就是易州。”慕容谦接过话来,他嘴角含笑,语气比唐康温和得多,但听在段子介耳里,却让他背上更是一阵一阵发凉,“即便不能直接攻打西京道,也断不能让辽人那么轻松的腾出手来,去解决粘八葛、克列部的叛乱。我们出动大军攻打易州,辽人摸不清我们的真实意图,他们若担心我们从易州攻入山后[264],便不敢放任易州被攻陷。到时候,我们以步军围城,引诱涿州的辽军来援,再用骑兵邀击其援军……”
    “若涿州辽军不来呢?”段子介问道。
    “不来?”唐康笑道:“易州旧城早已被吴将军毁掉,如今的易州城,不过是辽人仓促修复的,城垣低矮,根本不堪守备,涿州辽军不肯出来,我们就攻下易州,直接进兵涿州。”
    “涿州是辽人经营已久的大城,非易州可比,只恐轻易难以攻克。而且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即便到了涿州城下,也坚持不了几天。攻打涿州,需要章大参那边的支持。不知章大参可知道我们的计划?他们如何配合?”
    “兵贵神速,出兵之后,我和观城侯自会禀明章大参。”唐康轻描淡写的说着惊天动地的事情。
    “温江侯、观城侯,这似乎不妥吧?”段子介硬着头皮反对。
    “没什么不妥的。”慕容谦温声细语的回道:“朝廷建六司北伐,本来就是让我们各行其是,不必事事请示,以免贻误军机。抓住战机,就该果断行动,否则,有一个幽蓟宣抚使司就够了,又何必再建其余五司?”
    唐康又更加露骨的说道:“段定州不必担心,只要我们进取涿、易,章大参他们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立功的,我们不会陷入孤军深入的境地。”
    段子介听着二人的话,心中已经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但仍然不死心的说道:“既然如此,又何必不先与章大参商议……”
    一边的吴安国已是有几分不耐烦,斥道:“段誉之你何必如此婆婆妈妈?雄州那边是些什么人你心里没数么?和他们商议又有何用?一群人在那里勾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除了束手束脚,替人背锅,还能轮得到我们什么好事?”
    段子介无助的将目光投向折克行、姚雄、王赡等人。王赡避开他的目光,姚雄视若无睹,只有折克行脸上露出似乎是自嘲的笑容,淡淡说道:“段定州,难得遇上不怕担责任又懂行的上司,你操那么多心做甚?天塌下来,砸得到你头上?你我不过奉令行事。”
    唐康也不由笑出声来,慨然接道:“就是永安侯说得这个理,朝廷责怪下来,都由我唐康一人担待。诸位将军只要愿意和我同心协力,我唐康把话说在明处,建功立业,人人有份,朝廷问罪,我一人负责。”
    众将被唐康说得热血沸腾,纷纷回道:“末将愿为郡侯效力!”“愿为郡侯效力……”
    又转头对段子介说道:“段定州若是有所顾虑,不妨留守定州……”
    “温江侯以为我段子介是怕事么?”段子介大怒,又摇头叹了口气:“我是怕你给子明丞相惹事……罢了!罢了!干了便是。”
    唐康大喜,和慕容谦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是悄悄松了口气。
    然后,唐康再度将目光投向厅中诸将,肃容宣布:“计议既定,诸将听令!”
    众人一齐起身唱喏:“喏!”
    “即刻回营整顿兵马,明日卯正,出兵北伐!”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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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绍圣八年二月十二日,正午时分,雄州,幽蓟宣抚右使司行辕。
    章惇高坐大帐之上,原本的主人田烈武坐在他右侧下手,然后一左一右端坐的,是蔡京和陈元凤,两人的下侧,空了两个座位,然后又密密麻麻坐满了宋军将领。
    章惇和田烈武的目光,不时投向那两个空座,随着时间的逐渐流逝,田烈武脸上的担忧之色越来越浓,而章惇脸上的不耐,也越发明显。
    帐中座钟走到午正时分,清脆的钟声响起,章惇看了一眼两个空座,他耐心已经彻底耗尽,举起手来,正要宣布议事正式开始。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不多时,便见疲惫不堪的张叔夜走进帐中。
    章惇见进来的只有张叔夜一人,脸色越发难看,寒声问道:“唐康、慕容谦呢?”
    张叔夜单膝跪倒行礼,低头回道:“回大参,末将至定州面见温江侯,温江侯、观城侯皆称有紧急军情,不肯奉令,只让末将捎回关白。”说罢,从胸口掏出一个封着火漆印的盒子递上。
    所谓“关白”,是宋朝照会上、下、平级官司的一种移文,意思请对方了解一下,我这边有这件事情发生,理论上,对方看与不看,都无关紧要。而原本唐康的幽蓟经略招讨左使司是章惇的幽蓟宣抚左使司的下属官司,按宋朝的规矩,他应该用“申状”。唐康如此举动,显然是没把章惇当成上级。
    “关白?!”章惇怒急反笑,大声道:“唐康时,好样的!”
    左右早已接过张叔夜递上的盒子,验过封印,将里面的关白取出,递给章惇。
    章惇接过关白,只看了一眼,便气得浑身发抖,将唐康的关白一巴掌拍在面上的案几上,环视众人一眼,脸上竟露出狰狞的笑容,他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字的说道:“也让诸位知道发生了什么!唐康、慕容谦,已于今日清晨,率军离开定州,出兵攻打易州!”
    “易州?”
    “攻打易州?”
    一时间,原本肃静的大帐内,响起一个个惊讶的声音。
    “他这是……”愤怒到极点的章惇本打算斥责唐康、慕容谦不听节度、擅自兴兵,然后好好收拾二人,但他话未出口,却被蔡京打断。
    “大参。”蔡京平静的看着章惇,“事关重大,可否先借一步说话。”
    章惇怔了一下,看了一眼蔡京,又扫视帐中,见田烈武心事重重,陈元凤沉默不语,此外,如种师中、姚麟、贾岩、张蕴诸将,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坐着,立时就冷静下来。
    他已经明白蔡京想对他说什么——他奈何不了唐康。
    不管是石越的余荫,还是唐康本人的交游,总之,结果是唐康在军中,拥有众多的朋友。王厚刚被召回汴京,唐康就决定出兵攻打易州,这种事情,肯定是早有预谋的,而武骑军都校王赡不可能不知情,但他却宁可得罪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参知政事兼宣抚左使,也不敢得罪唐康,没向自己透露半点风声。更不用说,慕容谦、折克行、姚雄、吴安国,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而这些人,却都和唐康穿上了同一条裤子。如此种种,都可见唐康的影响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