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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3章 明皇不作苞桑计(21)
    即使这一次安平事件,卫尉寺、职方司所有人都闹得灰头土脸,但曹谌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皇帝对司马梦求的信任并没削弱。这种关系,让曹谌不自禁的感到羡慕,甚至是嫉妒。不过,曹谌继承了祖辈的一些性格特征,尽管是名门望族出身,他也从不会骄矜自大,反而是缜密谨慎的性格,在外人面前,他从不会表露出任何的想法。职方司乃至兵部的僚属,都觉得他和司马梦求的关系,完全是萧规曹随,甚至会觉得他对司马梦求过于顺从了。
    老实本份、宽和厚道的外戚角色——这样的性格,本也是时人对于外戚的期待,而大宋朝的外戚之中,的确也不缺这样的外戚,所以,大家期望曹谌是这样的,也觉得曹谌就是这一类的“贤良”外戚之中的一员,这就是时下人们一般的想法。
    但是曹谌自己是不甘于这样的角色的,这个角色的定位,表面上看是夸奖,但实际上却隐含着身为外戚,只要老实厚道就行,不需要有什么能力,这种无才便是德的侮辱。而曹谌更希望自己的才能受到认可。
    这次的事件,曹谌似乎感觉到了一个机会,但这种内心深处的直觉,隐隐绰绰,似乎就在那里,却极难抓住,对于该做点什么,他始终都是不得要领。
    而隔壁的司马梦求,此时还完全不知道他的下属心里面的那些小心思,他也没有心思再关心其他的事情,自从内东门小殿召见结束后,这一段日子,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对石越“左右之人”的调查之中。
    司马梦求并不相信石越会有谋逆之心,为了安小皇帝之心,他甚至以身家性命做保,并且曾经承诺小皇帝,若安平之事果真是石越策划,他会亲自刺杀石越,再自杀谢罪。这个承诺,司马梦求也是绝对认真的,但他并不认为这一切会发生。
    司马梦求对于石越的尊敬、信任,甚至可以说是爱戴、崇拜,是毋庸置疑的,没有掺杂半点水份。但同样,他对于宋朝的忠诚,对于两代皇帝对他的信任的感激,也是毋庸置疑的。他从未想过二者之间会有任何的冲突,他认识的那个石越会是乱臣贼子?这样荒谬的事情,司马梦求想都没有想过。
    这不过是奸贼的离间之计而已。他能够理解小皇帝的猜忌,身为皇帝,不可能要求他无条件的信任臣下,尤其是在发生了安平事件这样的事情之后,否则那就不是宽仁,而是愚蠢了。皇帝并没有上当,对石越依旧表达了公开的信任与支持,平心而论,这样的处理就算得上相当妥当了。
    但在司马梦求看来,石越还能为这个国家做更多,而为了让他能做更多,他需要小皇帝更多的信任。既然小皇帝能够如此信任他司马梦求,那么,小皇帝与石越之间,应该也有那个共存的办法存在——他并不天真,他知道小皇帝与石越这样宰臣之间有天然的矛盾,他只是认为值得去寻找那个共存的办法!
    为此,即使是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因此,他才向皇帝提出,要做这个调查。如果能彻底排除石越左近之人的嫌疑,那么石越的嫌疑,自然就消失了。这种调查,而且还是秘密调查,也许在别人看来,那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但司马梦求却能够做到。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石越的“左右之人”。
    能够被石越托付去做这种事情的人,其实是屈指可数的。潘照临、唐康、石鉴、陈良……也许还有范翔,最多再加上几个性格缜密的可靠家人。但如果说石越真要干“大事”,潘、唐、石、陈四人竟然一个人都不曾参预,那岂能想象?
    当然,实际调查的范围会更广,因为皇帝实际怀疑的对象,应该也是疑心石越左右有人想图非常之富贵,因此河北宣台的一些谟臣,还有一些石越的西军旧部,也需要进行排查。但如果同时全面展开的话,他的人手就会严重不足了。虽然有一些调查下面的人根本不需要知道在查什么,但重要的部分,还是需要精明强干并且绝对能够保守秘密的可信之人来进行,这样的人,在职方司可不算太多,而且他还不能全部抽调,循正常途径追查幕后主使也要同时进行,虽然希望渺茫,却也不能因此放弃。
    所以,司马梦求只能一步一步进行,他首先要拟出一个让皇帝认可的名单来,然后按图索骥,逐个调查名单上每个人这一年内的行止,一一排除嫌疑。而优先调查的,就是潘、石、陈、范四人,以及一些石府下人的行踪。唐康乃至唐家的人,基本上都是不需要调查的,唐康在安平以及之后的表现,已经彻底帮他和唐家洗脱了嫌疑。
    至今为止,初步的排查还是颇有效率的。
    一些石府的家人,都建立起来了比较完整的时间线,值得怀疑的人都必然在石府有一定地位,这些人在朝堂上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在汴京一般百姓之间,却已然也是个大人物,他们的这一年内干过什么,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并不难查清楚。汴京毕竟是一座街坊邻居都极为热情而且好谈是非的城市,很多时候,职方司的吏人甚至不需要什么心思,只要喝一杯茶,顺口一提,就有人滔滔不绝的将这些人祖宗三代的故事都讲给你听。
    从初步排查来看,完全不出司马梦求意料,这些家人今年之内根本就没有人去过河北。石越在这方面相当谨慎,连家书递送都是用宣台的渠道,全是班直侍卫在送信,这既是他的特权,也是一种姿态。在外领兵,石越是很注重这些小细节的。
    对潘照临等人的调查也不算困难。陈良远在杭州,但陈良在杭州也是个名人,几名亲从官找到一些刚从杭州来汴京的客商委婉打听,可以确定陈良一整年都呆在杭州西湖学院讲学,悠游度日,这一年之内,他纳了两房小妾,其中一个还是杭州有名的名妓,添了一子一女,还在西湖边新置了一座园林,又耗费重金从益州引种牡丹至杭州载种,还邀请杭州名流举办了一次牡丹盛会,此外还两次拒绝了诸侯国的邀请,以及又替某个诸侯国出谋划策、牵针引线办成了某件大事,得到了若干让人羡慕的谢礼……
    而石鉴与范翔就更简单了,宣台之内,本来就安插有职方司的亲从官,此外轮调回京的班直侍卫也有不少,这两人在河北基本不离石越左右,偶尔出使,也有班直侍卫跟随护卫,从未单独行动过。
    唯一让司马梦求皱眉难断的,就只有潘照临了。
    一份份的整理所有关于潘照临的报告,司马梦求发现潘照临自从今年二月回到汴京之后,便又重新在汴京住了下来,这是绍圣以来颇为罕见的情况,因为此前潘照临一向是行踪飘忽不定,更是极少回汴京的。这当然也称不上可疑,因为潘照临是石越最倚重的谟臣,今年乃是多事之秋,他在汴京出谋划策,也是情理之中的。
    而回汴京后这近一年的时间,潘照临中间也离开过几次汴京,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只是他每次离开的时间都很短,可以猜测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他在汴京的时间,虽然不是深居简出,但也是半隐居的状态,很难追查到他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做过哪些事。但这同样也不能算是疑点,因为潘照临的身份与其他人不同,他既不公开活动,却又高高在上,够资格见上他一面的,都不是寻常人物,即使在韩维、范纯仁等宰臣的府上,他也是座上之宾,区区职方司的亲从官,不要说没资格去询问韩维、范纯仁这样的宰臣,就算如李敦敏这样的官员,也是绝不敢去打扰的。如此想要旁侧斜击的打听到准确的消息,就要困难许多了。而且潘照临行事的风格一向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的行踪只有他本人才清楚,如今职方司的亲从官想要追溯,本来就只能靠着一些蛛丝马迹进行拼凑,不可能似其余人那样一目了然。
    但稍稍让司马梦求有些在意的是,据他所知,潘照临应该是住在贡院附近蔡河畔的一座宅院,那是唐康送给潘照临的礼物,潘照临虽然没有正式接受,但还是暂住在那里,司马梦求也曾过去几次,那座宅子位置清幽,闹中取静,而且还带有一个布局精巧的小型园林,对这份礼物,唐康应该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除了园宅外,唐康还附赠了一众家仆使婢、马车马夫,以及一具名为“秋籁”的唐琴——司马梦求几次去见潘照临,其中一小半的目的,就是去看那具秋籁。
    但是,根据他此刻看到的这些报告分析,潘照临在汴京城内应该还有别的居所,此外在城外可能也有居处。一名亲从官从那一带送报的报童口中得知,潘照临几乎每天都会购买当日的所有报纸,并且出手十分阔绰,而那位报童还在无意中发现,他一个在戴楼门附近送报的小伙伴,经常也会卖给这位客人同样多的报纸!
    职方司的亲从官们早已总结了一套经验,要调查一个人的行迹,每天会固定出现在各家各户门口的报童那儿,总是有最多最可靠的消息来源,那些辽国派到大宋的奸细也许什么事情都不做,但一定会看报纸……潘照临肯定想不到,他的秘密就这么简单的暴露了。
    调查的亲从官也调查了戴楼门那一处住所的房主,在开封府的档案中,那处房主登记在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下,而众多的被调查者则全都认定潘照临才是宅子的主人。这一切都显示,潘照临不想让人知道这处住所的存在。然而,根据调查,那个住所也没有女子、小孩,虽然经常有各色人物出入,却都不象是有官职在身的人。
    亲从官调查了几个被确认经常出入那处住所的人的身份,结果让人讶异,这几人身份各异,有的是衙探、省探,有的是行会的牙人,有的则是写话本的落魄文士。更多的人,则是连身份都无法确认。
    似潘照临这样的人物,结交三教九流的人物并不算出奇,仅凭现有的线索,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但是,司马梦求总有一种直觉,他反复阅读手中的情报,总感觉这些线索并不简单。
    他感觉也许职方司的亲从官们,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虽然未必与安平之事有关,但是,应该也并不简单。司马梦求是宋朝现有的情报机构的创始人之一,因此他也非常清楚潘照临在这方面的贡献,实际上职方馆最早的一批在辽国的细作,有一部分最初就是潘照临安插的,只是后来才被统合进职方馆。因此,他有些疑心,他是不是在无意中,发现了潘照临经营的情报网!
    司马梦求绝不怀疑潘照临有这样的能力。然而,在职方馆与职方司创立之后,任何官员、将领,私自组建情报部队在原则上都是不被允许的——若是边境长吏、守将触犯此例,枢密院一般还会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们能自己设法解决细作的编制,舍得出自己的公使钱当细作的薪俸就行,密院也并不深究。但是,除此以外,任何官员,哪怕是宰臣,也是极犯忌讳的。尤其这还明显是针对本国官员的,即使是宋廷本身,在这方面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激起士大夫的反弹。
    这也让司马梦求有些投鼠忌器,如果他的怀疑被证实的话,他不知道这是潘照临自作主张,还是得到过石越的授意。以司马梦求对石越的了解,至少从熙宁末开始,石越在这方面就相当谨慎了,到了绍圣年间,就更加小心不触犯任何忌讳。这也是合乎常理的,到了宰臣的地位,若还要靠着上不了台面的力量来维持自己的地位,其实是很无能的表现,因为在宋朝的政治文化中,这种行为即危险又无太大的好处。比如这种私下里的情报网,任何参预其中的人只要心中有所不满,跑到登闻鼓院一击鼓,就能彻底毁掉石越——这相当于石越主动送把柄给人以方便其在需要的时候勒索自己。
    如果石越是那种一手遮天的权相,拥有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力量还稍微可以理解一点,因为其后果也就是被人诟病,丧失人望,在史册上留下不光彩一笔。但绍圣年间是三党鼎立,做这种事就殊为不智了。
    即使司马梦求还在石越门下的时候,石越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因此他并不相信这件事情与石越有关。但即使如此,事情一旦证实,石越也还是很难脱得了干系。虽然现在表面上潘照临已与石越没有关系,但以潘照临和石越的关系,潘照临出了事,石越又怎么可能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司马梦求心里面再次生出干脆将此事掩盖下来的想法,他又仔细的检查了报告上的几名亲从官的名字,都不是班直侍卫与内侍出身,其中一人还是他从职方馆带过来的亲信,只要费点手脚,这件事情,完全是有可能装做没看见的……
    如此想着,司马梦求拿起一份报告,放到了身旁的火盆之上,手掌感受着火盆传来的温热,司马梦求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咬牙,将报告扔进了火盆中,瞬时,火盆内的火苗猛的窜了起来,不用多时,一份报告,便化为灰烬。
    烧了第一份报告后,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一份份的关于潘照临的报告,在司马梦求面前,烧成灰烬……但是,报告中的每一个字,却在刻在了司马梦求的心中,让他始终难以释怀。
    潘照临究竟想做什么?绍圣以来,他已经退出了石越的幕府,这么久了,还维持着这样的情报网,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还要继续任由他如此胡作非为么?这件事这次是被自己发现,下次难保不被曹谌或者其他人发觉,到时候连累的,还是石越……
    各种各样的疑问纷至沓来,想得越多,司马梦求就越发的感到潘照临疑点甚多。他心里面,甚至萌生起不好的预感来。
    皇帝那边,潘照临的嫌疑也终究是要排除才能让皇帝信服的,对潘照临的调查,并不能就此打住。司马梦求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悔意来。看来,之后对潘照临的调查,必须由自己亲自指挥,甚至是亲自进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