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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9章 明皇不作苞桑计(17)
    司马梦求对徐禧这位枢密院副都承旨了解不多,只知道此公属于新党,熙宁年间以布衣上书,而得不次擢用,在中书任习学公事,因为晋身方式与石越相似,一时间也有人称他为“小子明”。据说先帝也非常欣赏他,后来他与吕惠卿亲善,在熙宁间,也算是官运亨通,虽然比不上石越,但短短十余年,便由一介布衣而成为五品大员,也算是一个异数。而且此公好谈边事,在新党中被视为“知兵”。不过石越却十分排斥他,因此宋廷几次用兵,他都不得重用,只是平西南夷之乱时,据说他曾经帮吕惠卿画策,但也只是传闻,因为那时候徐禧正在外地做官。他被召回京师担任枢密院副都承旨,还是年内之事,之前枢密院有一正一副两名都承旨,因为都承旨刘舜卿意外病逝,副都承旨唐康又在河北,密院缺人,趁着石越前往河北,许将便推荐了徐禧,石越后来知道,但木已成舟,也无可奈何。而徐禧自吕惠卿罢相之后,官阶便一直延滞不进,绍圣以来,整整七年时间没升过官,许多后进都超过了他,以这次来说,他是正五品上的资序,本来完全有资格出任都承旨,但虽有许将举荐,却还是被打压,竟然只让他做副都承旨,而都承旨的位置却空悬无人。汴京一直有流言说那个位置是为唐康预留——这次大封赏之后,唐康也已然是正五品上资序,可以名正言顺出任都承旨。因此众人都在暗地里猜测徐禧心里一定会有怨言,甚至有人预言他可能会报复唐康,但这几个月来,他却表现得十分低调,完全不似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徐禧,他虽然是副都承旨,但实际上做的是都承旨的差遣,一些不喜欢他的人在他上任之初,便等着看好戏,因为枢密院都承旨不但需要管理整个枢密院的日常运转,还要在枢密使、副与皇帝三者之间掌握好平衡,这个职务一般官员是做不好的,徐禧任职之时,又正好赶上与辽国的战争,枢密院的事务空前繁剧,如果是二十年前甚至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徐禧,估计用不了一个月,就会弄得树敌无数、人人侧目,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在州郡迁转十余年后,让徐禧判若两人,自上任以来,虽然偶尔也会流露出他恃才傲物的那一面,但单凭他能将枢密院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便足以让人赞叹。只是司马梦求也听到过一些传言,说徐禧与枢密使范纯仁不太相洽,在密院中,徐禧与枢密副使许将是一派,而枢密使范纯仁则更倚重枢密会议……
    不过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个是新党,一个旧党,没有点矛盾才怪。而且,枢密副使许将素称文武双全,知兵法晓军政,而枢密使范纯仁在这方面却不免有所欠缺,两人又分属不同党派,这中间本来就已不可避免的存在矛盾。如今许将又得徐禧之助,自然免不了要更加活跃一些,汴京之中也有耳言流传,称许将又是支持组建火铳局,又是大力鼓吹北伐,背后便是有徐禧为之谋画。
    耳语流言,自然不足采信。但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徐禧的影响力不容小窥,不构成威胁的人物,便是对手也懒得理会,枢密院都承旨这个位置,也是通往宰执之位的一道阶梯,资历中有过这么一笔,对未来是大有好处的。司马梦求内心也是希望唐康能任此职的,尤其是这次的大封赏之后,唐康资序已够,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温江侯,如果再出任枢密院都承旨,其份量之重,绝非他官可比。尤其唐康并非科举出身,将来肯定做不了翰林学士,有了这份资历,将来再历部寺,就会有更多的机会跻身两府,官拜宰执。
    但现在看来,近水楼台,又有枢密副使许将支持的徐禧,很有可能先唐康一步做枢密院都承旨,毕竟徐禧的能力已经受到认可,而官场之中,也总是有一些潜规则的,如果两个人各方面条件相当,都适任同一职位,那一般会让年纪较大、入仕在先的那位做。而在正五品的资序上,除了门下后省的都给事中,再无一个官职比得上枢密院都承旨,以唐康升官的势头,也未必会在正五品的资序上停滞很久,一但失之交臂,就可能永远错过这个历练的机会。在唐康的履历中,这无疑会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因此,司马梦求心里面,是极不希望徐禧在皇帝面前有任何加分的表现的,可惜的是,这一次,他又要失望了。
    读着徐禧呈上的卷轴,小皇帝已是情不自禁的喜形于色,差点便要击案叫好了。随着赵煦心情的变好,内东门小殿内的气氛也随之改变,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严肃消失一空,刚才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庞天寿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即使是司马梦求自己,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许多。
    司马梦求正在心里面好奇是什么消息竟然会让皇帝如此高兴,赵煦却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此刻所读到的内容,正是稍后范纯仁在韩维府中所得知的消息。无人知道,徐禧悄悄的用了一点小伎俩,利用范纯仁恰好不在枢密院的机会,他先亲自将情报整理妥当,送呈御前,然后才算好时间,安排人马分两次报告范纯仁。
    果然,高丽出兵,折克行突围,辽国疑似内乱……这几个好消息突然接踵而至,不但令赵煦喜上眉梢,而且他也几乎是马上意识到——这正是自己等待已久的良机,甚至安平之事的调查结果,也正好可以成为自己一个难得的筹码。
    面对如此良机,赵煦一刻都不想耽误,放下手中的卷轴,便迫不及待吩咐道:“速遣中使,召韩维、范纯仁、韩忠彦、吕大防、许将、李之纯觐见!”
    庞天寿领命退下。徐禧亦随即告退,司马梦求见皇帝已无意继续召对,亦跟着告退,赵煦果然并不挽留。一面想着自己接下的任务,一面揣测着皇帝刚才得到的消息,司马梦求心事重重的与徐禧一道退出内东门小殿,直到走出内东门小殿的殿门,他才恍然惊觉一件事情——方才皇帝召见的名单,几乎包括了所有在京的宰执大臣与新任的御史中丞,却不知为何,独独漏掉了户部尚书苏辙!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忐忑起来。
    8
    不管皇帝赵煦有多么迫不及待,这个时代的运转都有它固定的节奏,并不会因为他是大宋的皇帝,便给他例外。当他召见的重臣全部赶到崇政殿时,禁中大内的座钟,都已指向未末时分。
    在崇政殿外等候皇帝驾到之时,被召见的六个人,几乎都是立即意识到了这次召见的不同寻常,他们可不是司马梦求,在第一时间,每个人都注意到了户部尚书苏辙不在召见之列,这让众人都不由得在心里面各自揣测,他们很容易就联想到前御史中丞刘挚的去职——苏辙与刘挚罢中丞的案子,也是有所牵涉的。另一个不同寻常之处,就是在家里养病的左丞相韩维,竟然与枢密使范纯仁联袂出现,这不免也让另外几人浮想联翩。
    不过,这一干宋朝重臣,其实都是知道皇帝这次召见的原由的。
    在赵煦得知高丽出兵、折克行成功突围等消息之后没多久,他们也都得到了报告,其中枢密副使许将因为在密院当值,知道得比皇帝还要早些。
    因此,每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这次召见的主题就是北伐。
    但是,不论他们在心里面是兴奋还是忧虑,从他们的外表上,都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贵为宰执大臣,不说喜怒不形于色,若是随随便便就七情上面,那毫无疑问会被人轻视,别人会觉得这个人“轻佻”,不堪大任。
    六人几乎都是不发一言,静静的在偏殿之内等候,直到偏殿内那座黄铜座钟的指针终于指向申初,小皇帝赵煦驾临崇政殿,六人才在内臣的引导下,依次进入正殿,行礼如仪。
    此时的赵煦也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他身着常服,端坐在御榻,看着六人鱼贯入殿——看见第一个入殿的竟然真的是韩维,赵煦脸上还是禁不住露出一丝讶色。
    虽然他派使者去召见了韩维,但那只是为了表达对这位左丞相的一种尊重,韩维病得不轻,他原本预计这位左丞相是不会前来的,因此,虽然之前内侍告诉了他韩维已经进宫,但直到亲见的那一刻,他才真的相信这个不大不小的意外,真的发生了。
    不过,赵煦现在应付各种意外,也已经有了一些经验。他脸上的惊讶很快消散,待六人平身之后,赵煦便立即吩咐侍立旁边的庞天寿亲自扶着韩维落座,又压抑着心中的不快,眼睁睁的看着枢密使范纯仁在另一张椅子上也坐了下来。
    这是几个月前才有的习惯,当时高太后让司马光、韩维、石越三人坐了下来,赵煦心里面就有些担心他们这么一坐,便难以再起来,结果还真是被他不幸料中。此后司马光虽然去逝,石越也去了河北,但韩维的身体又有些不好,结果就一直坐着了,而遵循当日的先例,枢密使范纯仁,也跟着一起坐了下来。原本赵煦还指望范纯仁谦逊一下,他顺水推舟就撤了他的座位,但没想到范纯仁看起来忠厚老实,但在这件事情上却老实过头,和当日的石越一样,他没有半点推辞,竟然就那么理所当然的坐了!而且后来韩维告病在家,几次召见宰执,只有范纯仁独坐,范纯仁也没有任何客气。更可气的是,还有人为了拍马屁,在《新义报》上大赞太皇太后恢复三公坐而论道的古制,将此事当成太皇太后的圣德之一,外人不知虚实,一时马屁之声四起,竟然有将这件事情坐实之意。赵煦不是没有想过学太祖皇帝,突然撤座,也想过找几个御史上书,给范纯仁施加压力,让他自己主动不坐,但是,他到底亲政未久,没有这个底气,先是辽人在境,现在又想着北伐,他不想也不敢节外生枝。因为那些马屁精的存在,这件事情已经成为太皇太后的圣德,如果轻易加以改作,难免会引发不必要的争论,最后为了平息纷争,很可能座位没撤掉不说,自己还要亲自下旨,为这件事情背书——这种事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干的。
    而且,在这件事情上,赵煦也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就算撤了范纯仁的座又如何?石越马上就要回京,以石越现在的功绩声望,不加礼遇,反而撤座,岂不又要引人议论?如果到时候只有石越一个人独坐,赵煦会觉得更加恶心难受。倒不如留着范纯仁的座,到时候如果韩维不在,至少也有范纯仁和石越一起坐着,看着也要顺眼许多。
    至少大朝会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是站着的。事到如今,赵煦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了。
    但这也让他没有心情再多说什么,转头朝身旁的庞天寿点点头,庞天寿会意出列,手里捧着一叠卷宗,送至韩维座前。
    韩维莫名其妙的取了最上面的一份卷宗开始浏览,才看得几眼,便是脸色骤变。
    其余五人也是被赵煦这一出戏弄得面面相觑,这时候看见韩维脸色不对,心里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一个个都低着头,脸上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赵煦扫视众人,他本无意卖关子,趁着韩维在读卷宗,淡淡解释道:“不知诸公是否还记得当日石越在安平劳军之事?此乃是庞天寿使河北带回来的卫尉寺与职方司关于此案的卷宗,经由卫尉寺、职方司详加调查,可以确认,当日之事,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幕后指使!”
    这可真是大出众人的意料。
    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今日的召见,一开口,就抛出了如此敏感的大案。而更让众人意外的是,皇帝言之凿凿,直指安平劳军一案,确系有人策划。
    一时之间,殿中众臣,尽皆大惊。甚至,因为太过于惊讶,竟然没有人接皇帝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正在读着卷宗的韩维身上,崇政殿内,安静得能听见韩维翻弄纸张的声音。
    赵煦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韩维读卷宗。颤颤微微的捧着卷宗细读的韩维却是恍若未觉,只是端坐交椅之上,低头读着手中各色人等的口供——但所有人都知道,此刻他的内心,绝不可能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韩维每读完一份卷宗,便交还给庞天寿,庞天寿又将之送至范纯仁手中,范纯仁读完,又依次送给韩忠彦、吕大防、许将、李之纯传阅。一时间,崇政殿仿若变成了政事堂,五名宰执和一名御史中丞,不管心里面是惊讶、担忧,还是幸灾乐祸,都无比认真的读着手中的卷宗,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最后一份卷宗由御史中丞李之纯读完,交还到庞天寿手中。
    最先读完全部卷宗后,便垂眉端坐,仿若老僧入定的左丞相韩维首先朝着赵煦微微欠身,说道:“陛下,老臣原本并不相信安平之事背后有何阴谋,但观诸人口供,安平一事背后另有主使确凿无疑,此案非比寻常,以臣愚见,必须穷治,务得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韩维的表态,让赵煦既高兴,又意外,但韩维话音未落,兵部尚书韩忠彦已经亢声反对:“韩丞相此言差矣!以臣之见,这不过正好证明安平之事,乃是辽国的反间计,其意便在离间我大宋君臣,若要穷治,正是中契丹下怀,石越亦难自安。”
    “师朴参政所言有理。”韩忠彦话音刚落,范纯仁也跟着出声声援,“不论安平之事背后是否有主谋,都可以肯定石越与此事无关——河北诸臣,与石越亲莫过于唐康,石越若有异志,唐康岂会不知?其在安平乃大呼皇帝、皇太后万岁,使奸小之谋,不得其逞,足见忠义……”
    关于唐康之举,赵煦倒也是颇为认可,接过话来,道:“唐康忠义,朕自知之,此番拜温江侯,朕亦颇闻外人非议,且不论唐康战功,只安平之功,便足当封侯。”
    “臣亦以为石越当与安平之事无关。”吕大防也跟着说道,不过却话锋一转,道:“但臣以为韩丞相所言,才是正理。此事既是有人意图陷害石越,岂可不查明真相,还石越清白。若避嫌疑,反见猜忌。”
    (本章完)